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笙火急火燎又问一遍:“花五五和你说什么?”

徐望是真心不想重复:“他说他也想在三万英尺高空上来场速度与激情,可惜,一朵梨花空落雨,遍寻不到海棠压……”翻了个白眼,他无语看队友,“你是不是就关心这些少儿不宜的啊!”

吴笙没理会他的调侃,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的重点:“也?什么叫也想?”

徐望理所当然道:“那就是看见别人做了呗。”

说完,他意识到了关键,猛然怔住。

吴笙知道他已经想到了:“对,就是这个,他到底看见谁和谁做了?”

一路“嘴勤”下来,触发的事件基本都是围绕着被询问的“主体”,比如“我是什么职业”,“我喜欢什么东西”,“我的男朋友劈了腿”等等,却很少听见谁说“别人如何如何”。

在吴笙这里,许二零说了。最初吴笙以为他就是个侦探人设,直到给对方牵了红线,竟就此收获了三个嫌疑人。

在徐望这里,只有花五五,提了这么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嘴。而今细思起来,却并不简单。

花五五看见的究竟是谁?

“谁和谁?我又不认识他们,哪里叫得上名字。”花五五斜眼瞥着风尘仆仆赶过来的徐望,“怎么,现在想起来问我啦,刚刚找你聊天都爱答不理的。”

吴笙挡到徐望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花五五:“我搭理你,来吧,随便聊。”

花五五抬头看他,不自觉咽了下口水,忽然觉得还是先前那位帅哥和蔼温柔。

“就是死掉那个啦。”不再卖关子,花五五给出答案。

吴笙意外,同时一颗心又向下沉:“他们俩?”

“不是,是他们中的一个,和另外一个……”花五五说着站起来,巡视经济舱一圈,终于锁定某处,悄悄凑近吴笙,压低声音道,“喏,就九十一号座位那个,他和死掉的其中一个,他俩在厕所里策马奔腾来着,搞了挺长时间呢。”

差点沉到谷底的心重燃希望!

九十一号,吴笙在心里默念百家姓,有了元,元九一!

“他俩在厕所里……你看见了?”徐望看了九十一号座位,衣着得体的旅客正闭目养神,怎么看都是教养良好的商务人士。

“俩男的一起进厕所,鼓捣十几分钟才出来,你告诉我除了策马奔腾,还有什么可能?蹲马桶上聊人生?”花五五撩一下银白色的短发,一脸“朋友,你太年轻”的表情,“世道不一样了,这年头男女平等,男男女女都平等。”

不必再问了。

花五五以为元九一和酆六一或者安七九在厕所里干什么无所谓,只要他和吴笙清楚,元九一切切实实和那两个人中的一个产生关联就行了。

甚至,他可能分别找过酆六一和安七九去卫生间里“谋划恶行”,只是恰好其中一次,被花五五看见了。

距离爆炸,还有00:29:59。

钱艾、吴笙、徐望、况金鑫聚在机尾,前方两排处,就是元九一的背影。

“准备好了?”吴笙问。

钱艾点点头,暗暗吸口气。

吴笙和徐望异口同声:“上。”

钱艾没上,但他的声音已如穿云箭,直抵元九一:“口口口口口”

附近旅客被这一嗓子吓得纷纷回头。

钱艾的声音散去,预期中的立体汉字却并没有出现。

“哎?”钱艾不死心,又胡乱喊了一嗓子,“口口88一二三四五六七!”

还是没有。

靠,钱艾无语,不会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文具时效过了吧。

“钱艾,”吴笙忽然压低嗓子,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简明扼要下达新策略,“一叶障目。”

如果这个文具的功能也根据字面意思来的,那么就能达到吴笙想要的效果。

原定计划里并没有这招,而且“一叶障目”也是钱艾仅剩的文具了,但他没半点犹豫,毫不迟疑对着元九一使用<[防]一叶障目>!

厉风骤然而起,一片狭长绿叶裹挟其中,如柳叶镖一般疾速飞向元九一!

与此同时,吴笙蹿出,速度快如闪电!

绿叶糊住元九一双眼,元九一本能抬手用力往下抓树叶,奈何树叶像长在他的眼睛上一样,根本抓不下来!

而就在这个瞬间,吴笙已经来到他的身边,一眼就看见了他藏在领口中的红丝线。趁元九一和树叶“缠斗”之际,吴笙手指轻巧一勾,再用力一扯,成功将他的红线扯断!

吴笙看着攥在手中的红丝线,不出意料,上面系着一个琉璃葫芦。

和小册子中的那人一样,元九一的琉璃葫芦也即将被鲜血填满,只差了葫芦尖上那一点点。

吴笙迅速回到机尾,和队友汇合,那边元九一终于扯下绿叶,转身看向机尾,目光阴鸷,已经不大像人了,像走火入魔的鬼。

“把葫芦给我。”他低哑开口,声音好似被炖刀砍过。

吴笙远远看着他:“想要葫芦,拿密码来换。”

元九一沉默。

整个机舱都好像随着他的沉默,陷入死寂。

距离爆炸,还有00:16:39。

按五倍速,只剩三分钟多一点!

终于,元九一再度开口,更阴沉,更冷冽:“我再说最后一遍,葫芦给我。”

吴笙抿紧嘴唇,面色不动,心内却焦灼。时间不多了,他们不可能和元九一这样僵持下去。

“行,给你。”徐望忽然出声,而后迅速从吴笙手里抢过红丝线。

然而他刚把葫芦拎起来,忽然不知怎的手一滑,一端的红丝线没捏紧,直接从指肚中滑下来,丝线变成了上下垂直的,琉璃葫芦立刻顺着丝线滑落,顷刻间便呈自由落体,眼看就要掉到地上摔个粉碎!

“啊啊啊”元九一极怒咆哮,发狂一般向机尾冲来!

徐望忽然身形一蹲,赶在葫芦落地的最后一刻,单手将其接住,然后举起来冲元九一温柔一笑:“你再往前,我就真摔了。”

元九一在两米开外,用尽全身力气刹住了脚步。

徐望站起来,收敛笑意,定定看向他眼底:“你没资格和我们讲条件,”他的声音很沉,完全模仿元九一,哑得像终极反派,“要么,你把密码告诉我们,我们把葫芦还你,反正你就差一滴血,这次献祭不成,还可以谋划下次;要么,你坚持不说,那我保证,一定会赶在炸弹爆炸之前,先让你的葫芦灰飞烟灭。”

“唉,”徐望忽然换回自己的声音,煞有介事地惋惜,“葫芦都没了,这一飞机的命,也不知道献给哪路游魂野鬼了。”

“0893。”元九一再坚持不住,盯着徐望手里的葫芦,眼睛已经充血,“我已经完成的献祭,再加上这一飞机,正好九百九十九条命,九九归一,真君渡我,得道升仙。”

徐望摇摇头,不想再和疯子对话,虽然知道是假的,可听见那八百九十三条性命,还是很难平静。

一晃神的功夫,吴笙已冲出去了 ,他撞开元九一,一口气奔到机翼!

距离爆炸,还有00:00:59。

吴笙飞快深吸口气,努力维持指尖的稳定,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按下去。

0。

8。

9。

3。

距离爆炸,还有00:00:09。

吴笙等待了接近一分钟,秒数再无变化。

倒计时,真的停住了。

“把葫芦还我!”元九一迫不及待索要承诺。

徐望朝他伸出胳膊,缓缓摊平手掌。

元九一面露喜色,立刻上前来取。

就在他马上要捏到葫芦的一刹那,徐望的手掌忽地一翻。

葫芦坠地,碎成片片鲜血,点点琉璃。

第24章 降落

“不要”元九一喊的声音颤抖得变了调, 他几乎是本能地扑到葫芦坠下的地方,然而只能眼睁睁看着琉璃碎开, 鲜血崩裂。

他跪在那儿, 木然地盯着地上的嫣红, 良久,缓缓抬起头, 目眦欲裂。

徐望在他眼中看见了绝望后的疯狂。

可是等了又等,元九一只是那样看着他, 没有任何举动。

他们四个站着,元九一跪着,明明从局面到局势都应该他们占优,可徐望还是被元九一看得心里发毛。

正对视着, 身后忽然飞来一脚, 结结实实踹到元九一肩膀上。元九一没防备,被一脚踹趴下。

“又不是相亲,看起来没完。”吴笙没好气地丢下这句, 没收腿,反而直接一步跨坐到元九一身上,以体重压制住他,抬头问众旅客:“谁有绳子?”

整个打斗过程中, 旅客们都死死扣着自己的安全带,生怕稍微偏离座位都会被战火波及, 但现在胜负已分,而且看起来应该是好人战胜了坏人, 于是坐在经济舱后半区、一个徐望没聊过的旅客弱弱举起了手。

“拿来”吴笙言简意赅。

旅客也很热心,把自己登机箱里看起来能帮上忙的东西都翻出来了绳子,皮鞭,蜡烛。

吴笙:“……”

徐望:“……”

钱艾:“……”

况金鑫:“……”

这架飞机上究竟藏了多少“七彩人生”!!!

吴笙只拿了绳子,三伙伴也反应过来,一起上前帮忙,三下五除二就把元九一捆成了粽子。不知是战斗习惯还是冥冥之中的缘分,捆好后的元九一所在的位置,正好就是先前紫圈困高帅瘦白的位置。真是铁打的地方,流水的对手。

经过这么一通折腾,元九一已经彻底垂下了头,连先前那最后一点疯狂劲儿都没了。

钱艾擦一把额头的汗,舒口气:“这就行了吧?”

吴笙说:“不知道。”

“不知道?”钱艾还没彻底放下去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你别吓我啊。”

徐望也不解地看他。

“如果这就行了,”吴笙看向徐望,指指自己耳朵:“为什么没声音恭喜我们交卷?”

“……”

这个问题,徐望没法回答。

甚至,他仍处在破灭掉凶徒希望的痛快里,压根儿忘了还有这一环。

就在他们陷入茫然之际,一道闪电忽然从机窗外划过,只一瞬,将机舱内映得极亮!

那光太刺眼,旅客们都下意识拿手去遮挡,飞机却在这时剧烈颠簸起来!

况金鑫和徐望没站稳,直接跌坐到地上,吴笙扶住了洗手间门框,钱艾则凭借自身体重,晃了几晃后,依然站住了。

元九一倒没什么幺蛾子,反正已经像个粽子似的坐地上了,飞机怎么颠,之于他无非是往左滑一下或者往右滑一点。

四人原本以为只是寻常的气流,过去便好,不料颠簸并没有停止,甚至愈来愈烈!

钱艾忽然一拍脑门:“靠,不会是那俩飞行员在闹吧?!”

“字字珠玑”已经过了时效,重获自由的二人会做什么,谁也说不准啊!

“小况,老钱,看好元九一,”单方面给自己定位成“队长”的徐望很自然下达分工,“我和吴笙去驾驶舱看看。”

“还是我去吧,”钱艾自告奋勇,“我和他俩熟。”

徐望无可奈何地拍拍队友肩膀:“亲密度全点在仇恨值上的这种不叫‘熟’,叫‘宿怨’。”

随着一个剧烈得几乎能将人弹起的颠簸,徐望和吴笙敏捷进入茶水间的“狡窟”,以最快速度抵达驾驶舱,爬出来就见机长和副驾驶焦急地操作的背影,怎么看都不像“罪魁祸首”,倒像在“奋力解围”。

“炸弹危机已经解除了,”徐望三步并两步来到机长身后,先表功,再提问,“现在什么情况?”

“真的?”副驾驶惊喜地看向他,显然这是这趟航班上难得的好消息了。

“看哪儿呢,看前面!”机长严厉提醒,而后回头匆匆看徐望和吴笙一眼,虽不相识,但或许是表功起了作用,他还是给了回答,“飞机进入雷暴区。”

“那怎么办?”徐望不懂飞行,但“雷暴”两个字一听就不太妙,难怪从刚刚到现在,机窗外一直电闪雷鸣的。

机长目视前方:“不怎么办,硬飞。”

徐望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提问听起来毫无置疑,充满尊敬:“那个,有把握吧?”

机长再次回过头来,看了他第二眼,声音稳而低沉:“我,专业的。”

如果这会儿站这里的是钱艾,见到机长不苟言笑的严肃脸,一定会吐槽,靠,你现在开始装倔强了。

但徐望没见过机长话多的时候,还以为对方一贯走制服冷峻风,立刻闭嘴,用行动表达对其专业技术的敬畏和信赖。

回到机尾,钱艾和况金鑫立刻问:“怎么回事?”

吴笙说:“飞机进入雷暴区,颠簸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钱艾变了脸色:“不是自动驾驶吗,雷达发现不了雷暴区?”

况金鑫也颤巍巍地问:“会……会有危险吗?”

“我回答不了你们的问题,我也不懂开飞机,但是机长……”吴笙看向徐望。

徐望心领神会,点头接茬:“嗯,机长说他是专业的。”

“轰隆”

“咔嚓”

“咣!”

雷鸣,电闪,行李架弹开。

四人面面相觑,手心里都出了汗这架势实在不太乐观啊!

“天罚。”坐在地上的元九一忽然轻轻吐出两个字。

雷暴在一瞬间停了。

不,是在四人的耳中,停了,世界好像忽然安静下来,只剩元九一低哑难听的声音,令人极度不适。

“你说什么。”徐望也刻意放轻声音,在这种人面前,任何时候都不能急,一冲动,就输了。

“天罚。”元九一笑了,淡淡的,“你们摔了葫芦,不只是毁了献祭,毁了我的修行,更是毁了那八百九十三个人的道缘,这么大的孽,自然该遭天谴。”

他很平静,让人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先前那个癫狂的信徒只是幻影。

但若仔细看就会发现,那癫狂只是从他的脸上,藏进了他的眼底,生根,发芽,侵骨入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