老太太一听反而失声笑了,连骂这猴子愈发满嘴胡说了。
却说曲心还没到新房,洪叶罗已经被大太太的丫
鬟拿大太太的重话催去新房,心里很是不情不愿。偏生招财婆也是有意替他们俩做和事佬,一见大爷进来,立刻仗着老脸递给洪叶罗一枝胭脂棒,请大爷帮新娘子画
朱唇,她相信,依新娘子的美貌,仔细见过的男人不会不动心的。洪叶罗被招财婆推着勉强上前,一瞥之下,惊艳,昨晚挑开盖头后那张浓妆的俗艳的脸竟是如此绝
色,昨晚踢门后也没仔细看清,这会儿在大亮的天光下才看清,原来人说新娘子天姿国色,果真是不错。一时拈着胭脂棒呆在那里。
淅淅听得洪叶罗
进来,就当没看见似的闭目靠在椅子上养神,理都不理,什么玩意儿,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而已,以前公司里接触过的Perterpan和Bunny他们都要
比他强得多。听见招财婆请洪叶罗帮她画唇,忙睁开眼,却见洪叶罗一脸欢欣地看着她,手中的胭脂棒徐徐接近,忙道:“干什么?”
洪叶罗忙道:“帮娘子点绛唇。”
淅淅心想,这等有情调的事不是你可以做的,那只属于赌徒专有。“不必,还请大爷收回胭脂,回书房拿这棒子画饼充饥去。”
洪 叶罗当然尴尬,他今天被大太太的丫鬟硬扯起床,洗脸酒醒后也知道昨晚做的事不妥,所以也没等母亲的丫鬟训导,自己就赶了过来,本想如果新娘子给他点好脸色
的话,他也就顺势道个歉,再说见了新娘子这么美后,心更是软了大半。没想到新娘子一点不给面子,一口拒绝。还好左右一看,招财婆早带着丫鬟们下去,屋里只
剩他们两个,也顾不得面子不面子了,低声道:“娘子,我保证给你画的唇如画龙点睛一样。”手又凑了过去。
淅淅起身就走开,冷冷道:“不必你画蛇添足。”
洪 叶罗听了反而笑了,一半是尴尬,一半是欣赏,他可没见过其他女人说话这么雅致有趣的,三太太小蛮说话虽然常常逗人发笑,可回想起来,却只有一个俗子,不像
与新娘子一答一对那么隽永。他才想说什么,外面报说老太太屋里的曲心姐姐到了,只得开门站到门口笑道:“给曲心姐姐倒茶。”
曲心微笑道:“罢了,大爷,你竟是赶紧带着新奶奶去老太太面前赔罪吧,否则连大太太都有了不是。老太太这会儿叫我带话来呢。”
淅淅心想,这个丫头的势力不下《红楼梦》里的鸳鸯,也是大机构董事长秘书的款儿。只听洪叶罗笑道:“多谢曲心姐姐,老太太没说什么吧?”
曲心这会儿才拉下脸道:“老太太生气了,叫我传话过来。”便把刚刚老太太的话复述一遍,“你们就赶紧收拾着过去吧。”说完也不坐下就走了。
洪叶罗关门进来,冲淅淅陪笑道:“娘子,你让我赶快帮你点上胭脂,快点过去老太太那里吧。”
淅淅冷冷道:“怎么反而是我的不是了?不过既然老太太不让我去见她,我就不便过去呢,洪大爷你要去请安的话,请自便。”
洪叶罗为难地看着淅淅坐回湘妃榻,拿起一本书看,又看看纱门外静候着的明知已经得罪老太太了的丫鬟们,左右不是,干脆打开门对招财婆道:“你去和大
太太说一声,就说我在新房里和新娘子说话,懒得过去老太太那里请安,我们这儿什么都好,叫她们娘儿们有事没事别总烦着我们俩。”说完便关上木门,坐到淅淅
对面。
淅淅听了吃惊,照这话,洪叶罗有把罪过都揽到他自己身上的意思。他这算什么意思?
见新娘子拿一双流波似的大眼睛惊讶地
打量着他,洪叶罗也知道她的意思,心想总算找到话题了,还是借着与新娘子解释这话,与她开始好声好气地交流吧,否则总是这么被抢白,虽然他不生气,可总不
是回事儿。便笑道:“我也想了想觉得过去没意思,老太太那边一屋子的女人,除了我娘,没一个说话中听的,她们每天闲着没事,也就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罗嗦
事,你要一去,还不拿你的家世做话题。而你又是刚进门的,不便多说,又不知道她们谁是谁,怎么做都有不是,不如不去,省得提供他们话题。我们这也是一辈子
的事,我才不会把自己的娘子送给他们欺负。反正我也是出了名的老太爷一样的犟脾气,我说是我懒得去,老太太只会开心得笑。”
淅淅也是直爽的性子,见洪叶罗这么担待,也就不与他拧着来了,放下书道:“原来是这样,谢谢你了。我还担心着可怎么面对那么多长辈呢,再说…”
洪叶罗忙低声道:“是,再说我昨晚酒后失德惹你不快,她们都等着今天拿这事看你笑话呢,还是娘子做得好,刚才一口就说不去,我这才醒悟过来。”
淅 淅见洪叶罗一直低声下气地陪小心,也过意不去,可是看看洪叶罗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本就没想与他太多牵扯,利用他一下就过去,没想到那么多麻烦,看来前辈做
事还是正确的,半夜找个远出的书生,即时解决问题,除了留在书生脑子里的记忆,别的什么后遗症都没有。而洪家一大家子,既然进了洪家的门,就得与那么多人
打交道,想到其中的勾心斗角可能一点不比以前工作的公司少,头就大了,所以今早一见曲心来夹枪夹棒地传达老太太的旨意,淅淅虽然知道人家这是气话,可也顺
水推舟,正好不想去奉茶呢。这才明白,代替浣浣出嫁是个错误,不尽没占到便宜,还得替她背起那么大一个大包袱。
淅淅坐直了身子,一手支在扶手上,托住下巴皱眉看这洪叶罗,想了又想,才要说,又收住口,仿着浣浣说话的腔调,低低柔柔地道:“我不是不愿意去,实在是不敢去。这一路来,大家都以官家小姐称呼我看待我,可是公子你应明白,我家父兄无能,我早已担不起这个公候世家的身份,如今的我比不得几年前,如今事事亲力亲为,诗书礼仪只是过去的记忆,我不知该怎么去面对别人的询问,为了面子撒谎,不是我的意愿,以后也终将被揭穿,给公子抹黑。而不撒谎,我又承受不起那个事实,明眼人谁不知道,肖家名为嫁女,其实与卖女有何区别?我也只有做缩头的乌龟了,躲得过一时是一时。”淅淅想到的是鸵鸟,但临时改为乌龟,总觉得这个时候,大洋州的鸵鸟还未必会出现在中原大地。
洪叶罗听着淅淅这么婉转凄楚地一说,心早软了,想着自己昨晚真是过份得很,这么一个独身远嫁,受着那么大委屈的小女子第一时间想到周全地照顾她的家人,而自己却还以为她俗不可耐。自己都要冤枉了她,更何况那些存心等着看她好看的家中女眷,洪叶罗又不是不知道三太太小蛮的嘴有多厉害,虽然新娘子思虑周详,可终究只是刚出阁的娇柔女子,怎么可能与当家那么多日子,大上她一辈的三太太们斗嘴?今天如果过去老太太那里,吃亏是一定免不了的。这么一想,可见新娘子看似无心的拒绝去老太太那儿,原来不是一时赌气,而是深思熟虑,看来世家出身就是世家出身,她败落前的家庭肯定比自己家目前还得复杂一点,所以她才会早有防备。洪叶罗哪知淅淅的真实身份,人家可是从几百人的公司中打过滚,人精速成班里好好学过一阵的,不同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小姐。所以洪叶罗至此心里已经把新娘子的程度又提高了几成,好感倍增。很温柔地道:“我明白你的难处了,这些事原本太爷也告诉过我,不过我因为事不关己,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原是我的不是。不如这样,我们中午吃了饭,你休息一下,下午我们过去外面太爷那里请个安,随后我带你去城外的别业住一段时间,等那些女眷的好奇心过去了再回来。”
淅淅闻言吃惊,看了洪叶罗半天才道:“这也可以?”
洪叶罗一笑,并不回答,其实他很想说,这个家太爷最大,做什么事只要与太爷打过招呼,老太太是一声都不会问的,而第二大的自然是三房中最大的孙子,他洪叶罗。因为他性子最像太爷,脑子又最是争气,是太爷在人前的骄傲,太爷把家族由商场转官场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了,所以才肯化大钱为他娶个世家出身的小姐。因为头脑精明的太爷最清楚,尤自在位的世家小姐他洪家高攀不上,而普通的官家小姐有了身份,却没有在京城官场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而宝贝孙子还得忍受官家小姐的骄人气焰,所以这种没落家族最好,关系网根深蒂固,只要他家孙子洪叶罗争气考得进士及第,再加洪家大把银子开道,关系网顷刻便可以恢复,这对洪叶罗而言,将是一生受用不尽的宝库。
当时太爷对洪叶罗这么详细分析的时候,洪叶罗很不以为然,连带对还未过门的新娘子也起了反感,可是对抗老太爷无用,老太爷难得在这件事上与宝贝孙子对着干,非要坚持己见,把这个媳妇娶过门。洪叶罗本来洞房那晚也有存心给太爷难堪的意思,及至新娘子一脚踢开他书房大门,反而让他对新娘子另眼相待了,可是那时他酒还未醒,没考虑太多。等今早过来一见新娘子如此娇柔美丽的真面目,什么对抗的心都没了,还不得不违心地承认,太爷这个老狐狸的眼光就是好。不过他也不用向太爷道歉去,只要领着新娘子两人一起过去奉一杯茶,太爷自然会明白他老人家赢了。
淅淅自然不会知道洪叶罗心里还绕着这么条弯弯肠子,只是从洪叶罗那一笑中看出他与史耘逸的不同。史耘逸的微笑中总是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忧郁,似乎他心里有个什么结一直没解开,而洪叶罗的笑阳光灿烂,似乎是因为生命如此精彩,他将投身其中乘风破浪。
既然洪叶罗说可以不必去老太太那儿做随人摆布的木偶,又可以带着她躲出去享受别院的清静,阿弥陀佛,连淅淅自己都没有想过事情可以被如此地化烦为简,反正自己也只是临时客串,躲得一时是一时,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见一个老太爷总比见一群七嘴八舌的女人容易得多。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就关在房间里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交底,淅淅发觉洪叶罗对肖家熟悉得很,饶是她从肖风眉那儿速成了一夜,有时还是差一点会被问得露馅,只好时时以叹气杀断洪叶罗的提问。好在发现叹气这个法宝,洪叶罗似乎还挺在意新娘子的感受,不会太过勉强她说什么。最后,两人商议妥当,以后彼此以风起与浣浣称呼。洪叶罗似乎对自己的表字和新娘子的名字中都有个“风”字,很是开心,选择再三,是叫新娘子风眉还是叫她浣浣?最终觉得还是浣浣比较亲昵,才不舍地放弃风眉。浣浣对洪叶罗自言自语似的选择很是觉得好玩,但因为这两个名字都不是自己用惯的,所以很是有点事不关己的感觉,只是拿双妙目看着洪叶罗选择得开心,不发表意见。
洪叶罗则是从浣浣的表情中看得出,她虽然没说话,可以她听得懂他天马行空似的言语,理解他引经据典后的意思,他长这么大以来,还是第一次见一个女子会听懂他的话,就像他平时交往的那些出众的朋友一样,心里大喜过望,庆幸自己不止是得了一个美貌绝俗的娘子,更得一红颜知己。
是以洪叶罗对新娘子越来越尽心,当外面小吉轻轻扣门问询中饭想要点什么菜时,洪叶罗最先想到的是问娘子会不会不适应江南的饭菜,要不要来点京城的风味,淅淅连忙说不用,只要别太素了就是。还真怕她们早了解到浣浣这个一心向佛的人吃素的食性,以后要是全给她吃素的话,还真会要了她这个原本死不了的妖精的性命。
第四章
洪叶罗胃口很好,并不像《红楼梦》里的宝玉似的,一碗粥就可以打发,他吃完一碗饭又来了一碗,而且这碗不是属于那种袖珍型的。淅淅不很喜欢吃饭,但是菜吃得多,尤其是一味玫瑰糟鸭和胭脂鹅笋片汤都很精致美味,看来论起食不厌精,可能还是古代做得到位一点。
洪叶罗一直好奇地注意着这个将与自己度过一生的新娘子的任何言行,这会儿见浣浣居然一点也不做作扭捏,爱吃什么就吃,而且胃口很好,一碟玫瑰糟鸭她就吃了一大半,反而是素净的盐炒豆芽儿倒是吃得不多。又见她对笋片汤很有兴趣,不由问道:“浣浣,听说京城不大容易吃得到新鲜的竹笋,我们洪家总是春节前要往北地运一批春天做下的羊尾笋,总是销路很好。你以前吃的都是那种咸笋吧?”
淅淅对这个“浣浣”的称呼很是不适应,要慢上半拍才想到原来叫的是自己,而她虽然看的书多,这等咸笋鲜笋的小细节问题却是并没怎么注意过,见问只得想了想,道:“没怎么注意过这事,我只知道有一味腌笃鲜汤很美味,与今天的胭脂鹅笋片汤类似。”很是心虚,不知腌笃鲜是不是属于京城的菜肴,这味汤还是陆西透介绍给她的。
洪叶罗听了却笑道:“是了,都说京城流行用江南的厨子烹调南方精致菜肴,你家可能也是如此。那就好,否则你初来这儿,水土不服且不说,要是吃也吃不好,人可要乏上一圈了。对了,京城的烟花一定很是辉煌吧?”
淅淅一听,就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想到昨晚半夜踢门,不由一笑,道:“倒不是京城的烟花如何辉煌,昨儿早上喜娘们给我上妆,我没事只得盯着墙上一幅字画看,上面是李贺的《苏小小墓》,这就翻来覆去记在心里啦,没话找话时候,当然就把那一句冲口而出。”
洪叶罗闻言也失笑,道:“昨晚吓我一跳,怎么半夜三更的来吟这么首鬼气森森的诗。巧得很,苏小小墓就在杭州西湖边,什么时候天气不那么热,我带你过去瞧瞧,那里有不少文人墨客填下的诗词,颇有几首可以入目的。”
淅淅点头,道:“哦,我还想看看断桥,看看梅妻鹤子的林逋住过的地方,看看绿杨荫里白沙堤是什么模样。”真好,以前一直想去趟杭州,还与赌徒有过计划,没想到来了古代反而可以看见原汁原味的,正好回去后比较比较,看看前后有什么不同。
洪叶罗欣喜,他很高兴看到浣浣没说要去看三潭映月之类的俗人到杭州必去一游的地方,而是要看那些凡夫俗子想也想不到的只有书上才可以得知的西湖的风景,果然是世家小姐,与众不同。一下就把同样是官家出身,但非世家的老太太给比了下去。“浣浣,只要你不嫌烦,到别院后,我可以叫我那些朋友一起过来喝酒吟诗,你会发现那些都是很有趣的人。”
淅淅想到昨晚洪叶罗就是放弃洞房花烛而与那些朋友欢聚,不由笑道:“嗯,你那些朋友一定非常有趣。”
洪叶罗也是聪明人,一早听出浣浣话中的揶揄,轻声笑道:“娘子,以后就不会了。”
旁边伺候吃饭的小听小去小吉小吸虽然跟不上两人跳跃式的思维,但见两人此时说话投机,大爷又是处处让着大奶奶,都看出大爷因为大奶奶喜欢吃玫瑰糟鸭,他就不再去动一筷,直到大奶奶搁下筷子他才把剩下的所有菜都吃了,还吃得异常香甜的样子,大家心里都很高兴,不由自主的交换着高兴眼色。看来昨晚的风波只是一个小插曲,现在看来,大爷应是很喜欢这个新奶奶。
淅淅看着洪叶罗把剩菜都一扫而空,心想这好像不是什么大家子的做派啊,《红楼梦》里的主子们,不,即使是大丫头们都是大手大脚地浅尝则止的,哪像洪叶罗那样子。又是在心里明白,前面的时候,洪叶罗一直把好菜让着她,他现在似乎还挺喜欢这个叫浣浣的新娘子的。想到洪叶罗既然喜欢新娘子,那就说明他将不会再上演昨晚这一幕,淅淅反而在心里担心起来。如果这么一双陌生的手伸过来,自己将怎么应付?
洪叶罗见淅淅若有所思的样子,专注的神情中似乎在为什么烦恼,心里恨不得上去执手相问,问她究竟在为什么事难过,他能为她做些什么。可是也知道两人虽然已经是夫妻,可是终归是相识日浅,贸然问多了,怕遭娘子反感。以后总有大量相处的日子,等娘子真正与他一条心了,自然会与他说。想了想,对旁边的小听道:“小听,你去我书房,叫妙妙把我书桌上最近在看的书都包上,再叫她收拾几件这季节穿的衣服,说我准备带大奶奶去别院消夏。你出去后顺便叫招财婆进来,我看见她在这儿探头探脑一早上了。”
果然小听后脚才出去,招财婆前脚就进来,笑嘻嘻地听候吩咐,可见她还真是一直在门口探头探脑留意着屋里发生的事儿。洪叶罗对待招财婆自然是客气了几分,微笑道:“你办事精细一点,我准备带大奶奶去别院住上几天,等下她们整理出大奶奶的东西后,你过一下目,看漏了什么没有。再叫人准备下大奶奶的油壁车,我的马,叫书房那些人就别跟去了,你带着小听她们就够。你再抽时间到老太太那里回句话,说我昨晚闹酒,折腾一夜累得慌,吃饭后要好好睡一觉,老太太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用掩饰。去吧。”
淅淅本来还想着洪叶罗说不带书房那些人去别院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担心她看见毛妙妙。但随即听见洪叶罗说要午睡,那还能睡哪儿?这下其他任何事都不是重点了,要不是旁边还有那么多人环伺着,淅淅真想一个“不”字说出口。
等丫鬟们收拾了碗筷出去,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时,淅淅忍不住眼中流露出警惕,不过为避免气氛尴尬,只得没话找话说:“你刚刚说的油壁车,可是康与之《长相思》中的‘油壁车轻郎马骢’中的油壁车?”
洪叶罗听了抚掌而笑,道:“娘子果然明白我的心思,真好。不过相传这阙词出自苏小小的一首诗,‘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昨晚你不是感慨‘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吗?浣浣,等下我们就得经过西陵松柏下,那里,同心可结,烟花堪剪。”说到这儿,自己也觉得有点肉麻,声音不由轻了下去,听上去非常低婉温柔。
淅淅吃惊地看着这个古代史耘逸,一只小嘴都惊得合不拢,他这是要做什么?还是在为后续动作敲锣打鼓放前奏?本来还想着《黄帝内经》的淅淅此刻反而受不了,都不敢看向洪叶罗似乎是充满深情看着她的眼睛,匆匆道:“呀,我不累,这儿留给你休息,我去外面看她们收拾去。”说完就抱头而逃。
洪叶罗岂会看不出淅淅是羞于与他单独相处,甚至是一起午睡,但见她夺路而走,忙跳起来就近拦在门口,低声笑道:“别出去,否则我给老太太看的假象就得破功。你没见我叫招财去老太太那里回话吗?老太太一定会问你我不去奉茶,呆屋里干什么。招财只要回以实话,你说她们会想到什么?别人不说,老太太心里一定以为是我厮缠着你,所以你才没法去请安奉茶,她只会开心一笑,笑我做事别出心裁,乱七八糟,但以后也就不会给你脸色看了。你以后终究是要与她们经常见面的,第一天来就与老太太结下芥蒂,总是不美,是吗?”
淅淅听了点点头,心想洪叶罗这么做还真是为她考虑。不过也真是头痛,不知要在古代呆上多久,要是修为一直没进步的话,难道以后得时时与那些说人短长的女人为伍?她想了想,道:“那我就不出去了,我看这儿有几本书,我找找要带些什么书去,你自己歇息吧,我会尽量轻手轻脚,不吵着你。”
洪叶罗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新娘子笑,浣浣要不是这么推三阻四,他才会觉得是不正常了呢。不过他不急,娘子不知心里还恼着他没有,要是逼急了,难说她又会一脚踢开门不管不顾地出去,反而闹僵。想想真是好玩,这么小小的人儿,怎么会做出这么暴烈的事来。见浣浣转身过去书架那儿,便跟了过去,其实他也没想睡觉,恨不得巴在新娘子身边,嗅嗅她发际飘出的香气,看看她流光溢彩的眼神,要是能握握她的小手那就更好。
淅淅左看一本,右看一本,似乎都是满有意思的书籍,这个洪叶罗似乎涉猎很广,释家儒家道家的书都有,大多是在两千年时候的书店找不到的,不知道能不能从这些书里看出点什么名堂来?“风起,我可不可以把这些书都带上?”
洪叶罗微笑道:“可以,你喜欢的话,拉一车书去都好。原本听说你喜欢经文,所以我叫人在这儿放了这些书,没想到你不止喜欢经文。不如……”说完走去拉开门,吩咐外面的小吸,“你过去书房,叫她们把贴着黄布条的书匣子也搬到车上去,再去把我那只嵌螺钿的花梨木小捧盒拿来这儿,我有用。”
说完掩上门回来,笑道:“这阖府上下的女子,除了你以外,也就我几个堂妹识字了,所以我只有把所有的书归类好,贴上各种颜色,需要了叫她们认着颜色拿来,这才不会出错。”
淅淅嗯了一声,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德容言工上面,我们这些识字的便是亏了这一条,也不算是好事。”
洪叶罗笑道:“要是一问三不知,那才是真正的没趣。”
淅淅不用看都感觉得出,这个洪叶罗离她越来越近,心里真是很懊恼地在想,要不要趁去别院住的时候,就近把真浣浣去换回来,每天有个人在身边这么甜言蜜语真让人受不了,又不是赌徒,其实赌徒也不会说出这等话来,赌徒一向直来直去,想什么就对她淅淅说什么,不会这么转弯抹角引经据典,怪酸的。好不容易敌进我退,敌退我亦不进地与洪叶罗消磨了好一会儿,等来招财婆各方都已齐备的汇报。淅淅赶紧亲手打开门,走了出去,见招财婆一脸笑意地站在门口,便把手绢递给她,“你擦擦汗,都忙得一头大汗的,真过意不去。”
招财婆与其他的丫鬟都是一愣,这个新奶奶怎么这么客气,而且还不止是言语上的假客气,行动上面都有,一般人是怎么也不愿意把自己的手绢拿出来给下人用的,因为尊卑有序。其实淅淅也是没多想,因为在现代社会里用的都是纸巾,递一张给别人是很自然的事,不像在古代,手绢还得洗了再用,别人用过的话,终究是不舒服。是以招财婆只是双手恭谨地接过手绢,却是抽出自己的擦了满脸的汗。
洪叶罗见此心里也是暗自奇怪,不明白浣浣这么做有什么深意在里面,一边引着浣浣出去,一边问招财婆:“老太太怎么说?”
招财婆笑道:“老太太说了,大爷做什么事都是别出心裁,与当年的太爷一色一样。老太太看上去高兴得很,说她本来还担心太爷挑的人,大爷未必中意,这下好了,看来两人不止是性子相同,看人眼光也是差不多的。只要小夫妻恩爱,三太太说她们这些老妖精给扔出墙去也是应当的,老太太说很是有理。出来时候被大太太拉住说话,暗中叮嘱大爷,做事不要太过了,给别人留点面子。”
洪叶罗但笑不语,只是拿眼睛去看走在一边的浣浣,见下午的太阳斜斜地透过树荫照到她的脸上,这张脸简直可以用晶莹剔透来形容,手忍不住提起想去轻轻碰一下,可是旁边人那么多,下不了手。只得拿一双眼睛看了又看,饱看一路,直到二门。马车就在二门外,洪叶罗直到又人娇怯怯叫一声“大爷”才回过神来,正好对正了毛妙妙看似平静无波的眼。“大爷,小听她们从来没有伺候过大爷,我怕她们出差池,照应不周,总是不放心,想带了侍书和樟茶过去一起伺候大爷。老太太一直有说,叫我留意着大爷身边千万不能短了使唤的人,大爷纵使不怕我们在家担心,也得替老太太想一想啊,要是被老太太知道大爷身边只有四个小丫鬟,怕不当夜就差自己身边的曲心姐姐过去别院伺候大爷呢。”
淅淅拿眼睛看看这个毛妙妙,认出她就是昨晚与洪叶罗一起被她一脚踹门给吓出屋来的那个女人,或者她就是那种传说中的“屋里人”?只等着大爷正式结婚后扶为姨娘?淅淅再不是人精,也听得出这个毛妙妙是拿着老太太的尚方宝剑在压人,想要借此跟着洪叶罗去别院,不让她新奶奶独专其美,淅淅与她又没有什么利益上的冲突,还真巴不得她来拉开粘呼呼的洪叶罗,不过这等心思实在说不出口,只得当没看见似的,径直走去自己的油壁车。
洪叶罗一见毛妙妙出现,就知道事情不妙,早就该想到毛妙妙会使这一招出来,即使自己先去了别院,她也会借着伺候的名义跟去,不,即使她赌气不愿意去,老太太可能还真会安排一辆车拉了她去,因为老太太只放心毛妙妙伺候自己的宝贝孙子。毛妙妙伺候了他那么多年,当然也有感情在,不忍心在浣浣面前不给她台阶下,可是又很知道,带了妙妙过去别院,就没了好日子过,这些丫鬟除了招财婆,个个都是妙妙一手挑选调教出来的,要是妙妙有什么打算的话,性子直率的浣浣指不定得吃点小亏,就像昨晚一样。他一脸尴尬,只得先叫住浣浣:“浣浣,这位是毛妙妙,我十岁时候,老太太就指了她来伺候我,现在……现在……”一时说不下去,不知该怎么介绍妙妙的真实身份,可以让浣浣不怎么生气难过,相信浣浣是很不愿意看到新婚丈夫早就有屋里人的。好在这时毛妙妙早带着诗书和樟茶一起盈盈跪倒,洪叶罗正好收口不说。
淅淅不得不止步,虽然不习惯看别人对自己跪啊拜啊的,但也不得不等毛妙妙跪下行礼后,才道:“罢了,天不早,还得去太爷那儿,一起走吧。”说完自己先扶着小听上了车。其实淅淅完全是可以自个儿跳上车的,但是见小听小去非要来扶她,才想到此刻的浣浣应是小脚,不适合闪跳腾挪。
听了淅淅这么一说,在场的都松了口气,谁都怕新奶奶因为昨晚的事记恨在心,当场给妙妙没脸,如果这样,谁都不知道事情会走到哪一步去。即使是毛妙妙,虽然壮着胆子来了,可也心里没底,只仗着自己与大爷那么多年的感情,指望着大爷能与昨晚那样倾向于她,可她很快就发觉,大爷的心在一个上午之际已经被这个美丽的大奶奶抓去了,要想大爷帮她说话,可能是妄想,他最多是不发表意见。还好这个大奶奶今天也从老太太的言语中受了教训,没有可以为难她,遂了她的心愿带她去别院。只是毛妙妙上了车后心里满不是味道,从今以后,大爷这一边的天下再由不得她作主了。而且,看来,大爷的心也不会再停留到她身上了。
出发后,毛妙妙拨开风帘看去,见大爷骑着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只是不即不离地跟在大奶奶的油壁车边,偶尔还微微俯下身,笑嘻嘻地对着车里面不知说些什么,那样子,非常亲密,大爷也就跟着大太太出去的时候才这么鞍前马后过。毛妙妙虽然嫉妒得冒烟,可是又不敢露出点什么,怕被同车的招财婆与侍书樟茶看了心里笑话了去。
其实洪叶罗也没与浣浣说什么亲密的话,只是一路过去,看见自家店铺或者其他什么好玩的,就指给浣浣看,这一段路并不长,很快就到太爷每天点卯的总铺后院。虽说是后院,可来请示的也是人来人往,一派忙碌景象。早有人报了进去,很快就见几个小厮出来清场,淅淅这才被请出油壁车。而其他人还是在车里呆着。
关于怎么向长辈行李,淅淅还是问浣浣学过的,所以做出来一丝不差。太爷只是笑嘻嘻地摸着稀稀拉拉的山羊胡子受礼,洪叶罗跟着给他端上茶水。完了才道:“这一路过来,见了不少我们洪家的店铺吧?”
淅淅听洪叶罗说过,这个太爷是洪家绝对的权威,只要摆平他,什么事都没有。当下想了想,就道:“第一家绸缎庄有两人相伴进去,一人提着货色出来,店里还有几个坐着站着的,不知是主是客;南货号是一路看来最大的,进去一个人,出来三个搭伴的,其中一个挑着一担货色……”淅淅口齿清楚地把所有店家观察的情形精确描绘了一遍,“虽是当午天气,还能有客来客往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不过一路看来,似乎是门口搭着油布遮阳棚的店家普遍生意好上一点,而那些遮阳棚的撑脚支得比较高,方便行人进出路过的店家更好,这一大片阴凉就招人进去店里看看。而朝西的店铺这会儿正晒着太阳,若是没有门口遮阳的大棚,看来都没什么生意。”
太爷听着连连点头,笑道:“说得有理,虽然我们做的大多是大宗生意,不过路过的小生意也不能放过,这等大热天的,能叫人一见之下就心生好感的只怕也就只有门口的遮阳棚了,你看得很仔细,不错不错。”
淅淅微微一笑欠身,很是谦虚的样子,心里却是想,这等招徕客人的招数,两千年的时候早给发掘的不能再发掘,商家每天想的都是怎么制造噱头勾引顾客进去掏钱包,连自己这等羊牯都可以学到几招散手到古代卖弄。
洪叶罗惊喜地看着浣浣,冲口而出:“太爷,孙儿只是一路指点着浣浣看我们家的商铺,没想到她会看得那么仔细全面。”
不想太爷只是捏着胡子叹气:“这是天赋,没有办法,这是天赋,可惜只是个女的,否则我也不用这么辛苦。要不,回去叫小蛮把家交给你来当吧,也不知每月能削减多少开支,真是头痛,一月比一月的用度大,也不知她们是怎么花的。”
不等淅淅说,洪叶罗早开口道:“不好,浣浣初来乍到,连谁是谁都不认识,怎么可以管家,饶是今天什么都没有做,三太太她们已经挑拨得老太太生浣浣的气了,我还正准备带着浣浣去别院避避风头呢。”
太爷却是嘿嘿而笑,道:“新娘子什么都没做吗?昨晚那一脚踢的下人们个个肚子里揣了一把汗,知道新奶奶不是个好惹的,所以老二老三家的两个今早才会闻风而动,变着法子在老太太面前踩你媳妇,免得你媳妇迟早风头盖过她们。你今天帮你媳妇挡祸的招数确实可以,但是你是大房长孙,忌惮个什么?你要真带着媳妇避出去,除非你真心是想清静几天,与你媳妇好好玩上几天,否则与我最像的孙子遇事只会做缩头乌龟,传出去没得丢我的老脸。”
淅淅都忍不住与洪叶罗吃惊对视,原来老太爷什么都没插手,其实对事情的动向一清二楚,连谁在老太太面前挑拨都清楚,真是个人精。洪叶罗只得道:“太爷,你又不是不知道管家是多麻烦的事,浣浣要是接手了这件事,我哪里还找得到她?起码,您等过了这个夏天再说,让孙儿先教会浣浣谁是谁。”
淅淅的脑袋早大晕特晕了,毫不犹豫地道:“太爷,不,我不喜欢管家,这管家的功夫全在算帐外,每天摆平各房的关系就得占去大半时间,何况我是小辈,没道理去管长辈们的吃穿用度,这个家迟早得被我管成一团糟,太爷不如乘早别打这个主意。”淅淅已经差不多打定主意了,如果太爷坚持要她管家,她说什么都得把真浣浣去换回来,这个大包袱她不能背着。
太爷原本只以为说服倔头倔脑的孙子便可,孙媳妇自然不在话下,谁不喜欢这个当家的位置?没成想,这个孙媳妇拒绝得比孙子还坚决,倒叫他很是意外,但再一想,孙媳妇要不是那么有性格,昨晚怎么可能做出半夜踢门的举动?心中反而很喜欢,更加坚定了叫这个孙媳妇当家的决心。不过太爷是个人精,既然被孙子孙媳妇都拒绝了个遍,自然不会做出强按牛头饮水的勾当,知道当事人不愿意的话,再怎么逼也做不好,何况这个孙子又是最会顶撞的,逼急了弄不好明年带着媳妇上京赶考去,反而不美,只有想办法请君入瓮了。因此他就当作若无其事地道:“既然这样,我就放你们去别院玩上几天吧,叶罗你带着你媳妇好好玩,我也放你几天假可以不看书。”
淅淅与洪叶罗作别出来,到了转角处,几乎是不约而同地道:“太爷有鬼,没那么轻易放过我们。”
洪叶罗先是笑道:“看来你我心意相通,不过不管他怎么样,我们这几天还是好好玩。”
淅淅点头,心想,怎么办,事情看来越来越复杂,是不是该立刻请浣浣回来?要不晚上就过去浣浣那儿与她谈一下。总不好前面信誓旦旦地说帮她,后面遇到事了又立刻反悔,总得浣浣自己愿意答应了才好。
洪叶罗见浣浣一脸神思不属的样子,还以为她在担心当家的事,连忙安慰她道:“你别害怕,他也不会硬逼我们,只要你不愿意,我会一直帮你顶着。”
淅淅喃喃道:“太爷的心思只怕没那么简单,可能你想顶都不知道哪里着力,唉,我不干了。”
洪叶罗吓了一跳,不明白这个“我不干了”是什么意思,一脸狐疑地看着浣浣,道:“要不你先上车,我与太爷去谈谈,叫他收起这些歪心思。”
淅淅挥挥手,道:“算了算了,反正我就拿定主意软硬不吃,你也帮着我点,否则我这一当家,不出三天,就得给明枪暗箭射死。”
洪叶罗忙道:“当家这等俗事本就不是你干的,家长里短哪里理得清?我是会一力支持你的。”
且不说两人即使上了马车还一路有商有量地准备这怎么抵制老太爷可能发起的手段阴谋,老太爷等两人走了后,第一时间叫了手下进来统一给自家所有商铺搭凉棚,一边美滋滋地考虑着怎么才可以陷这个精明能干的孙媳妇坐上当家主妇的位置。
第五章
却说因为在太爷那里盘桓太久时间,没法拐去九里松看看,或者是在那儿结个同心,淅淅一路还在好奇地想,所谓的同心结,是不是和市面上常见的中国结异曲同工?决定不去九里松转转后,洪叶罗从车窗递进一个小盒子,轻声道:“本来是准备在九里松交给你的,现在只有将就着了。这个水晶猫是我从小佩戴的,听说是我抓周抓到的小玩意儿。”
淅淅打开一看,见是一只大拇指大小的水晶猫,肥肥胖胖的,眯着眼睛笑嘻嘻的样子,非常可爱,最难得的是,所谓十晶九发,这块发晶的雕琢者巧妙利用晶发的走向,让它们看上去如猫毛的纹理,非常趣致。水晶有价,但是这等巧夺天工的雕琢却是无价,淅淅明知自己只是冒牌的,既要利用这个洪叶罗,又还要拿他的贵重物品,似乎很说不过去,便把水晶猫装回小锦盒,递回给洪叶罗,道:“既然是你从小戴到大的东西,离了你不好,你的心意我领了,这个礼我不能受。”
洪叶罗看着递回的盒子,却是不接,心里有点难过,只是低声道:“你不喜欢就扔了,我送给你的东西是不会拿回来的。”
淅淅听他有点赌气,便只得收了回去。天色随着夕阳西下,慢慢暗了下去,淅淅坐在车里无聊,此时又无法看书,只能坐着发呆,想赌徒,想两个猫姐姐,想陆西透,想两千年的所有人。不知怎的,赌徒车里经常在放的一首歌滑进她的心里,淅淅百无聊赖,轻轻哼了出来:
我来唱一首歌 古老的那首歌
我轻轻地唱 你慢慢地和
是否你还记得 过去的梦想
那充满希望 灿烂的岁月
你我为了理想 历经了艰苦
我们曾经哭泣 也曾共同欢笑
但愿你会记得 永远地记着
我们曾经拥有 闪亮的日子
哼出来才觉得,这首歌是她目前心情的最好写照。不知赌徒会不会记得她,如果她没法回去,或者是回去还是不能见他的话。所以不知不觉中,这首歌被淅淅颠来倒去唱了好几遍。
洪叶罗听见里面传出柔缓的歌声时,最先只觉得调子很古怪,以前没听过类似的,第二遍又来时,听那歌词很是直白,没一点修饰,估计是什么俚歌之类的,可能正是京城人传唱的。但一咂歌词的味道,却发觉绝不是俚歌那种哥哥妹妹的调子。还没想出,里面又是第三第四遍地唱出,洪叶罗听着那歌痴了,别说那歌词的意思有多落寞,歌者的声调更是一听就听得出里面有浓重的心事。难道……难道浣浣心里装着其他的人?那个与她一起曾经拥有过闪亮日子的人?想到这儿,洪叶罗的心沉了下去,不知说什么才好。里面浣浣还在幽幽地哼着她的歌,她可能沉浸在过去充满希望的灿烂岁月的回忆中吧?怪不得浣浣总是时时要若有所思的样子,她还真是有所思啊。这歌词不知是不是她或者那个人作的,不管是谁,总是可以看出,他们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深。
洪叶罗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一向都是被捧在手心里的重点人物,如今一颗心全移到美丽的新娘子身上,却发觉新娘子心里却另有其人,他很不能接受,不知浣浣看着他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谁。浣浣是个那么优秀的人,她喜欢的人必是不同凡响,不知会是怎样一个人?洪叶罗怎么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思维总是绕着那个莫须有的男人转,一路郁郁无语,直到别院。
淅淅熟门熟路,走进来杭州第一天住过的房间,没想到洪叶罗闷声不响跟进来,脸色阴郁地斥退所有人,关上房门,亲自很不熟练地点亮房间中所有的烛火。淅淅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懒得说什么,刚才想起了赌徒,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得很,不想敷衍洪叶罗。抬眼就见“烟花不堪剪”,只是看着条幅站着不语。
而点了所有烛火的洪叶罗也是看着浣浣不语,见她一直愣愣地盯着墙上的条幅看,不正是触目惊心的“烟花不堪剪”吗?难道烟花对于浣浣有什么重要的意义?他想了想,终于横下心,大步过去,一把把浣浣紧紧抱进怀里,她是那么柔软,洪叶罗恨不得把浣浣揉进自己身子里,两人捏成一团泥,再塑一个你一个我,永远让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天,才一天,洪叶罗已经知道自己的心全失落给浣浣了,只希望伊人的心也是永远属于他,可是,事实似乎不是如此。他只觉得浣浣不知哪里来的大力一把推开了她,急急绕到桌后警惕地看着他,冷冷道:“我这一路累了,你最好出去,我需要洗漱休息。”
洪叶罗生气,盯着浣浣,见她的脸上不是惊吓,而是厌恶,心里终于确定这一路的想法,忍不住低声道:“我明白了,你心里有别人,你是被你父兄逼着嫁我,所以你一见我什么都不关心,只关心那一半彩礼。这不是一般新娘子做得出来的事。”
淅淅不知道真浣浣是不是心里有别人,而她自己心里只有赌徒却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刚才被洪叶罗抱住的时候,一点没有与赌徒拥抱时候的沉醉,只觉得屈辱,几乎是毫不犹豫就一把推开他,心里只有厌恶,只想洪叶罗现在离得越远越好。这下听洪叶罗这么一说,淅淅心里一横,心想说明白了也好,省得总是得躲着他,既然做不出和别的男人身体接触的事,不如就此算数,回去现代,与赌徒摊开了说。今晚就去找真浣浣,看她的态度,如果她愿意回来,最好,不回来,就制造点事,让他们相信新娘子死亡算了。便冷静地道:“不错,我心里有别人。”
虽然洪叶罗早有猜测,但被浣浣亲口证实了,心里还是震惊,看着浣浣半天,才道:“可是你已经是我的娘子,你不能在心里再想着别人。”
淅淅其实对洪叶罗也挺抱歉的,她这一天接触下来,知道洪叶罗一直在偏袒着她,对她很好,所以反而做不出昧心的事来,见他这么说,道:“对不起,我自己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洪叶罗闻言愣怔了半天,这才长叹一声,转身出去,到门口时候忽又停了下来,轻道:“你的心若不属于我,我不会下作到要你的人,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你。”打开门毅然走了出去,到了外面,却听他似是若无其事地吩咐小听小去给大奶奶准备洗漱。淅淅听了心里内疚,觉得很对不起洪叶罗,可是又不愿勉强自己,怎么办?
洗了澡,淅淅穿了很简单的白绫短袄加白绫裙裤一样的长裤子,腰带都不肯系一根,这么热的天里,穿长袖已经是极限了,真受不了大衣服套小衣服的穿,痱子都会给捂出来。小去怎么劝都不听,甩着只及手腕的长袖去吃饭。走进饭厅,洪叶罗还没来,但是招财婆看见淅淅大大地吓了一跳,忙过来道:“大奶奶,这个……这个衣服不很方便吧?”
淅淅也知道这衣服很是不对,可是对于两千年来说,这衣服已经是多而又多了,除了脖子与脖子下的小小一角肩胛,什么都没露,以前穿的小礼服可是要露得多了。懒得去换,笑嘻嘻地道:“没关系,夏天穿这样舒服啊。”
正说着,洪叶罗也洗完澡进来,一见浣浣这样穿着,惊了一下,可偏偏她穿得那么古怪却还是那么美丽,白色的衣服衬得她的皮肤犹如珠玉,湿湿的长发时时挂下来,洪叶罗都忍不住手痒想帮她撩起。洪叶罗需要忍了又忍,才可以面对浣浣,故作镇定地对招财婆道:“她喜欢怎么穿就怎么穿,这儿又没外人。开饭吧。”
等着饭菜上来的时间里,两人相对无语,搞得招财婆都隐隐看出里面有问题,而且问题一定出在两人到别院后关门独自相对的那一会儿。等饭菜上齐,洪叶罗便淡淡地道:“你们都去吃饭吧,我这儿不用伺候。出去时候把门关上。”
等招财婆疑惑地带着所有人下去,淅淅便握着那只水晶猫递给洪叶罗,道:“我还是想还给你,我不能拿你这么宝贵的东西。”
洪叶罗看着水晶猫躺在浣浣白玉一般的手心里,更是圆润可爱,只想着自己要是成了这只水晶猫该多好。把目光从那手掌挪开,深深地看着浣浣,挤出微笑道:“我说过了,送给你的东西,除非你自己扔掉,否则我不会收回。你心里没有我,我也知道,可是请把这只水晶猫挂在你的心口好吗?就算作是对我的一点安慰。”
淅淅想了想,觉得这个要求不算是过分,便依言把水晶猫挂上。洪叶罗看着自己从小戴到大的水晶猫躺在浣浣柔波荡漾的胸口,心里默默念叨,但愿这个伴随自己那么久的水晶猫能把自己的心带给浣浣,渐渐让她为自己打开心扉。淅淅不是不认识这种看着她的眼光,以前陆叔叔这么看过她,史耘逸也这么看过她,张达人没那么深情,不过这种目光也曾一闪而过,即便是赌徒,当时自己不想认他时,他看自己的眼光也是这样的。赌徒,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随即想起这是在古代,忙收回自己的心神,冲洪叶罗一笑,道:“谢谢,吃饭?”
洪叶罗忙点头,夹了一片三色蛋,对浣浣道:“明天我想请几个朋友过来喝酒赏荷,你想不想到边上听着?”
淅淅忙道:“我讨厌喝酒。”以前喝酒误事过,还好交杯酒不呛,否则还真不知怎么才好。
洪叶罗点头,道:“那我们等下吃完后先去后面的荷塘看看吧,否则明天那里就得被酒肉糟蹋了,月下的荷花很美。”
淅淅心想,这个古代史耘逸怎么与现代史耘逸这么像,都是一样的喜欢花月,又是品位一流。而且因为傍晚的一席谈,洪叶罗的眼里也有了一丝忧郁,简直与史耘逸像了个十足十。微笑道:“不去了,还得穿上衣服梳上头,麻烦得很。风起,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一样瘦高的身材,一样良好的教养。”
洪叶罗心里一动,道:“是你心里的那一位吗?哪天我去京城赶考了,可以去认识一下。”
淅淅摇头,道:“不,不是他。而且你也肯定见不到史耘逸。啊,对了,那个很像你的人叫史耘逸,耕耘的耘,飘逸的逸。”
洪叶罗很是奇怪,怎么可能见不到史耘逸?难道他已经死了?那倒是真的见不到了,所以也就不便问,给浣浣盛了一小碗火腿荷香冬瓜汤,道:“那你晚上干什么?看书?干脆我叫她们把书都拿过来吧,你拣拣看,喜欢看什么。”
其实淅淅最想的是把所有人关出门外,自己跑去真浣浣那里与她交涉,看能不能把她叫来。但此时只有微笑道:“好啊,真想看看你有些什么宝贝书藏着,这本《黄帝内经》就和我以前看过的不一样呢,内容要全了好多。”
洪叶罗当下就站起来道窗前,对外面道:“侍书,你叫几个人把搬来的书箱拿到大奶奶房里去,我们饭后就要。”侍书应了,匆匆离开,洪叶罗见毛妙妙孤独地站在台阶下,默默地看着他,不由心里叹气,心之所系,就像浣浣傍晚所说,自己也控制不了。只有委屈妙妙了。
淅淅一眼瞥过去就知端的,等洪叶罗回来坐下,便轻声道:“昨晚很对不起,我是故意的,今晚不会去踢你们的门了。”
洪叶罗笑笑,道:“我今晚会睡在你房里的竹榻上,这里也全是老太太的眼线,如果传过去说我晚上没在你这儿,你还想回去大宅吗?放心,我不会来打扰你。”
淅淅心想,我可不想回去大宅,可若是换了真浣浣,要是给她惹了祸,只怕她那么柔弱的人会受不了这一切,还是给她留条后路吧。只得道:“好吧,不过我睡觉一向很迟的,怕烛光扰了你,还是你睡大床吧,而且我还贪这竹榻的凉快呢。”
洪叶罗微笑道:“会不会是因为你从北地来,所以特别受不住杭州的炎热?”
淅淅转转眼珠,笑道:“好像还真是这样,我不怕冷,就怕热。”只是淅淅自己明白,自己来自极北之地,还不是一点点的不怕冷。
洪叶罗爱怜地看着她,道:“这儿只有我们,没事,回去大宅这么穿着就不行了,即使屋里呆着时候也不行,免得有人突然进来。”
淅淅应了声,道:“我知道,有时候不是不羡慕那些山野野人的,一件小褂过夏,不知多凉快。咦,你怎么不吃?不会又是像下午一样等我吃好才秃鹰一样风扫残叶吧?别这样,喜欢什么就叫厨房多做一点啊。”
洪叶罗苦笑,今天中午与晚上都不是他正常的食量,中午是人逢喜事,所以胃口奇好,晚上则是颓丧之极,早就没了胃口。不过还是得回答:“不是,中午吃太多,晚上一时没有胃口。秃鹰是什么东西?”
淅淅一时被问住,不知是不是该照实话说,最后还是决定不说太多,免得洪叶罗起疑,笑道:“那是我们北地的一种鹰,据说专等老虎旁边,等老虎丢下吃不完的食物,它们就一拥而上把剩下的吃完。它们头顶没毛,所以叫它们秃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