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好熟悉,他上次就是这么问她的。

原来那个时候,他已经有所怀疑了。只是陶嫤不清楚内情,还纳闷他为何忽然关心起周溥来。

如今她恍然大悟,可还是不愿意怀疑周溥,她摇了摇头,“不会是他的,跟他没有关系。魏王舅舅相信我,他真的不是那种人。”

江衡眸色转深,“他懂医术,乌木的毒或许也跟他有关。”

陶嫤头脑一片混乱,想起周溥温和的笑容,想起他给自己做的药丸,一个劲儿地摇头:“他不是那种人。”

大概是太着急,着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举起袖子擦了擦,一只手捏住江衡的衣角,“魏王舅舅如果不信,我可以亲自去问问他。”

江衡不动声色,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化,“已经查出来跟宁嫔有关,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周溥是她的弟弟,无论他是不是无辜的,都不能幸免。”

陶嫤很沮丧,头埋得低低的,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有一只手紧紧地抓着江衡,胳膊有点颤抖。

她想不明白,如果真的跟周溥有关系,他为何要这么做…她宁愿相信他,相信他什么也不知道,否则她会有被背叛的感觉。

半响她问:“皇上会杀了他么?”

江衡道:“说不定。”

于是她不再问了。

耳边听到一声叹息,江衡宽厚的手掌托起她的下巴,拇指抹了抹她腮边的泪水,“你就这么在乎他?”

陶嫤吸了吸鼻子,无助得很,这时候只能依赖他了。她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埋在他颈窝蹭了蹭眼泪鼻涕,闷闷地说:“我不相信他会做这种事,宁嫔得手对他有什么好处,他不是那种贪慕权贵的人…”

江衡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抚她:“他想要的或许不是权贵。”

陶嫤不明白,“那还能是什么?”

江衡把她抱在怀里,没有回答。

还能有许多种可能,人的贪欲里除了权势富贵,还可能是女人。如果打垮他,周宁语的儿子成了太子,那周溥便是未来的国舅,想要什么人,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江衡乌瞳一深,他是绝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

过几天江衡把陶嫤接回魏王府,总是住在楚国公府也不大好。若是被有心人传出去,恐怕还以为魏王跟魏王妃不和睦,出现了什么矛盾。

回去这天,刚好宫里来了消息。

当时陶嫤就在江衡身边,下人禀报的内容,她跟着听的一清二楚。最近皇上宠宁嫔宠得愈发厉害,言官的劝诫根本听不进去,连着好几日没有早朝,每日跟宁嫔醉生梦死,一心想着长生不死。

非但如此,皇上去皇后那儿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大抵是上回宁嫔动了胎气,跟皇后身边的人有关,皇上便越发不待见她。多年的夫妻情分,生生被他糟蹋了。

江衡听罢,脸上表情很不好看,挥了挥时候让那人退下,坐在椅子上揉捏眉心,许久不发一语。

陶嫤站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魏王舅舅为何不把宁嫔的所作所为告诉皇上?”

江衡睁开眼,想了一会儿。

原 本他确实打算告知皇帝的,但是见到慧王之后,他便改了主意。皇帝恢复江衍的王位或许另有隐情,他不再限制江衍,大抵是想看他下一步有什么打算。何况皇上现 在对宁嫔宠得很,即便他把那封书信送上去了,估计皇上也不会多看一眼。就算看了,届时宁嫔在皇上耳边哭几回,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惩罚。

皇上若想包庇一个人,谁都没有办法。

于是江衡要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他现在不好跟陶嫤说,便简单地对她解释:“我有别的打算。”

陶嫤问他是什么打算,他摸着她的头问:“叫叫,如果你犯了错,你认为我会如何对你?”

陶嫤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我不会犯错。”

这个回答真是让他哭笑不得,江衡低声地笑,“是是,你从来不会犯错。”顿了顿问:“如果是打个比方呢?”

这样的话她就要认真想了,江衡一直很包容她,除了上回禽兽了点,其他时间一直对她挺好的。如果她犯错的话,她迟疑着道:“是会害死你的那种错么?”

江衡点点头。

她抿了下唇,“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原谅我?”

江衡看着她的眼睛,唇角扯出一个弧度,“我会伤心痛苦,但最终还是会原谅你。”

半响,陶嫤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脑门子,学着他教训她的口吻:“虽然我不会这么做,但是魏王舅舅亲自把刀送到我手上,真的好吗?”

江衡一笑,握住她的手指,“同理,皇上也不会对宁嫔下狠手。”

所以他在等一个机会,能够一举拿下宁嫔。

那个机会现在在慧王手里。

*

朝廷内越来越动荡不安,皇上无心政务,书房奏折堆积如山,他却看都不看一眼。

底下大臣纷纷不满,甚至扬言要铲除奸妃,请皇帝交出宁嫔。皇帝气得不轻,当场就把说这话的大臣打了三十板子,甚至警告日后谁再说这话,便一道罢官回家罢。

从此之后无人敢在他面前说起此事,背地里不满的声音却越来越大。

不知从哪里来的消息,说皇帝允诺宁嫔,若她生的是个儿子,便将太子之位留给他。

此话传到慧王江衍耳中,他愤怒地拍了拍桌子,桌上茶杯颤动,他冷声道:“真是荒唐!”

他底下有那么多儿子,哪一个不比刚出生的婴孩强?居然要立一个婴孩为太子,说出去真是天大的笑话。

右相及其他几位臣子站在一侧,右相掖手喟叹道:“皇上被宁嫔迷得七荤八素,目下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另有一位大臣符合:“如今外域虎视眈眈,若是我大晋再从根里败坏,真是岌岌可危啊。”

不能再等了。

江衍原本不打算这么早动手,但被情势所逼,只能先发制人。

他把几人叫到跟前,这其中有兵部和吏部的人,还有几个高官重臣,也有手握兵权的将军副将。若是由他和怀化将军一起从南门攻入,杀得他们措手不及,再由副将带兵从另一个门接应,他直冲宣室殿,应当由九成的把握能够逼皇上让位。

只是到时名声不大好罢了。

然而现在皇上自己道德败坏,让底下一众官员不满,他若是逼宫,是人心所向。估计大多数人是支持他的。

商量好确切的时间后,几位大臣纷纷道:“臣等提前恭贺慧王,祝慧王早日取得大业!”

江衍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明明心里跟他们想的一样,嘴上却道:“一切未定,说恭贺还太早了。”

*

陶嫤想起庄皇后以前跟她说的话,让她多入宫陪陪她,又想起那天听下人说,皇后娘娘最近过得不大好。

她最近便时常出入宫中,陪着庄皇后聊天唠嗑,一坐便是一个下午。

庄皇后很欢迎她,每次她去她都要高兴很久。两个人聚在一起什么都说,陶嫤是那种跟长辈也能谈到一块的人,专挑长辈喜欢的话题说。说起阿娘有了身孕,又讨论在如何安胎保胎,甚至连带孩子这种话题也说。

说到最后,庄皇后总是忍不住看陶嫤的肚子:“叫叫,你跟衡儿…”

她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纳闷。每次江衡来昭阳殿接陶嫤,两个人关系瞧着恩爱得紧,怎么肚子就迟迟没动静呢?

成亲都有两三个月了,她没法不着急啊。

江衡都三十了连个子嗣都没有,想想就操心。

陶嫤有些窘迫,真要问她为什么,她也不知道啊。江衡在这上面一点也不含糊,虽然用他的话说温柔了很多,但每天晚上还是胃口很大。有时候她累着了,他便放过她几天,但是事后一定会如数讨回来。

一开始陶嫤承受不住他的热情,毕竟他那么壮硕的身躯,光是压在她身上就怪可怕的。尽管陶嫤慢慢地能接受了,有时候还是会被他弄哭,因为太激烈,他的体力实在太吓人了,跟个蛮牛似的。

想起一些画面,陶嫤情不自禁地红了脸,不想让庄皇后看到,于是低下头:“魏王舅舅说要顺其自然。”

对,对,顺其自然。

庄皇后想起自己曾答应过江衡,不逼他们,她拍了拍陶嫤的手背,“本宫只是太着急…你看,瑜郡王跟瑜郡王妃都有身孕了。我总想着抱孙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那天。”

说罢想起什么伤心事,别开头按了按眼角。

陶嫤对于她跟皇帝的事有所耳闻,但不知道该怎么劝。她抿唇,摇了摇她的手臂,撒娇一样,“怎么会等不到,母后是要长命百岁的。到时候我跟魏王舅舅会生很多孩子,您就等着承欢膝下吧。”

庄皇后这才高兴了点,笑着说:“那本宫就等着那一天。”

陶嫤肯定地点头。

*

离开昭阳殿后,陶嫤直接坐了马车回魏王府。

今天江衡没有跟她一起来,他一早就出发去了军府。她回去之后,他还没有回来。

军府里,江衡正在跟赵斌吴权商议大事。

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另外一个言官。仔细一看,这个人正是那天出现在慧王府的兵部侍郎。

江衡随手翻阅手中的图纸,掀眸看了他一眼:“来的时候被人看到了么?”

兵部侍郎卢飞抱拳施礼,正色道了一声,“回禀魏王,属下来时做了伪装,并未被任何人察觉。”

江衡点点头。“有何事?”

那人顿了顿,说道:“慧王打算起兵谋反了,时间定在后日凌晨子时。”

此言一出,赵斌和吴权皆一惊,下意识看向江衡。

江衡反倒冷静得很,似是早就猜到如此,“详细告诉本王。”

那人便将慧王此次行动计划如实告知,无一遗漏。

第151章 喜悲

得知内情后,江衡迅速命赵斌和吴权准备下去,后日子时率兵在南门压制慧王。毕竟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长,尽管感情不深厚,但江衡还是没打算赶尽杀绝,只要拿下江衍,削弱他的兵权就可以了。

回到魏王府,陶嫤正在准备婴孩穿的小衣小裤,分门别类地铺在矮榻上,足足有十几套。

江衡走过去看了一眼,愣了愣。

“这是…”

陶嫤转头,眉眼间满是笑意,“大嫂的孩子要生了,产婆说就在最近这个月,我想给孩子几身衣裳。”

江衡嗯了一声,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他让丫鬟把那些衣服都收起来,抱着陶嫤坐在腿上,“本王还以为你有身孕了。”

一天之内有两人跟她说这个话题,陶嫤压力很大,“你不是说不急么?”

那时候不急,但现在有点急了。尤其看到身边的人接二连三地有了子嗣,连赵斌那小子都有第二个儿子了,他的儿子却连个影儿都没有。江衡摸了摸陶嫤的肚子,“本王洒了那么多种子,怎么就没一个成活的?”

…这个流氓痞子!

陶嫤脸颊通红,床笫间说荤话就算了,这青天白日的,就不怕被人听去么!她狠狠拧了下他的手背,小声地骂了一句,他没听清,缠着她问:“你方才说什么?”

陶嫤从他怀里钻出去,神气十足地站在旁边,“肯定是你的问题,跟我可没关系!”

江衡失笑,“叫叫,你说清楚,本王哪里有问题?”

他究竟有没有问题,只有她最清楚,这样诋毁他,就不怕他私底下报复回来?陶嫤很快转过弯儿来,捂着嘴巴转了转眼珠子,“我什么也没说。”

两人关起门缠绵了一会,用过晚膳后,陶嫤还是没逃过去,被江衡抱到床上好好写挟私报复了一回。云翻雨覆之后,她的额头上都是汗珠,有她的也有江衡的,还有两道清晰的泪痕。

江衡把她圈在怀里,拇指抹去她的眼角的泪花,把她被汗水洇湿的头发别的耳后:“叫叫。”

每次结束之后,他的声音都很醇厚沙哑,尤其是叫她的名字时,让人欲罢不能。

陶嫤在他胸口蹭了蹭,实在累极了,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江衡组织了一下语言,发现统共就两句话,说起来容易得很,就是有点沉重:“明日我要去军府,就不回来了。”

他住在军府是常有的事,忙的时候几乎三五天都不回家,陶嫤没有意外,“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江衡顿了顿,“不清楚。”

陶嫤这才重视起来,抬起湿漉漉的杏眼:“出了什么事么?”

江衡颔首,告诉她:“慧王要起兵谋反,后天我要去宫里阻止他。”

陶嫤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他的手,连声音都在颤抖:“慧王要谋反?你怎么阻止,会有危险么?”

她记得慧王谋反是在十年以后,怎么忽然提前了那么多?

她努力回想,上辈子江衡有没有受伤?结果怎么样?

危险是一定会有的,兵刃相接的事,谁都说不准。

不过江衡不想让她担心,便柔声告诉她没事,“你在家乖乖等本王,我会派重兵在王府附近把守,你不要出门,有事便让下人去做。保护好自己,本王会尽快回来。”

原本想将她送会楚国公府或者陶府,然而陶府也不安全,陶临沅是江衍那一边的,把陶嫤送回去,还不如放在自己府里安全。楚国公府虽然跟江衍没有瓜葛,但他的府上守卫不严。只有她在他眼皮子底下,由他保护着,他才会放心。

陶嫤情绪一下子沉重起来,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我没有事,魏王舅舅保护好自己。”

她以为离慧王谋反还有很久,这段时间她可以好好思考该怎么透漏给江衡,没等她想好说辞,便已经来不及了。

希望这次跟上辈子一样,江衡全身而退,成功击退江衍。

江衡低头碰了碰她的额头,安抚她:“无论宫内传来什么消息,只要我不在,都不要信。”

陶嫤听话地点头,“我只相信你,你一定要快点回来。”

她还想说,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但是话到嘴边还是没说,拼命往他怀里钻了钻,紧紧地抱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表现对他的依赖,江衡很受用,乌瞳含笑,“叫叫,你再这么撒娇下去,明日本王便走不了了。”

陶嫤说了我不管,非但没撒手,还更紧地缠住他。

江衡一转身把她覆在身下,抬起她的下巴,“哭了?”

陶嫤囔囔地:“才没有呢。”

眼眶有点泛红,好在没流下泪来,否则江衡还真舍不得走。他叹息一声,他这辈子无牵无挂,无畏无惧,唯独这小姑娘是他的克星,一旦缠上,此生都别想放开手。

他罕见地没有乱来,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抱着她,一直到翌日天亮。

丫鬟进来伺候更衣,他穿戴整齐后,跟她一起用罢早膳,准备出门。陶嫤站在门边,目送他渐渐走远,不知为何心底总有一种不安,几番张口,都没说出一句话话来。

*

江衡走后,陶嫤一个人独坐良久。

她知道江衡这次离开代表什么,慧王失去兵权,皇上昏聩,整个大晋再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至于宁嫔,根本不足一提。

不排除会有变故,毕竟慧王谋反的时间变了,结果会不会也有变化?一旦升起这个念头,陶嫤便恐慌得很,一整天几乎没吃什么。

白蕊玉茗见了着急,央求着她好歹吃一点,她说自己没胃口,勉强吃了两口便搁下。当晚睡觉也不踏实,夜里醒来好几次,每一次都看到江衡在领兵厮杀。她惊起一身冷汗,想了想,这时候江衡应该还在军府部署才是,她真是担心过了头。

第二天黄昏时,感觉连天边的晚霞都比平常艳红。

子时一到,她从床上坐起来,披上衣服便想往外走。宫里此时应当乱成一片,慧王出兵,那江衡呢?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这时候她多想跟他在一起。

好在被白蕊玉茗拦下来了,“姑娘万万不可!魏王既然让您留下来,便是有他的道理。只有府里才是最安全的,您这时候千万不能出去。”

她蹲下来,呜呜咽咽地哭:“可是我不放心…”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最后还是她自个儿哭累了,居然蹲在地上就睡着了。白蕊玉茗把她送回床上去,守在床边一整夜,好在她没再闹出什么事,一直睡到翌日清晨才见醒。

醒来之后,陶嫤想命人去打探宫里的情况,谁知道得来的消息竟是——

王府外面除了魏王的人,还埋伏着几十个慧王的手下,好像只要府里一有动静,他们就会出手。

这时候陶嫤万万不能给江衡添麻烦,她唯有歇了这个心思,在府里乖乖地等。

短短两三天,她就瘦了一圈。

想想也是,东西吃得少,夜里睡的不踏实,又整日担惊受怕的,能不瘦吗?

白蕊担心她这样下去会搞垮身子,便请了大夫来诊断,谁知道大夫扶过脉后,老神在在地说:“没别的毛病,就是有了身孕,不能再跟平常一样不顾自己的身体。饭食要多加上心,别的方面也要注意…”

他话没说完,屋里几个人都愣住了。

陶嫤不相信,又问了一次:“大夫,你说我怎么了?”

大夫看她一眼,“脉象往来流利,是为滑脉,王妃这是有喜了。才一个多月,要好生将养才是。”

她这才回神,讷讷地问道:“你,你没诊错吧?”

大夫以为她是质疑他的本事,气得吹胡子瞪眼,站起来便要往外走。白蕊连忙追上去付了诊金,并要求他不要把这事说出去,回到屋里发现陶嫤还在发呆。

“姑娘?”

陶嫤没回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还是觉得很不真实。

怎么忽然就有孩子了?一点征兆都没有。

前几天江衡还眼巴巴地问他们什么时候会有孩子,现在终于有了,但是他却不在身边。陶嫤抬起头,迎上白蕊忧虑的目光,她慢慢弯起唇角,到了这会儿,喜悦才一点点都心底滋生,“白蕊你刚才听到了么?”

白蕊点点头,“恭喜姑娘,姑娘这回可不能不吃东西了。您要好好养着身体,等王爷回来一定会很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