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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一场让她想起,郁结于心的错。

此刻,是她第一次为那人弹这一曲,源于彼时的承诺。

也是最后一次。

纵然,他和她的承诺,因着这错,已俨然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再繁复的曲调,在她的纤纤玉指下也处理得干净利落,她一手按琴弦,一手拨五弦,螓首始终低着,不愿抬起。

这弦,她早默熟于心,可,她不能抬首。

她是怕的。

她怕看到那人。

怕,所有的心思,在那人的凝注下,会无所遁形。

时至今日,一切都来不及了,无法挽回,无可挽回!

她曾离那幸福,很近,很近。

却,还是蹉跎了。

微微闭上眼眸,她的心,能品到一种,叫做苍凉的味道。

婉转幽咽的乐音流出她的指间,她希望那人,能听懂,然,又希望他不要懂。

而此刻的夕颜,随着曲间一个小回拍,玉臂轻舒,微转小旋,盈柔的舞姿一如飘雪回风。

舞因动而美。

心因舞而翔。

她旋转的步子和着略带哀艳的曲音,奏拍丝丝入扣。

心应弦,手应心,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

这样的意境,随着一诡谲调高的曲调,骤然反转。

霎那,乐境大变。

她一丝不苟地奏出这些繁复的转折点,虽是整曲《凤徊心》的高潮处,但,这一次转得极其紧绷,紧绷处,每一个折点过得既急又频。

做为舞者的夕颜听得出不对,可,她的舞必须要和着曲,况且,她也舞了‘夕舞’的高潮,那是二十八个轮旋,足尖掂地,舞至一朵夕颜花姿态的轮旋。

一般的舞者,顶多十个轮旋就是极限,而夕舞的精髓,就在于这轮旋的紧和密。

惟有这样的紧和密,方能绽成一朵旖旎的夕颜花。

可,慕湮的曲调骤变,二十八个轮旋,根本踏不完拍子。

夕颜的足尖一滞,然,却仅能随着曲声。

她本来风寒初愈,旋到第二十五个时,已觉得力不从心,但,慕湮的曲子并未有所缓和,反是更为切切铮铮。

慕湮的手心黏湿,无弦裂帛爆出一个绝音,她的胸口突然一闷,指尖,却是停不住。

此时,突然一声悠远缥缈的笛音传来,融进这急进的乐声,以最柔的力度,拨去先前的啸音,犹如煦风细雨,润泽世间,轻轻地,打动人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温情敦缠的笛音,没有任何阻碍地化去一切,只让每个人的心里,都品到春暖花开的明艳绚丽。

慕湮的眼底,随着笛音,终是一颗清泪坠落,缓指慢捻,旋律愈慢、渐轻,终归寂廖。

而,夕颜旋完第三十五个轮旋,足尖一软,就势想化为花蕊绽开的姿势,却,收不住,身子径直倾倒下去。

她,还是没有跳得圆满。

慕湮的这首曲,虽出了岔子,得笛音相助,终究是圆满的。

她呢?

她真的不该去逞强,不该去拼三十五个轮旋。

可,为什么,突然间,她想跳出一分圆满呢?

身子没有如预期触到地面,却随即坠入一温暖的怀抱。

很温暖,很温暖。

第五章 夜宴欢(08)

夕颜的小腹,陡然洇出一丝疼痛,这种痛,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她的手下意识地捂住那里,眼前因轮旋导致的目眩倒稍稍好转,这一好转,她方看清,扶住她的这个温暖怀抱,竟来自轩辕聿。

这一刻,她的脸上,并没有一般后宫女子在此刻该有的受宠若惊、羞怯婉拒、甚至欲语还休的娇媚。

因为,轩辕聿对她的意义,只是一个帝王,而她,是他众多嫔妃中的一个。

她不过需要倚赖他,继续维系王府的一切。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更知道,慕湮刚刚抚琴的失常,是与轩辕聿有关。

所以,哪怕,她是他名义的后妃,她也不愿意,在慕湮的面前,安然于他的怀中。

她微微缩了一下身子,舞者的柔韧,让她轻易地从轩辕聿臂弯里退了下去,略松了一口气,她方要躬身行礼缓去这份尴尬时,足尖一个腾空,人已被轩辕聿打横抱起。

他的手心很烫,即便隔着不算薄的礼衣,她仍能觉到那种灼热,一分一分地沁进肌肤中。

轩辕聿抱着她,朝百里南歉意一笑,道:

“醉妃大病初愈,勉强起舞,让阿南见笑了。”

百里南淡淡一笑:

“适才醉妃之舞确实精妙绝伦,朕甚开眼界。”

“失陪一下。”

轩辕聿抱紧她,径直往屏风后的雅阁步去。

他走得那么急,急到连一个眼神都吝啬再给予其他人。

这当中,也包括慕湮,她怀抱着白玉琵琶,有一根琴弦,上面渗着几颗血珠,盈盈欲坠地挂在弦上。

在笛声相和时,这根弦就断了,也惟有她的琴技,能在断弦的情况下,依旧把这首曲子弹完。

但,那笛声,化去她琴音里的郁气,惟独化不去,她心底的郁结。

是的,郁结。

当夕颜跳起那支舞时,她一点都不开心。

纵然,以前,她们常常琴舞相和,也一直都那么开心。

可,今天确是不同的。

因为,她清晰地看到,轩辕聿的眸光,深深地凝注于舞至一团白光的夕颜,那样的夕颜,第一次,让她觉到嫉妒。

她不相信,一见钟情,所以,她不愿意相信,上元夜的信口承诺。

只是,当她再次见到他,她才发现,到底还是她错了。

心,很酸。

这首《凤徊心》的曲子,原来,从她开始谱的那天起,就注定了,她的感情一如曲中所倾诉的那样。

徊的,不过是悲凉之心。

指尖,很疼。

随着轩辕聿抱起夕颜,消逝于屏风后,她的心,一并的疼起来。

这份疼,让她连百里南缓缓行至身旁,都没有察觉。

直到,他带着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才回过神来。

“曲很好,可,你的心境,并不适合再弹。”

他也看穿她了吧。

是啊,那么直白地将感情蕴于曲中,略通音律的人,都听得出,更何况,是他呢?

一曲笛音,能化去她渐入心魔的弦音,他的音律造诣远远高于她之上,又怎会听不出呢。

她收回一直按着断弦的手指,甫要启唇时,她听到,屏风后的雅阁传来没有抑制住的一声女子嘤咛之声,还有男子,略重的喘促声……

第五章 夜宴欢(09)

“看来公主对故国难以忘却,你若不愿往夜国,朕也不愿强人所难。”

说出这句话,百里南清澈眸子就象最幽静的深潭之水,倒映出慕湮略略震惊的神色。

他,愿意许她自由?

但,也确实惟有他,方能中止这场联姻。

然,她可以吗?

不可以。

纵然,她没有遂父亲最初的心愿,入选巽朝后宫,可,远嫁夜国,同样是父亲所期盼的。

尚书令,在三省分立持权的前朝,她明白,惟有她做到最好,才能让父亲的仕途免去后顾之忧,甚至更为辉煌。

源于,前朝和后宫,本就密不可分。

所以,从小到大,她对自己的要求是严苛的。

严苛换来的,是如今除去尚书令千金的身份外,她看似令人羡慕的一切。

不仅美名远扬檀寻,她的才名,更是不逊色于朝中任何一位重臣的千金。

她以为,这样,不仅能成为父亲的骄傲,今后,哪怕入了宫,也定会得到后宫女子最难得到的幸福。

可,一切,终究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上元夜,她动了心。

上元夜,她错了情。

选秀时,正源于她的优秀,使她代替夕颜成了远嫁夜国的人选。

仅因为,他以为她是她,她以为他不是他!

时至今日,再没有办法回头。

留在巽国,她的身份,也再不会纯粹。

如此,又有什么意义呢?

此刻,在雅阁中,那样的暧昧靡靡的声音虽不再响起。

但她想,她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确实,刚刚的夕颜,舞的时候让人心动,舞停的时候,更让人垂怜。

包括现在,空气里弥漫的,都是夕颜因出汗而氤氲开的馨香,这种馨香,原来,是会让人心悸的。

而,轩辕聿不再是上元夜那个戴着面具民间装束的男子,他的真实身份是一国的帝君,面对佳人难以自控,亦是帝王的本相,不是吗?

她松开怀中的琵琶,递予一旁的宫女,将受伤的手指稍稍缩到宽广的袍袖后,轻轻掀开遮面的珠子,绝色的容颜,落进百里南的眸底,她笑,一笑间,她又是以往矜贵、优雅的檀寻第一千金慕湮。

“慕湮唯愿和国君能琴瑟和鸣。”

简单的一句话,她说得是那么柔和,只有她知道,一字一字吐出时,需要多大的力气。

百里南唇边浮起一抹弧度,他掏出一方烟水蓝的帕子,递予慕湮:

“不用义指,虽控弦的音色能更精准,最终,却容易伤到自己。”

慕湮嫣然一笑,她只把受伤的手指递给百里南,百里南执帕的手并没有一丝的怔滞,仅是敛了唇边的弧度,用袍袖覆手,再握住慕湮的手,轻柔地,用帕子拭去她指尖沁出的血珠。

她,确实弹得很好,但,夹杂太多个人情绪的曲子,一定不会是完美的。

若方才不是万不得已,他不会用笛声去驱散她的心魔。

可他知道,若他不用这笛音,起舞的女子,一定是不会停的。

他没有看到过,一个女子,能这样为了和上曲子,超出自己承受能力去轮旋。再多五个,恐怕,刚刚,就不是那样简单的脚软跌倒了。

而,轩辕聿究竟是紧张那个女子,还是由于其他原因,不得已进入雅阁呢?

百里南的眸底复又染上玩味的笑意,烟水蓝的帕子染上丝丝血迹,看上去,真正是不太和谐呢。

雅阁内,除了适才传出几声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外,此时,再无一丝的动静。

但,若能绕过屏风,推开雅阁紧闭的门,能看到,层层的明黄纱幔后,最靠里的换衣间里,一女子,莹白 赤 裸 的背部若隐若现,她就这样伏在地上,发髻松散开,如瀑的青丝,与一男子的发丝相互缠绕着。

他们的身体,看上去,也交缠着。

这,确实是一幕,极其暧昧,带着点桃艳的画面。

不过,却没有人会看到。

作者题外话:章节里涉及的关于宫里和前朝的称谓,请参看‘文案简介’里的相关介绍哦。正文里偶就不写了。

第五章 夜宴欢(10)

夕颜伏在铺着厚厚红毡毯的地上,她光洁的背部 裸 露 在外面,或者,应该说,此时,她身上的礼衣早被褪委至腰际,除去青丝披散下遮去部分的玉肌,她就这样,裸露在轩辕聿的眼前。

而,刚刚一幕,历历在目地浮现出来。

轩辕聿抱她进得雅阁,就将她放了下来,淡漠地吩咐她就站在那,不得擅动。

他则径直步入换衣间。

她站在那,小腹很疼,但,很快,她就听到换衣间里传来东西倒地的声音。

这个东西,在更衣室里,无疑,只可能是他这个人。

他让她不要动,这一刻,她却不能不动。

毕竟,若他出了什么事,与他独处于此的她也难逃其咎。

她忍着小腹的不舒服,甫拉开帐幔,就看到,刚刚倒地的,倒确实是件东西,正是一紫檀木衣架。

而俊美如神邸的帝君轩辕聿痛苦地倚在墙上,他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发出咯咯的响声,听得她走近他,他不带一点温度的声音旋即低哑地传来:

“出去!”

简单的两字,笼着极冰的寒魄,一如,他周身,此刻正遭受侵袭的噬骨冷冽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