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间屋子空了十几年了,当时是给我姨夫的同事家的孩子准备的,那孩子父母都过世了,姨夫就将她收养在自己身边,姨妈也很用心,亲手为她布置的可爱房间。”
“我来这么多次也没见她?”
“她失踪了,已经很多年了,当时姨妈特伤心生了场大病,姨夫也愧疚于没替故去的朋友照顾好女儿,就一直留着这个房间不让动。”
“是这样。”显然沈井原没什么兴趣,只是随口问问。
袁婷虽然习惯了他这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表情,可还是想努力活跃一下话题,笑着说道:
“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很羡慕那个女孩子,她名字特好听,一点不像我的名字这么普通,而且她特别聪明,也很漂亮,你知道吗,她的名字是一种有毒的植物,叫做…”
袁婷话未说完,就听见席崇华在唤沈井原。
“井原,换好了吗?”席崇华突然在门外喊,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好了,这就出来。”沈井原回答。
只听段冰姨妈在外面小声的责怪自家老头:“你真是老糊涂了,人家小年轻的在房间里多待会,说点悄悄话,你喊什么喊!”
“我这不是找井原喝茶嘛…”席崇华不满的嘟囔。
袁婷和沈井原全都很尴尬,尤其是袁婷,脸色涨红一片。
什么在房间里说悄悄话,姨妈真是…
“你干嘛一直盯着我不说话?”沈井原突然问道。
“那个…”袁婷不知怎样掩饰自己的羞赧,慌乱中指了指对门贴着的卡通图案说:
“我就想告诉你,那个…那个叫做HelloKitty,不是什么粉红大脸猫…”
…
负重前行
粉红大脸猫,曾经一度在沈井原的童年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母亲过世的早,父亲又另娶他房,很小的时候沈井原对于家的概念只有一个惹是生非的妹妹沈西珂,沈西珂在幼童时代曾经是幼儿园一霸,欺凌弱小强吻男童之事时有发生,其所在幼儿园退园率逐天增长,最后园长被迫劝退,沈西珂便被父亲提前送入了小学。
沈井原还记得沈西珂第一次来他小学的情景,她穿着小凉鞋从父亲的车上蹦下来,三年级的沈井原拉着她的手将她带至所在班级。终于有一天,沈井原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小学老师打电话给父亲:沈西珂突然迷恋起Hello Kitty,经常往考试卷子上印贴纸,最恶劣的是抢了很多女生带有凯蒂猫图案的书包挂件、玩偶、文具盒、抱枕。父亲大怒,把沈西珂的房间全部搜查了一遍,勒令将其归还,沈西珂不从,父亲只好让同学校的沈井原代为归还。
沈井原能够清晰地回忆起小小的自己垂头丧气的拖着一整袋子的“粉红大脸猫”出现在沈西珂教室时的情景,全班小女生都在捂嘴笑。
真是不堪回首...
可能是遗传她母亲的基因,那个和沈西珂如出一辙的小女魔头在电话里得知自己的舅舅即将送给自己一个HelloKitty限量版玩偶的时候,兴奋的差点把酸奶洒了她爸整个西裤。
宁丛风用大手抿去女儿下巴上的酸奶,用纸巾擦了擦手,突然提前十几年意识到了女大不中留的悲痛。
已经好久没去看延爱了,沈井原突然有些想念那个日日扬言非自己不嫁的外甥女。
入夜,雨已停歇,他买下的那所公寓就在不远处,像是一所巨大的墓碑。商陆提着钱叔的保温饭盒往家走,最近身上总觉得被什么东西压着,感觉很累。
戚树就快放假了,钱叔得病也渐渐稳定,她也是时候离开这个男人找回自己的生活了。这种压抑的感觉毫无疑问来自沈井原,每每回到他买的公寓,就像是回到了巨大的孤寂的笼子,每每穿上他送的睡裙,她都会如茧束缚,喘不过气。
她曾一度想逃离这层不堪的关系,可是见到他冷漠寡言的样子,就怎么也不敢开口。
今天是她的生日,或许是时候勇敢些,抛开身上本不属于她的重量。
或许我们每个人都在负重前行。
我们背负家人的寄托拖着拉杆箱来到寄宿学校,我们为了爱人奢侈的玫瑰加班熬夜,我们亲手碾压了心中的理想,以典当支付每日生存在世上的高额租金。
而商陆最甜蜜的负担,是戚树。她对摆脱这阴郁生活的唯一希望全部寄托在戚树那过目不忘的惊人头脑。他有梦想,商陆也有,多希望有一天能看见他穿着白大褂出现在医院里,淡然朴实的如常人般工作生活。
电话响起,铃声回荡在寂静的小区里。
来电显示是戚树经常打来的号码,商陆立刻清清嗓子,去散心中的阴郁,将电话放到了耳边。
“戚树同学?”
“咚咚。”电话那头响了两声,商陆知道是戚树在用食指敲听筒。
这是戚树对商陆的回应。
“这么晚打给我,让我猜猜,是要祝我生日快乐的吗?”商陆嘴角溢满笑意。
电话那头又传来两下响声,商陆又说:“跟你讲电话真的很诡异,过几天我买只手机送给你,我们发短信会好一些。”
电话那头好久都没有声响,商陆叫了声:“戚树,你在吗?”
“咚咚。”
“你在就好,最近在纸盒厂找到一份工作…那个…”商陆转了转眼睛想想怎么说谎:“就是专门给礼品盒涂胶水的活儿,挺轻巧,也稳定。”
没错,商陆每次对戚树说谎的时候都很心虚,当初钱叔之所以同意让戚树念大学,是因为商陆与钱叔私下里定了约定,商陆答应钱叔去夜总会工作,赚来的所有薪酬全部给钱叔养老,并且支付戚树所有的学费。
到底是养父,钱叔在很多时候需要保全自己,只有金钱才能让体弱的他获得安全感。商陆理解,但也不想原谅。
果真戚树不负众望考上了重点,而商陆却在夜总会里被人高价买走了初夜。
商陆回过神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叮嘱道:“臭木头,你在大学里不用太刻苦,我现在的工资够你交学费的,不要出去打工注意身体,还有啊,你这种过目不忘的脑子不知道骗了多少奖学金,最近流行给室友下毒,你可小心着点。”
电话那头的戚树笑了,嘴角的拉扯漾起了一个好看的酒窝。他笑她,笑她一向横冲直撞的脑细胞。戚树同寝的室友叶飞一脸八卦的看着他讲电话,不时的回头和其它人猜测这小子借电话到底打给了谁,笑得这么甜蜜。
戚树挂断电话,将手机丢给叶飞,起床穿衣准备去快餐店上夜班。
叶飞一脸贱笑的拦住他,道:“又去打工,这个礼拜睡了几天好觉?不许去!”
戚树的个子高出叶飞一个头,笑着将修长的指头弹上他的脑袋,叶飞不服气,两个男人打做一团,寝室里其它几个哥们眼看着叶飞被戚树三下五下就虐服了,都无奈的摇摇头。
戚树拍了拍手上的灰,冲瘫在床上的任飞无奈的摊了摊手,拿起外套出了寝室。
戚树的家世不好,却还是在这所重点大学里深受欢迎,他功课认真,是奖学金青睐的优质医科男,最重要的是,人长得精神帅气,是很多女孩子寝室夜谈的倾慕对象。
只一点,让很多女孩望而却步。
戚树不会说话。
因为戚树的失语问题,商陆几乎犹豫了一天要不要用沈井原的这张卡为他买部电话,可又怕自己买给戚树他会生气拒绝。于是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A市的道路四处都在翻修,每逢下雨天都要跟闯关一样跳过一个又一个小坑洼,以至于商陆的帆布鞋已经湿得惨不忍睹。她拧开门锁打开灯,抖了抖雨伞上的潮湿,立在鞋柜处,正要脱鞋,却听见卧室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谁?这个时候家里不应该有人?
商陆立刻警惕起来,恰逢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门突然被打开,吓得商陆手里的保温饭盒一下子落在了地上!
沈井原穿着白色的宽大睡衣,站在门口,皱着好看的眉毛望着她。商陆一下子更加失措,心想:他昨晚才来这里,一般都会隔上个两三天才会再来,怎么今天连个电话都没有就突然出现?
还是在她如此狼狈的时刻出现。
商陆窘迫的蹲下身去想收拾破碎的饭盒,不时用手掖回散落的发丝,却望着一地的惨败的鸡蛋卷不知如何下手,她站起来满脸歉意的对沈井原说道:
“抱歉,您先进卧室吧,我得洗个澡…我今天没什么准备…”
沈井原凝视了她半晌,什么话也没说,去厨房拿来工具,想帮商陆扫掉这一地的凌乱。
她很少以这样窘迫的样子出现,每次他来的时候,她都会洗完澡化好妆,穿上他买给她的丝绸睡衣,然后…直奔主题。
“我来!”商陆拦住他的动作,接过工具,客气的笑笑,示意他进卧室去。
沈井原放下工具,安静的进了卧室,关上门的一刹那,他无意看见那个女人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从破旧的饭盒残渣里往出捡鸡蛋卷,最后一颗一颗的放到盘子里…那种感觉,像是在挽救破碎掉的宝贝。
沈井原关上门,坐到床上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翻看。
五分钟的光景,她已推门进来,精致的妆容在灯光下闪出耀眼的光,身上的黑色蕾丝睡衣衬得她肌肤胜雪。
她路过桌上的礼物盒时,看到了一条裙子和一个HelloKitty的玩偶,于是驻足了一秒,问沈井原:“这个玩偶也是送我的?”
沈井原抬眼看过去,唇边漾起一丝宠溺的笑:“不是,是送延爱的。”
商陆不知道延爱是谁,是个女孩或是女人,也许他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也很正常,反正男人送女人礼物,永远都是要图点什么的。
商陆坐到床上对他说了声“谢谢”,掀开被子躺下去。
沈井原也在被子里,身上还穿着白色的睡衣,长腿交叠着,放下杂志。
商陆黑亮的头发散开在枕头上,像是段冰凉失温的丝绸缎子。她转头看了他一眼,温柔暧昧的笑了笑,然后收回目光闭上眼。
一笑一颦间白皙的脖颈转动,如脂如玉,玉颈生香。
沈井原抬手关上床头灯,倾身覆上去,覆盖住她的身体,他炽热的呼吸由鼻息间传来,却丝毫渲染不了商陆冰冷的体温。
欲望如张狂猛潮般席卷全身,他的肌肤炽如烙火,触及之处总能让人颤栗不安。
可是就在欲望即将燃引的前一刻,商陆突然想起件事,便竖起手指撑住了他即将压过来的胸膛。
“稍等一下…我忘记把卡还给您了。”
沈井原被她口中的敬语熄灭了大半欲望,让开身子,看她匆匆下了床去。
她今天格外生疏客气,不像往常一样偶尔会开上半句玩笑,或是需要用钱的时候娇媚的看着他。她惴惴不安的潜藏情绪似乎在害怕什么,犹豫什么。
她在床下的包里翻找的空当,白皙的小腿□在绸缎外面,他目色一沉,即收回目光,突然问道:
“你在怕什么?”
商陆翻找的动作骤然停顿,小心翼翼的平和着稍显粗笨的呼吸,勉强的抽抽嘴角笑道:“我怕把您的卡弄丢,幸好,翻到了!”
他接过那张卡握在手里,前后看了看,甩到地板上去,那张灿灿的卡片脱离他的指尖滑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勾起沈井原唇边的一抹冷笑。
商陆头皮一硬,沉默的看向角落里的那张卡,那种被弃之如履的感觉蔓延全身。
她不想惹他不悦的,可是这种关系真的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不能。
沈井原掀开被子看着她,示意她进来,商陆乖巧的坐上去,重新躺回床上。
“为什么从来不穿我买给你的衣服?”沈井原问。
话指她今天在公车站的寒酸打扮,他和她的见面只限于在这间公寓里,她的丝质睡衣,她的沐浴露体香,至于在这间房子之外的她,他今天还是头一次见。
清纯,素雅,一身清冷的黑色。
她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问,他一定觉得平日里在他看不见的日光下,她一定像大多数被有钱人包养的女孩一样,拎着Givenchy的女包在商场里血拼,晚上回到藏娇的金屋里等待奉献自己年轻的肉体。
商陆闭上眼去,怅然若失:“没有为什么。”
住在这间房子里已经如牢如狱,难道还要在白天让她的灵魂被那些华美的衣茧所束缚吗?
“我们定个规矩,”沈井原很严肃的说:“以后不要用‘您’,这样显得我好像是在猥亵未成年人。”
商陆睁开眼睛,同样严肃的点点头,挤出个笑来:“我知道了,不会再那样了。”
沈井原满意的躺下,倾身压住她柔软的躯体,与她鼻息相闻。
薄唇即将落在她的脖颈时,突然停了下来。他突然对这张冰冷美艳的脸蛋失去了兴趣,尤其是在他每次准备亲吻她而她却紧紧的闭上眼睛的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打开床头灯,房间一下子亮了起来,让已然习惯黑暗的商陆不适应的睁开眼睛,却发现他正目光深深的看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您…你不舒服?要不要我去倒杯热水?”
商陆的语气像足了高级餐厅里温柔的服务生小姐,让沈井原厌恶至极。
“我们再定个规矩,”沈井原双手撑在商陆身体两侧,看着她的眼睛命令道:
“做、爱的时候看着我。”
就这样吧
商陆睁开眼睛望着他,四目相对,他的规矩大概止于今晚了吧,从此以后,她的世界里再没有他的规矩,山水不犯。
她果然听话,躺在他身下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星眸冷目,窃然中穿杂着不可攻破的尖锐,微不足道却披坚执锐。
她长大了,已不再是那个刚踏出家门的懵懂少女,她见识了繁华里的污泥浊水,学会了逆境中的坚韧不摧,她日益渐丰的羽翼急盼冲破牢笼,而他却除了金钱再给不了她什么,就像一只被猎人救下喂养的小鸟,学会了飞翔就会飞出牢笼。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森林。
他凝视着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眉心骤然紧聚,又舒缓开来,最后翻身下床。
他好像不太高兴了。商陆不着痕迹的攥紧床单,坐起来看着他遮住灯光的高大背影。
不管怎样,商陆是按照他的规矩做的,如果不小心触怒他,也非她本意。
可他冷峻的容颜总是让人难以宽心,卧室里的空气渐渐冷却。
沈井原依旧在床下穿衣服,这是商陆见过他做的最多的动作,他的背影总像是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真空罩,真空中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商陆认识沈井原不太久,并不了解他过去是张狂是沉稳,是浮夸是安静,她只知道沈井原是个惜字如金的稳重男人,当然,也知道他是个在床上很强势的男人。
犹豫了好久,商陆还是叫住了正要拿外套的沈井原。
“我想我们就这样吧!”
她开口之后,很快听到了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
沈井原拿着外套的手臂僵住,转过身看着自己,目若寒潭。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商陆有些后悔,有些害怕,她在想这个男人会不会恼羞成怒然后动手打她。
就算是被他暴打一顿商陆也认了,谁叫自己低贱,她不能再这样欺骗戚树,迟早有一天会被聪明的他发现,到时候,商陆一定承受不了戚树的目光。
出乎意料的是沈井原并未动怒,他想了不久,很快点点头,那种看着自己就像看着一盒过期的牛奶般的眼神,让商陆竟有一丝落寞。
“好,你要什么?”
他在给她最后提要求的机会。
她摇摇头,习惯性的去抽屉拿避孕药,突然又想起今天根本没做,便暗自嘲笑自己失神,遂将那以后都用不到的东西放回抽屉。
沈井原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依旧板着脸,等她开口。
商陆补充道:“我什么都不要,我会搬出去,还有,我一直想说,谢谢你的照顾我…”
“不用搬出去,房子在你名下。”沈井原拿起车钥匙往出走。
那抹背影怕是今生再也看不到了。
女人是一种很可笑的动物,总是会对依附过的事物有莫名其妙的眷恋。商陆自嘲。
沈井原走到门口突然停住,手覆在门把上,她无法看见他背对着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声音沉稳有磁性。
“生日快乐。”
他说完,便打开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我们终将跟所有我们紧握不放的东西说再见,我们依赖的父母会在某一天变成一小坛寂静的灰烬,我们咀嚼佳肴的牙齿也会一颗一颗脱落,甚至有一天我们会离开我们所眷恋的世界,我们无力抵抗。
然而坚强的秘诀就是,转身的速度永远要比眼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