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初愈,自然要好好补一补,白行简便没再耽误她吃饭,也就不再多问,当先起了筷子,免得他们久等。
持盈见夫子动了筷子,便开始迫不及待地一手抱碗,一手持箸,道了声:“那我就不客气了。”果然就不客气地捞菜,为避免袖子扫到菜上,果断地撸起袖口,露出圆圆白白的小胳膊,一双筷子四下游走,尽挑看起来好吃的,往自己碗里塞,直到堆起高高一座菜山,满足地坐下,埋头专心吃起来。
其余三人都举着筷子在空中等她捞完,也是被这个吃货给惊呆了。
除去遗传的吃货属性,一路上定是没少忍饥挨饿。
同情归同情,食物面前无友谊,冯聊也不客气地开动了,饭桌中央几道大餐显然才是主题,她直奔主题,三两下挟走大份。
龙泉默默吃些小菜,不争不抢。
白行简胃口本就浅,尝了几口后,另取了一双筷子一只碗,沿着方才持盈游走过的十几道菜,一一重新取了些,放碗里。
持盈一碗菜山见底,忽然发现手边凭空冒出了一碗非常极其合她口味的菜山,咦,难道方才抢了两碗?想罢,接着换碗埋头吃。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防盗,明天替换
吾国之重宝
有持盈做助力, 一桌琳琅满目的菜最后居然被扫荡一空,省了浪费与打包的顾虑。
吃饱喝足,就萌生些其他的念想。持盈趴在桌上,看向冯聊:“姐姐, 你这身衣裳真好看。”
冯聊撑着头, 大方道:“我还有几套, 你要喜欢,送你一身。”
白行简发话打断:“上楼各自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奔波了这些日子,以后还将继续奔波, 得以歇息便要全力以赴的歇息,因此白行简这时提议,众人几乎没有异议。
一桌杯盘狼藉交由小二收拾,四人上楼,各回房间。
持盈虽在客栈多住了一日, 但换房间也是颇为自由,她瞅准白行简走进的房间,果断跑回去收拾东西搬到了他隔壁。
白行简在房中听到了动静,走到两间相隔的一堵墙边, 抬起手杖敲了敲墙面。
持盈刺溜跑到墙边, 耳朵贴上去:“夫子,是你吗?”
声音传过来有些闷,但好歹听得清,隔音效果不算特别好, 白行简放下心:“注意安全,有事叩墙叫我。”
“好的!”
小二给四间房各送了充足的热水,无论是沏茶也好,泡澡也好,都非常够用。
出了京师,地方郡产的茶叶没法与京里各官署分派的作比,勉强可饮而已。白行简不是个挑剔的人,坐在桌边,点了油灯,从包袱里取出一本书翻看,打发睡前时光。
隔壁的储君一会儿嚷嚷水烫了再添点凉水,一会儿水凉了再加点热水,小二跑进跑出,不停送水,直到持盈终于满意:“水温刚好,我可以泡个澡了,对了,你们客栈有泡澡的梨花么?”
小二道:“很抱歉没有。”
持盈退一步:“那有其他花么?”
小二道:“很抱歉没有。”
持盈再退一步:“那有其他不管什么东西,可以往洗澡水里洒的么?”
小二道:“很抱歉没有。”
关门的声音传来,接着是小二离去的脚步声。
白行简半晌没翻页,房间不太隔音实在诸多困扰,这时就听墙壁被叩响,持盈在隔壁喊话:“夫子,你有带泡澡的花瓣么?”
“没有,我不用那些。”白行简对着墙壁说话。
“哦。”很失望的语气。
持盈花瓣浴的毛病遗传自凤君,才几个月大的时候就被搁进洒满梨花瓣的水盆里游水,自小到大沿袭下来,对于花瓣浴,骨子里根深蒂固。没有条件洗澡倒罢了,有了泡澡机会却没有花瓣,一件事情缺了个环节,很不完美。
仿佛感受到她的气馁失望,白行简摸了摸包袱,对墙壁道:“不过有些艾叶,你要么?”路上以防湿气侵了膝盖,他带着针灸用的。
“好哇!”欢快地应答,随后是开门声,啪嗒啪嗒到隔壁来敲门。
“进来。”
持盈推门而入,好奇地打量白行简所在的房间,虽然每间上房的布置都一模一样,但好奇宝宝就是对有夫子的房间产生了强烈的探寻欲望。
白行简从包袱里拽出一个布袋子,搁到桌边,示意她拿走。
持盈发现夫子脱下了外衣,只着白色中衣,被灯光氤氲了一身柔和光华,跟平时不大一样。没了宽松外衣的遮掩,身形被如实勾勒,真实还原,看起来比白天更单薄一些,非常显瘦。持盈看过夫子裸\露上身的样子,他的肩背有着优美的弧度,衣裳一挡,全看不出来,不免为他可惜。只不知夫子裸\露腿的话,又会是何等艳景……
白行简奇怪地发现持盈心不在焉,目光有意无意盯着桌下他的腿,有什么异样吗?
“再不赶紧洗澡,水可要凉了。”他出言提醒,被看得不自在,好像这家伙有双穿透力的眼睛,带着刀锋,盯在他身上,能割破衣衫。
持盈吸了下口水,仿佛如梦初醒,捞过桌上的布袋,转身跑了,然后给他把门带上,在门外道了声:“多谢夫子!”
不多时,哗啦水声穿透不结实的墙壁缝隙抵达耳畔,如同山涧溪流,淙淙不止,间或杂着储君殿下舒服的感叹声,以及哼起的不知名小调,调子之间七上八下七零八落,跑调得厉害。
白行简觉得这本书索然寡味,合了书卷,从桌边起身,自己兑着冷热水,洁身沐浴。
泡着艾叶草正洗胳膊的持盈忽将歌声放低,趴在浴桶边缘,侧耳倾听。隔壁隐隐有水声,难道,是夫子在洗澡?夫子是先洗左腿还是右腿?持盈脑子里冒出奇怪的问题,仿佛正在洗澡的不是白行简,而是某个非人类。
她回忆了她爹是如何洗澡的,而后代入白行简,结果发现非常违和。她父君是世家公子习气,又兼多年凤君之位的骄奢淫逸,沐个浴便是一项繁复工程,又是花瓣浴,又是香薰按摩,又是饮酒赋诗,总之怎么矫情怎么来。但显然夫子不会这样。
男人洗澡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她终究遐想不出来。
……
白行简沐浴后,简单收拾了下,便熄灯歇下。床上还没躺热,房门被敲响。
“谁?”他很警惕。
“夫子,是我。”小小声。
“何事?”他侧身半卧。
“好怕……”委屈。
“……”白行简拿了手杖起身,走过去开门。
持盈穿着独特风格的睡衣,抱着客栈千篇一律的枕头,楚楚可怜地站在门外:“我可以跟夫子住一个房间么?”
“……”一个房间怎么住?白行简看着她抱枕头的搬迁样子就头疼,“就隔着一面墙,怕什么?”
“怕坏人从窗户爬进来……”持盈被自己的脑补吓得要哭。
白行简侧身看了看窗户,窗外有树枝在夜风里拂动,不时轻轻拍打窗棂,薄薄一层月光将拂动的树枝投影出千姿百态,想象力丰富的话,也可以看出张牙舞爪的形态。
这么胆小是怎么一个人离京跑出这么远的?白行简匪夷所思,想起有人说过,小孩子家独自一人的时候总是很坚强,一旦身边有了大人,就格外娇气。
他头疼地将她让进屋里,思考着今夜如何入眠。
持盈如蒙大赦,仿佛刚从怪兽嘴里逃到安全的地方,径直扑向房中唯一的一张床,不客气地把白行简的枕头推去里侧,把自带的枕头搁到外侧,然后整理被子。
“……”白行简心中一惊,难道是要睡一张床的意思?他走到她忙碌的背影身后,“我打地铺吧。”
“地上凉,睡了会生病,生病会耽误行程,耽误行程可能就错失了营救董老先生的时机!”持盈转过身来,逻辑鲜明地反对,并且一再保证,“夫子放心,我睡觉不会踢被子,也不会踢到你。这张床这么大,肯定不挤。”
床是很大,但这显然不是床大不大、挤不挤的问题。白行简极力无视她睡衣上的团子,试图跟她讲道理:“殿下,君臣有别,男女有别,共寝不妥。”
“我们在卿月楼的时候,不也在一张床上睡过么?”持盈迅速举反例。
“那是特殊情况……”白行简侧过脸。
“现在就不特殊?”持盈盯着他的脸,他不为所动。僵持片刻后,持盈落败,抱起自己的枕头,以“蒙受天大委屈但我不说”的神情道:“我去打地铺。”
白行简提起手杖拦在她跟前:“地上凉,会生病。”何况才刚刚病愈。
持盈抱着枕头望着他,那么是要怎样?
又僵持了一会儿,白行简将自己的枕头拖到外侧,背对持盈:“你睡里面。”
持盈不太敢置信,明明一刻前还坚如磐石不动摇,但机会稍纵即逝,万一他反悔……
持盈以最快的速度铺好枕头,爬上床,贴着里侧墙根乖乖躺下,拉上被子,露出一个包子头。
白行简心里不可能没有障碍,与人同卧,他不自在,更不习惯。但储君眼下只有他可倚靠,他不能置之不理。就当床内侧睡了只小猫吧,何况这只小猫不太懂得男女之防,不如坦荡些好。如此催眠一番,白行简降低了心防,躺到外侧。
不太遂意的是,床够大,但是被子不够。持盈睡最里边,白行简睡最外边,被子无法兼顾。
白行简大半个身体躺在空气里,叹气:“往中间挪一挪,别贴着墙根,会着凉。”
一阵窸窸窣窣,持盈听话地挪了一截,但还是不够。
白行简在空气里晾了会儿,索性直言:“我这边被子不够。”
“啊?”持盈抬起脑袋望了望,果然夫子半边身体没被子盖,她心生愧疚,赶紧往中间地带挪了一大截,多出来的被子推到他身边。
白行简拉过被子,总算把自己盖上了。夜里安定下来,持盈泡过艾叶澡的身体散发着缕缕艾叶的清香,她似乎不太睡得着,翻来覆去好几次,又怕影响到他,故意静悄悄,但发带上的铃铛总不能如意。
“怎么不把铃铛取下来?”白行简闭着眼,面向房顶平躺着,蓦然问。
“不能取,吵得夫子睡不着吗?”持盈身体僵着不敢动。
“不碍事。”白行简违心道。
持盈不相信不碍事,所以尽量不动,保持静止,静了几刻,竟然睡着了。
听着她呼吸沉稳,已是入了睡眠。白行简睁开眼,与房梁对视,毫无睡意,又觉无趣,他微微侧头,动作幅度很轻,怕把持盈吵醒。借着透过窗棂的月光,他看清持盈发带末端系的小铃铛,银色铃铛光泽可压月色,一看便是价值不菲。
铃铛上有四个熠熠生辉的小字,银月之光里,他辨认得出,四个字是:国之重宝。
白行简思量这四字的含义,忽然腿上被人踹了一脚,同时被子被踢飞,持盈翻了个身。
两人同时晾在月光下。
国之重宝,一脚定乾坤。
迷香过期了
白行简起身捡回被子, 一半搭到持盈身上,一半自己盖。
持盈侧卧成一团,就如一只小猫,外表看起来十分无害。白行简防备着她再踢, 但持盈好似老实起来, 睡得极为安静。他放下心, 全身放松,准备沉入睡眠。就在意识涣散之际,一记重击踹到了他腰上,瞌睡全遁走, 瞬间清醒。他手摸过去,果然摸到一只光溜溜的脚,十分有力地踢中他腰眼。
白行简抓住那只踢飞他瞌睡的脚,入手却是又滑又软,完全想不到能爆发那样的力道。他半坐起身, 给她的脚放回去,离他远一点。安置完后,他重新躺下,觉得差不多可以安睡了。这时, 身上陡然一轻, 带着一阵凉风。他睁眼时,恰好捕捉到棉被飞出去的一角影像。
又踢飞了被子,跟被子有八辈子的仇似的。
莫非只有用被子将她裹起来才能安睡一晚?白行简很心累,他并不知道持盈寝宫里有专门为储君夜里捡被子的拾被官。
心累的白行简正准备起来二度拾被, 就听见窗户有异动,随即闻见一缕香。
迷香!
他心下警觉,缓缓翻身,恰好翻到持盈身后,一只手捂住她口鼻。不能捂得太紧,否则她会醒,也不能捂得太松,否则她会吸入太多迷香,能做的,仅仅是减少她在睡梦中吸入的迷香,不至于过度昏迷。另一只手,探入枕下,摸着匕首的边缘,以防不测。
持盈在他怀里散发着艾叶的清香,他便暂时以艾叶香抵御迷香,同时降低呼吸的频率。
片刻后,窗户被推开,有人跃进房间,接连有两人的脚步声与呼吸声。其中一人似乎不放心迷香效果,轻步走至床前查看,一看此情此景,忍不住调笑:“被子都飞了,这恩爱的动静不小啊,早知道早点来,正可观摩观摩。”
“老三别穷耽搁了,这迷香有点过期,保不准他们什么时候醒,快利索点找值钱货!”房中另一人压低嗓音催促道。
老三离开床边,桌上传来翻包袱的声响:“这他娘的都是啥?又是书又是墨,难道是个穷书生?”
“穷书生包得起一间客栈?肯定有值钱东西,都打包了带回去给老大查看,一样东西也别落下!”
白行简的随身行囊本就无长物,全包起来很快就收拾完了。两名盗匪席卷一空后,沿原路撤退。不过撤的时候,那老三犹不甘心,又踱到床前:“我再瞅瞅这女的长啥样,美不美,老六你说咱能扛个女人回去不……”
白行简手臂往上一抬,袖角刚好盖住持盈侧脸。
老六从窗台折返,拽住老三:“抢人就闹大了,赶紧给老子撤,哪里没个女人,瞧把你饿得!”
老三依依不舍,忽然在床边有了新发现:“哟,这有个拐杖,样式挺老,应该是这男人用的,居然是个瘸子!娘的,瘸子都有女人,我老三身强体壮竟然没有女人,老子不服啊!”
“再囔囔信不信老子抽你!”
“我不服!我要顺走这瘸子的拐杖,我要抢了这瘸子的女人……唉哟!老六你干啥?”
“见到女人你就走不动路,还能不能有点出息?”
老三老六起了内讧,白行简已经握住了匕首,他在月色稀薄的夜里睁开眼,眼底寒光冻结月影。盗匪一句句刺在他心尖,多少年没有人当着他的面,说他是个瘸子。在寻常人眼里,瘸子什么都不配拥有才对吧?事实上,他也确实不曾拥有过什么。他的人生,未曾起航,便已沉沙。
倘若这老三的手敢伸来,他保管叫他今夜断掉手筋。
包袱里有重要的东西,他假作昏迷不予反抗,因为他无法确保万一反抗,持盈是否会遇险。她若不在身边,他有不下三种办法对付盗匪,但眼下,他一种也不愿意拿来冒险。
脑中的弦紧绷着,枕下的匕首一触即发。
内讧草草收尾,老六将老三踹出窗户,双匪趁着夜色遁逃。
凉风自窗口吹来,白行简这才发现已汗透衣背,而被他几乎整个抱在怀里的持盈犹自睡得香甜,浓密的眼睫毛覆盖下来,显得格外安分,这两刻时间,她居然破天荒没有踢人。
放开持盈后,白行简坐到床沿,手往床边一摸,不见手杖,看来是被老三顺走,不知道会扔去哪里。
窗口就在六七步外,他想将窗户敞开一些,好吹散房中迷香,却一步都走不出去。他们说迷香有些过期,他吸入了一些,没有被迷晕,看来并无大碍。他给持盈将被子重新盖上,自己坐在床边,眼望虚空,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的时间如同永恒的静止,所以并不知道冯聊闯入房中是盗匪走后多久的事。
“兰台令,我被抢了!穆宝宝不会被人劫持吧?她住哪个房间来着……”
冯聊一脚踹开房门,大呼小叫闯了进来,然后被床边坐着静止不动的人影吓了一跳。
白行简被从虚空之境唤回,习惯了夜里的视线格外敏锐,看清来人,波澜不惊道:“麻烦你帮我把窗户开大一些,房里有迷香残留。”
冯聊见人还活着,放下心来:“这点迷香不碍事,不知道是过期了还是假冒伪劣,我越吸越清醒。”虽然话语轻描淡写,她还是依言走到窗边,一边推窗户一边观察,“跟我房中一样,也是两个人,不过话说……”她转了身,借月色一览床头,愕然,“白行简,出公差你竟然敢把穆宝宝拐上床!她爹要是知道……”
持盈在被子底下蠕动,有惊醒的迹象。
“她不敢独自睡,你勿要胡言乱语。”白行简面容冷淡,“有时间不如清点下行囊,找些蛛丝马迹。”
冯聊怏怏然,拿住兰台令把柄再入京向凤君邀功的打算落了空。冯聊点燃桌上灯,白行简一看,连脱下的外衣都不剩,被洗劫一空了。
龙泉也赶了过来:“太史,有强盗!包袱都被偷走了!”
冯聊这时倒淡定了:“我的也是,没换洗衣裳没钱没路引,这下咱们什么都没了,要不散伙?”
“外使随时都可散伙,并没人拦你。”白行简无异议。
“不过现在散伙身无分文有点亏。”冯聊自我转弯根本不需要过渡。
白行简便不再理她,侧头看了眼仍在梦乡的持盈,似乎又重新睡安稳了。
“报官吧?”龙泉提议。
“去把掌柜找来,盗匪知道我们包下客栈的事,问问掌柜有无线索。”白行简道。
掌柜睡眼惺忪被拖了来,得知客人行囊遭窃,竟然没有特别惊讶。
“你们是一伙的吧?”冯聊抱着手臂冷冷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