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啸摇头道:“皇上,不必了,宫中太医,怎么能够治得了江湖中人的独门奇毒。这种毒,也许只有下毒者能够解得了。”
武宗点头道:“对,解铃还须系铃人,朕立刻传旨,让锦衣卫抓到那个下毒之人。”
林啸苦笑道:“这个人,恐怕连皇上都抓不到他了。”
武宗哼了一声道:“胡说,朕哪有抓不到的人?”
林啸道:“这人已经被刘瑾杀了。是我亲眼看着他被杀的,是被乱箭射死的,已经成了一团肉酱啦!”
第十九章
武宗怔住了:“这么说,你岂非,岂非…”正在这时,太监在门外尖声道:“回皇上,胡太医来了。”
武宗叫道:“快,快叫他进来。”
匆忙中宫女们侍候着林啸先躺到永泰公主的凤榻上,垂下帘子,那胡太医才战战兢兢地进来,正欲下跪行礼,武宗已经急得吼道:“不必行礼了,你快去看看美人是生了什么病了,快、快!”
那胡太医被武宗一吼,吓得所有医术都吓到华佗姥姥家去了,心扑扑地直跳,却不知道究竟来看谁的病。
小太监引着胡太医坐到床前,见帘中伸出一只女子的纤纤玉手来,戴着两三只玉镯,脂粉之痕犹存,飘来一股香气。胡太医吓了一跳,忙转过头去,一个宫女见状,忙拿一方粉色的锦帕掩了胡太医这才敢伸出右手去搭脉,这脉搏不测则已,一测之吓,把胡太医吓了一跳。初搭上去,这帘中女子竟是脉搏全无。胡太医吓坏了,以为自己弄错,忙换了左手去试,竟又没有,再换右手,阿弥陀佛,终于有脉象了。可是这脉象好生奇怪,忽快忽慢,忽急忽缓。这、这、这是什么病,他胡太医做了二十几年的太医,从来未曾遇上过这么匪夷所思脉象。
更可怕的是这帘中女子的手,虽是隔着一方锦帕,却也感觉到是忽冷忽热,冷的时候简直象一团冰块,他的手一搭上去,连他自己全身都发冷,热的时候呢,却简直像是一团火,要灼着他的手。
武宗看着胡太医的模样,这哪是在看病,简直比他自己病了还狼狈,左手右手不停地换着搭脉,差点就像是整个人都要扑过去按着林啸的这只手,脸色忽青忽白,大冷的天,他头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地都不敢拭一下。
武宗喝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胡太医,美人生的是什么病?”
胡太医吓得扑倒在地,可是绝不敢说自己看不出什么病来,要不然不成废物了?他战战兢兢地辨道:“臣、臣、这、这…这贵人的脉象极为紊乱,臣一时不敢诊断。这、这医家有望、闻、问、切四字,臣斗胆,请求一观凤颜,才好开方。”
武宗重重地哼了一声,胡太医吓坏了,深悔自己提出这个要求来,这帘中女子分明是皇帝的爱宠,怎么办,怎么办?
其实武宗只是微作思索,可是于胡太医看来,却是简直一年这么漫长了。终于武宗点头道:“容尔一望!”林啸作男装时,几乎全京城的人都看到她长什么样了,还在乎这太医一看?
宫女掀起帘子来,胡太医大着胆子一看,见帘中一个绝色女子,脸色苍白,眉目如画,还未看得仔细,帘子便已经放了下。这望也根本望不出什么来,武宗哼了一声道:“胡太医,是什么病?”
胡太医擦了一把汗,吃吃艾艾地道:“这、这、据脉象看,《黄帝内经》有云…”武宗已是大喝一声:“朕不要听你背书!”
胡太医吓得魂飞魄散:“这、这、这、是是是…”
武宗不耐烦地一挥手:“庸医一个,押下去,砍了!”
两名侍卫已经按住了胡太医,胡太医吓得大叫道:“是、是中毒!”
武宗举手止住,神情凝重:“说下去。”
胡太医飞快地道:“这种毒臣从未见过。然而贵人脉象紊乱,脸色白中透青,分明此毒已经进入肺腑之中。这种毒古怪得紧,不但臣未曾见过,恐怕连整个太医院也不会有人知道。皇上,这种毒是于呼吸之间侵入人体,贵人中毒已深,恐怕毒素会于贵人呼吸之间扩散,臣建议将病人隔离,为皇上安全起见…”
武宗脸色阴沉:“朕要如何?”
胡太医跪下道:“请皇上暂时莫与贵人同处一室。”
武宗大惊,下意识地退了几步,不要同处一室,开什么玩笑,刚才就是两人同处一室,还离得这么近。可是,他恋恋不舍地看着帘内,如此佳人,竟福薄如斯,朕刚想到封她为妃,不想她竟如此受不住:“这暂时,是多久?”
胡太医犹豫道:“恐怕得等这毒解了才行。不过此时贵人毒已经入肺腑之中,若是再拖个两三月的时间,恐怕…”
武宗紧张地问:“恐怕如何?”
胡太医脱口道:“死——”他忽然醒悟到了什么,大惊失色,不住磕头:“臣该死,臣该死!”
武宗大怒:“你这庸医,的确该死得很!来人,将他拖下去——”
那两名侍卫刚放开胡太医不久,立刻拥上来再度抓住了他。胡太医大叫道:“皇上,不是臣说的呀,这话不是臣说的呀——皇上明鉴,皇上饶命呀!”
眼见胡太医已经被拖到门槛上了,从帘子内传出一个柔柔媚媚的声音:“皇上饶了这太医吧!生死有命,原是民女的福薄,受不起皇上的抬爱!”
武宗上前一步,道:“林卿,你、你怎么样了?”
林啸柔声道:“皇上不要掀帘子啦,民女的气息怕会有损皇上的龙体。”
武宗掩面哽咽道:“卿何如此薄命!”
林啸细声细气地道:“皇上,民女想见一个人。”
武宗怔了一怔,问道:“谁?”
林啸道:“镇国将军秋临风。”
武宗的脸阴沉了下来:“你为何要见他?”
林啸幽幽地道:“民女,民女本是他的妻子呀!”
武宗怔了一怔:“原来是他。”忽然想到当日为永泰公主择驸马之时,秋临风说过的话:“臣于今年六月十五,在扬州秋水山庄成亲。臣妻是东山林安石之女,名门淑媛,德容工言。”
“你是…东山林安石之女?”武宗怔怔地问。
林啸才说得一个字:“是。”便被突如其来的咳声给打断了。
听着林啸的咳嗽声,武宗的心中像是灌满了砂石一样,实在是堵得慌。秋临风两次在他最危难的时候及时相救,令得他对这个人有一种依赖感,可是平时这个人硬梆梆的半点不懂得讨好他这个皇帝,令他又有些不舒服,更何况武宗自负文武双全,但是他暗中将自己与秋临风一比,却又不由地生出羡嫉之意。可惜眼前这一个绝色美人,竟也是秋临风之妻,怎么天下的钟灵毓秀之气,不在他这个皇帝身上,倒在秋临风这个臣下身上不成?
武宗的眼中,忽然掠过一阵杀气:“好,朕现在就宣秋临风进宫。”
那胡太医拣得一条命来,吓得双腿发软,站都站不住了。方才武宗第一次说要砍了他时,他吓得魂飞魄散之际,忽然听得耳边有人轻声道:“中毒!”他不假思索,就按那人的话一路说下去,差一点又再次被拖出去斩了。此刻犹自昏昏沉沉,不知方才是否是做了一个梦?
当秋临风进宫时,已经是第五个太医为林啸诊断了,那些太医早听过胡太医的事,便学乖了些,连脉象都不敢试,直接就开下人参、鹿茸、灵芝、雪莲等药方来,倒有几张方子有考虑到病人是个女子,便多加了些珍珠、贝母等药。说起病由病因来,一个引《灵枢》,一个据《素问》,一个拿出《唐本草》来,说到后来,万源归一,依旧是中毒,象背书似地把胡太医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武宗越听越恼,太医院真是白养了这么一批废物来。见秋临风走进来,劈头就喝道:“秋临风,你可知罪?”
秋临风从容道:“皇上教训的是,臣不该在朝廷用人之际,上表辞官归隐。”
武宗吃了一惊,顿时注意力被移转:“你要辞官,朕怎么不知道?”
秋临风像是比他还吃惊:“皇上,昨日臣已经上了奏折了,怎么皇上还没看到吗?”
武宗脸微微一红,他哪里会把奏折一一看过:“你为何要辞官?”
秋临风道:“臣为私事所累,恐与国事难以两顾,且如今奸佞已除,臣亦该功成身退了。”
武宗心一动:“可是为了林啸。”
秋临风微微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正是,臣妻之疾也是原因之一,臣妻此症,京城之中恐无人能医。因此臣欲辞官,带着她走遍天下,寻访名医。”
武宗冷冷地看着秋临风,方才他这劈头一问,若换了林啸必会夸张得大惊失色。所以方才林啸对自己病情的不动声色,遮遮掩掩反而令他信了几分。
武宗自负聪明,可是他看不透的人也有两个,林啸是七情上脸,表情夸张得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的表情是真的,什么时候是假的。可是秋临风却永远是喜怒不形于色,就算泰山崩于前也别想看到他眉毛动一下的可是秋临风凝重若山的气度,却是令人一看之下,便全心全意地生出信赖之心,依赖之情。即使顽若林啸,劣若武宗,心中也不能不说一个“服”字。
武宗原来等秋临风一来,便以林啸女扮男装之事,向秋临风大兴问罪之师,秋临风若是承认,便按律冶罪,若有什么争辨抗拒之辞,更可以大不敬之罪来对付于他。
然而秋临风一来便以辞官之事相告,令他的注意力也为之分散,再见秋临风辞官竟是为了林啸之病,不由得心中戾气也去了几分,皱了皱眉头道:“秋临风,你可知你本为一介平民,在短短半年之内,成为二品镇国将军,升迁之快,本朝罕有。如今天下承平,真是朝廷犒劳功臣之时,你就此辞官,不觉得可惜了些吗?”
秋临风微微一笑:“多谢皇上的关心,只是目前臣无心顾及其它。”
武宗眼睛一转,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朕早就说过,要将永泰公主许你为妻。你又何秘一定要离开京城呢?”
林啸越听越好笑,这皇帝哪有这么好心对秋临风,分明是想离间他与林啸的感情嘛!
果然秋临风微笑道:“多谢皇上好意,不过臣想公主已经另有心上人了吧!夫妻缘份本是天注定的,秋临风此生只娶一个妻子,那便是林啸。”
武宗冷笑:“你可知她已经中毒,命不久矣,若是寻访不着名医,你岂不白白失去这镇国将军的荣华富贵。或者…”他的眼睛闪烁不定:“她的病并没有这么严重?”
秋临风肃然道:“秋临风入京,本为是国家除奸平叛,臣不会久留富贵。臣妻之病,若能得遇神医固然是好,尽量这个希望实在渺茫,但她一向喜欢自由,喜欢游玩,臣放开一切,就带着她走遍大江南北赏花看月,让她在这几个月开开心心地过每一天,也算是臣对臣妻微尽绵力了。”
武宗看着秋临风,真不知道这人是傻还是聪明。
可是,他能够给林啸的,确是自己给不了的。放开一切,在林啸生命中的最后几个月,尽情的陪着她玩,陪着她走遍天下,哪怕赔上一生的前途富贵?
帘中,忽然又传来了林啸的咳嗽之声,秋临风微露焦急之色,依然彬彬有礼地对武宗道:“皇上对臣的关爱,臣感激不尽。只是似乎宫中太医对臣妻的病不太了解。臣府中有药,虽不能解她身上的毒,却也可稍有减轻的效果。且这十余日神医朱丹心亦在臣的府中一直为臣妻诊疗。臣请皇上恩准臣妻随臣回府治疗。”
武宗点了点头,道:“好,朕也立刻下旨,召天下名医为林、为尊夫人诊病。”
秋临风微笑道:“多谢皇上。”
林啸暗觉好笑,方才武宗在等候秋临风之际,她已经听出武宗话语中的杀气,可是秋临风这家伙一到,他那温文尔雅的气质,倒真有化戾力为祥和的奇迹,竟连武宗这样的人,在他的面前也变成一个尊礼守法的君子。
武宗旋即对身边的小太监道:“下旨,急召告假的首席太医王安立刻回朝。”
秋临风的眼神微掠过一丝异色,但无人注意:“臣告退了。”
武宗吩咐备一顶软轿送林啸回府,可是宫女太监们一听到林啸中的毒是“通过呼吸传染”的,吓得纷纷退后,你推我让的,谁也不敢上前。
武宗眉毛一扬,正要下令杀几个人,秋临风上前道:“不必麻烦各位公公与宫人们了,臣自己来吧!”说着掀帘入内,脱下身上的外衣包住林啸,伸手将她抱了起来。
武宗脱口道:“你、你不怕…”
秋临风微微一笑:“皇上放心,这毒还不至于这么严重,臣是习武之人,身体较常人要好。”
众人看着秋临风抱着林啸远去,心中不由得感佩不已。
林啸把头堆在秋临风的怀中,享受着他身上温暖的感觉,扑嗤一声笑了:“临风,你装得还真像,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对他说自己中毒了?”
秋临风道:“都看过五个太医了,闹得整个宫中都鸡飞狗跳的,还能算是秘密吗?怪不得沈白衣对我说过,你是无论何时何地,都有本事闯祸的人。”
林啸听他的语气,倒不像是上次从阴无咎的书房里出来那股子强抑怒气的感觉,不敢确定,忙偷偷地伸出一点点脑袋来飞快地看一下秋临风的脸色,见他嘴角是向上的,这才放心:“大哥胡说啦,我哪有这么糟糕。”
秋临风笑道:“是没有,是白衣的形容,远远比不上你闯祸的能力。那块血帕是怎么回事,难道你早知道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林啸连呼冤枉:“才没有呢,我本来准备了打算在永泰公主演苦肉计的,那手帕是夹层放了个一捏就破的血包,哪知道永儿太好讲话了,害得我道具都差点白准备了。”她说得得意,不小心冷风吹来,却又咳起来。
秋临风皱了皱眉头:“看来你真的要让朱神医好好地替你诊诊脉搏了,怎么这么咳嗽。”
回到秋府,秋临风立刻请朱丹心为林啸诊了脉象,秋临风将朱丹心拉到房外,两人单独不知商议了些什么。
过了好久,秋临风才一脸严肃地进来,问道:“蕙儿,我有话问你,当日你中毒之时,我因内力消耗过多而闭关,曾让卓六弟转告于你,你身上余毒未清,要好好静养三天,不可妄动真气,武当天心解毒丹得每日服食三次,你是不是都没有做到?”
林啸怔了一怔,心中嘀咕道:“怎么过去这么久的事,现在还翻出来算老帐?”笑话,当然不能认错啦:“我、我当天是没有静养,那也是形势所迫呀!要不是我…”
秋临风截住了她的话:“蕙儿,我不是跟你算帐,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每一点都没有做到?”
林啸低下头,轻声道:“可是后面两天我真的卧床静养啦,天心解毒丹我也是每日服食三次的,都吃完啦。”
她避重就轻地说着,秋临风却已经听出来了:“你妄动真气了?”
林啸看着他的脸色极其沉重,吓得忙点了点头:“我…阴无咎临死反扑,我曾接过他一掌。临风,怎么了,我下次冒险前一定通知你,还不行吗,至于给我这么难看的脸色吗?”
秋临风深吸一口气:“没什么。”他转身走了出去。
林啸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莫明其妙地。
到傍晚时她的房里面已经挤着了许多人,闹得她头昏,谁不知道她在胡说呀,干嘛演得这么逼真的,个个都来探病。
连她老爹都端了碗药来逼她喝下,林啸这下可恼了:“不喝不喝,明知道我不喜欢喝这种东西还拿过来。”
秋临波拿过碗来,劝了半天她也不喝,林安石忍不住了:“蕙儿,不要任性,你再不喝药,你的毒如何好得了。”
林啸大笑:“天哪,爹你还真信了。”她转眼看去,沈白衣转过了脸,秋临波低下了头,都不敢看她。只有朱慕远上前一步,道:“小七,你、你还是喝了这药吧,刚才朱神医说,你那日余毒未清,妄动真气,以致毒不能去尽,如今、如今又复发了。”
林啸大笑着向后一仰,头不小心碰到了床柱,大叫着呼痛:“天,连你也这么说,你们真是商量好了呀!”
秋临风走了进来,他的神情凝重:“蕙儿,你要听神医的话。”
林啸却是一副看穿一切的神情,道:“知道了,这种把戏我三岁时就会玩了。三人成虎,你以为我真的会想信。对了临风,是不是我平时做人太过分了,所以你们大伙儿合起来唬我?”
林安石终于忍不住了:“那爹说的话呢?”
林啸掩耳道:“算啦算啦,怕了你们啦,看来今天我不喝完这药你们是不会放过我啦。”说着拿起药碗来,一饮而尽。
林安石待要说话,秋临风举手止住了他,低下身子哄道:“既然喝了药,就早些休息一下吧!”不等林啸说话,秋临风已经伸手点了她的穴道。
林啸悠悠醒来时,已经是次日了,秋临风带进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身着四品官服,奇的是他虽然官阶不高,但是众人对他都十分客气尊重。那与他同来的首领太监已经是三品服色了,却仍是对他十分恭敬,一口一声的“王太医”。
林啸心中好笑,又是一个太医,皇帝还真是不死心哪!
那王太医进来,林啸依样垂下帘子,那王太医依样搭脉,林啸又暗运内力,故意令得自己的脉搏时快时慢的。忽然间右手中传来一股极大的内气,竟将她的内力逼了回去。就听那老头悠悠地道:“嗯,看来秋夫人是试试老儿的医术吧!”
林安石已是喝道:“蕙儿,好好让王太医看看你的病情。”
那王太医只是用三指轻搭着林啸的脉搏,不慌不忙,林啸心中倒也好奇,不知道这老儿究竟能看出什么来。
那王太医站起来,众人都站起来送他出去。
林啸侧耳一听,好象大家都走光啦,奇怪,不过是个混饭吃的太医,用得着大家这么重视吗?
她一骨碌爬起来,轻轻地走到门边,听到王太医正在说话:“秋夫人脉象衰弱,已有数道经脉受损,阴无咎的毒并不难解,老夫开出药方,当可解此毒。可怕的是此毒拖延过久,已经慢慢损伤到她的五经八脉。就象这朵花一样…”
林啸好奇心大起,轻轻地把门推开一条缝来看,却见王太医站在一盆白海棠花旁,众人惊呼声中,但见那白海棠花慢慢地萎缩变黑,垂下头来,那王太医取过放在花盆边的水勺,撒入一点药粉浇上花中。过了一会儿,那白海棠花的叶子又渐渐挺起来,花也渐渐好转,只是那花瓣自变成枯黑色之后,便不能再转回白色了。
众人的脸色沉重,王太医悠悠地道:“经脉一旦受损,便是解了毒也无法恢复。老夫开出药方,尽人事,听天命吧!老夫这就回去向皇上复命了。”
秋临风点了点头:“白衣,你代我送客吧!”
沈白衣穆俨忙送了王太医出去,齐灵秀震惊之下抓住了秋临风的手:“这怎么可能?小七,小七前天不还是好好的嘛?”
秋临风沉重地摇了摇头:“毒并不深,只是慢慢侵蚀蕙儿的五经八脉,宛若蚁蚀大堤,从表面上看来,一点事都没有,一旦…唉,这次若不是蕙儿自己撒这个一个谎,让朱神医诊了一下脉,说不定我们到现在还发现不了。也算不幸中的万幸,总算发现的不算最晚。”
朱慕远脸色一变:“不算最晚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也算晚了。”
秋临风并未说话,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缓缓地转过头去。大家回头一看,也都怔住了。
房门大开,林啸正站在门口,她全部都听见了。
林安石先咳嗽一声:“我还有事,先出去一下,临风,你陪蕙儿一会儿。”
众人也都找个托词离开,院中只剩下秋临风与林啸两人。
秋临风走到林啸身边,像是不知如何开口,林啸勉强笑了一笑:“临风,我都听到了。哈,我没这么倒霉吧,连撒个小谎都会咒到自己?”
秋临风深切地看着她:“是的,你不会。”
林啸苦笑道:“也许是我平时发得牙疼咒太多了,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所以整整我。”
秋临风摇了摇头:“不、不会的。”
林啸张口还想说着什么,忽然间泪流满面,把脸藏入秋临风的怀中,尽情大哭。
秋临风一动不动,任由她尽情发泄。
林啸哭了好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来,道:“好了,我哭完了,我们走吧!”
秋临风问道:“去哪里?”
林啸道:“咦,你不是说放开一切,就带着我走遍大江南北赏花看月,让我在这几个月开开心心地过每一天吗?”
秋临风抱紧了她:“好,我们明天就走。”
夜深了,林啸辗转反复,难以入眠。
月光清冷,照在她的床前,从早上到入睡前,秋临风一直陪着她,任由着她乱发脾气,迁怒于人。如今此刻,她的心情已经不如初听到这个消息那样激动了。
从小男扮女装入江湖,她已经看过身边无数生离死别。尤其是入京城以来,死亡真是每天都有可能发生,但是她却没有死。事实上她性格极为坚韧,哼哼,只要林啸自己不想死,谁也别想以为她就那么容易死了,不到最后一天,她决不认为自己已经死定了。中毒已深,经脉受损,谁说是必死之症。
正想着,她无意中一转头,却看到床前月光下,有一道长长的影子。
谁?林啸忽然间寒毛直竖,她抬头向窗外看去,纱窗半开半合,只见窗外月光清朗,无风无云,那这道长长的影子,又是从何而来?
林啸慢慢地翻身下床,忽然推开关着的半片纱窗,跃出院中。
她的脚刚落地,咽喉处就已经被一把剑指住了,剑上的寒气令她的脖子也起了寒栗,好熟悉的感觉,莫非是——林啸缓缓地回过头来,看见了冷疏影。
昔日的影子杀手,身上穿的再不是一袭黑衣,而是象今晚的月色一样如水的白衣,月光下,映得她的脸更是雪白一片。虽然是她用剑指着林啸,但是冷疏影的神情惊恐、慌乱:“你、你是、你果然是…”
林啸见是冷疏影,她反而镇定了下来:“是的,我是个女子。”
冷疏影面若寒霜:“为什么?”
林啸轻叹一声:“对不起,我并非有意欺骗你,只是——在刘瑾府,我不能说;在天牢,我来不及说——”
冷疏影清冷的眼睛看着她:“为什么,为什么你给我一个希望,却又让它破灭?”
林啸大声道:“我不要给你希望,我也没有给过你希望。不要让别人给你希望,冷疏影,我以为在你走出天牢的时候,你已经想通了,可是你没有。林啸是男是女,是生是死,真的对你的人生有这么重要吗?如果是的话,那你杀了我,是不是就可以解脱了?刘瑾死了,林啸死了,你再也不欠谁的了。是不是?”
冷疏影的剑渐渐垂下:“林啸,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若真是个女人,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啸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地道:“就因为我也是女儿身,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阳光,有爱,有快乐。所以当我看到一个象我一样年轻的女孩子,她该像我一样看到光明。可是她没有,她竟然被操纵成一个工具,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她看不到阳光,看不到爱,也看不到快乐。我不能当自己没看见,我不能不去管这件事。你恨我骗你也好,临风说我乱来也好,可是我不能容忍,我一定要把你拉出来,拉到阳光底下去。我不知道怎么样算对,怎么样算错,可是我若是不去做,我就不是林啸了。”
夜空中,传来一声长叹,冷疏影骤然一惊,林啸的眼前只晃了一下,冷疏影已经消失于月色之下。
林啸回过头来:“临风——你一直在这里吗,你来了多久了?”
秋临风自廊下走了出来,将外衣披在林啸的身上:“我就睡在隔壁房间,你跳窗出去的时候,我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