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义伸手粗暴地推开了他。
房间里很暗,陈自谨借着远处霓虹微弱的光,看到了男子脸上阴沉的表情。
“怎么了?”他笑笑,抬手解他的扣子。
杜义一把将他按在了床上,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底,波涛翻滚。
“阿谨。”他开腔,紧崩着的声音,极度的压抑:“大坪当时被老王八逼债时,他去找过你?”
陈自谨心里咯噔了一下。终于,他还是问起了这件事。
他闭了闭眼,答:“是的。”
“你为什么不给他钱?”
“他欠下的债,就得自己负责。”
杜义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你他妈害死的是自己的兄弟!”
陈自谨脸侧向一旁,有几分酒意的微红的面颊顿时肿了起来。
“那时你管着公司的钱,大坪找你要点钱来救命,你为什么不给他?”
杜义暴喝着,把他提了起来,一拳砸向了他的腹部。
陈自谨身体晃了一下,伸手扶了下床头柜。
他咬着牙沉默。
他能够说什么,大坪那时欠下的赌债,他已经不知道帮着还了多少次,那时公司刚刚起步,根本没有什么周转的钱,全部的资金都压在了一批货上,他自己手头上存款,不过两万余块,全部给了大坪,没想到,还是没能帮他躲过那场劫难。
他若现在告诉杜义,那笔义云全部资金压着的单子,后来赚了近千万,义云才就此顺利发展。
让他知道,又有什么意义,毕竟大坪已经死了。
他当时,的确是没有筹到钱给他。
也没有想到,王孙富会下手这么狠,大坪被活活打死。
而大坪出事的那天下午,他和杜义正在那间狭小的房间内做-爱。
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了。
杜义的拳头又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冷冷地喝道:“陈自谨,你是这样对待兄弟的吗?”
“对不起。”他垂着头,终于挤出了三个字。
杜义怒不可遏,甩手把他摔到了地上,陈自谨感觉到后脑重重地砸在了木地板上,眼前一黑。
男子的膝盖猛烈地顶在了他的胃部,身上又挨了几下。
他闻到自己口腔里浓重的血腥的气息。
杜义下一个拳头砸下来之前,他抬手挡了一下,依然沉默着。
杜义看着他依旧平静的眼,瞳孔中满是伤痛和愤怒,他理智已经完全被怒火湮灭:“大坪死得这样的冤,你他妈就这么无动于衷?”
他用力撕扯陈自谨挡着的手,用力地一拖,地上的男子的手肘擦到了茶几的玻璃,划出了长长的血痕。
他依旧一言不发。
杜义被他的沉默彻底激怒了。
手上毫不留情地砸下来。
陈自谨的意识渐渐昏迷,杜义暴怒的拳头砸在身上的疼痛也慢慢远了。
不知过了多久,窗口的夜风吹了进来。
房间里只剩了他一个。
全身无法动弹,指间摸到地板上温热粘稠的液体,身体的抽痛不断传来,他就这样在凌晨的凉风中,渐渐昏睡了过去。
(十二)
烟雾缭绕的会议室。
义云的例会照常在山庄里开。
木云堂的老周正在汇报上月新建的那几家娱乐城的业绩。
其中有一笔资金,是属于公司管理的,他喊了声:“三少,您看这笔帐,我是亲自给您过目还是送到财务部?”
手撑着额头端坐在椅子上的男子没有回答。
“三少?”他又喊了一声。
坐在主位的男子望了他一眼。
陈自谨回过神来,应了一句:“送到财务部就可以了,小数目的单子部门经理可以签字。”
他微微转头朝站在一旁的阿宇示意,阿宇给他递了一包烟。
他抽出了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试图让自己涣散的精神集中起来。
好在帮里的会议从来都是简单明快,杜义讲究的是效率。
等到会议结束,陈自谨走出了空气污浊的房间。
在大厅,重阳迎面而来,笑着对他说:“阿谨,你都快一个月没有回过家里吃饭了,今晚还出去?”
陈自谨点点头:“晚上还有点事。”
重阳无奈:“这样忙,要注意身体,有空回来多陪陪润叔。”
陈自谨眼底有歉疚之色:“重阳,你在家,就帮我多陪陪他。”
重阳笑着点头:“放心吧。”
女子又对着他的身后喊了句:“阿义。”
杜义走了上来,身后照例跟着张小坪。
“不吃晚饭再出去?”他对着陈自谨,语气冷淡。
“不了。”男子平淡的声音:“晚上还有应酬。”
两人无话,一秒。两秒。
第三秒,陈自谨淡淡开口:“那我先出去了。”
杜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陈自谨近一个月没有回过太平,偶尔在几次的会议上见他,还是干净白皙的脸,只是有些憔悴,眼角有淡淡的淤青,眼窝有些深陷,只是目光,依旧清澈明亮。
男子擦过他的身边,朝门外走了出去。
“义哥——”男孩在一旁小心地问:“是不是你跟谨哥吵架了?”
“没有的事。”杜义答。
“义哥,是不是为了我哥的事?我就知道我不该和你说的,哥那时候跟我妈说他找过他的兄弟但没借到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而且,他也不一定是找谨哥——如果哥在,也一定不希望你和谨哥吵架的——”
小坪急切地说着:“我去和谨哥说,我跟他道歉。”
“够了!”杜义喝了一声:“呆着哪也别去。”
他将小坪往屋里一推,向门前走去。
陈自谨已经坐在了车里。
阿宇正要往外面走。
“阿宇。”杜义喊住了他。
“义哥”男子停了下来。
“三少这段日子还好吗?”
男子犹豫了一秒,开口说:“还好,但是他这段时间没怎么开车,基本都是我在开,好像精神不太好。”
“他有没有去过医院?”杜义问了一句。
阿宇沉稳的语调:“三少前两周都是在上海出差,我不太清楚。我没有跟去。”
他又思索了一下,才说:“义哥,我送三少去机场出差的那一天,他在车上昏迷了一会,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说要送他去看医生,他赶飞机,还是登了机。”
杜义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艰难。
他对着阿宇说:“以后三少如果有什么情况,马上打电话给我。”
阿宇答应了一声,恭敬地说:“三少晚上还有应酬,义哥,那我先走了。”
杜义点了点头。
他独自走回了书房。
他吸着烟,看着那辆黑色积架,平稳地驶下了山。
脑中不由想起了那天的情况,论起打架逞狠,阿谨其实也不输他。
但那天,他根本没有回手,自己在愤怒中,都忘记打了他多少下。
烟还在燃烧,烫伤了手指,他用力一压,掌心传来痛楚。
却丝毫没有办法缓解心底的疼,他是最清楚阿谨的性格,有什么困难苦处,从来都是咬牙自己挨的,脾气其实比他还臭。
倘若是以前,阿谨还有可能跟自己说,但现在,动手的是他,只怕他宁愿死,也不会和自己吭一声。
他在书房里坐了一夜。
重阳在第二日见杜义灰败的脸色和满身的烟味,以为他又加班,和他抱怨着钱怎么赚得完,一家人在一起最重要。
末了又跟他说润叔生日快到了,叫阿谨回家来吃饭。
杜义面有愧色,伸手揽住她:“我们送什么礼物好?”
重阳笑:“我问过了,润叔说你们每天晚上回家吃饭他就很开心。”
杜义笑了笑亲了她的额头:“好的,尽量。”
然后走到了一旁,打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然后接通了。
“阿义。”男子温和疲倦的声音。
“过两天就是润叔生日,晚上回家来吃饭吧。”
那端的男子沉默了几秒,轻声地答:“好的,我抽空回去。”
杜义话在嘴边绕了几绕,还是没说出口,只说:“晚上早点回来,七半点吃饭了。”
陈自谨很快地答:“恩。”
两人在电话两端沉默。
却都没有舍得挂断。
直到杜义听到那边秘书的声音:“陈先生,十点的会议准备开始了。”
陈自谨说:“我要开会了。”
杜义应了一声,电话断了。
傍晚的斜阳落在花园的喷泉上,一片金黄。
杜义靠在走廊的柱子上闲闲地抽着烟。
直到纪榆走了出来:“义哥,四小姐说准备开饭了。”
他问:“几点了。”
“七点四十分了。”
他再看了一眼花木深处的那条车道,依然没有任何的车子进来。
他转身向屋子里走去。
“阿义,”重阳看到他走进来:“阿谨回来没有?”
他摇头。
小坪坐在沙发上,握着电话:“打他的手机没人接。”
杜义恼怒地说:“回家里吃个饭还要人请。”
旁边的润叔问:“会不会少爷临时有事?”
“有事也打个电话回来说啊。”杜义吼了一声。
重阳马上挡在了润叔前面:“阿义,你发什么火,再等等就好了嘛!”
“我打宇哥的电话。”小平继续拨号。
一会,他放下电话说:“宇哥说下午六点三少回皇都说要回去拿个东西就回来山庄,就放了他的假。”
“可能是路上耽搁了。”重阳笑着说。
润叔说:“我们先吃吧,边吃边等。”
“再等等吧。”重阳坚持。
又等了半个钟头。
润叔让厨房把饭菜热了热,说:“义少爷,先吃吧,自己家里人吃饭,不用等他了。”
杜义沉着脸坐到了饭桌前。
重阳一直笑着劝润叔和小坪吃菜,杜义不领情,一直黑着脸,一顿饭吃得气氛沉闷。
吃到一半,他放下了筷子,起身去拿车钥匙。
“对不起润叔,你们慢慢吃,我去皇都看看。”
他大步地朝门外走去。
(十三)
高耸的皇都在夜色中闪烁着光芒。
他走进了大堂,接待小姐见了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向电梯,直接按向顶楼。
电梯叮地一声,停在了顶层。
黑漆漆的一片。
阿谨不在这里?他还是掏出了磁卡,打开了房门。
窗口的冷风灌了进来,这里高,即使是夏天,也显得分外的寒冷。
卧室里有微弱的光。
他走了进去。
床头灯在亮着,他看了一眼,觉得刚刚一直紧紧悬着的心脏骤然回归了温暖的胸腔。
而后又突突地跳着厉害。
他极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怒气,手都在颤抖,大步地走了过去,伸手一把捞起了正在柔软被褥中沉睡的男子:“陈自谨!”
陈自谨自迷糊中睁开眼,被杜义一拉,猛然立起,全身乏力,差点摔倒。
他撑住了床沿,艰难地喘了口气,忍受着心悸的感觉,额头有冷汗渗出。
杜义扯起了他的衣领:“一桌子的人等着你吃饭,你他妈|的就在这睡觉?”
陈自谨用手撑了撑额头,一会才反应过来他的话,低弱地问:“抱歉,现在几点了?”
“你还有脸问?润叔等了你一夜,菜热了又热,你不回去不会打个电话说一声吗?”杜义冷冷地问。
陈自谨赤着脚站在地板上,感觉寒意泛来。
门前忽然传来了敲门声,然后一个男人手上捧着个托盘站在了门口。
杜义瞪了他一眼,发现是熟识的杨医师。
那个戴着眼镜的斯文男子站在客厅中,看着他们俩说:“杜先生,你也在。”
杜义问:“你这做是什么?”
“杨医师,麻烦你先出去,我同阿义有事要谈。”陈自谨开了口。
杨宗明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巴,还是选择了沉默着往外走。
“等等。”杜义走了过去:“你手上拿什么?”
“杨医生,请您先出去。”陈自谨又说了一次,语气有些焦虑。
杨宗明停了下来,职业道德促使他终于开口:“陈先生,你刚刚昏迷醒过来,最好不要站在地板上,地板很凉,你现在,并不适合感冒。”
杜义停了一秒,大步走过去把他拖了进来:“你说他昏迷?”
“是的,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发现陈先生昏倒在客厅里。”
“什么时候?”
“晚上八点左右。”
杜义手指轻微地颤抖起来,这么说,阿谨不是故意不回去故意不接电话,而是根本——昏迷了过去。
他返身将仍立在地上的男子抱回了床上。
杨医生过来,熟练地消毒,挂瓶,然后把针头扎入了他的手背,一边说:“几处外伤我已经处理过了,但他胸腔和腹部都有严重的组织挫伤,内出血的情况这两天改善了一些,但还是不乐观,疼痛感致使他根本没有办法进食,我每天晚上过来给他打营养针,但他日日照常工作,身体根本吃不消,我建议他住院观察比较好。”
杜义看了一眼,深灰色的衬衣袖子卷起,白皙的手背上,那些青淤肿着密密麻麻的细小针孔,显得触目惊心。
陈自谨侧过脸,惨白的脸深深地埋入了枕间,紧闭双眼,不发一言。
杨宗明打完了针,走了出去。
杜义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望着液体一滴一滴地落进他的身体。
心脏无法抑制地一抽一抽的痛。
他平日乖张放肆惯了,竟不知道如何开口说抱歉。
他烦躁地耙了下头发,伸手出去握住了他没插着针的那只手。
被中的男子身体轻微地动了一下,低微的声音传来:“你回去吧。”
杜义松了口气,他还愿意跟自己说话,于是开口问:“身上还痛不痛?”
陈自谨不答他,依旧疏淡地说:“我今晚不回去了,我给润叔买了礼物,搁在客厅的沙发上,你帮我带回去吧。”
杜义脸细微地抽搐了一下,他起身,走到客厅外打电话。
“重阳,阿谨生病,我留这看看。”
“没事,不严重,没,叫润叔不用担心,你不用过来了。”
“我明天再回家吧。”
“好的。”
“挂了。”
他走进了房间,摸了摸他的发:“我今晚在这了。”
起身去浴室洗澡。
等到他出来,杨医师已经过来拔了针,男子依旧安静地躺在床上。
他擦干了身体,钻进了被窝,把他抱进了怀中。
陈自谨轻微地抽了一口气。
杜义马上放松了手,问:“哪里疼?”
他轻柔地将他拥入怀里,确定陈自谨没有不舒服之后,低沉的嗓音:“睡吧。”
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