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义——”重阳哀哀的哭泣:“当初我爸妈离婚时,我就发誓,我一定要找一个爱我的男人,有自己的幸福的家,一辈子也不分开,后来我们高中又遇到了,你答应我的——你答应过我什么你忘记了吗,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的?”
“杜义,你知道吗,你让我觉得,我活过的二十多年,完全是一个错误。”
重阳扯掉了手上的针头,哭泣着捂住了脸。
无声地哭了许久,女子安静了下来。
重阳发泄过后,睁着失神空洞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宽大的玻璃窗。
平日里那个温婉可人的女子完全不见了踪影,现在躺在床上的,只是一具空洞苍白的布娃娃。
男人跪在了地上,英俊的脸上灰暗的脸色弥漫着愧疚与绝望的苍茫迷雾,他精疲力竭地哑着声音:“我错了,我和阿谨,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你知道,我们不过走错了路,我们两个男人,是没有未来的,我是要和你结婚的,阿谨也是要结婚的——你冷静想想——你原谅我,我们结婚——”
他亲吻着女子的的手指:“我们结婚好不好?”
躺在病床上的女子,脸上消瘦憔悴,只剩下一双无神的大眼睛望着他。
时间凝固般静默。
陈自谨站在病房的门外。
他几乎没有办法站稳,轻轻将身体倚在了墙上。
眼前有些模糊,他努力地睁大眼睛,夏日正午的阳光,穿过窗户投射在医院走廊的地板上。
明晃晃的一晕,光线映照在眼中,却变成了一团黑雾。
这样炎热的夏天,阳光能把皮肤灼伤,陈自谨觉得自己血液已凝固成冰,冷得全身都在发抖。
(三十七)
男人按亮了走廊的灯,低头用副卡刷开了房门。
房间中一片漆黑,他往客厅走了几步,试探地喊了一句:“阿谨?”
回答他的只有巨大的落地玻璃吹进来的冷风。
他摸索着墙壁上的开关,正要按下去。
“不要开灯。”客厅一端的沙发上忽然有声音,陈自谨低弱的声音,带着些冰凉:“阿义,不要开灯。”
杜义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才发觉了陈自谨坐在沙发上。
杜义走了过去,跪在地板上,伸手握住了男人垂在膝上的手。
轻轻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陈自谨的手动了动,试图从杜义宽厚的掌中抽出来。
却被他握得更紧:“你去了医院?”
“恩。”
杜义沉默,将脸埋进了他的掌心。
他自从回来之后,日夜守着重阳,几乎没合过眼,熬得也够呛,现在在他的身旁,闻到了熟悉青草混合着烟味的气息,身体放松下来,便觉得疲惫万分。
“重阳的状况很不稳定,医生说她心理上剧烈的失衡,还是有强烈的自杀倾向。”杜义顿了顿:“阿谨,我现在真的不能放下她,或许我一放手,她就彻底的毁了——”
“阿谨,我们不能这样的自私,不是,这不关你的事,都是我的错——”
陈自谨抽出了手,轻轻地抚摸着他浓密的发,杜义的头发有些硬,扎在手中,痒痒的。
“我知道,事情原本就该是这样的,不是么。”
杜义抬起头,看到他薄薄的唇间抿起了一个微笑,心里如刀绞一般的痛,只说:“我对不起重阳,也对不起你,你抽我一顿吧。阿谨,我现在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阿义,”他抱起了跪上地上的男子,伸手揽过了他的脖子,两人的身体,在柔软的沙发间贴合得亲密无间,陈自谨语中带了一丝哽咽:“再抱一下我,过了今晚,就此结束吧。”
杜义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地抱住了他,激动都浑身都发抖。
陈自谨缩在他的怀中,下巴抵在了膝盖上,他摸过了茶几上的烟盒。
烟雾静静地缭绕着,无出路的一圈又一圈,缓慢地升空。
天渐渐亮了。
杜义手心缓慢地合起,那里,盛满了眼泪。
“阿谨。”杜义在门合上的最后一瞬,手肘顶住了门框,他的眼圈有些红肿,但还是咬着牙说:“你值得比我更好的人。”
站在门后的陈自谨神情明显一愣,看得男人痛极似的死死皱着眉头,却还是沉默着。
杜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只说:“注意身体。”
随即转身,大步地走了出去。
太平山庄永远都不缺少热闹非凡的事成为城中的话题。
义云的当家老大的婚事,早已在众人的意料之内,毕竟谢重阳,早已是他交往多年的女友。
所以当婚讯热闹地传出来的时候,人人都觉得顺理成章。
即使时间仓促,义云操办得也非常的正式隆重。
日子很快地选好了。
夏末秋初的好天气,半山的车道上不断地驶入豪华的车子。
只是不知为何,两位婚礼的准新人都没有要大宴宾客的意思,所以婚礼上,出席的都是双方亲属以及为一些重要的客人。
谢重阳穿着一袭白纱,站在花园的树下,整个婚礼现场铺满了洁白的百合。
新人的脸上都有得体合适的微笑,客气和宾客寒暄。
典礼进行得简洁庄重,男人将一枚闪烁的戒指套入了女子的手指。
人群发出响亮的欢呼。
远处的草坪上,一抹影子静静伫立。
杜义俯下头,亲吻新娘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他的脸庞。
他并没有刻意带着一贯的温文优雅的笑容,仅是遥远的,苍茫地望着他们。
远处的那个男子,华服美酒,干净的短发,打扮得仍是一贯无懈可击的工整周全。
他躬逢其中,却仿佛看着一幕事不关己的电影场景。
杜义看到了他空荡无神的双眸。
如同雪后一大片空茫的田野。
他低下头,映入眼帘的新娘洁白纱裙有些恍惚,他死死地忍住了眼角的刺痛感。
婚礼后即是奢华的婚庆酒会。
人群中,张小坪穿着伴郎的礼服,端着一杯酒,眼神飞快地在花园中转了一圈。
他搜寻许久,还是在花园的一隅看到了男人修长的身影。
他放下了酒杯,一边对客人微笑道歉一边朝花园的另一头挤去。
那个男人正立在巨大的花树下一角,身旁是一名艳丽的女郎,一直和他说着话,笑得妖娆。
“谨哥。”张小坪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对着他笑了笑:“你跟小思可真聪明,躲在这不用应酬,你不知道那些客人多烦人。”
女子马上笑着说:“小坪,做伴郎不去帮我哥顶酒,跑来这偷懒。”
陈自谨脸上有些白,对着张小坪笑笑,也没说话。
张小坪对着杜思做了个鬼脸,说:“反正义哥这么能喝,让我偷一下懒有什么要紧。”
张小坪跑去端了杯酒过来,又拿了几碟精致的点心:“谨哥,我见你早上就在忙了,东西都没吃过,先吃一点吧,晚上帮里还要闹呢。”
陈自谨笑着道谢,随手拿了酒,一饮而尽。
杜思听到,关切地看了看他,帮忙拿过了几个盘子,说:“这蛋糕很好吃喔。”
陈自谨轻轻地皱皱眉头,没有去碰那些甜腻的奶油。
张小坪和杜思话都很多,张小坪不断地指着那些客人说这个老大又说那个兄弟的事,杜思一直听得饶有兴趣,年轻女孩活泼的笑声不断起响起。
陈自谨一直听着,有些道上的事情,他自己倒真没注意,思绪被分散了一些。
张小坪,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没有提一句杜义和重阳。
杜义站在人潮的中心,眼光一直望着花园的花架下正在交谈着的三人。
看着他微微低头,一直听小坪说着什么,苍白的容颜上,偶尔露出的是清冷的笑意。
他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太熟悉他这样空幽的笑容,深深地隐藏了一切不快乐的笑容。
他轻轻转头,重阳去了休息间补妆,他抬脚朝那个角落走去。
他正要转过花圃,就看到纪榆走到了他们身边,对着陈自谨说了什么。
陈自谨便和张小坪杜思一起走了出来。
花园的鹅卵石道路上有些不平,陈自谨走了几步,脚下忽然一个踉跄。
杜义心里一跳,慌忙走了几步,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怎么了?”
男人清秀的眉宇微微皱了起来,他闭起眼摇摇头,迟疑了一下,还是甩开了他扶着的手。
杜义脸上一痛,却还是收回了手,只问:“身体有没有不舒服?脸色这样差。”
“没事。”陈自谨低低的声音:“大概站得太久,太阳晒得发晕。”
“哥,我看谨哥是因为你结婚了,伤心死了——”杜思笑着插了一句,还掩着嘴巴笑了起来。
说者无意,听着的杜义却脸色一变,冷冷地喝了一声:“去帮爸妈招呼客人,少在这废话。”
杜思扁了扁嘴巴:“哥,我难得回一次家,过两天就要回去考试了,你还凶我!”
杜义脸色缓了缓:“小思,这么大人要有点分寸了,好了,去帮妈招呼下亲戚。”
杜思拉了拉裙摆,朝人群走了过去。
张小坪回头对着陈自谨说:“回屋子坐一下吧。”
纪榆在一旁:“义哥,江海那边的人——”
杜义点点头,说:“我去应酬吧。小坪,陪你谨哥进去。”
那一夜,太平山庄彻夜喧闹。
陈自谨和张小坪,陪着杜义和帮中的兄弟喝了一夜的酒。
到最后,有人开始醉得满场乱转,有人开始拥着跳舞,杜义身边站着重阳,他只能用眼光追随着那个脸上越喝越青白的男人,看着他一杯接着一杯地喝干了杯中的酒。
张小坪早已被灌醉,他站在一旁,扯住人就摇摇晃晃地喊:“来跟我喝啊——”
杜义微微地苦笑,到最后,只有他是清醒的。
阿宇扶着陈自谨,弟兄们敬上来的酒都被他一把推开,他脸上有些阴沉,只说:“三少醉了,滚开。”
(三十八)
花木扶疏的道路上,两台车急弛了进来。
男人刹车,快速地跑到了前头,小心地问着正从驾驶坐上下来的男子:“三少,你可以吧?”
陈自谨推开了他扶着的手:“没事,你去休息吧。”
他挺直了背,稳住了步伐往屋内走去。
润叔等在门口,见到他进来,上前却闻到浓烈的酒味:“谨少爷,你又喝了这么多酒——”
陈自谨眼瞳黝黑,深不见底,只淡淡地道:“没事。”
润叔跟在他身后,唠叨着:“谨少爷,你这样天天不沾家的,每晚上应酬喝这么多,年轻人怎么都不懂爱惜身体,喝酒伤身你知不知道——”
“好了。”陈自谨无奈地搂住了男人的胳膊:“润叔,我头疼,你别念了。”
“好好。”润叔应着:“上楼休息吧。”
陈自谨放开了他,看了看,不知不觉,润叔的发鬓已经有些斑白了。
他眸中涌起了愧疚:“润叔,你也早点睡吧。”
陈自谨尽量轻地往楼上走去,二楼楼梯的转角间,瞥到的高大的男人的阴影,正站在走廊的深处,沉默地望着他。
他手指无法控制地轻微一颤,但还是直直地转身,走上了楼。
回到房间冲了个澡,身上清爽了许多,然而头还是晕沉。
陈自谨擦了擦头发,躺到了床上。
想起刚刚站在走廊里男人幽深的眼,他这段时间,日日早起上班,深夜时分才回来。
强迫着自己,不要去想,也不要去关注他们的事。
听说杜义和重阳准备的蜜月旅行因为重阳的身体状况推迟了行程。
他苦笑着,到最后,他要从旁人的口中,才会听到他的零碎消息。
陈自谨轻微地仰头,天花板很白,空荡荡的一片白。
时间缓慢寂静。
他原本以为,熬不过婚礼的那一刻,却还是看着杜义把戒指套进了重阳的手中。
他原本也以为,过了那一刻的痛,就此解脱。
谁知道,熬得过最痛那一刻,却没有想过,其实最难捱的,是时光里的空虚和寂寞。
想到以后独自一人要度过的漫漫的时间,就觉得无望。
这一生,似乎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念。
陈自谨翻身下床,走到了沙发旁,从扔在沙发上的裤子里,摸出了烟。
打火机啪地一声,他熟练地点烟,深深地吸了几口,终于慢慢地止住了心口的闷痛。
四肢的舒适感传来,他微微地眯起了眼,靠在床头。
生命是这样的强大到无法抵抗的空虚,总要有些东西,来缓住疼痛。
酒廊间迷离的灯光。
“谨哥,我可以坐吗?”张小坪看起来有些紧张,捧着杯酒,站在了一旁。
陈自谨冷淡地点点头。
他独自喝着杯中的酒,兴意阑珊,也不再看坐在对面的男生一眼。
“谨哥——”张小坪一直看着他:“不要喝这么凶,对身体不好。”
“小坪。你这么闲去帮阿定算帐去。”
“谨哥,你最近这样——”张小坪似在极力地想措辞:“喝醉心情也不会变好一点。”
陈自谨抬眼望了他一眼,眼神微敛,有种让人心冷的凛冽。
张小坪脱口:“谨哥,你知道吗,润叔本来说,今年年尾就回老家去了,他家里子女都大了,也是时候回去享享儿孙福,可他这段时间,看着你这样——”
“他说,他不放心你,所以想再留下来。”
陈自谨手撑着额头,听到张小坪的话,抬起头望了他一眼:“小坪,谢谢你告诉我,我知道该怎么做。”
张小坪眼中涌起愧疚之色,他喊了一声:“谨哥——”
欲言又止的表情。
陈自谨自嘲地笑了笑:“我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没想到,还是这般的让人不放心。”
那笑容,却含满了苦涩的味道。
“谨哥,”张小坪咬咬牙,直视着陈自谨:“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重阳姐。”
陈自谨点烟的动作定了定,烟含在嘴里,镇静地望着他。
张小坪的眼眶忽然泛了红,他紧张地掰住了桌沿。
“刚刚开始那段日子,我在帮里,知道了你让定哥跟踪我,我刚刚有了一个家,也不知道你们是不是真的接受我,那时候却知道你不信任我,我很伤心,重阳姐对我关心爱护,我真的不忍心,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知道的,但她一直问我,我真的不忍心看她这样,我就告诉了她你跟义哥的事——”
“重阳姐一直坚持要看照片,我就找到了以前在深圳认识的一个朋友,他去香港做了周刊记者,是我把你们住的酒店告诉他——”
“可我,没想到,重阳姐会自杀——”
“我——”
张小坪肩膀抖动着,反复地说:“都是我的错,事情会变成这样——”
陈自谨手上夹着烟缓慢地燃尽,终于等他渐渐平复下来,拿过杯子倒了酒,给他递了过去:“小坪,事情都过去了。”
张小坪接过了酒,不敢抬头看他,只嗫嚅着说:“谨哥,对不起。”
陈自谨淡淡地道:“小坪,你要怎样给我赔罪?”
男生抬起了头,快速地答:“谨哥,只要你吩咐,我都做。”
“好。”陈自谨握住了杯子:“先把酒喝了。”
张小坪仰头喝干了酒。
“小坪,你给重阳的照片?有没有存盘?”陈自谨问他,莫测的神情。
男生点点头:“在我那里。”
“给我。”
深夜时分,两人才摇晃着出了闪耀着霓虹的大门,守在门前的保镖走了上来。
“小坪。”陈自谨对着他:“以后专心帮你义哥做事。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
张小坪点点头,说:“谢谢谨哥。”
“上车吧,回家。”他一把拉过了张小坪,坐进了车里。
(三十九)
太平山庄的会议室。
坐在主位上的男子,抽着烟,翻动着桌上的案卷,他开了口,声音一贯的威严:“这段时间帮里还算正常,我下周要出国,帮里的事情,大家照常做事,有什么问题,问三少定夺。”
他抬起头,望了望桌另边的男人。
陈自谨在抽烟,微微颔首。
这段时间都没好好见着过他。坐在桌子那边的男人,依然是白净瘦削的脸孔,波澜不惊的表情。
他依然是安静优雅的义云三少。
一切,似乎并没有任何的不同。
杜义转了转眼光,却心细地发觉他的变化。
他是如此熟悉着他每一个最微小的表情,他瘦了些,也很少笑,眉宇间拢着淡淡的悒郁,那张在香港的阳光下健康粉润的脸庞,此时在烟雾的映衬下,显得模糊遥远。
“义哥,你出国后,从菲律宾来的那批货谁来谈合同签收?”林定强翻了翻文件,开口问。
杜义想了想:“那批货比较麻烦,不是我们自己做而已,阿定,你要注意联络建翔方面的人,让他们注意点,别惹来局子里的人注意,要不然,他们要的那批洋酒不保,别把我们也搭进去了。”
林定强点点头:“建翔找上我们保这批货,我会提点清楚的。”
“至于收货的事情,阿定,你同他们联络一下,看能不能你代我去。”杜义抽了口烟,淡淡地说。
“义哥,可是对方要求的是——”
“阿义。”男人出声打断了林定强的迟疑:“我去吧。”
杜义皱皱眉头:“你公司的事都够多了,出去接洽这样的事也不安全,让阿定去吧。”
“不过签个单领货,有什么不安全的。”陈自谨食指指轻轻地弹弹烟灰:“既然对方要求,我们也不好拖着,我去吧。”
“义哥,三少做事你还不放心么。”林定强笑着说了一句:“三少去签最好,免得那群菲律宾人罗里罗嗦。”
“好吧。”杜义答,还些有些不放心:“阿定,到时候你跟着三少去,让兄弟们仔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