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嫤被他的模样弄得一笑,两靥娇丽,妙目盈盈,“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就是随口一问。”
说着转身便走,自言自语般呢喃了句:“因为跟我以为的有点不同了…”
原地周溥猛地一僵,不可思议地盯着她的背影。
*
天气渐渐冷了,陶嫤是最怕冷的,屋内已经开始燃起炭盆,连手炉脚炉都用上了,是府里最早准备过冬的一人。
她躺在美人榻上昏昏欲睡,屋内熏香袅袅,白蕊正在捯饬金鸭香炉里的香饼。耳畔是窗外呼呼风声,看样子是要下暴雨了,外头天色越来越暗,才过午时便犹如傍晚一般。
白蕊一面拿香箸一面跟她念叨,“听说自夫人走后,大爷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
陶嫤翻了个身,听后一点感觉也无,“估计过不久他就会开始嗜酒,娶妻纳妾,整日倚翠偎红。”
白蕊从鎏金葵瓣缠枝银盒里取出香丸,好奇地问:“姑娘怎么知道?”
因为上辈子他就是这么过来的。
陶嫤当然不会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正准备叫人关窗户睡午觉,却听廊下传来一阵脚步声。她从榻上爬起来,透过紫檀浮雕十二扇折屏看到有人走进来,丫鬟恭恭谨谨地唤道:“大公子。”
陶靖出现在她跟前,他才进来,外边穹隆便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骤雨而至,迅疾的雨点打在廊上,发出一声声“咚咚”闷响。
陶嫤给他让出一个位子,“哥哥你没淋湿吧?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早上两人一道去了国公府,后来她临阵逃脱了,陶靖跟着殷氏进屋,一直到现在才回来。也不知道那边情况如何,依照外公的脾气,指不定会放出什么狠话教训陶临沅呢。
还有那几个舅舅…陶嫤想想便头疼,没一个省油的灯。
陶靖回来得及时,身上一滴雨也没沾。只是路上走得急了,这会儿有些气息不顺,接过玉茗递来的茶水喝了两口,他才说道:“外公那里不大平静,我便多留了一会儿。他们本想找阿爹算账,后来好说歹说才算拦住了。”
陶嫤深表认同,除了外公,那几个舅舅也是十分护短的主儿。平常她和阿娘只要在陶府受一点委屈,在他们那边便是一场腥风血雨。谁叫除了她俩,国公府上下都是男丁,她那几个表哥一点儿也不值钱。
可想而知,上辈子阿娘死后,他们是如何狠狠教训了陶临沅一通。
陶嫤过去关上窗户,回到他身边问道:“外公可是说了什么?”
话是说了不少,不过都是荤话,不提也罢。陶靖摆了摆手,只挑一句最紧要的告诉她:“他说不出一个月,一定要再给阿娘找另一门好亲事。”
陶嫤惊诧地瞠圆了双目,没想到外公竟然如此雷厉风行,“阿娘答应了?”
陶靖道:“阿娘当时回屋了,并不知道此事。”
不够依照楚国公强硬的态度,即便阿娘不同意也没法,更何况阿娘素来听楚国公的话,这事恐怕就这么定了。
陶嫤苦恼地咬着下唇,一张俏脸拧成苦瓜,“嫁给谁?”
“这便不知晓了。”陶靖也十分无力,短短几天时间,风云突变,他根本措手不及。“不过外公多提了瑜郡王几次,想来是有意将阿娘指配给他。”
陶嫤惊诧地啊一声,显然非常意外。
瑜郡王段俨三十有六,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发妻许多年前便过世了。此人一向低调,前后两辈子的记忆,陶嫤对他也只了解这么多而已,并且知道他在妻子死后一直没有纳妾,一生清誉。
就算他再怎么好,阿娘嫁过去也是当续弦。何况对方还有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儿子,谁知道他品行如何?会不会为难阿娘?
陶嫤横眉竖目,一下子难以接受,“我不同意。”
陶靖点点头,他也不大认同,一方面觉得外公操之过急,一方面又夹带着私心,希望阿娘与阿爹重修旧好。“我也觉得这事有待商榷,不能急于一时。这月底是京兆尹儿子的满月宴,听闻瑜郡王跟他儿子也会前往,前几日孙知礼差人送来请柬,我顺道去看看此人品行如何。”
陶嫤自告奋勇,“哥哥,我也要去。”
“你身体不好,还是留在家中吧。”陶靖揉了揉她的头,母亲走后,他变得更加心疼阿妹。
陶嫤拨浪鼓似地摇头,“我身体好得很,大夫说应该多出去走动走动,散散心才是。”她说着咧嘴一笑,乌溜溜的双眸慧黠灵巧,“而且我认识京兆尹的千金,她前几天已经邀请我去了!”
真是个鬼灵精,陶靖好笑地勾了勾她的鼻子,“你何时认识的,我怎么没听过?”
陶嫤只说是在宜阳公主府上,其他并未多言。盖因这次满月宴上,大哥会与孙启嫣第一次见面,她不想让自己的说辞影响大哥的看法。
*
转眼到了月底,去参加孙府满月宴之前,陶临沅原本只打算让人捎带贺礼,未料想临时改了主意与他们一同前往。
听丫鬟说他这几天都宿在望月轩中,没有去见陆氏,更没有往府里领其他女人。这倒让陶嫤有些诧异,毕竟实在不符合他的作风。
大抵是殷氏才走,陆氏不好表现得太过张扬,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杳杳院中。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近来心情很好,简直如沐春风。
陶嫤一声冷笑,她以为阿娘走了府里便有她的位子?还是别得意的太早,这种舒坦日子没几日了。
自打小产后她一直用药调养身子,以前是请府外的郎中开药方,现在府里有了周溥,自然什么药都是在他那里取。
陶嫤思量一番,打算去和筝院找周溥商量。
第18章 满月
和筝院位于陶府西南角,平常陶嫤很少去那里,印象中那里已经许久没有住人。此番若不是为了周溥,恐怕她也不会去。
白蕊站在她身后百思不解,“姑娘若是想拿药吩咐婢子就是,为何特意跑这么远?”
和筝院与重龄院之间隔着大半个府邸,来一趟得花不少时间,她实在没必要累着自己。
陶嫤反倒不以为意,权当散心来了,“我有事请教他。”
说着上前推开院门,抬眸一看,对着院子楞了好一会儿。和筝院跟以往有很大区别,被周溥打理得井井有条,院内栽种药草,分门别类,恍若一处世外园林。
院内有个侍从正蹲在园圃地除草,见陶嫤前来,忙搓了搓手来到跟前:“姑娘怎么来了?”
陶嫤环顾四周没看到周溥,便问侍从,“周大夫呢?我有些医术知识请教他。”
那侍从名叫崔夏,从小陪伴在周溥身边,至今已有十余年。他指了指屋内一扇窗户,热情地领陶嫤过去:“少…周大夫正在里面研制药方,姑娘若是有急事,小人这就进去通传。”
窗户半开,陶嫤能清楚地看到里面埋头翻书的人,他专注地阅读书上的内容,连外头的声音都没察觉。
陶嫤下意识地拦住他:“不用了,我自己跟他说。”
崔夏多少对这姑娘有些好奇,不明白少爷为何离家出走来见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小人先去料理药草,您若是有事再叫我。”
待他走后,陶嫤往直棂窗走近了几步,周溥还是没注意到她。她忽心生一计,躲在一旁敲了敲窗户,然后迅速地缩回手去。
窗内翻书的声音停了,大概是他往外看了两眼,没发现什么东西,过一会儿又继续看书。
陶嫤朝白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再次敲了两下窗户。
一连三次,就在陶嫤玩得乐此不疲时,从窗户里轻飘飘地扔出一张纸。她弯腰拾起一看,只见那上面写着三个字——
“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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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他发现她了?不可能啊,她可是没露出丁点儿破绽。
陶嫤一边纳闷一边走入书房,隔着一道帘子便能看到周溥浅浅的笑容。她站在帘外,规矩守礼,“周大夫怎么知道是我?”
半响没得到回答,她恍然大悟,周溥不能说话,她站在这里不正是为难他么?于是让白蕊打帘而入,她站在翘头案前,低头看着他在纸上写字:“方才你跟崔夏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陶嫤默默噤声。
原来他一开始就知道了,就是在看她笑话!
看着对面这人似笑非笑的脸,她气馁地叹一口气,“那你知道我为何找你吗?”
这倒猜不出来了,一般很少人会来和筝院,即便有也是丫鬟来替主子拿药,像陶嫤这种身份,若是生病了会直接请他过去,根本用不着她亲自跑一趟。
周溥诚恳地摇摇头,静候她的话。
陶嫤犹豫许久,始终不能下定决心。她潜意识地很相信他,认为他们是站在同一条船上的,可是那毕竟是上辈子的事了,这次他也会无条件地帮助她吗?
思来想去,在周溥疑惑的目光下,她并不避讳白蕊,直截了当地问:“听说陆氏一直在你这里拿药?”
周溥轻一点头,陆氏每次都让丫鬟拿药方取药,药分为两种,一个是补气养身的,另一个是治疗脸上疤痕的。这种事都是崔夏去做,无需他亲自动手。
陶嫤问道:“你知道她的脸为何受伤吗?”
周溥摇头。
她抿了下唇道:“是我让小豹子故意挠的。”
果见周溥露出惊讶,不待他有机会发问,她诚恳地看向他:“所以我不想让她的脸痊愈,周大夫,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周溥稍稍往后仰了仰,迎视她咄咄逼人的双目,一时间怔楞不已,若不是不能说话,他恐怕早已问出口来。
你是不是也从明徽二十五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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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陶嫤无意间的一句话,他回来后思索了好多天,想亲口问一问她,又怕自己弄错了。届时不只是闹个乌龙这么简单,还会被她当成疯子看待,是以他才一直忍到现在。
然而目下她的话,让他不得不多想。
犹记得当年陶嫤十二岁时,仍是个烂漫骄纵的小姑娘,哪里会懂得报复陆氏?非但如此,殷氏与陶临沅和离恐怕也另有隐情,不如他想的简单。
如果她真是自己认识的陶嫤呢?思及此,周溥握着紫毫笔的手微微收紧,连小臂都在颤抖。
陶嫤见他半响不说话,还当自己吓住了他,“你放心,我不会让这事牵扯到你身上的,即便真出了事,我也会保护你的。”
过了一会儿,周溥渐次平静下来,执笔在一张新纸上写字:“为何不想让她的伤口痊愈?”
陶嫤轻轻一笑,意外地诚实:“因为她居心不良,她曾让阿娘不痛快,所以我也不想让她好过。”
医者仁心,他们的目的是悬壶济世,而不是为了加害于人。周溥本该拒绝她的提议,然而面对这双满含信任的双目,情不自禁地点了下头,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答应了她。
陶嫤欣喜万分,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无论何时他总会帮助她!
女人最在乎的便是脸面,尤其是陆氏那种靠姿色留住陶临沅的。没了她最在意的那张脸,便是对她最大的打击。
当然了,陶嫤不打算这么简单便放过她。
她跟周溥说了自己另一个打算,他果然露出不赞同,在纸上写道:“我既然是大夫,便要保证你的安危。”
陶嫤凑过去看,后来竖起手指头连连保证不会有事,他才勉强又写:“你想把她赶出陶府?”
“当然不止那么简单。”陶嫤弯起眸子,只说了这么一句,再多便不肯透露。
周溥与她站在同一条船,这让她安心了不少。
两人商议好对策后,陶嫤准备告辞离去,他忽然伸手拦住她,一副为难踟蹰的模样。
陶嫤禁不住问:“还有何事?”
他重新执笔,在纸上才写了一个“你”字便停住,思考了许久,才停笔对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陶嫤不明所以地看了他好几眼,确信他真的没事后才离开。
*
没过两天,听说陆氏脸上的伤非但不见好,反而有愈加恶化的趋势。那三道长长的疤痕横亘在脸颊上,发红溃烂,瞧着分外可怖。
起初她用脂粉还能勉强遮掩过去,为了彻底去除疤印,便每日都用药膏敷脸。前几天用时还好好的,怎知道这两天越用越糟糕,以至于现在半张脸都没法见人。
听白蕊说陆氏曾去过和筝院一趟,约莫是想找周溥算账,奈何周溥给她的药都是严格按照药方子抓的,没有半点纰漏,她就是想讨个说法也不能。陶嫤听后一笑,她当然挑不出毛病了,因为问题不出在药上,而是她每日敷药所用的水里。
周溥答应过她,不会告诉陆氏。就算陆氏这时候想医治也晚了,那张脸已经无法挽救。
*
三十这一日,陶府受邀去京兆尹府参加小公子的满月宴。陶嫤起了一大早,在镜子前摆弄好一阵子才出门。
她 正处于长身体的时候,今年缝制的衣服许多都不合身了,不是袖子短便是胸口紧。好在中秋时殷氏找人提前缝制了好几套衣裳,才不至于这会儿捉襟见肘。玉茗一面 给她系织金祥云腰带一面说道:“过两天让人再给姑娘量量尺寸,赶在入冬之前把厚衣服缝制出来,避免那时没衣服穿了。”
陶嫤站在铜 镜前看了看,鹅黄色襦裙外罩着一件蔷薇宝相花纹半臂,娇俏又不失活泼,挺符合她这个年纪的。低鬟髻上随意插了一只钿雀猫眼石银钗,额头薄薄一层前帘儿,显 得巴掌大的小脸更加稚嫩。乌发雪肤,眼角下的泪痣添了几分楚楚,她微微一笑,眉眼粲然生辉,纯真无暇。
陶嫤满意地往外走,陶临沅和陶靖业已准备完毕,正在府外等候。
短短几天,陶临沅便消瘦不少,眼窝一圈青黑色,一看便是没休息好。
虽不理解他为何临时改了注意,但陶嫤多少能猜到一些。一定是听到了国公府某些传言,这才迫不及待地去会一会那位瑜郡王。
陶嫤这次带着将军一起出门,困在府里好几天险些把它闷坏了。她跟丫鬟乘马车,陶临沅和陶靖骑马,一行人没多久便来到京兆尹府门口。
阿爹和大哥进了正门,她则继续坐马车到一边的侧门入内宅,与孙启嫣会面。
孙启嫣早早地便在等着,尚未走近,陶嫤怀里的将军便一溜烟跳了出去,差点扑到她身上,把她吓得不轻。
“这、这是?”孙启嫣没见过将军,起初以为是一只花纹小猫,当它叫时露出锋利的牙齿,才觉得不大对劲。
陶嫤让玉茗看住它,别让它到处乱跑伤到了人,“这是宜阳公主送的小豹子,名叫将军。性格可差了,你小心一些别被它伤着。”
孙启嫣惊愕不已,正常深闺姑娘家都养小猫小狗什么的,怎么有人会养豹子?
她不由得对陶嫤刮目相看。
两人谈了一会儿话,当得知殷氏没来时,陶嫤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之色。其实她早该想到的,阿娘现在不比以往,不能想出来就出来,连参加这些宴席都得再三斟酌。她跟陶临沅和离的消息传了出去,上层豪绅泰半人家都知道了,但他们不会摆在明面上议论,只会私下窃窃私语。
孙启嫣的母亲刘氏和小公子在另一间屋子里,里头有不少女眷围着,陶嫤只跟孙启嫣进去看了一眼。只见那小团子粉嫩可爱,握着小拳头吃得津津有味,他竟是个不怕生的,乌黑大眼滴溜溜地看着陶嫤。
刘氏笑道:“看来云儿很喜欢三姑娘。”
陶嫤最喜欢这些小孩子,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脸颊,生怕会把他戳坏了,“好吃吗?瞧你吃得多开心呀。”
云儿就像听懂了她的话似的,咧嘴咯咯一笑,露出一排没长牙的牙床。
陶嫤本想再跟他玩一会儿,奈何屋里还有其他妇人,她们的目光总时不时落在她身上,看得她浑身都不自在。
想想也是,大晋虽然不在乎男女和离,但抵不住人们心里的好奇,总是想多知道些什么。
没逗留多久,陶嫤跟孙启嫣一起退出房间,并肩走在廊庑下。
陶嫤见四下无人,悄声问道:“这次满月宴,令尊都邀请了哪些人?”
孙启嫣想了想,说出几位官员的名字,“大都是阿爹官场同僚,我记得不大清楚。”
陶嫤又问:“听说瑜郡王也来了?”
提起这个,孙启嫣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来是来了,不过…”
孙启嫣虽没见过瑜郡王,但听阿爹提起过几次,旁人都道瑜郡王冷漠高傲,不爱搭理人,其实是有原因的。
她附在陶嫤耳畔喁喁低语,听得陶嫤面上一滞。
原来这瑜郡王竟认不得人的脸,只见过一面的人,他根本记不住!陶嫤不免担忧起来,万一阿娘以后嫁给他,他天天都不认识怎么办?
第19章 误会
正堂高朋满座,宾主尽欢,推杯换盏之间,笑语不断。
在座的泰半是三品以上官爵,身份显赫,地位尊贵。坐在最上方的是名声大噪的魏王,鸦青织金云纹锦袍熨帖地穿在他身上,雄姿飒爽,英武不凡。
江衡本不打算出席这场宴会,让家仆置备贺礼便是,但耐不住孙知礼再三邀请,最终还是亲自来了。说是满月宴,不过是一群男人围坐一块吃酒听戏,寻欢取乐罢了。自打从松州回来后,这样的宴席他参加得太多,早已没了兴致。
右边桌上孙知礼不断让人添酒,江衡今日不打算喝太多,抬手盖住酒樽,笑道:“京兆尹今日打算与本王不醉不归?”
孙知礼是个有眼力见儿的,否则也不会做到如今这个位子。他挥挥手示意侍从退下,举杯赔以一笑,“下官的酒量岂敢与魏王相提并论?只不过许久未见,十分想与您畅饮一番。”
不是孙知礼吹嘘,而是江衡的酒量确实过人,都是在军营里大口喝酒锻炼出来的。
那帮小子总想把他灌醉一回,可惜一直没见过魏王醉时什么模样。有人曾问过他酒量深浅,为何从不醉酒,江衡只回答他——
“那是因为快醉时本王便不喝了。”
底下武官纷纷猜测,魏王自制力这样好,不知道会不会有失控的那一天?要是真有,一定要拿史册记载下来,毕竟是千载难逢的一刻。
想到军营趣事,江衡露出几分笑意,把刚才倒的那杯酒一饮而尽。余光瞥见斜前方的人,他放下杯子调侃道:“能把鲜少露面的瑜郡王邀来,京兆尹好本事。”
孙知礼循着望去,呵呵一笑,“我跟瑜郡王同是太学学生,彼时关系交好,如今他肯赏脸过来,已是下官的荣幸。”
江衡漫不经心地嗯一声,恰好有位头戴珠翠的娘子上来侑酒,声音软哝,娇躯柔软,“魏王…”
江衡偏头看去,对上一双含笑水眸,他面不改色道:“倒完酒就退下吧。”
那娘子估计没料到这么快被拒绝,楚楚大眼里很快含了一包泪,恳切地问道:“魏王行行好,若是您此时遣退婢子,婢子一定会被府里责罚的。求您让婢子留下行吗?婢子只倒酒,别的事一概不做。”
江衡蹙了蹙眉,不大喜欢看到女人哭泣。
面前女人的泪水激不起他半分同情,反而觉得麻烦。同样是哭,他忽然想起有个小不点也在他面前哭过,可怜兮兮,哭得很安静,像一尊流泪的瓷娃娃。他大抵只对她一个人心软过,现在想来,连自己都觉得稀奇。
他不为所动,“本王会同京兆尹解释,与你无关,你放心退下。”
身边的脂粉味儿太过浓郁,会影响他喝酒的兴致。那娘子拭了拭眼泪,恭恭敬敬地退下。
孙知礼瞧见这一幕,惴惴地问:“魏王可是对那位娘子不满?”
江衡睇向他,唇畔似笑非笑,“京兆尹认为本王是喜好女色之人?”
“不不。”京兆尹这下有些慌,哪知道会触了他逆鳞,真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楚,“魏王清廉,岂容下官私自揣测。只是这宴席…”总归要有个女人助兴。
江衡知他没有别的意思,存心吓唬他而已,不置可否地移开视线,留下孙知礼一人惶惶不安。
*
宴上同样无所事事的还有另外一人,就坐在江衡对面,在场人中地位仅次于他一人。
瑜郡王段俨一袭绛紫流云纹锦袍,年近四十,眉宇之间仍旧可循当年英俊模样。他不与周围的人攀谈,只淡漠地坐在位子上,抬手唤来身后侍从,“世子去了何处?”
那侍从答:“世子方才觉得无趣,便到外头走走,想必快回来了。”
段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看向面前的舞女。不过在他眼中都长得一个模样,没有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