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北京一家医院工作过三年呢。”

“穿着白大褂?”

“当然。”

“在什么科?”

“各科都实习过,最后在脑科。”

“心理医生?”

“不,”他做了一个拉大锯的动作:“动手术。”

她哈哈大笑起来,举着筷子。他不明白,假装恼怒地问:“好笑吗?”

她止住笑,喘着气说:“不,不好笑,”接着又笑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好笑。”

“喂,我要生气了。”他板着脸。

“好吧,好,吧,”她说。

她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用筷子夹了一口饭放进嘴里,突然又大笑起来,把刚放进嘴里的饭全部喷到地上,然后猛烈地咳嗽。

他赶紧放下筷子,轻轻拍着她的背。

她一边咳嗽一边抱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她咳得很大声,很重,血全部涌到脸上,他抚摩着她:“别说话。”

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在里屋响了,他离开她去接电话。

她慢慢止住咳嗽,听见他无奈地说:“好吧,你来接我,”他拿着电话走出来,问她:“你这儿的地址是……”

她告诉了他,他在电话里复述一遍,挂了电话。

“什么事?”她问。

“北京有事,张立约我赶回去。”

“哦。”

“我很快就回来。”

“……”

他蹲下来,搂住她的膝盖:“小乔,爱我吗?”

“嗯。”

“跟我去北京吧。”

“……”

“我和张立办事,你就在北京玩,我找个人陪着你,然后,我再陪你回来。”

“……”

他抬头看她的眼睛,她开始有一些慌乱,然后又有一些木然。

“小乔,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笑了笑:“你走吧,我不去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不,”他拉住她的手:“我要你去。”

乔英伦看着他满不在乎的脸,心想,他爱我吗,有多爱?我爱他吗,又有多爱?我不拿这样的事情打赌,尽管他不是张逸方,也不是以前的任何一个。

“你自己走吧。”她说。

他看着她,扶住她的肩膀问:“你决定了?”

她点点头。

他走进里屋,像是在收拾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过了一会儿,他走出来,又扶住她的肩膀说:“亲爱的,我爱你。”

她看着他:“我知道。”

“你害怕什么?”

“我没有害怕。”

“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

“那为什么不去?”

“方骆,”她轻轻推开他:“不要勉强我。”

“答应我一件事好吗?”他说。

“什么?”

“放开一点。”

他在诱惑她,她自己也在诱惑自己,他很镇静、从容,值得她信赖。

他在言语中暗示了她的那种对她不利的顾虑,这也是她不喜欢的,但乔家的人都这样。

他看着她,有一两次,她差点反悔。

电话响了,她放下筷子起身去接,是史号哲打来的,这个电话给了她最后的决定。她朝他笑了笑说:“方骆,我不去了,你自己回北京吧。”

她下定决心,对他的失望无动于衷。他把头转到旁边,她看不到他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他问她:“跟刚才的电话有关吗?”

“没有。”

他埋头吃饭,筷子擦着碗边,发出声响。她也坐下来,默默地吃着,这样一直吃到张立在院子外面按响了汽车喇叭。

他抬起头来,最后问了一遍:“真的决定了?”

她点点头。

“我办完事就回来。”

“随便。”

他吃惊地看了看她。喇叭声又响了,他进屋穿好衣服,拎着包走出来,在她的耳边轻轻吻了一下。他打开门,外面早已天光大亮。

他走出去,关上门,没有再看她一眼。

她坐在桌边,继续吃着饭,什么也不愿意多想,现在她需要体力。她吃着,以补充被难受消耗的营养。

15

《最爱》第五章(1)崔曼莉

史号哲在电话里说:“方骆和张立到同城,一方面做事,一方面玩,这两天万丽群和张立在一起,我估计方骆在你那儿。我们是朋友,我希望你开心,我的意思是希望你不要陷进去,把自己搞被动。”

我感谢他的提醒,也有点恨他。甜蜜过后,就是怀疑,我了解方骆吗?他的过去,他的心理,他对于男女之事的理解与态度。我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凭两天的热情,就对他死心塌地?直觉是一回事,理智又是一回事,史号哲的这个电话,来的正是时候。

然而方骆走了,把我关在这屋内的黑暗中,我不能适应,难受超出了我的想像。

我听见电话在响,又是谁打的?我放下筷子,走进去拿起电话,是方骆,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满不在乎的,他说:“我爱你。”

“……”

“我只想告诉你这句话,还有,办完事我就回来。”

“你……”我轻声地问:“旁边没人吗?”

“有,”他说:“张立在旁边。”

“你这样说话好吗?”

“我会让他保密的。”

“好吧,”我说:“我先挂了?”

方骆停了停说:“那就挂吧。”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凌乱的床铺。

我拔通了方骆的电话。

“我爱你,”我直截了当地说:“只想告诉你,我爱你。”

短暂的沉默后,他问:“你决定了?”

“是的。”

“不反悔?”

“不反悔。”

现在,我不介意他声音里的满不在乎了。

他说:“等我回来,亲爱的,等我回来!”

我把窗帘全部拉开,多好的天气,即使朝北的窗户没有阳光,光线也是晴天才有的。

我发觉自己在笑,走到镜子前,我知道我再也和以往不一样了!

我从镜子前走开,出去收拾碗筷,阳光照进厨房,热乎乎的。我一直在笑,感觉很幸福。我把灶具清理干净,抹了桌子,扫了地。

“前面的路是黑的。”我想一下,就摇一下头。

也许是一夜未眠,也许是某种决定之后的放松,我觉得累,打着哈欠爬上床。

现在我的动作也有点儿懒散了,我靠在床上,它还散发着昨晚的气息,为了不想他和昨晚,我找出一本书,看了一会就睡着了。

晚上,方骆给我打电话。后来他告诉过我他打电话的样子,我也在心里反复想像。他一个人走出房间,走到楼梯口,关上安全出口处的门,楼道里灯光白莹莹的,他在水泥地上坐下来,北方夏天的夜晚气候舒适,他拿出手机,拔通了我的电话。

我知道他会打来,他一定会打来。我躺在床上,进入了梦乡。

我忘了那个话题是怎么开始的,他说想我,无比的想,从未有过的想,他说我三十八岁了,我知道爱,知道我自己,如果我二十岁,我三十岁,我都不知道我说的是不是实情,可是现在,我知道我爱你。

我问:“你怎么了?”

他竭力让声音显得平静,一句和一句之间留下空当,以免我听出破绽,我知道他不会哭的,这和性别无关,就好像我也不喜欢哭一样,我问他:“你哭了?”

“没有,”他说:“我激动。”

我也有一点控制不住。

他在电话那头分析着我的声音,他说:“亲爱的,别哭。”

我没有分辩,把话筒拿远了一些。

我躺在床上,他坐在楼梯口,彼此都不怀疑对方,他因为激动而流出眼泪。对于男人,我还是不够了解。他说:“嫁给我,好吗?”

这应该是女人最希望听见的话。然而,它是不是来得太快了?我也处在激动当中,第一次这样流泪,而且发出了声音。

他说我知道不该这么快对你说,可我忍不住,我就是这么想的,从我离开你到现在,我就是这么想的。

他说:“如果你真的爱我,你就应该和我在一起。”

他听着我低低的哭泣声,过了很久,他说:“你不愿意也行,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爱你。”

“不……”我说:“不管怎么样我都爱你。”

“你不知道,”他说:“这些年就这么过,我觉得没什么不好,可遇见了你,我就变了,只想和你在一起,只想你嫁给我,现在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他每天都给我打电话,有时,只为了说一句:“我爱你。”在会议室、在路上,他给我打电话,说:“我爱你。”到了晚上,等张立休息了,他就出来,在楼梯口坐着,每次都把手机里的话费打完,直到它自动挂断。第二天一早再去续费,白天他说我爱你,晚上就把费用全部打完,有时我说挂了吧,他不许,他说,我没有疯,我很清醒。

方骆走后的第四天早上,我洗漱后打开电脑,准备写作。

电话响了,我有点诧异,他不会起得这么早吧?接了才知道,是孙婷。

她好像有什么心事,她说你今天有事吗?我想去你那儿。

我说你来吧,中午在这儿吃饭。我去菜场买了她喜欢吃的菜,这几天根本没有心思工作,今天孙婷来,索性不写了,而且,明天方骆也要回来了。

我正在家里洗菜,孙婷到了。她的气色明显不如上次,头发也没有打理,只是简单地扎了一个辫子。我让她坐在外间的饭桌旁,我一边做事一边和她聊。

16

《最爱》第五章(2)崔曼莉

她说她原来的男朋友又来找她了。

我想了想问:“是不是打排球的,挺高挺宽的那个?”

“是啊。”

“你不理他不就完了。”

“可我觉得他也不错。”

“不错?那你现在的男朋友怎么办?”

“我觉得他们都不错。”

我扑哧地笑了,把厨房的拉门拉上:“你先想想他们哪个更不错,等我炒好菜再告诉我。”

我正炒菜,孙婷把门拉开了,神秘兮兮地看着我:“喂,你的电话。”

肯定是方骆,我把火关了,跑进里屋,拿起电话,他大概在街上,电话那头很嘈杂:“喂,小乔。”

“哎,”我说:“你在外面?”

“是的,怎么,家里有客人?”

“对,我的好朋友,她来玩儿。”

“好吧,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