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嫤长长地哦了一身,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了一遍,最后落在秦慕慕身上:“秦姑娘对武姑娘真好,这么说无论她以后犯什么错,秦姑娘都会替她承担了?”

秦慕慕一滞,答不上来。

她总感觉这郡主好像针对她似的,专门挑她的刺。

武萝见气氛尴尬,想要打圆场,但又不知如何开口,急着手心冒汗:“郡主,慕慕姐…”

陶嫤忽而一笑,与刚才的咄咄逼人判若两人,她笑容乖巧,声音甜腻:“我跟你开玩笑的,既然有人送礼物,哪有嫌多的道理?”

说着打开盒子,只见里头摆了一副金镶玉灯笼耳坠,是时下最流行的样式。

陶嫤这种耳坠多得很,并不觉得稀奇,但还是装出一副喜欢的模样:“多谢秦姑娘。”

秦慕慕的脸色稍有好转,“郡主喜欢就好。”

武萝见两人关系缓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

武萝是个话唠,见陶嫤不生气后,追着她一个劲儿地问长安的风土人情,习俗环境。

她没有去过长安,这辈子唯一的心愿便是到长安一趟,用她的话说就是“死而无憾了”。

陶嫤笑话她没出息,“你父母不让你去么?”

武萝唉声叹气,“郡主有所不知,我今年年底便要成亲了,家里管得紧,恨不得我天天待在家里学习女戒。”

陶嫤惊讶不已,她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大,怎么就要成亲了?

武萝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误会了,“不瞒公主,我上个月刚及笄,已经满十五岁了。”

因为天生一张苹果脸,显得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以至于不少人误会她才十二三,武萝早就习惯了。

原来这三个人里头,最小的居然是陶嫤。

不过话说回来,陶嫤的精神年龄却比她们都大,起码她已经活了二十多个年头了。

话题聊着聊着,不知怎的就转换到了魏王头上,武萝很是不解,“郡主为何要叫魏王为舅舅?”

她知道陶嫤是楚国公的外孙女,并非皇上的外孙女,按理说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为何却要叫江衡舅舅?

陶嫤这么解释:“因为我阿娘跟宜阳公主义结金兰,魏王是宜阳公主的弟弟,所以辈分上说,魏王确实是我的舅舅。”

武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另一边秦慕慕状似随口问道:“听说魏王从未带姑娘回府居住过,这么说来,郡主跟魏王的关系真是好呢。”

陶嫤毫不忸怩的承认:“是呀,魏王舅舅确实待我很好。”

武萝感慨道:“慕慕姐这话就不对了,郡主的身份尊贵,岂能跟寻常姑娘相比?魏王重视郡主是理所应当的事。”

殊不知那句“寻常姑娘”把秦慕慕也囊括在其中了,她心中倾慕魏王,一直没有说出来,如今就算想见他一面,都得经过一番精打细算。

秦慕慕脸上的笑意有些挂不住,“阿萝说的是。”

正说话间,忽地从屏风后面蹿出来一只花色斑点的动物,武萝和秦慕慕猝不及防,均被吓了一跳,惊叫着往后退去。

将军来到陶嫤脚边,纵身跳到她腿上,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背。

武萝哆哆嗦嗦,“郡,郡主…这是不是豹子?”

半圆形的耳朵,凌厉冷漠的圆眸,以及那一身花斑纹,任谁都不会看错。将军长大了,逐渐开始有猎豹的模样,兽性十足。

陶嫤捏了捏它的耳朵,“是的,它叫将军,是我养的豹子。”

秦慕慕也被吓得不轻,无法理解在家里养豹子是什么心态,难道不怕半夜被它吃了么?

将军来了之后,她们两个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端端正正地坐在长榻另一端,正襟危坐。

过不了多久,武萝首先提出辞别,再待下去,她怕自己会被吓死。

而秦慕慕没能等到江衡,虽心有不甘,但叫她继续等下去,又不知道能否等到江衡…末了索性咬咬牙,跟武萝一起回去。

*

刚送走这俩人,江衡的人便叫她到正堂去用膳。

陶嫤让人把武萝送的玉佩收起来,至于秦慕慕送的耳坠…她拿起来看了看,递给寒光,“送给你了。”

寒光欢喜不已,“多谢姑娘!”

她不想留秦慕慕的东西,正好做个顺水人情,两全其美。

来到正堂,江衡已经坐在桌后,桌上摆着好几道菜肴。早上秦慕慕和武萝来得早,她连早膳都没来得及用,一直饿到这会儿,早就扛不住了。

陶嫤坐在江衡对面,叫了声魏王舅舅便准备开动。

江衡问她:“她们走了?”

陶嫤的教养极好,尽管很饿,但吃东西仍旧斯文有礼,不紧不慢。她刚往嘴里放了一块蒸酥肉,听到这话先嚼完咽了下去,“刚走的,被将军吓走了。”

江衡眉峰微抬。

吃到一半时,陶嫤总算有心思搭理他了,“魏王舅舅,我有事跟你说。”

江衡漫不经心地问:“何事?”

陶嫤弯起双眸:“原来秦姑娘不是来看我的,是来看你的。”

江衡掀眸。

她继续道:“秦姑娘好像对你有意思。”

江衡蹙了蹙眉。

第65章 愤怒

正堂里静了片刻,只剩下穿堂而过的风声。

江衡夹起一筷子糖醋鱼放到碗里,不动声色地问:“何以见得?”

陶嫤吃得差不多了,停箸擦了擦嘴巴,将今天早上的事跟他说了一遍:“秦姑娘特意来了一大早,只是为了多见你一面。当有人提起你时,她的眼睛都会发光,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也就是说,她就是那个所谓的明眼人。

江衡忽而发笑,“所以呢?”

陶嫤并不转弯抹角,直勾勾地看着江衡,“所以江衡舅舅觉得她怎么样?”

江衡放下筷子,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等她继续开口。

陶嫤时时刻刻把庄皇后的话放在心里,要给江衡物色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姑娘。按理说这秦慕慕就很合适,而且他们上辈子还是一对,可陶嫤就是不想把他俩撮合到一块儿。如果江衡对秦慕慕没感觉就最好了,万一有的话…那也得想办法拆散!

打定主意,陶嫤说道:“我今天见了秦姑娘,才知道那天送茶叶的人是她…原来她男扮女装到王府来,是为了给魏王舅舅送茶叶。魏王舅舅,她对你可谓痴心一片,连女儿家最重要的名声都顾不得了。”

陶嫤承认,她是故意贬低秦慕慕在江衡心中的形象的…谁叫秦慕慕本来就打的这个主意呢。

江衡顾左右而言他:“上次在沪江边落水,是她撞的?”

陶嫤摇了摇头,“不是她,是武萝姑娘。”

末了又道:“不过秦姑娘很愧疚,说她也有责任,一定要来魏王府登门道歉。”

也就是说,她是打着道歉的幌子来魏王府的么?

秦慕慕为了接近他,所以才接近陶嫤。

江衡看向对面的小姑娘,她眨巴了两下眼睛,很纯洁很干净,全然不知自己刚才暴露了什么。

江衡让下人撤去碟筷,收拾完桌子让她们退下,独独留下了陶嫤:“叫叫,你过来。”

陶嫤不明所以,走到他跟前:“什么事?”

江衡很高,他坐在椅子上跟陶嫤站着一样高,所以他可以轻易地摸到她的头顶,沉声问道:“你不喜欢秦慕慕?”

陶嫤愕住,他怎么看出来的?

她还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呢。

既然被他看穿了,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陶嫤扁扁嘴,如实招来:“我确实不怎么喜欢她。”

江衡凝视着她的双眸,许久才问:“为何?”

好像在期待什么答案似的。

可惜陶嫤没有说出他想听的话,而是控诉道:“她来给你送茶叶的那一天,把我当成了平康坊里那种女人。后来在沪江遇见她,她只是想利用我接近你罢了,她以为我是傻子看不出来么?”

陶嫤说的不错,秦慕慕的心思确实很明显,早在江衡那天在秦府跟秦中仁对弈时,他便看出来了。

虽然她伪装得很自然,但还是有些刻意。

江衡如何看不出她是故意接近他的?然而他想从陶嫤口中听到的,却不是这个答案。

陶嫤见他不吭声,还当他不相信自己的话,便扒拉着他的袖子问道:“魏王舅舅你不会也喜欢她吧?”

江衡回神,“没有这回事。”

“那就好。”陶嫤长吁一口气,可算是放心了。

她没看到江衡眸中的深意,以及他低压的眉峰。

不喜欢秦慕慕,那他该喜欢谁?

*

自那之后,陶嫤与秦慕慕一直没什么来往,更没邀请她来过魏王府。

虽然秦慕慕跟她写过几封信,明里暗里表示想来王府看看上回的豹子,但陶嫤都当没看懂,以怕伤害她们回绝了。

最近江衡好像也忙得很,经常去军府里。有时候甚至直接住在那里,一住便是两三天,很少回王府。

府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陶嫤反而有些不习惯,不过这样正好适合她静养。一眨眼过去两个月,她连一次心疾都没发作过,简直让白蕊玉茗欣喜若狂,这可是好兆头,说不定来年姑娘的病就全好了!

过不几天就是端午节,松州百姓会在沪江举办龙舟大赛,各家各户都忙着包粽子,过端午。连王府也一派和乐,听管事说,还要办一场家宴,邀请松州各方官员来府上一聚。

陶嫤闻言纳闷道:“过端午为何还要设宴?”

气候转夏,天气越来越热,出去走一圈便是一身的水,陶嫤更愿意在屋里待着。屋里没别人,她只穿着抹胸和长裤,外面罩了一件轻薄的散花绫褙子,圆润的肩头和光洁的美背若隐若现,她却丝毫不觉。

身旁两个丫鬟,一个为她捏肩,一个为她打风,可谓好不惬意。

这种天气实在适合打盹儿,陶嫤眯着眼睛昏昏欲睡之际,听见白蕊在耳畔说道:“听说也不全是为了端午,那天恰好是魏王的生辰,是以才会在王府设宴。”

听见这句话,陶嫤的瞌睡虫霎时全跑了。

江衡的生辰?

她忙从美人榻上坐起来,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你说江衡端午节过生辰?”

白蕊颔首:“是管事跟婢子说的,那天会邀请很多官员来,还有魏王的陈年旧友,前院大抵会很热闹。是以管事让婢子告诉您一声,您若是嫌吵,可以头一天挪到别院去。”

陶嫤惘惘地:“可是江衡没有跟我说过啊。”

白蕊道:“这些天魏王琐事繁忙,连王府都极少回来,这事全交给管事操持了。”

这几天军府新编入一群士兵,有几个因口角之争闹出了人命,都是富家子弟,这事搁谁身上都不愿善罢甘休。再加上最近盐商剧增,不少商贾贩卖私盐,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琐事,江衡已有七八天没回过魏王府了。

白蕊问道:“姑娘如何打算?那天是否要搬到别院去?”

陶嫤认为这个问题莫名其妙,当即便否决了,“魏王舅舅对我那么好,他的生辰我怎能不参加?那天我就留在魏王府,哪也不去。”

不仅要留在府里,她还要送江衡礼物。

这样才能表示她的诚心。

陶嫤是个急性子,既然想到了,马上就要着手准备。距离端午节还有三天,她让丫鬟赶忙给自己换衣服,她这就要出府,去街上给江衡挑选礼物。

白蕊为难地看一眼天色,“姑娘,这会儿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陶嫤动作迅速地换上襦裙,带着玉茗便往外走:“我们早点回来就是了。”

说着让人去准备马车,她这就要出门。

*

陶嫤在街上转了一圈,去了好几家铺子,都没找到适合江衡的礼物。

她不知道江衡的喜好,自然不敢轻易下结论。这时候陶嫤才发现,她对江衡一点也不了解。

站在一家玉器铺子里面,陶嫤把里头的玉佩都看了一遍,仔细一想江衡似乎很少戴玉佩。送他这个的话,他会高兴么?

可是王府仓库里多的是玉佩,也没见他戴过,若是她送的话,是不是显得太没诚意了?

不行不行,还得再看看。

眼看着太阳逐渐落山,霞光给屋脊镀了一层橘黄色的光,窅窅翳翳,光影斑斓。

陶嫤逛了一个时辰,等她回到魏王府时,天已尽黑。

她刚从马车上下来,阍者便慌慌张张地来到跟前,“郡主您可算回来了,魏王等了您很久…”

陶嫤一脸诧异,“魏王为何要等我?”

说罢一顿,“他何时回来的?”

那阍者没有跟她多解释,领着她直接往正堂走去,一壁走一壁惴惴道:“魏王回来后得知您出府了,脸色不太好看。再加上天快黑了,魏王担心您在外头有危险,派了几个人出府寻找,一直没找到…”

陶嫤恍然大悟,接着露出赧色:“我去了沪江边上的集市。”

沪江距离魏王府有好大一段距离,难怪江衡派的人找不到她,谁能想到她会跑那么远?

及至正堂,廊下悬着几盏灯笼,月色迷蒙,照亮了前面的路。

陶嫤拾阶而上,牵裙迈过门槛,一眼便瞧见了里头正襟危坐的江衡。

她刚进门,江衡的目光便落在她身上。

七八天不见,陶嫤多少有些拘谨,怕自己刚才的行为惹他生气,遂低着头走到堂屋中央,“魏王舅舅,我回来了。”

江衡放下墨彩小盖钟,掀眸问道:“你去哪了?”

陶嫤抿唇:“出去逛了逛。”

她现在还不想告诉江衡她是替他买礼物了,她想在他生辰那天给他一个惊喜。于是面对江衡的质问,她选择了说谎。

偏偏江衡这次没打算让她糊弄过去,继续问道:“逛了什么?为何选在晚上出去?”

陶嫤这才看出来,他是生气了。

江衡很少生气,以至于他每次发怒的时候,总显得特别可怕。不怒自威,咄咄逼人。

可是他为什么发怒?就因为她出了一趟门?

陶嫤有点畏怯,闭上嘴没说话。

最近松州有乱贼流寇,伤了好几条无辜的人命,那些人一直没有抓到,偏偏陶嫤选择这时候出去,无法不让江衡担心。

想到她极有可能遇到危险,江衡的脸色更难看了些:“日后你要出府先跟本王说,没有要事,尽量不要出去。”

说着从她身边走过,准备回瞻云院。

陶嫤莫名其妙被训了一顿,明明她是为他挑礼物去了,又没有乱跑,为什么他要凶她?

陶嫤既愤怒又委屈,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低头从腰上系着的百蝶穿花荷包里掏出一样东西,赌气般扔到江衡背上。

第66章 粽子

玉器掉落在地,发出清脆一声响。

江衡被砸到了后背,下意识地回头,只见小不点的米分唇抿成一条线,气恼地看着自己。他往下看去,地板上掉落着一对饕餮纹钩环玉绦钩,因为刚才那一摔,钩环和玉钩分开了,好在并没有破碎。

江衡把这两样东西拾起来,讶异地抬起长眉:“这是?”

陶嫤看也不看他一眼,从他身边走过去,“路上捡的,送给你了。”

说着便往门外走。

江衡似乎明白了什么,伸手握住小姑娘的手腕,一改方才的严肃模样:“你上街是为了买这个?”

陶嫤的满腔热情被他打消了,这会儿一点也不想给他好脸色:“魏王舅舅说得对,我不该随便出门,既然如此,那这个礼物也不该送给你,你还给我吧。”说罢摊开掌心,递到他跟前。

江衡眉梢微抬,“送出去的礼物哪有收回的道理?”

陶嫤把头一偏,“反正你也不喜欢。”

“本王何时说过不喜欢?”江衡松开她的手腕,拿着一堆玉绦钩细细端详。玉环在阳光在泛着莹润的光,上面纹饰雕刻精细,又不失大气。

刚才不是还把她教训了一顿么…现在却变了个人似的。

陶嫤扁扁嘴控诉,“你刚才凶我。”

江衡怔了怔,睇向她。

她眼里有泪花闪烁,故意楚楚可怜地吸了吸鼻子,“我上街走了一下午,就为了给你选一个礼物,想着后天给你一个惊喜,可是你刚才对我那么凶。我只送这么一次,以后再也不给魏王舅舅送礼物了。”

说着举起袖子擦了擦眼泪,转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