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成烟罗有些不明白:“你们男人不都是要面子的吗?而且,我这样出头露面的,你不觉得很难堪?”
“并不。”秦翊说的斩钉截铁:“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又不是那些不知好歹的人,如何会生你的气?我平素本就不善饮酒,一喝就醉,你能替我喝,我很高兴,再者,我也不爱去花柳地,平常有友人相邀过去,我都要费好大的心神推脱,如今你替我推了,我很高兴。”
“那我…”
成烟罗想问她抛头露面的事。
秦翊不等她问出便大声道:“你是一个人,不是我的一个物件,我如何要拘着你不让你出门,不让你说话?我成什么了?你是成七娘,我是秦翊,我们两个都是独立的个体,并不因为成了亲,你就变成了我的附属物,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如果有事情,我们可以商量,但是,并不应该把一个人的意愿强加与另一个人头上,这与男女无关,是人,都该如此。”
成烟罗愣住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一个人,还是一个男人会对她说出如此一番话。
面前的这个人,这位她的新婚丈夫与她说,她是成烟罗,是独立的个体,是一个人,并不是他的附属物,她该活的自由自在,不应该屈服于另一个人的意志之下。
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酸酸楚楚的,但却从未有过的开怀。
她真的很高兴,很高兴,想要大喊一声,又怕把眼前的人吓坏了。
从来,不管是谁都会跟她说女人就该屈服于男人,就该尊从与男人的意志,便是男人的附属物,是玩物,是不该有自己的思想意志的。
前一世,她便屈服了,没有将自己当一个人,一直努力的活在别人的想法里,活在别人的意志之下。
可是,她却落得那样一个悲惨的下场。
这一世,她想要反抗,她不明白为什么要反抗,反抗的又是什么,只是凭着自己的本性去反抗,去争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她是懵懂的,一切只是凭着本心去做,她原以为她是胡闹,别人也都说她胡闹,她不该如此。
她毁了名声,坐了三年多的牢,落得一个人厌鬼憎的下场。
她有时候也在想,难道说,她做错了吗?
可是,有时候成烟罗又想着,就算是错了,那就一错到底吧,这一世的命是捡来的,她不要再那么憋出的活着,便是死,也要死的痛快。
可今天,面前这个人,这个长相还略显稚嫩,这样温文儒雅的男人竟然对她说,她是对的,她是她,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物件。
成烟罗垂头,掩住眼中的泪意,硬是把泪水狠命的逼了回去。
她,被人承认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了,一个应该有自己的思想,应该有自己的意志的人,不是谁的玩物。
“七娘?”
秦翊感觉到了成烟罗的异常,他有些费解,不明白成烟罗为什么突然之间就难过了。
“我说错什么了吗?”
他有些手忙脚乱的想要安慰成烟罗:“你别难过,我,如果我说错了什么我跟你道歉,我以后会,会改过来的,我也会对你很好的,虽然我们并不是真正的夫妻,只是契约的关系,可…只要名义上,你是我一天的妻,我便护着你一天,别人欺你辱你,便是欺我辱我,别人打你骂你,也便如打我骂我一般,我会,我会想办法还回去,你,你别难过了好吗?”
成烟罗将泪水逼回,抬头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谁说我难过了?”
呃?
秦翊歪头观察成烟罗:“你刚才?”
成烟罗笑的很开怀,从来没有过的高兴模样:“我只是太高兴了。”
她看着秦翊,很认真的说道:“就凭你刚才那番话,我一定会护着你的,只要我们一日未曾和离,我都不会让别人伤你分毫,不管那个人是谁…”
她抬头看着马车的车顶,心说难得遇到一个这样合她心意的人,这个人,她护定了。
反正她这一世的命是捡来的,她也不知道这一世活着有什么意义,不如,便用命护着这个人吧,不管是谁想伤他,她成七娘都是不许的。
天敢欺他,她便劈了这天,地敢欺他,她便陷了这地。
这一刻,成烟罗信念无比坚定。
太平村秦家
秦二妞也笑着劝秦柱媳妇:“娘,大姐说的是,这成七娘以后就是我们秦家的媳妇了,她进了门,就得按照秦家的规矩活着,她再厉害又能怎样,她当闺女的时候娘家人宠着她由着她,可当了媳妇,就和闺女不一样的,她就得以夫为天,以夫家的人为天。”
秦三妞不住点头:“嗯,二姐说的是。”
她对秦柱媳妇一笑:“娘,我也会帮着你的,咱们就来会一会这成七娘到底有多厉害。”
秦二妞在秦柱媳妇耳边道:“娘,一会儿四牛他们回来,您绝对不能心软,一定要给成七娘一个下马威,不然,往后只怕您压服不了她的。”
“是极,是极。”秦三妞道:“我听说这成七娘坐了三年牢,娘想想,她只怕…那牢里什么样的人没有,她不说名声污了,只怕也不是什么清白的人了,这样的人进门,简直就是有辱咱们家的门楣啊。”
秦柱媳妇咬牙切齿道:“你们当我想不到吗,我只要一想四牛娶一个那样不清不白,那样名声尽失的女人回来,我这心里啊,就疼坏了,可怜我儿那样好的一个人,就要毁在那样一个女人手里,我如何能够咽得下这口气?”
第一五零章 该有多好
秦三妞恨恨的一拍桌子:“我也咽不下这口气。”
她自觉她兄弟什么都好,不由的细数秦翊的优点:“咱家四牛长的俊美,年轻又有才,即能赚钱还能中进士,还那样温柔体贴,不说她一个宗女,便是娶个公主都是成的,我这样好的兄弟,我如何忍心他娶回来那么一个女人。”
在她们想来,这成七娘不定是怎样媚视烟行的一个人呢。
秦大妞听到外头秦柱喊她做饭,就赶紧应声出去,在出门之前还叮嘱秦柱媳妇:“娘,你且记好了,这婆媳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四牛生性温顺,不擅与人争吵,肯定是争不过成七娘的,可娘您得给他争,您一定要压服了成七娘,以后,她才会不敢寻事,要不然,她不得欺负死四牛啊。”
说起秦翊来,这可是秦柱一家的软肋,命根子心尖子,只要提他,保准能叫这一家子人都言听计从。
秦柱媳妇一听提到她宝贝儿子,立刻重重点头:“我省的,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得把那个女人压制住,不能让她反了天去。”
母女四人商量了一通,就赶紧去做饭。
不过,下了厨房,秦三妞却突然间拦住了秦柱媳妇:“娘,您放着吧,咱们谁都别动手,等新媳妇回来叫她做,哪有头一天进门不伺侯翁姑的。”
秦柱媳妇想想也是这么个理,便真不做饭了,洗干净了手坐到堂屋里等着。
秦柱正坐着呢,就见他媳妇带着三个姑娘进了屋,他便奇道:“你们怎么进来了?这四牛马上就带着新媳妇回来了,他们还饿着肚子呢,你们不下厨做饭,到屋里来做什么?”
秦柱媳妇大模大样的坐了下来,喝口茶笑笑:“自然是等着新媳妇来做饭了,谁家新媳妇进门不立规矩的?”
秦柱觉得有些不妥。
可他稍后一想村子里的新媳妇进了门,谁家都是要伺侯一家子老小,都要做饭洗衣的,便也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四牛中了进士,等殿试过后想来就要做官的,咱们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清贫了,咱们是官家了,家里的体统得有,过几天,我去买几个下人,以后啊,总得有个下人伺侯吧,四牛媳妇进了门,人家娇生惯养的,也不能总做粗活,这几天先叫她做活,等过几天,就叫下人接手吧。”
秦柱媳妇想说什么,可想想秦柱说的也对,便不再多言。
倒是秦三妞快人快语:“便是有了下人,那个成七娘也不能总闲着啊,家里好些事情呢,都得她做,爹和娘是老太爷老太太了,总得告老吧。”
秦柱笑了:“倒也是,我们老了,往后少操些心,这家就交给新媳妇操持吧。”
他是想着交出管家权来。
可秦柱媳妇想的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她想着叫成七娘做苦力呢。
马车上,成烟罗靠在车壁上,抱膝而坐。
秦翊看她的模样,不由想到在现代的时候自家姐姐说的那些话。
他有一个姐姐是位心理学家,时常的在他耳边絮叨,他久不结婚,姐姐挺着急的,也一直分析他不结婚的缘由,还给他讲了许多心理学上的事情。
他姐姐说过,这种坐姿的人是那种极度没有安全感,心灵上很孤独的人。
他观成烟罗的样了,就极像他姐姐所言的那种心灵孤独脆弱,但却表面上故作坚强的。
“能与我说说你的故事吗?”
秦翊笑着递给成烟罗一个果子。
成烟罗接过来没有吃,拿在手里把玩:“我的故事有什么好说的,无非便是一些无聊的事情。”
“我想听一听。”
秦翊做出洗耳恭听状来:“左右还有好长的路程要走,我们闲坐也是坐,不如你说说你的事情我听听,总归,我们往后恐要相处很长时间,我总得对你有所了解吧。”
成烟罗轻笑一声:“那你别嫌无聊啊。”
秦翊点头,成烟罗这才道:“我七岁之前的岁月都乏善可陈,没有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每日去给嫡母早晚请安,由着嫡母教导,什么事情都放在心头不敢说出来,其实,那时候我挺懦弱的,我心里分明抗拒的很,但却不敢反抗…”
“那你后来如何,如何敢那样了?”
“我七岁那年嫡母请人要给我裹脚,其实我挺怕的,长姐裹脚的时候我偷偷看了,嫡母寻的是长安城最好的最和善的裹脚嬷嬷,可长姐还是疼到窒息,一度昏厥过去,我那时候就在想,我好好的一双脚又没有得罪谁,为什么非要折断它裹起来,我没犯罪,不用受刑,为什么要受这般苦楚,在我裹脚的时候,我想到长姐二姐她们,我便不知道为什么生出无限的勇气来,竟然敢于反抗嫡母,敢于反抗生父,以至于后来,在这条路上回不得头,已经做了的事情也收不回来,只能蒙着眼走到黑。”
成烟罗轻声说着自己那时候的处境,那些心情:“后来我在街上看到梁使调戏大齐的姑娘,旁的人都不敢说什么,那些平常自诩清高,成日讲着忠君爱民的书生竟都躲的远远的,我看不过去,就管了这桩事,因此惹恼了陛下,将我关入牢中。”
说到这里,成烟罗自嘲的笑了笑:“我原以为我入了牢,可起码救了一条人命,这牢,我坐的心安理得,可是,我没有想到我前脚拼着性命不要救下的姑娘,后脚就死了,我在上金銮殿的途中,就看到她的家人要把她发丧。”
成烟罗紧紧抱着双膝对着秦翊笑:“你说我可不可笑,我是不是尽做些无用的事情…”
秦翊伸了伸手,又攥紧拳头。
他重重的捶了车壁一下:“不是,你做的对,那个姑娘,她便是死了,也是感激你的,起码,她是清清白白的去的,好过折辱在梁人的手里,你若不去救她,她的下场只会更惨。”
秦翊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幼年时那位燕然姐姐,他苦笑一声:“其实,我有和你一样的心境,我先生的女儿被拐子拐了,我费尽了心力打探到了拐子的消息,当我兴致冲冲的跑到先生家告诉先生燕然姐姐的下落找到了的时候,先生竟然冷着脸告诉我不用找了,燕然姐姐落入了拐子的手里,名声已经污了,找回来也无用,他就当没了这个女儿,后来,先生家就把燕然姐姐发丧了。”
秦翊想到程燕然,心里还很难过:“我幼时初入先生门下,全赖燕然姐姐照顾,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又温柔又善良,读书又好,她被拐子拐了之后,我其实挺着急伤心的,我寻找燕然姐姐,也并不全为着先生,可是,叫我更伤心的是先生的绝情绝义,燕然是他的亲生女儿,便是污了名声又如何?那便不是他的女儿了吗?他为了名声,竟弃亲女于不顾,这样的人…我觉得跟着他心寒。”
“如果是你呢?”
成烟罗问秦翊。
秦翊抬头看着成烟罗,一字一句道:“若是我的女儿,我如何都不会弃她于不顾的,不管她是污了名声,还是失了清白,不管她遇到什么事情,我都只会怜她惜她,顾她爱她,不忍伤她分毫,她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的亲生骨肉,血脉亲情,怎么可能说断就断呢?”
成烟罗便想到了吴琳宁,想到那个枉死的女孩子,还有不知道多少像吴琳宁,程燕然那样的女孩子。
她突然就笑了:“如果天底下的父亲都像你一样该有多好。”
第一五一章 教妻
柳飞毛站在太平村的村口不时的张望。
等看到好几辆马车列队而来的时候,他回身就朝秦家跑去。
秦大妞站在门口。
看到柳飞毛跑回来,她脸上露出笑容。
“四牛他们回来了?”秦大妞问。
柳飞毛点头:“回来了,我看到马车就赶紧回来报信。”
他拉住秦大妞的手:“饭菜都准备好了吗?屋子收拾了吗?”
呃?
秦大妞愣了一下:“没有呢。”
“你们怎么都没准备啊。”柳飞毛一听急了:“你不知道四牛平素最爱干净,吃穿用度又那么讲究吗,现在什么都没准备,他回来可怎生是好?”
秦大妞笑了:“这不是娶媳妇了吗,让他媳妇帮着准备啊。”
柳飞毛的脸都黑了。
他把秦大妞拉到一旁小声问:“是不是你出的馊主意?”
秦大妞赶紧摇头:“不是我,是三妞的主意,我只是让娘别太心软,得给新媳妇一个下马威。”
柳飞毛听了这话好悬没趴下。
他脸沉如锅底,简直都想敲开秦大妞的脑袋,看看她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糊涂啊,糊涂。”柳飞毛气极了,狠狠的摔开秦大妞的手:“你出的这是什么主意?你还敢让你娘去给成七娘下马威?你不知道她在长安城素有鬼见愁的名号吗?你也敢…”
秦大妞反倒觉得自己很在理的。
她一梗脖子:“怕什么,她嫁到了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人了,这夫为妻纲,她就得到遵守。”
柳飞毛突然间就给气笑了:“要不然我说你糊涂吗,你这话对寻常女子倒还管用,可对成七娘,那管个屁用啊,君为臣纲还在前边呢,她可有遵守?她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连她自己的亲爹都敢怼,她还怕什么,你们那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在她眼里那就是个屁。”
秦大妞叫柳飞毛吓的无措,扎煞着手,眼中掉下泪来:“我这,我这不是怕我娘吃亏,怕我兄弟吃亏嘛,我也是好意。”
“你这好意,可别害了你娘,坑苦了咱们啊。”
柳飞毛又舍不得打秦大妞,也舍不得骂,只能自己生闷气了。
秦大妞看柳飞毛气的不轻,她也怕了,拉住柳飞毛的手边哭边哀求:“我也是好意,我哪想得到那么多啊,你和我一个妇道人家计较什么?”
柳飞毛长叹一声,看看秦大妞,心下又起了怜意。
这个女人在他年幼之时就经常接济照顾他,在他成年之后,又和他心意相通,互生爱慕之情,到后来不嫌弃他清贫嫁给了他。
跟着他这些年,真的很不容易。
叫柳飞毛又如何怪得了她?
“算了,算了。”柳飞毛拉住秦大妞的手:“你且先不哭了,我和你说,往后这种事情你还是别插手的好。”
“嗯。”秦大妞点头:“我不插手了。”
柳飞毛看看四下无人,抱了她一下,轻声对她道:“你是出了嫁的女儿,娘家的事情还是少管,如今你兄弟娶了媳妇,你且看着,他和他媳妇才是最亲近的,时间久了,你爹娘也会向着自家的儿子和媳妇,到时候,你们这些多嘴多舌的女儿就彻底成了外人,惹人厌的,那时候,人家公婆儿媳,父子夫妻才是一家,你们先前说过的话,就成为了你们被人厌的理由,到时候落得个里外不是人。”
柳飞毛握着秦大妞的手:“我这些年行走外边,什么没见过,这样的事情多着呢,待到将来成七娘若是给你们秦家生下个一儿半女来,你且等着人家把你们往外边赶吧。”
秦大妞倒是能听得进柳飞毛的话,沉下心来细细思量,的确是这么个理儿。
她倒也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拽着柳飞毛的手直摇:“我这不是太担心我娘了么,是我错了,你别气了好不好。”
“你啊。”柳飞毛无奈的点了点秦大妞的额头:“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秦大妞笑了,跟在柳飞毛身手撒娇:“我这不是没什么见识么,往后你得多和我说说外头的事,多劝着我些,免得我又做错了事。”
柳飞毛一笑,秦大妞知道他不气了。
柳飞毛挨到秦大妞身边轻声道:“我现在说一句,你可给我记牢了,出嫁女莫管娘家事,你娘和你弟媳妇之间有什么矛盾,你只能劝和,绝不能挑唆,记住了吗。”
“记下了。”秦大妞笑着应了。
柳飞毛摸摸她的头发:“现下快到冬天了,天气干燥,你这头发也有些干了,且等我寻到上好的头油,也好好润润你这头发。”
秦大妞笑的欢喜,往柳飞毛身边挨了挨:“那我可得多谢你了,等回去我给你做好吃的。”
秦二妞出来寻秦大妞,就看到大姐和大姐夫那般恩爱的样子。
她只觉得扎眼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