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张宛若紧闭着双眼,没有反应。

杨天海嘴唇哆嗦着,意识到自己可能下手重了,他如饿虎一样扑到桌上,抓起桌布堵在张宛若头上正往外冒着血的伤口上,一边急切地叫着:

“宛若!宛若!你醒醒,你可别吓我,宛若!”

顾南身子哆嗦着,脸色煞白,惊恐而又无助地看着杨天海:

“爸爸!怎么办呀?!爸爸!”

“不要吵!”

杨天海勉强定定神,按捺住“碰碰”乱跳的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眼睛里有种异样的光芒一闪而过:

“你阿姨不小心摔伤了,我们得送她去医院!”

“爸爸--”

顾南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着杨天海,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你也看到了,阿南,”杨天海放下兀自昏迷的张宛若,过去握住顾南的肩膀,“是你阿姨自己摔倒的,对不对?”

“我--”

顾南说不出话来。

“是她自己摔倒的,是不是?”

杨天海手上用力,捏得顾南的肩膀“咯咯”作响,顾南痛得直皱眉,再加上看到杨天海脸上的表情,他被吓坏了,一张小脸都绿了,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你说!”杨天海咬牙切齿地瞪着顾南,猛烈地摇晃着他,“快说!你阿姨是自己摔倒的,你说,是不是,是不是!?”

“是、是…爸爸、,疼--”

顾南被晃得一阵晕眩,只能顺着杨天海的话说,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杨天海此举是何用意。

杨天海仿佛从顾南那里得到了保证一样,放开了他,又蹲下身子去看血流了一地的张宛若,顾南则揉着发疼的肩膀,躲到了一边。

杨天海扶起张宛若,发现她的紧闭双目,脸色惨白,气息竟然若有若无,好像…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呼吸越来越急促,越来越重,死死盯着张宛若的脸,却一动都不动。

“妈妈,我回来了,爷爷奶奶一起去接我,我有好多好吃的!”

杨逸今年也上了幼儿园,平时都是杨翰堂或者周莫言去接他上学放学,今天两位老人见张宛若睡下了,不想打扰到她,便一起去接杨逸,顺便带他去逛了逛。

“妈妈!”杨逸不停口地叫着,急着向张宛若炫耀。

周莫言忙阻止他:“阿逸乖,妈妈身体不舒服,在睡觉哦,不要吵到妈妈!”

“知道啦!”

杨逸果然低声答应,但神情是欢愉的。

顾南一听到杨翰堂他们的声音,脸色早变了:他不知道当他们看到这场景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但他一个八岁的孩子,能掩饰什么,能改变什么?他只能无助地站在那里,无助地看着走进屋里的人。

而杨天海在听到门响的一瞬,脸上表情迅速转变成意外、惊恐、伤心,诸如此类的表情,好像他是刚刚才看到这副场景,并有些不知所措一样,紧紧抱着张宛若,大声叫着:

“宛若!宛若!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醒醒!快醒醒啊!”

杨翰堂和周莫言乍一听见杨天海声嘶力竭地叫声,齐齐脸色一变,迅速对望了一眼,有种不祥的预感自二人心底升起,闯进去一看,大惊失色:

“这、这是---”

“妈妈!”

杨逸一看见满脸是血的张宛若,吓得大叫一声,“哇”得哭出声来,挣扎着要上去。

“阿逸!”

杨翰堂忙拉住了他,并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不想让他过多地去看这血腥的场面,杨逸一边挣扎着,一边哭,叫人心疼。

“爸,妈,你们回来了?!”杨天海流满泪水的脸上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好像看到救星一样,“快救救宛若!她、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莫言从杨天海怀里接过已经有些冰冷的张宛若,哆嗦着问。

“我也不知道,”杨天海抹一把泪,“我下班去接阿南回来,一进门就看到宛若倒在地上,头上流着血,我、我也吓坏了,妈,宛若怎么样了?!”

杨翰堂还算比较冷静,立刻吩咐道:“别说那么多了!快把宛若送医院去!”

“对对!”杨天海忙说,“我这就打电话去,先救人要紧!”

他说打就打,五分钟后,急救车呼啸而至,载着张宛若和杨天海杨翰堂往医院而去,周莫言则留在家里照顾杨逸和顾南。

杨逸哭了好一会儿,也累了,沉沉睡去。

而顾南,则坐在杨逸床边,瞪着杨逸的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医院。

医生刚从手术室出来,杨翰堂和杨天海便一起过去:“怎么样?!”

大夫摇摇头:“送来太晚了,病人失血太多,没救活。”

杨翰堂一个后退,差点跌倒:张宛若这样死在他们家里,让他怎么对张家的人交代?!=

杨天海忙扶住杨翰堂,他脸上也有伤心的表情,可是他的眼睛里却明明有着一种异样的神情,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

“爸爸,你别这样,宛若已经走了,你要有个什么,我们可怎么办?!”

杨翰堂瞪他一眼:“你是人不是?宛若是你的妻子,现在她走了,你竟然一点儿都不伤心,啊?!”

杨天海忙分辨道:“我当然伤心,我也不想她死,可是---”

杨翰堂一挥手,转头看向大夫:

“大夫,宛若伤得这么重吗?她到底---”

说实在的杨翰堂很奇怪张宛若到底是怎么伤到的,竟然流那么多血,没能抢救过来。

“从伤口来看,她应该是撞到了什么坚硬的物体,比如桌角之类的,又因为没有及时抢救,流血过多而死亡。”

“撞到了?”杨翰堂喃喃着,“怎么会撞到呢?”

“大夫,我能进去看看她吗?我…想见她最后一面。”

说着话,杨天海眼睛一酸,眼泪已经流下来,他这倒不是假的,毕竟八年的夫妻,不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

医生点下头,走了。

站在张宛若床前,看着被白色床单,杨天海低声说:

“宛若,别怪我心狠,是你太过咄咄逼人,我也没有办法,是你逼我的,这次就算我对不起你,孩子你可以放心,两个都是我的儿子,我会好好把他们抚养成人的,你,安心地去吧!”

“宛若!”

得到消息的张父张母哭天抢地般冲进医院,引得行人纷纷为之侧目,他们也顾不上了,一看见杨翰堂就扑了过去:

“亲家!到底怎么了,宛若呢,我们女儿呢?!”

“在里面。”

杨翰堂知道,此时说多少话也是枉然,只能先让他们看女儿最后一眼再说。

张父张母放开他,闯了进去--

“爸,妈,你们来晚了,宛若她…走了。”

杨天海沙哑的声音响起,灭了张父张母最后一线希望,他们一左一右趴在床边,撕心裂肺般大哭起来。

杨天海叹口气,悄悄退了出来。

等候在外的杨翰堂忙迎上去:“亲家怎么样?”

杨天海脸色凝重:“当然是很伤心,两个都在哭,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杨翰堂紧紧皱着眉,说不出话来,他的手机却突然响起,是周莫言打来的。

杨翰堂略一沉吟,接了起来:“莫言…是,手术结束了,没抢救过来。”

杨天海听得电话那头的周莫言一下子没了动静,估计也被这一消息给炸蒙了。

杨翰堂挂了电话,说:“我进去看看他们吧,天海,你…准备宛若的…后事吧!”

杨天海无言,点头。

从医院回来,杨天海刚一进家门,周莫言就一把抓住他,脸上犹有泪痕,很明显是哭过:“天海!宛若她真的…”

“是的,她流血太多,送去得太晚了。”

孽债(13)

杨天海感到手臂上传来的疼痛,却没有反抗,任由周莫言抓着自己。

周莫言仿佛这会儿才相信张宛若已死的事实,颓然放开杨天海,跌坐在沙发上,眼泪重又流了下来:

“宛若…宛若…你就这么走了,孩子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杨天海刚要安慰她几句,没想到张父张母没有事先打招呼,就直接敲开了他们的门,劈头就问:

“杨天海,你今天可得给我说清楚,宛若到底是怎么死的,啊?!昨天我给她打电话,她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你给我说清楚!”

周莫言忙上前拉住张母的手,眼泪汪汪地说:

“亲家,宛若出了这样的事,我们更难过,你们先不要急,先坐下来,我慢慢跟你说!”

“死的是我女儿,你们当然不急!”

张母早已哭哑了喉咙,嘶声叫着,不过还是坐了下来。

“你们是知道的,宛若上次生了病,就落下了个头晕的毛病,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晕倒,我们在家的时候就见到好几次。”

昨天他们看宛若睡得很好,便没打扰她,夫妻两个一起去接阿逸,杨天海去接阿南,结果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当然,这些都是杨天海告诉他们的,至于真正的情况,也只有杨天海和顾南知道了。

“你们明明知道宛若身体不好,还留她一个人在家,这不摆明是故意害我女儿嘛?!”

张母对这样的解释倒不质疑,只是想到这样的事情本来可以避免,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又是伤心,又是生气,两位老人都憔悴得不成样子。

也难怪,白发人送黑发人毕竟是人世间最锥心刺骨的痛。

“是,都怪我们,是我们太疏忽了!”

周莫言泪落如雨,赔着不是,她是真的很难过。

说实话,张宛若真是个不错的儿媳,每天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孝敬老人,照顾孩子,周莫言夫妇对张宛若,那是相当满意的。

“我苦命的女儿---”

张父张母也只能认命了,事已至此,无论怨谁,恨谁,张宛若也活不过来了。

何况,周莫言和杨翰堂又怎么会真的想害张宛若,这只是个意外,一个不该发生的意外。

可悲的是,他们双方的老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怀疑过杨天海会与张宛若的死有关。

也许是因为杨天海平时做得很好,也或许是因为他们说什么也想不到,在杨天海身上发生过什么事,他与张宛若之间有着怎样的纠葛和恩怨吧?

看到张父张母不再追究,杨天海全身心地一松:终于没有人怀疑到他。

可是,就在他一转身之时,却看到顾南不知何时站在卧室门口,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他,那种目光是杨天海从来没有看到过的。

杨天海忍不住激灵灵打个冷战,勉强对着顾南一笑,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顾南却转身进了屋,杨天海一呆,张着口站在那里,半天也动不得。

安排好张宛若的后事,张父张母对于这个城市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他们老早就要去国外找他们的大女儿,只是因为放心不下张宛若,所以一拖再拖,如今倒好,不用再牵挂了。

只是,他们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杨逸,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要杨天海一定好好抚养杨逸长大成人,杨天海自然是满口答应。

之后不久,张父张母办理好一切手续,踏上了去异国他乡之路,而杨家,则仍然要把日子过下去。

对于杨翰堂和周莫言来说,他们伤心归伤心,却始终不曾知道个中原因,自然不会对杨天海怎么样,反而还安慰杨天海,要他节哀顺便之类的,说了好些。

杨天海心中是有愧疚的,只有他知道,张宛若其实是死在他的手上,尽管那是个意外。

可是,他不能说,他要保护阿南,这个家还要靠他。

杨翰堂夫妇年纪也大了,不能做更多的事。

顾南和杨逸还太小,还什么都做不了,杨天海便独自一人承担起家庭的重任。这一下杨天海算是深切体会到生活艰辛了。

而令他感到安慰的是,顾南非常懂事,从来不会让他烦心,会令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是杨逸。

今天晚上,杨逸又不肯睡,在床上大吵大闹:“妈妈,我要妈妈,哇----”

周莫言心疼得将他搂在怀里,摸着他的头:

“阿逸乖,妈妈去很远的地方了,要过些日子才会回来,阿逸一定要听话哦,妈妈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

大人欺骗孩子,永远只会用这个借口。

怎奈听多了这样的借口,杨逸这回根本不买账:

“我不要,我不要妈妈去很远的地方,我要妈妈,妈妈回来呀!”

他踢着两条小腿,哭得声嘶力竭,任凭周莫言和杨翰堂怎么劝,他只说要妈妈,那样子真让人心酸。

周莫言想到惨死的张宛若,再看看杨逸,不由悲从中来,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真是作孽!好好儿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这---”

“当着孩子的面,乱说什么?!”

杨翰堂看事不好,忙打断她,然后回头去哄杨逸:

“阿逸啊,妈妈真的有事情去了很远地地方,她快要回来了,你要乖一点,啊?莫要再哭了。”

杨逸只当没听见,哭个不停,顾南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在杨逸房门口,却并不说话。

老两口正无计可施,一身疲惫地杨天海回来了,一进门听到杨逸例行的哭声,他一阵心烦意乱,一个健步冲进去,吼道: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我---”

他扬起巴掌,刚要打---

“爸爸!”顾南突然叫道。

杨天海顿住,回头去看顾南。

“阿姨已经不在了。”

顾南静静地说,那份冷静,真不像是他这个年龄应该有的。

杨天海一呆,脸色惨变,刚才的气势瞬间消失不见,像是被捏住命门一样,什么也没再说,从杨逸房间里退了出来。

周莫言松口气,忍不住埋怨起杨天海来:

“真吓死我了!你还真会做爸爸,一进门就要打人,他一个三岁大的孩子,想找妈妈不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连阿南都比你懂事,他都知道没了妈的孩子有多可怜!你就不能好好哄哄他?”

杨天海心道:

“他当然会知道,他自己承受着这样的苦楚,你们哪会知道?”

不过,他嘴上却没有这么说,只是用双手捧住脸:“我知道了!”

顾南坐到杨逸床上,拉过刚才被吓坏的杨逸,说:

“弟弟,你没有妈妈了,我也没有妈妈在身边,我抱着你睡觉吧!”

杨逸眼泪汪汪,点头。

顾南真的提着自己的小枕头,和杨逸并排睡在一张床上。

当早晨起来,杨天海看着那两颗紧紧靠在一起的小脑袋时,心里的滋味儿真是说也说不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杨天海突然很害怕回家,回到那个有他的亲人的家。

他是怕见什么人,还是怕想起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