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元是被小青年一时贪心,昧下的少许赎金。虽然银元上没写“赎金”二字,可包着银元的破衣服,是程家二爷被绑时穿着的。

好几个程家丫鬟都能作证,那上面的纹样,还是她们一针一线绣的。

人证物证俱在,鲁队长那一脸肉都要笑开了花,连带着声音都温和耐心起来:“少帮主,也没说就一定是您指使的,可你看眼下这……您恐怕也要跟我们回局里一趟了。”

“我不去”海云隆猛地后退一步,看看应九,再看看鲁队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目眦欲裂,“这就是个局,你们想害我,害海帮”

他看明白了。

吴笙也看明白了。

但吴笙比他多看到一点程啸南开始打哈欠了,一个接一个的打,密集得不太正常,目光四下张望,像在找什么,可眼神是没有焦距的。

鸦片瘾犯了。

鲁队长也看见了,当下一乐,像是逮住了好机会,三两步走到程啸南面前,关怀似的问:“大爷这是怎么了?”

程啸南一把抓住他,像溺水者抓到了浮木:“让我抽两口……就两口……”

鲁队长摇头:“恐怕不行,这案子还不清不楚呢,大爷得跟我们回局里。”

“清楚了,清楚了!”程啸南的指甲,快要抠进鲁队长的皮肉了,此刻的他不像人,已成鬼,“是海慧萍给我爹下的毒,是海慧萍让人杀的老二,都是那个婊子干的,她还想毒死我!快……快给我烟……”

“你胡说!”披麻戴孝一直躲在程家人中的海慧萍,抓狂了,尖叫刺耳。

立刻有两个小警察冲到她旁边,但没拿人,只守着。

程啸南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了,回头朝海慧萍咆哮:“就是你!你个婊子勾引我,说老二不碰你,根本算不得男人!我就是想弄俩钱儿花花,我根本没想让老二死”

“程啸南,你含血喷人!”海慧萍已浑身发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怕的。

程啸南哪里还听得见她说话,已经继续抓着鲁队长痛哭流涕了,再没半点程家大爷样儿:“我真没杀人,我就想弄点钱……我爹不给我钱啊……我是长子,凭什么家产都要给老二……”

鲁队长一脸嫌恶,刚想把人甩开,应九爷却从旁边递来一杆烟枪。

鲁队长愣了下,心领神会,立刻接过烟枪,在程啸南眼前晃了晃。

程啸南像将死之人看见灵丹妙药,瞪大眼睛去抓。

鲁队长把烟枪举高,逗猴子似的不让他碰,嘴里则诱供一般,道:“杀你弟是她撺掇的,难道杀你爹也是吗?老太爷已经快要查出真相了,你就在他门前倒水成冰,一计不成,后又下毒,你还是人吗?”

程啸南眼底一暗,显然“爹”比“弟”对他的刺激更大,只是这会儿的他,看不出是真的回过了神,还是进入了更癫狂的深渊:“没想到老不死的那么扛摔……谁让他偏心……谁让他偏心……”

说到最后,他竟然笑了,顶着一脸眼泪鼻涕,笑容扭曲而诡异。

至此,事情已然明朗。

程啸南和海慧萍,雇佣福寿会绑人当然,他们肯定没透露自己的身份。程啸南像他说的,很可能就是想弄点钱,所以提出赎金五五分;可海慧萍或许一早就想让程既明死,故而当发现福寿会把人放回来之后,直接找了海帮的人,二度绑架,最后拿了赎金,撕票。

至此,程啸南愿意不愿意,和海慧萍到底有没有私情,都不重要了,一条人命已经让他和海慧萍、海云隆,甚至整个海帮,上了一条船。

程老太爷委托白先生查程既明的死,快要接近真相时,白先生收到海帮的警告字条,程老太爷踩冰摔倒,后一直卧床,很可能从那时候开始,毒就一点点被下到药里了。

海慧萍要人,程啸南要钱,海云隆很可能想吞掉整个程家,各怀鬼胎的三人,弄了这么一场连环惨案。

这些都在吴笙的推理之中,他唯一没料到的是应九和鲁队长,像是比他这个“侦探”,还更清楚案情。

自打警察冲进程家大宅,先是说要查案,然后一步步,一环环,竟是将程啸南、海慧萍、海云隆全带出来了。

虽然距离“铁证如山”还远得很,但只要请他们三人去警局“喝喝茶”,该招的不该招的,怕是都得说。

这不是误打误撞能形成的局面。

如果没有徐望“鬼上身”去吓唬那个福寿会兄弟,应九可以直接把那个五花大绑的海帮小年轻扔出来,说人就是海帮绑的,彻底跳过福寿会背的锅,那样局面会更完美。

或者说,更贴近某些计划原本的模样。

这是一场明里暗里配合着的大戏,应九爷和鲁队长在明面,还有一只手,在暗处。

吴笙拉过池映雪,耳语两句。

池映雪挑眉,不懂他的目的,但依然转身离开。

“来人,都给我绑了,程家大宅也封了,查案期间,闲杂人等不得进出”案情明晰,鲁队长这一号令,掷地有声。

还没等院内的警察们动手,守在院外的警察慌忙跑进来了:“队长,海帮和福寿会的人都来了,在外面打起来了!”

鲁队长看一眼应九,没有疑惑,倒有一丝担心。

应九爷回了他一个稳稳当当的微笑。

鲁队长放下心来,朝愣着不动的小警察们嚷:“还傻站着干嘛,绑人啊!”

“是!”小警察得令,再无顾忌,管你大爷还是少帮主,照绑无误。

海帮少帮主不是那么好抓的,程家大宅外,已打杀四起。

但福寿会也不是吃素的,你带人过来救,我带人过来堵,看谁杀得过谁毕竟,警察局站哪边,已经很鲜明了。

福寿会单挑海帮,没胜算,但福寿会+警察局……

吴笙看着应九爷那一脸云淡风轻,想着,这要是一段能继续往前走的历史,那从此之后,津门怕是就没有海帮了。

池映雪匆匆而归,带来的消息是:“没找到程忆欣。”

吴笙点点头,心中最后一点疑云,也尘埃落定。

门外的拼杀,最终蔓延到院内,演变成了大混战,五个小伙伴用了徐望的武具+钱艾的防具,才从乱中脱身。

一到安全地界,钱艾就挠头:“案子都真相大白了,可是杜锦年呢?”

吴笙说:“我知道。”

……

程既明坟前。

一个一身素色长褂的青年,正低声和坟主人说着话,他没烧纸,只静静说着,不像前来祭奠,倒像与之告别。

“我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但你放心,我一定把欣儿当成自己的女儿来养……”

他说了很久,久到后面不断看怀表,看到第三次,终于起身,恋恋不舍地看了那墓碑最后一眼,转身离开。

可刚踏出一步,就愣住了。

五个人迎面走来。

一个一身西装,英俊斯文;一个身披僧衣,光头锃亮;一个长衫马褂,眼眉淡然却莫名有肃杀之气;一个年纪尚轻,憨厚可爱;还一个肤色黝黑,虎背熊腰。

五个人并肩而行,步履生风,身高参差不齐,衣着风格各异,实在让人难以判断是个什么组织。

及至彼此距离还剩几步之遥,其中四人忽然停住,唯有英俊斯文的西装青年,继续上前半步,于是站定之后,自然出列,让人的视线想不聚焦在他身上都难。

“程老太爷的尸体,是你故意背走,扔给应九和海云隆的……”

青年推了推眼镜,条理清晰地开口。

“你这一招,既给了应九登程家门的由头,又能把海云隆一同带过去,就算他不去,应九赖在程家不走,海慧萍也会找他哥过来坐镇的……”

“程啸南以为是海慧萍给他下的毒,其实不是,是你,你需要让程家的悬案越多越好,案子越多,警察才更有理由上门搜查……”

“动海慧萍和海云隆,就等于动了海帮。福寿会办不到,警察厅也办不到,但双方联手,可以。海帮一散,福寿会拿地盘,警察厅拿好处,而你,正好可以借他们的手,一箭三雕海云隆,海慧萍,程啸南,都要给程既明偿命。”

深吸口气,吴笙从怀里掏出一枚印章。

素衣青年眼中掠过诧异:“怎么会在你这里?”

“抱歉,我比警察更早地搜了程家大院。”吴笙笑笑,可眼里一片冷然,“如果这印章落到警察手里,杜锦年死在程家这事儿,也就坐实了,对吧?”

素衣青年默然不语。

吴笙叹口气:“为了报仇,你不惜害一条人命?”

青年一怔,立刻摇头:“我没有。那是乱葬岗的一个苦命人,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我不过是借他尸体一用。”垂下眼睛,青年的声音里带着歉意和羞愧,“以后到了阴曹地府,若能遇见,我给他赔不是……”

吴笙没料到他是这般回应,愣了半晌,才道:“是薛青山委托的我,说他最好的朋友失踪了,让我帮着找,钱不是问题,他只怕他朋友出事。”

青年眼中一直存着的疑惑,此刻化为了然,再看吴笙,则少了防备,多了几丝苦笑:“我都说了是出远门,他那个人……唉,帮我和他说声对不住吧。”

吴笙叹口气:“这么一会儿,你都对不起两个人了。”

青年没料到会被揶揄,似乎想笑,可没笑出来,眼底都是酸楚:“既明死得太惨了,我不能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走了,我原本想找福寿会报仇的,可后来才发现,真凶另有其人。我不怕程啸南,但对付海帮,我一个人不行……”

吴笙:“所以你就利用了应九?那个私吞赎金的海帮混混,你送给应九的对吗?”

“谈不上利用。”素衣青年道,“我那点把戏,瞒不过九爷的,只是他乐得顺水推舟。”

吴笙:“程忆欣在哪里?”

素衣青年猝不及防,带着点不可置信地看吴笙。

吴笙耸耸肩:“你让陈一斗偷的那些,就是为了给程忆欣留条后路。你知道这事一出,程家必倒,因为你家就是这么落败的,所以你必须要给她留下足够的钱,足够你和她在香港生活……”

“其实你也不想让陈一斗二探程府,但没办法,这一次你想偷的是个大活人,如果前一夜程忆欣就没了,程家势必要乱,那后面的这些环节都会被影响,所以程忆欣只能第二天丢,而且是趁着前院一片乱的时候,悄悄不见……”

素衣青年不言语了,因为实在没什么可补充。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吴笙从怀中掏出程既明书房发现的那张便笺,轻吟出声。

素衣青年眼中忽然浮起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这是黄景仁的《绮怀》十六首之十五,我语文不行,但我情诗很在行。”吴笙说得平淡自然,已将这种自信完美融入到了血液里,“我一直在想,这信笺落款的红色月牙,到底是什么意思。直到刚刚……”

他将信笺朝素衣青年展开,另一手拿着杜锦年那枚刻有“豫生”的印章,章底轻轻压到了红色月牙上,印章边缘,正好和月牙边缘严丝合缝,连印章缺了一个极小的口,也清晰呈现在了月牙边缘上。

“这不是什么月牙,而是印章,只是盖章的人,在印章落下一瞬间,又后悔了。”

所以没有印到字,只印了半边缘的红。

素衣青年的眼圈也红了,不知是想到了自己付出的感情,还是想到了已经逝去不可追的人。

吴笙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不是非弄清不可,但如果对方愿意回答,他还是想弄个明白:“程既明不碰海慧萍,是因为你吗?”

“不是。”青年几乎想也没想,便摇了头,“我和他只是朋友,我写的这些……”他苦涩地扯了下嘴角,“从无回应。”

深吸口气,他目光平静下来,没有任何怨怼,只有释然和怀念:“他心里只有兰欣,后面的人,谁都别想再进去。”

周兰欣,程既明的原配。

程忆欣,忆,欣。

“还不走?”吴笙忽然催促,“去香港的船要开了吧?再晚,陈一斗该担心辛苦偷来的小姑娘,要送不出去了。”

“你们不抓我?”素衣青年愕然。

吴笙推推眼镜,微笑:“我们又不是警察,为什么要抓你?”

语毕,他回眸一望。

身后某个小和尚昂首挺胸走上前,抬手指着素衣青年,为这场乱世里的纠葛,盖上队长的完结小印章

“杜锦年,可算找到你了!”

【鸮:恭喜过关,11/23顺利交卷!亲,明天见哟~~】

……

回到酒店,快要睡着的时候,徐望才想起来问:“严一法师身上到底背着什么事儿啊?”

吴笙比他还困,闭着眼睛咕哝:“不确定……”

徐望锲而不舍:“那就说说猜测。”

吴笙强撑着抬起眼皮,问:“说了有什么奖励?”

徐望一挑眉:“没有。但是不说有惩罚。”

吴笙:“……”

谈判这种事儿,就是看谁能拿得住谁,显然,吴军师被碾压。

“我猜他可能看见了程既明被抛尸,说不定还认出了海帮的人,但不想惹祸,没敢声张……”

“瞧着倒像是心中有愧……”徐望回忆自己一晚上对于严一法师的观察,有点认同,但“说不定是别的事呢,你就确定是看见了程既明被抛尸?”

吴笙:“我问过了,去年程既明被绑架的时候,严一法师正在山中修禅,后来程既明被抛尸的乱葬岗,就在那座山上。”

徐望:“……”

这也问过了?还有什么是自己这位军师考虑不到的?

吴笙:“……”

反正也让人搅和精神了,要不……搂过来,扑倒,办事,现在?

“还看我干嘛,我想问的都问完了,赶紧睡吧,醒了咱们去吃肠旺面和酸汤鱼!”

“……嗯。”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启下一关(~ ̄▽ ̄)~

第166章 犹豫

“老板和我说, 这边有句方言,叫‘三天不吃酸, 走路打捞蹿’, 所以老铁们要来贵州, 酸汤鱼这道菜必点!”

“什么?怎么有外景地了?一看就是刚关注我的……哎,感谢这位‘再点外卖就剁手’帮我回答, 对,我老钱早就已经冲破北京城, 走向全中国了……”

“言归正传啊,我今天要了两种鱼,我左手边这个是鲤鱼,右手边这个是鲶鱼……”

偌大一个十人圆桌, 钱哥一人占据南半球, 徐望、吴笙、况金鑫和池映雪,全守在北半球。

携手闯关至今,大家已经习惯于, 一吃饭,就自动进入“直播模式”。

徐望和吴笙自顾自讨论着下一关,完全不受干扰;况金鑫则一边吃饭,一边看钱艾直播, 俨然忠实观众。

况金鑫以前在学校食堂吃饭,总喜欢坐在电视机底下, 觉得这么的下饭,要是没电视, 他就看手机。但自从闯关开始,一到饭点儿,看钱艾就行了,钱艾一个人比电视剧都热闹。每次看着钱艾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还和老铁们互动,况金鑫就觉得特别欢乐,偶尔还偷偷潜入直播间,当个匿名小粉丝。

池映雪对于吃饭的“背景音乐”无所谓,只要他不想搭理,周遭的一切就等同于不存在,根本无法对他形成任何干扰。

可是今天,他第一次,起了好奇。

因为况金鑫在看钱艾。每当钱艾和老铁们说个段子,他也跟着乐,乐得很好看。从池映雪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脸,但还是觉得很好看。

于是池映雪就很好奇,想看看这个“直播”究竟是什么,甚至开始认真考虑,弄个“池映雪吃神州”,如果这能让况金鑫每天对着他笑。

池映雪向来是想了,就做了。

眨眼功夫,他已起身凑到老钱身边,认真地望向手机一探究竟。

对于“老钱吃神州”的粉丝们,就是一个陌生男人从天而降,一秒入画。

然后,直播间疯了。

【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神仙颜值!】

【三分钟,我要这个男人的全部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