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真是太感谢了。我消受不起。您真不愧是XX大学人报的主编,舌灿莲花又倚马可待,黑的都能被您忽悠成白的。江行,你如果生在大唐,李白一定含恨而死。”
江行还是笑:“哎,你别转移话题啊,是真挺好看的。真没人说过吗?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幅画面,我都不舍得让你把胳膊从窗沿上拿下来。”
“……”
倒是真的没有人说过这样的话。她以前坐纪湛东的车子,他只说过她太瘦,需要增肥,以及哪些鞋子和包和衣服和围巾符合她的气质和肤色。不得不说,纪湛东的审美眼光一流。他明明不关注流行元素,却又能准确抓住当季流行款式,而且还很能从她那没什么规律的衣柜中挑出合适的搭配,让人眼前一亮。
这一点曾经让霍希音十分佩服。记得她后来问过他一次,纪湛东却不肯老实回答,只说是自己天才。直到被她的眼神追杀,他才在离她五米外的地方说:“公司有公关部还有秘书团,这些东西她们一直都了如指掌。我只需平日里偶尔看看她们的搭配,就基本了解得差不多。哎,你别打我,是你一定要我回答的。不过你一直是搭配最好看的那个,真的,谁让你背后有我这个顶级参考呢……”
以前和纪湛东在一起的时候,霍希音的生活总是妙趣横生。如今不由自主回想起来的时候,总觉得这些片段像是一把涂着蜂蜜的刀刃,甜蜜而又残忍,又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美丽而又惊心,而唯一不变的则是越来越印象深刻,并且挥之不去。
秋天真是个怀念的好时节。
沈静挑了个周末请她吃饭,突然冷不丁地问她:“你到底恨不恨他?”
霍希音迟疑了一下,想笑一下,结果发现很有点困难。最后只说了两个字:“不恨。”
沈静怀疑地看着她,被霍希音坦然地望了回去。过了片刻,她终于能笑出来,歪着头瞧着天花板,慢吞吞地说:“等哪天我真恨他了,或者想借位当个大众名人了,我就拿我和他的事到处去说,以他的知名度和故事的狗血,出本书什么的,应该还能赚到点眼球和同情吧。就像某位名人那宽厚身影后面的那个不甘心的女人一样。”
沈静凉凉地看着她:“得了吧,你有能耐你就真去做。我还不知道你,你要真能做出这种事来,周臣都能天天晚上准八点从饭局上滚回来陪我看电视。”
毕竟是依旧同在一座城市,霍希音和纪湛东重逢的几率也还在。可霍希音没想到他们相遇会来得这么快,只隔了一个月。
那天她十分不顺,出错连连,走路都能碰到别人抱着的文件。下午的时候霍希音去行政单位签一份文件,出大楼等待计程车的时候,眼角余光一扫,就看到那位人口相传中向来不苟言笑的某局长正笑容满面地也从大楼里迈步出来,而一起步出大楼的还有纪湛东。
纪湛东平时穿得十分随意,一般都是妥帖合身的休闲服,而今他穿着正装的模样让她觉得有些陌生。得体的西装十分严肃正式,而他的眼神又是湛然,嘴角挑着一点熟悉的效益,却不复亲切的感觉,温和的同时又带着清贵,微微偏着头,似乎正和那位高级官员相谈甚欢。
假如霍希音不是不小心和纪湛东的眼神交汇上,她基本就可以完美脱逃。家兔那位局长不是不小心也看到了她并明显是认出了她,那她基本也可以顺利脱逃,包括心理。
那位局长她见过一面,由纪湛东引见,并且恰恰是在他们订婚之后。不过就算被认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这显然不是一个联络感情的好时刻。霍希音强装镇定,她戴着大大的墨镜,即使那位局长分辨出来也不一定能确定就是她。她的眼神淡淡地扫过他们,又落到了别处。而此刻上天也终于出奇仁慈地听到了她内心焦急的呼唤,有辆计程车停到了她面前,于是霍希音立刻钻了进去。
在此之前,她从未觉得计程车长得有这样好看过。
不过霍希音依旧不小心看到了纪湛东当时略略停滞的表情。她十分不厚道地想,假如他这点动作被对方看到并被问到的话,他势必又会费一番口舌解释。
再怎么说,他们当初订婚的时候也毕竟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即使如今这些祝福看起来多多少少有些苍白和虚无。假如没有变故,他们现在本该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婚礼的各项事宜,讨论着宴请宾客的事。甚至在前一阵子,还有大妈级人物向她推荐好的婚纱店。再甚至在前一阵子的前一阵子,她还对画册上的某款婚纱十分感兴趣。
而现在他们悄无声息的分手,直接将一场婚礼变成了一桩烂摊子,而她把这桩烂摊子直接一股脑地全扔给了纪湛东。
其实霍希音现在回想,她对纪湛东从未真正摸到过边界,不止是心思,还有他的工作。她明了他的知名度,也曾见识到它的广泛,正因如此,霍希音现在只消一想到他需要向询问婚期的人们阐明他们关系的破碎,她心中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并不十分舒服。
第 二十五 章
其实她在前几天还看到了周笑非,依旧是张扬肆意的个性,玩世不恭的处世态度。他看到低着头的她,主动打了招呼,寒暄了几句后,突然难得的正经起来:“我以前开的那些玩笑话,你不要当真。纪湛东大学高中初中小学一直行为端正品德优良是家长老师眼中的三好学生,你务必不要被我那些胡编乱造给迷糊了。我是本来以为你们既然连婚事都订了,再怎么说都会一直在一起,况且当时你们真的看起来挺般配,所以也会说那些玩笑话。没想到你们却……哎,假如你们关系摇摇欲坠,谁还敢再说那些惹不快呢?”
霍希音默然,不知晓该如何接话下去。人人都说他们看起来琴瑟和谐,没人会想到其实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甚至包括曾经的她自己。
霍希音去买了车子,是之前就看中的那一辆。她一个新手上路总归有些忐忑,每天都比原来提前半个小时去上班,因为她开的慢,又不敢超车。
沈静最近总是说她的日子越来越滋润,一个人随心所欲又清心寡性,只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整个人竟出落得愈发水灵,连眼神都变得更加沉静。
“你现在的单身生活真是让我太羡慕,哎,我真怀念我还没结婚时那种吃喝玩乐想睡就睡的销魂滋味,我都不敢对比我现在的生活,每次对比每次都想叹气。”
霍希音笑眯眯地:“表姐,那你也恢复单身吧,正好咱俩一起。”
“啊呸,你现在正大好年华,还有玩的资本,还有N多有家底没眼力的男人们捧着你,没了一个纪湛东,你还有N个湛东纪等着你。我现在多大了,我能跟你一样么。对了,你现在有多少朵烂桃花,需要不需要我去帮你揪下几朵来?花太多了只吸收营养又不结果,而且还容易挑花眼。”
事实是最近霍希音确实有点不得清净。她如今收到的花比以往多了不止一倍,各种都有,偏偏她对许多花香都受不住,可又不太好扔去垃圾箱,唯恐太伤了对方的自尊,于是只好每天对着一众姹紫嫣红上网记笔记写材料,感觉是从身到心的被虐。
对一些人她也同样的无可奈何。能装不知道的被她糊弄了过去,但偶尔也有实在招架不住的,或者出乎意料的,比如她在周六和沈静去商场打发时间的时候,就碰上了一位最近有些异常活跃的男同事。
霍希音在沈静似笑非笑的目光下十分头大,和他笑着打了个招呼,问候了几句,又婉拒了他邀请吃饭的建议,之后便速速转过身告辞离开。
“你走这么快干吗,我跟你讲,那个男同事可不怎么样知道么,竟然自己逛商场,好不好再女性化一点啊。”
“人家怎么样跟咱没有关系表姐。”
“跟我没关系,跟你当然有莫大的关系。我最近天天晚上睡觉之前给你求姻缘,就差在家里供个观世音菩萨了,你一定不能让我失望,知道么?”
“……”
她们只走了没几步,没想到正碰上一对相识的年轻夫妇。离她们五米远,男子站在女子身后,眉眼沉静,唇际有一点淡淡的笑意,手臂上挂着一件白色的外套,远远看上去,美好悠远得就像是一幅画。
“没想到还能碰到这对。据说打聂染青怀孕后习进南就成了穴居动物,有时候连办公都是在家。”沈静眯眼瞧了瞧那边女子的身段,笑,“看来聂染青怀孕之后被圈养得挺不错嘛。”
聂染青正在看几双平底鞋,回头拽了拽习进南的袖子,后者配合着俯下身,她指着其中一双说了几句,习进南笑意湛然,但却摇了摇头,而后也说了几句,聂染青分明不满意他的态度,却连眉头都没有皱,只是依旧捉住他的袖子,另一只手抓住他的,继而便是一脸得意洋洋的笑。
这一幕实在太熟悉。以前纪湛东在反对她的主意的时候,霍希音也经常用这招来表达不满。隔着薄薄的布料去掐他的胳膊,笑意盎然又不动声色,反正料定他既不会还手也不会躲。
最后那边的两个人终于注意到她们。聂染青挽着习进南的胳膊,见到她们,很快冲这边笑了笑。
习进南冲着她和沈静清浅一笑,之后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霍希音的身后。
“你的脸色比前段时间好了很多。”习进南一直维持着漂亮的笑,“最近过得还好吧?”
她在住院那段时间,习进南也曾和聂染青来看望过她。只是她那个时候在沉睡,霍希音醒来只看到一束十分淡雅好看的花,连同香气都十分让霍希音喜爱。
后来两对人各自远去,霍希音在走出几步后仍能依稀分辨出习进南的笑意:“……你不吃醋?”
聂染青嗤了一声,又说了什么,接着便是笑声:“习进南,干脆你自己怀孕去好了,你简直比我还要小心翼翼。哎,对了,我的上网本被你藏到哪儿去了?我这两天一直没找到,快交代……”
声音越来越远,霍希音蓦然再次想起了当初那个被她刻意无视而后又隐隐作痛的孩子。来得毫无预兆,去得匆匆忙忙,两次都让她措手不及,失落伤痛。
沈静看出她的恍惚,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想太多容易钻牛角尖,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千万别回头看。”
霍希音最近反省,觉得自己越来越像鸵鸟。她明明从出院那天就发誓要整理自己的公寓,将所有不必要的东西都扔掉,可实际是她拖拉了一个多月,连卧室的衣柜都还没有开始收拾。
她终于开始真正着手处理自己的东西,从衣柜开始。她的大衣柜分三格,第一格是纪湛东送给她的各种名包以及他的一部分衣物。霍希音迟疑了一下,那些衣服被她无视,然后她把所有的包都拽了出来扔到床上,大的小的,低调的张扬的,华丽的素淡的,各种曾经的以及现在的当季款,满满地占据了她的一整张大床,霍希音顿时觉得自己的床都似乎跟着变得金贵。
她的确是喜欢收集包,也曾经向纪湛东偶尔提过一次。不晓得是不是就因为那一次,纪湛东后来便一直送。而且他送得十分无所谓,每次都是不声不响地带过来,放到一边,任她处理。他这个漫不经心的样子让霍希音的拒绝无从下手也无从开口。
霍希音倚靠着床头,犹豫着要如何处理这样烧钱的物件。
其实她很喜欢此刻就在她眼前的那款淡绿色的手袋,小巧而雅致,别具一格。但这什物和另外两只包自从在上上个月某天晚上被纪湛东一起带过来后,除了她在把他们扔进柜子时拎了一下之外,霍希音对它们就再也没碰过。
霍希音把这三只包一起抱到自己面前,突然感觉到有硬物硌着柔软的皮料,她打开里面一侧的暗袋,竟然是一串钻石项链。
纪湛东一直出手大方,但她到现在才知道,他竟然送得不但无所谓,还这样隐晦。
项链中心是剔透的碎钻铺成的一个字母“I”,十分小巧,但一看便知造价不菲。霍希音把它举在眼前定定地看了十秒,然后有所醒悟地去翻其他的包。她打开那个淡绿色手袋,里面竟然也是一条钻石项链。简洁大方,简单又流动的金属线条把几十颗碎钻勾勒出一个“U”字,白天室内光线明亮,项链轻轻一动就星光耀眼。
霍希音低低地吸了一口气。她心中隐隐地有所怀疑,急急去拆开剩下的那只包,不出所料,里面也是一条钻石项链。
这一条繁杂而又精巧,是这三串中最夺目的一串。数颗方钻璀璨而炫丽,在周围又堆叠了无数颗漂亮的碎钻,精雕细琢,只为形成一个连着的英文字母,“LOVE”。
霍希音怔忡了好半晌,目光在这三条项链的六个英文字母上不停游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最终回过神。项链被她松开又握住,握住又松开,霍希音嘴角一扬,险些失声笑了出来。
当天晚上霍希音接到了江行的电话,对方说第二日要带她去吃一家正宗的川菜。
江行的声音听起来兴致勃勃:“那家店的厨子和菜的调料都是从四川那边空运过来的,十分地道。我前两天吃了一回,确实不赖。而且那家店还没招牌,藏在一家小巷子里,得七拐八拐才能找到。你明天中午有什么事吗?如果只是打算在家看书看电影或者是看动画片的话还是跟我去一趟吧,你肯定不会后悔的。”
霍希音顿时十分无语。他口中的那家川菜馆她去过,还去过不止一次。
地方也的确算是不好找。至少纪湛东第一次带着她去的时候,曾经在巷子中转了半个小时,都还没有到达店门口。
当时霍希音斜撑着下巴瞧着他,笑弧越来越大,最后还在一边念经似的唱:“我原来还以为你是活地图,现在才发现你也就一凡体肉胎,一个鼻子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说完两手一摊,作了个无可奈何状。
纪湛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手撑住方向盘,闲闲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就踩了刹车。
然后他一脸轻描淡写地指着斜前方一扇不打眼的门说,“就在这儿。”接着又开口,并且语含戏谑,“其实我刚刚一直在这个环形巷子中转圈,想看看你会不会发现出来,结果你真的是没有注意,只是在看我的脸。”
“……”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信赖我,信赖到你连路都不看。”纪湛东当时的笑意愈发的浓,“亲爱的,说实话,我真的很感动,也很高兴。”
“…………”
霍希音回过神来是因为江行出声打断了思路:“怎么不说话?你睡着了?”
“没有。你说了算,明天几点?”
江行顿了顿,然后在那边缓缓地笑了:“你是不是原来就去过那里?”
真该死,她周围怎么这么多聪明得过分的人。
霍希音把默认当承认使。
“真是遗憾,我本来还想炫耀一下我的发现来着。既然这样,我们换一家吧?其实那家的菜虽不难吃,但主要胜在独特,既然你都吃过了,我们也可以不去那里了。”
“为什么要换?那家店我倒觉得十分不错,尤其是它家的酸辣汤。再去喝一次好了。”
次日霍希音睡到日上三竿才慢悠悠地起床,刚洗漱完毕便听到一个陌生电话,是一位男子,年轻而有涵养:“请问是霍希音女士么?我是纪湛东先生的律师,姓赵,您今天有没有空?我这里有些文件需要您签字。”
“……是什么文件?”
“一份股权让渡书,还有几份财产转让协议。我今天上午过去的话您方便么?”
“不方便。”霍希音站在梳妆台前,回答得斩钉截铁。镜子里的表情越来越僵硬,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开口的时候已经变得平静,但也十分坚决,“那些东西我不需要。我不会签字。”
“事实上,”赵律师清咳了一声,“纪先生已经猜到您会这么说。我现在就在您的家门口,您方便开一下门么?”
霍希音捏着手机,简直无语了。
到底还是把他让了进来。霍希音刚刚洗过澡,头发湿湿地搭在背后,此刻觉得有些闷热。律师拿出文件夹递给她,霍希音拿起来翻了翻,纪湛东除了将他拥有的她父亲公司的有股份让渡给她之外,还有两处房产,其中一处在T城的海边,还有一辆跑车,以及这种桥段中必不可少的空白支票。
在所有需要纪湛东签字的地方他都已经签好。十分沉稳的字迹,一笔一划都十分有力,但并不张扬,和他本人平时的形象完全不符,令她想起了四个字,遒劲有力。
霍希音把文件夹扔到茶几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她靠着沙发,抱着双臂静静地笑:“空白支票是什么意思?数额多少任意让我写么?”
律师点点头:“是的。”
霍希音翘起一个笑弧,冷冷的,十分讽刺:“他是不是特别希望我能收下,这样他就比较能弥补心中的亏欠感?他责任感那么强,不管从哪方面,估计都会多多少少觉得遗憾吧?请你回去告诉他,让他的同情心别这样泛滥,我不是某个人,不需要他的救助,而不需要他的补偿。”
第 二十六 章
霍希音没有得到律师的正面回应,笑弧越来越大:“纪湛东既然已经猜到我会拒绝,又何必多此一举给我张支票让我随便填?不就相当于明知道会赢,却还在结局之前意思意思地让我打上不痛不痒的几拳?有意思么?”
赵律师那种装模作样的劲头和纪湛东如出一辙,表情半点没变,只是说:“纪先生说会尊重你的意愿,但还是希望你能收下。他说,假如你在上面填上一个高昂的足以让他破产的数目,可能会比拒绝更加解气,并且不失骨气。”
“你让他永远别再猜我的心思,我就永远地谢谢他。”霍希音一动不动,下巴指着茶几上的文件,“他这么做真是让我感到却之不恭又受之有愧。总之,现在还是请您拿回去吧,这么多的东西,我一个也消受不起。”
霍希音晚上和江行一起去吃饭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她属于一旦有心事就面无表情的人,在车上许久都挤不出笑容一个。偏偏江行的笑话又很冷,霍希音一路上都很郁闷。
他们很快就到了店门口。霍希音跟着他下车,接着就听到江行隐隐带着笑意的轻快声音:“哟,还真是巧。你们今天怎么也来了这儿?”
霍希音跟着他看过去,只觉得嗡地一声,瞬间头大。
阳光洒下来,明媚得要命。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几位都是熟人,纪湛东,周笑非,周臣,还有楚尘,这几位衣冠楚楚地站在那里,可谓光彩照人,各有千秋,万种风情,让她都快晃不开眼。
霍希音今天头一遭发现头顶的太阳格外的大。这世界真够小得神奇。霍希音猜测自己今年一定犯了太岁,否则怎么会遭这么多罪。她现在只想到四个字,阴魂不散。
纪湛东手中拿着车钥匙,对着他们两人略略笑了一下。他一向都是这种回应,不开口的时候总是有种淡淡的疏离,姿态懒散又自成风度,太聪明也太狡猾,外界影响不了他。
霍希音不小心看过去,发现他也在看她,于是立刻若无其事地别开了眼。
这种碰面对她来说多少有些尴尬。这群人圆滑得要命,绅士的礼仪做得完美。周笑非几个人笑着向她致意,纪湛东则十分镇定地和江行寒暄,霍希音瘦瘦小小地站在这群高个男人们中间,十分具有压迫感。
江行问:“你们在几号房间?”
“天一阁。”
“竟然这样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正和我们的包厢挨着。”
纪湛东没有再开口。霍希音自动将其理解为他已经没了耐心说下去。他的面子大概都快被江行折磨没了,说什么都不对劲,做什么更不对劲,毕竟她还曾经纪假的准媳妇,纪湛东如今再怎样装腔作势,有旁边那三双精明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估计都不会太舒服。
霍希音十分无言。她有点神游太虚地想,这场景若是搁在某社会人文类杂志里的话,大概足够有料被添油加醋,还可以取个题目,叫《五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多么有噱头又没内容的标题党。
自始至终她和纪湛东都没有说一句话。霍希音一直盯着前方花盆里的一株仙人掌出神,而纪湛东则一直是漫不经心地微笑,寒暄,握手,然后就是彼此双方潇洒的点头告别。
霍希音这顿饭吃得很有一点食不知味。她夹了一大块辣椒,想都没有想就直接咽下去,最后辣得眼泪都出来。
“你今天挺魂不守舍,心里存着事呢吧?”江行把夫妻肺片推到她面前,双手交叠在桌子上,淡淡地说,“这是你刚刚点的。比较辣,少吃一点。”
霍希音抬眼看他:“江行,就算你眼力好反应快口舌强,也拜托别在这个时候把真话说出来好不好?”
江行却笑了:“一句话就恼了,今儿你的火气难得的大啊。谁招惹你了?不过这样也不错,偶尔发发脾气有助于身体健康,老在心里憋着容易得病。”
霍希音提起一口气,觉得不妥又勉强压下,嗤了一声再不说话。
江行继续笑,低头抿了一口茶咽下,悠悠地说:“今天让你炸毛的人好像不是我吧?”
霍希音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江行无视,再接再厉:“其实你没有觉得,好像你一遇到纪湛东甚至只是一提到他你就会炸毛?”
霍希音连眉毛都开始拧了起来:“你今天中午话特别的多。”
“可你的话却是特别的少啊。”江行眯着眼笑,“我每句话都说对了不是?”
她瞥他一眼:“你见到几次我抓狂?就敢这么下定论。”
“举一反三哪。这地方我估计是以前他带你来过的吧?话说回来,你俩今天的表现,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呢。如果我刚刚表现得再雀跃一点得意一点,我估计纪湛东跟我握手的时候就该把我手腕拧断了。”
霍希音长久沉默,最后低声问:“你怎么会认识他?”
“我跟他以前一起上过培训班,还一起听过讲座。甚至我俩当时的宿舍还是挨着的,怎么,你没想到是不是?”
“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么久远,你们今天一见面就跟老熟人一样,真能装。”
“前两天也见过一面,他来单位找程局,看到了就顺便说了几句。不过当时你没在。”
“江行,你知道你现在的表情像什么吗?跟一个暴发户那洋洋得意到欠抽的眼神差不了多少。看着别人郁闷特好玩是吧?”
江行还是笑:“你别用这么阴森恐怖的眼神看着我。你知道你现在的状态叫什么吗?学名曰迁怒。哎说真的,今天来这地方真是失误,让你郁闷属于我失责。”
霍希音再也坚持不下去,在他一脸戏谑的表情中站起身来:“我去趟洗手间。”
但是她刚刚关上包厢的门,一扭头,就看到了纪湛东。
纪湛东本来正轻靠着一边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墙壁,手中有一支烟,但只是拿着把玩,敛着眉眼,依旧是痕迹很深的双眼皮,表情漫不经心,似乎是在出神,然而听到她这边的声响后动作却又很快停了下来。
他穿着休闲,长衣长裤,衬衫似乎还是他们一起买过的其中一件。头发剪短了一些,整个人看起来清减了不少。但依旧是好风度好气质好模样,嘴角又挑起了熟悉而细微的弧度,以及让人看不分明的眼神,还有脸庞熟悉的轮廓,都没有怎么变。
他的半截袖管挽上去,露出的小臂比其他地方都要白皙。纪湛东的眸子黑黢黢地深不见底,嘴唇微微抿着,定定地看着她,见到她也并没有讶然,但也似乎并不打算说话。
霍希音却突然想起她前段时间在医院无意识的时候,落在脸颊上的那滴泪。她事后回想,觉得那很不真实,现在看他这副淡定又从容的模样,就更加怀疑那会不会仅仅是她的梦境。
他这样的人,心怕是早已磨砺得刀枪不入,又怎么可能会哭。
看起来他没打算要打招呼,霍希音也不是主动的人。她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接着便听到后面淡淡的笑意:“洗手间在我这边,出口也在我这边,你那边下楼是厨房。”
霍希音差点咬住舌头。她转身,纪湛东眼中染上了一点笑意,他侧着身,一脚支起靠着墙壁,抱着双臂看着她,微微笑了一下:“为了躲着我,就连路也不打算过了么?”
又是这种笑容。歪着头,带着一点戏谑,还带着一点无辜。纪湛东向前走近一步,霍希音下意识要后退,但在行动之前又恢复镇定,只是警戒地看着他。他又向前走了一步,霍希音依旧保持站定。
纪湛东唇边的笑意扩大,似乎对她这种强撑的镇定十分感兴趣。霍希音在以前就发现,他最大最无聊至极的恶趣味就在于,最乐意看到别人着急或者慌张,然后在一边隔岸观火乐不可支,等到别人濒临爆发边缘他再过来帮忙或者来一句话让人脾气无处可发。
霍希音恍过神来,在心里暗暗地骂,这种鬼地方以及他们现在的这种关系,纪湛东竟然还保持着这种恶俗的习惯,而最可恶的是她竟然还真就中了招。她本来可以不理会他,可事实是她竟然忘记自己有这个权利。
他们本就离得近,霍希音再逃已经来不及,纪湛东突然拦腰揽过她,他的动作十分快,又仿佛是笃定了霍希音不敢声张,就这样明目张胆地把她挟持到了几步以外一个无人的死角。
他的掌心熨帖在她的腰际,隔着薄薄的布料,有无法阻挡的熟悉而温暖的温度传过来。两个月,许多记忆还没被删除完毕。他挨她十分近,近到霍希音有点喘不过气。
她一到死角,就立刻拍开他,脚都恨不得也跟着踢过去。
纪湛东眉头都没有皱,也没有挡,只是看着她又站远了一点,脱离了他的可触及范围。
这个角落够隐秘,十分适合做掩人耳目的勾当。地点太不对,人物也不对,霍希音抱着双臂盯着他,凉凉的墙壁及时沁醒神经,她说:“你又想说什么?”
纪湛东看着她,眼神晦暗难明,略略沉吟了一下,慢慢地说:“今天上午的事,我只觉得那些股份和房产比其他东西更实际一些,况且那些股份也本该属于你,没有其他的意思,请你别多想。”
“我还真就多想了,真是不好意思。假如你只是认为感情上亏待了我,就没必要补偿什么,这种事用不着兑换成实物。支票能让你换取心安,可我不会因此舒坦。我相信你当初的诚意,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并不专一的情况下,还要允诺一个婚姻。”
霍希音听到包厢有开门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嗓音,接着说:“你把解释轻描淡写,根本没有戳中重点。我相信你没有骗过我,可我也告诉过你不止一次,隐瞒比欺骗更加可恨。我不相信你当初不知道我在怀疑,可你竟然没有想到要解释,或者说,你根本就不想解释。”
她还有句话没有明说,是很小妇人也很酸气冲天的一句话:纪湛东说到底,你知不知道自己在最后到底还是比较维护谁。
霍希音抱着双臂瞧着他,说:“纪湛东,说实话,我现在真是有点儿恨你。”
他们对峙了两秒,霍希音别开眼越过他去了洗手间。她的勇气总是无法贯穿始终,每每说完话便也泄了气,连对视都显得底气不足。
她走了没几步便听到后面有声音,听起来像是周笑非的:“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话。”
“是希音。” 纪湛东的声音没有迟疑,也很平静。
霍希音的脚步反倒顿了顿,之后便走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