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策莞尔:“早点起不好吗?”

“不好,我要睡。”苏沅而今日子过得多是惬意,她要吃好睡好。

瞧着她白里透红的脸颊,精神气是不错,大约是睡得足?陆策唔一声:“多睡些也好,你正在长身体,”顿一顿,“要觉得画眉鸟一只不够的话,我再送你一只,凑一对儿?不然光一只,可能寂寥了点。”

一对…

苏沅感觉到这个词有点突兀,她抬头瞅陆策。

少年的眸子漆黑,却不冰冷,不像几年后的陆策,浑身有着一种肃杀之感,至少她临死前那一刻看着他时,就是那种感觉。但现在,他不一样,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温和,平静,甚至是有些喜爱。

他们的关系完全不同了。

前世,在后来,他们几乎是成了陌生人,但这一世,他说要娶她。

苏沅心想,这到底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想一想,她摇头:“一只就够了,我怕太吵,再说,我也不能老要你的东西,如果我想要,可以自己去买。”

分明是拒绝他,陆策有点儿失望,不过苏沅的态度不算强硬,她心底可能还在犹豫罢,毕竟还是个小姑娘,明年才及笄呢。

他倒也不用急。

陆策笑一笑:“我去换身衣服。”

他转身离开,却见一个身影立在不远处,走过去一看,是陆嵘,陆策询问道:“大哥,你在这里作甚?”转念想,许是偷看苏锦,“刚才二表妹投了剪影出来,你应该来看看的。”

被发现了,陆嵘脸一红,粗声粗气道:“我是路过这里。”说完快步走了。

陆策心想陆嵘这样藏着掖着,苏锦恐怕是再不知他的心事了,到时候要嫁人,陆嵘也眼睁睁看着她嫁吗?

他摇一摇头。

刚才见陆策同苏沅说话,苏锦是一脸揶揄,陆静妍心大,根本不曾注意,倒是陆静姝有点担心。

之前韩如遇让她试探苏沅,她是问过了,可今日看来,就算苏沅无心,陆策却好像不是,那自己岂不是害了陆策?要知韩如遇这种家世,若韩夫人同意,他们去提亲的话,老夫人与苏承芳定会同意的。

陆策就不一样了,有个这样的父亲母亲不说,他自己还是个庶子!

这可怎么办?

论起交情,两边差不多,可她到底与陆策是一起长大的,还是更偏向陆策一些…也许这就要看苏沅的心思了!

“姐姐,投针也投好了。”陆静妍见无事做了,道,“我们去染指甲吧?我听说云贵那里,在乞巧节都染指甲呢,正好园子里花朵,我叫喜儿她们碾些花汁来,怎么样?”

倒是挺有意思,几个小姑娘都道好。

这一染就染了一下午。

起先认认真真的,后来就是玩了,弄了一手的汁液,差点都溅在衣服上,陆静姝好笑:“都是疯丫头!”

她倒是好好染的,十个指甲粉红粉红的。

“不过三表妹就算不染,也漂亮。”苏锦拉着苏沅的手指看,“瞧,好像染了珠光似的。”那指甲非常的光亮,她心里就嫉妒苏沅的样子,比她母亲阮珍还好看,除了脸蛋,连指甲都不同。

苏沅笑起来:“再好,也没有颜色,别气了,我给你染。”

她给苏锦仔仔细细上了一层花汁。

等到天黑,用过晚膳,众人便是要去放河灯了,采薇笑着告诉苏沅:“老爷夫人听说也去放河灯了,都已经走了。”

这么恩爱,苏沅笑。

陆太夫人为安全,少不得叮嘱,陆策共带了二十名护卫才作罢,他骑在马上,护在马车旁边,一行人去城内西边的永定河。

这河通外面的白河,河灯在这里放下去,悠悠沿着河水,从渠道出去,能漂很远。

小姑娘都很兴奋,苏锦笑道:“等会儿我们写上愿望,叫织女保佑能如愿。”

这放河灯本来就是为牛郎织女今日相会,怕看不清路,故而点了河灯照亮,因此才有的习俗。这习俗也是姑娘们最喜欢的,因为在放河灯的时候,可以写上心愿放在里面,随着河水长流,希望能梦想成真。

一时,小姑娘心里各有各的想法。

眼见陆静姝,苏锦都面带羞色,苏沅心头却是乱糟糟的,她上辈子情窦还未开就遭遇了人间惨事,后来就一直没有心情男欢女爱,而今这辈子原是想重头再来,体会下爱慕一个人的滋味,结果惹上陆策了!

倒不是说陆策不好,只是太意外了,她有点不知道怎么接受,这感觉有点像…像一个还没有习惯吃烧饼的人,突然有人塞给你一个非常大的烧饼,有点咽不下去。

第70章

永定河到了,众人从马车上陆续下来。

河边已经有姑娘们在放河灯,而河堤上,也有许多小贩在卖河灯,什么颜色,什么形状的都有,荷花,小舟,玉兔…样子非常的精致,引得两家的姑娘都忍不住上去挑选。

苏沅正要拿个玉兔灯,后面传来陆静妍的声音:“表哥,你也来放河灯吗?”回头瞧去,原是韩如遇来了。

他现任翰林院修撰,十七岁的年纪已经有了一番沉稳的派头,穿着宝蓝色云纹秋袍,身材颀长,如玉树临风。

苏沅没有多看,转过头去。

见到他,陆静姝的心里就打鼓,她是觉得自己帮了倒忙了,也不知韩如遇这会儿来,是做什么,便是笑道:“表哥,表姨母如何,没有同你一起过来观灯吗?”

“母亲在家看账本呢,我请她来,她却不喜欢这种热闹。”韩如遇说着,瞄了一眼苏沅,她正侧着身子在挑河灯。

眉眼看不见,只见着乌黑的头发,海棠红的襦衣短短,同色的腰带束着,显露出细细的腰,好像河边的杨柳。她低着头,手指搭在一盏玉兔灯上,周遭的光明明暗暗,好像在这一刻都汇聚在她身上似的,如众星拱月。

他心头一跳,虽不见容颜,却觉得苏沅定是更加好看了。走上前,韩如遇同陆静姝道:“既然遇见,这河灯便我送与你们罢。”

他斜里伸出一只手,要去拿那盏玉兔灯。

苏沅吓一跳,倒不知韩如遇会过来,忙把手缩回来。

她应该是看上这盏了罢?

韩如遇嘴角一挑,他就买下来,先送给苏沅。

谁想手刚碰到,那玉兔灯却被一股力道一扯,猛然间脱离了出去,抬眼看去,不知陆策何时来的,托着那盏河灯,挑眉笑:“韩公子,哪里需要你出钱,我今日奉祖母的命,陪着几位妹妹放河灯,这灯还是我买吧。”

他扔出一锭银子。

小贩瞧着有五六两,眉开眼笑,一叠声的道:“这够买许多河灯了,您尽管挑,这里还有。”又从下面拿出一些。

陆策把玉兔灯递给苏沅:“是喜欢这个吧?”

少年低头问,眸色不如平常那般镇定,好像藏着暗流,苏沅本来就因他觉得乱糟糟的,若是没有韩如遇,这灯未必会接。然而韩如遇就在旁边,想起苏锦曾经质问她,好像那人对她颇是注意,苏沅连忙就拿了玉兔灯,甚至脸上还露出了笑容。

“谢谢二表哥。”她语气甜甜的。

之前试探要送她一对画眉,她不要,这会儿又突然那么高兴?饶是陆策聪慧无双,也想不出其中的道理。

他怎么会想到,像韩如遇这般惊才绝艳的少年,苏沅会避之若浼。毕竟刚才,他已看出韩如遇想拿苏沅喜欢的玉兔灯,还怕被韩如遇抢了先。

现在苏沅要了,虽然态度有点儿奇怪,他到底心里还是升出了一丝欢喜。

却是韩如遇如遭雷殛,早前陆静姝试探过,苏沅不喜欢陆策,他才又有了期盼,然而苏沅竟当着他的面,接受陆策送的灯,还做出非常欢喜的模样。

那岂不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苏沅,她难道很讨厌自己吗?

这种想法,在韩如遇十几年的人生里,第一次涌上来,他还没有遇到过会讨厌自己的人,因不管是长辈,还是同辈,晚辈,没有不欣赏自己的,而苏沅,竟会这样!难怪此前总不看他,她是怕自己一见到她,就非要娶她不成?

韩如遇的脸一下变得非常的阴沉。

那种脸色,苏沅以前是看过的,韩如遇见她投河,把她救上来之后便是这种样子,他后来天天晚上都折磨她,可白天却又极为的冷漠,见韩夫人欺辱她,也不阻拦,在外人面前,都不给予她一丝的尊重。

韩如遇那时候开始恨她了,然而她却也不曾求饶,好似这一切都是该得的,是上天惩戒她害死双亲。

想起往事,苏沅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哪怕转过身,好像还能感觉到韩如遇的目光穿透过来,冷冷的。

陆静姝看在眼里,有种事情好像更乱了的感觉,她急忙走上去,拉着苏沅道:“走,我们去放河灯吧。”

“姐姐,我还没有挑呢,等等我!”陆静妍选了一个莲花灯。

见她们都要走了,苏锦暗叹口气,心里清楚她与韩如遇是没有可能了,即便上回自己那样的游向他,到底也不能得到他的心。可见世间感情,都是注定的,韩如遇许是对苏沅一见钟情,故而别的姑娘再也入不得他的眼。

就是不知苏沅…

这妹妹啊,真是好运气,不过此番许也在头疼吧,叫人羡慕的头疼。

她挑了一个玉兔灯,走向河边。

岸上只剩下两位少年。

韩如遇瞧着夜空下粼粼河水,淡淡道:“陆公子,今日不用在宫里伺候皇上吗?”

伺候,这词听着挺讽刺的,陆策双手抱在胸前:“皇上要同皇后过节,不需要我伺候,倒是韩公子,单独来此作甚?只为看一看二妹,三妹吗?你放心,她们有我保护,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韩如遇眼眸眯了眯。

比起陆策这府军前卫,自己身为翰林院修撰,怎么都是更为清贵罢?苏沅要不是傻子,就不应该选错。

他拂袖而去。

陆策看着他背影,想起祁徽说的话:“而今朝堂乌烟瘴气,都以蔡庸,曹国公马首是瞻,能独善其身的少之又少,不过幸好还有韩家,苏家,罗家这等簪缨世族,其子弟尚能心怀百姓,做出些实事来。”

祁徽对韩如遇也颇欣赏,看过他写得策论,称之为将来的国之栋梁。

但而今这国之栋梁,好似对他的苏沅有点意图,不然为何一来就盯着苏沅看,还偏偏去拿那盏河灯?

陆策缓缓走向岸边,看到苏沅正在纸上写心愿。

不知在想什么,小姑娘拧着眉,竟是非常的烦恼。

呵,她难道不应该写,跟自己早日终成眷属?陆策拣起一颗小石子,一抛,正落在苏沅的肩头。

她回头,看到不远处的陆策。

少年问:“写什么了?”

他挑着好看的眉,脸上有期盼,有暗示,也有急切,好像恨不得来替她写心愿。

苏沅一头汗。

她怎么可能告诉陆策?不,她还没有写呢,假装没听见,苏沅走到远一些的地方,想一想,写下了一行字,“希望祖母,父亲母亲身体康健,得享天寿。”

写完,放下玉兔河灯,随水而去。

这是她重生最大的意义,至于自己,也许只能听天由命了,因她觉得凭着陆策今日的举动,凭着他跟皇帝的关系,她怕是要逃不出他的手掌,且韩如遇又是那种样子,她还能选谁?只要将来没有大的变动,陆策便是世上最葱郁的树,大树底下好乘凉。

不管对她,还是对他们整个苏家来说,都不是坏事。

苏沅想明白了这一点,忽然整个人都轻松了。

随之,陆静姝等人也放好了河灯,站起来看,不知何时,河面上竟是漂满了灯,闪亮亮的,好像夜空的星子落入,光芒璀璨。

这么的亮,想必牛郎定会寻到侄女,与她相会的了。

众人都笑,沿着石梯上来,坐马车打道回府。

路过陆策身边,苏沅道:“三表哥,我想想,画眉鸟还是凑一对的好。”

陆策讶然,没回过味,小姑娘已经擦肩而过。

可她身上的香,仿若还留在鼻尖,那是对他今日最大的嘉奖。

第71章

韩如遇回到府邸,心情非常的郁闷,这种郁闷是从来没有过的,能叫他产生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他坐下来,忽地拂掉了桌上的茶盏。

难得见主子发这种脾气,小厮惊惶,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

倒是韩夫人听说儿子砸了东西,十分惊讶,连忙赶了过来。

“如遇,是今日出去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吗?”韩夫人柔声询问,“我听说你见了静姝几个,怎么,跟谁发生口角?”

“不是。”韩如遇摇摇头,尽力平缓心情,“就是心头一时烦闷罢了,母亲不用担心。”

韩夫人笑起来:“怎么好好的会烦闷呢?有什么心事,大可说与我听听。”

可韩如遇哪里肯说。

这种丢人的事情,他是不会说的,他只是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会看上苏沅,而偏偏那个人没有一点心思,甚至要做出让他知难而退的举止。想想也是可笑极了,多少姑娘投怀送抱,他不屑一顾,而今轮到自己,却也一样。

多少有点遭了报应的感觉。

但韩如遇不愿服输,因世上,他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更何况是女人,他一向不摆在眼里,以为唾手可得的。

“如遇?”韩夫人见他不说话,着实担心,“到底怎么了?你不说,为娘晚上恐怕难以入睡,是不是衙门里有什么事情?”

听着母亲的声音,韩如遇突然想到陆静姝的话,要娶苏沅,必须得通过母亲。

也许是得这样,毕竟苏沅是小姑娘,成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平时根本没有机会见到,而且苏沅肯定也会躲着他,又怎么叫苏沅喜欢上自己呢?

“娘。”韩如遇想着,便是同韩夫人道,“儿子是有心事…儿子喜欢上一位姑娘了。”

“什么?”韩夫人大吃一惊。

儿子多收欢迎,她心里清楚,只不过以为韩如遇年纪还轻,从来没有放在心上,结果他竟然告诉自己这么一句话。

“是哪家的姑娘?”韩夫人心里不免忐忑。

“苏家三姑娘。”

“是她!”韩夫人眼睛瞪圆了,当初苏沅是庶女时,她都没有正眼打量,不若苏锦,好歹是嫡女,苏承芳又是能臣,不过即便如此,她对苏锦也不是很满意,觉得这小姑娘不够出色,没想到韩如遇看上了苏沅。

这苏沅…韩夫人都不记得有什么才华了,只记得容貌甚是好看,还有上回给陆太夫人小生辰,敬献了一幅画,勉强能过眼。

“如遇。”她斟酌言辞,“你而今考虑终身大事,是不是早了些?那苏三姑娘还不曾及笄罢?”

“明年就及笄了。”韩如遇用期盼的眼神看着韩夫人,“母亲,可以先定亲,成亲可晚上一两年的。”

韩夫人实在头疼,心里不愿意,因她有更好的人选,可偏偏韩如遇从不要她操心,是她一辈子的骄傲,而今难得相求,她若是拒绝,只怕要伤了母子两个的感情。她想一想:“如遇,你让为娘考虑下,再见一见三姑娘,可好?这不是能轻率做下决定的,还得问过你祖父。”

母亲已经让步了,韩如遇点点头:“那劳烦母亲了。”

韩夫人又说得几句,方才离开。

不过过得会儿,便是把韩如遇的小厮叫了去。

“公子没有单独见三姑娘,几位姑娘都在一起的。”

“以前呢?”

“也没有。”小厮摇头。

韩夫人奇怪了,难道自家儿子就是见了苏沅几面便喜欢上了吗?那可真是难办了,不过幸好苏家也是名门世家,那阮家而今脱离了商户,怎么也算是门当户对。

但还是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就去了陆家见韩氏。

听说韩如遇看上苏沅,韩氏也有点出乎意料,忍不住笑起来:“我真是不知晓,不过沅沅这孩子又聪明又懂事,如遇有这种心思不难怪。”

字字都在偏袒,韩夫人道:“那三姑娘真有那么好吗?”

“自然。”韩氏拉着她的手,“你我这般交情,难道我还会诳你吗?”这苏沅她看着长大的,往前性子是不太好,可后来越来越是乖巧了,就是陆静姝都经常夸她。她这女儿的眼光,她还能不清楚?

能让陆静姝喜欢的,必定是个好姑娘,且她自己也看在眼里,苏沅很重情义,而今与苏锦也处得非常好,若没有一个宽广的胸怀,不容易做到的。

“不信你去问问太夫人,她也会这么说的,而且这桩事儿,最主要是如遇的想法,他要真喜欢,又能如何?只怕你也不想不成全罢,不然也不会来问我了。”

韩夫人长叹一口气,心里已经是动摇了。

因韩氏对苏家非常熟悉,她绝对不会满口谎言。

两个人在屋里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陆静姝见韩夫人告辞走了,进去问母亲:“表姨母怎么突然来了?”

“是你表哥的事儿。”韩氏笑着道,“恐怕要多一桩喜事了!”

陆静姝心里咯噔一声:“什么事儿?”

“如遇喜欢沅沅,你表姨母指不定要去提亲的。”

“啊…”陆静姝忍不住掩嘴,她刚才才听说陆策给苏沅送去了一只画眉鸟儿呢,那可是成双成对!

见女儿神色古怪,韩氏奇怪道:“怎么了?”

陆静姝都不知道怎么说。

好半天,才理清楚,把来龙去脉与韩氏说了遍。

韩氏听得目瞪口呆,她这阵子为忙陆静姝的嫁妆,因是要送去苏州的,又要管内务,根本就没有空儿注意到这些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