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山下认识很多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孩子,无一不是调皮捣蛋,恨不得长双翅膀上天去打个洞。而他,只有他,安安静静,冷冷淡淡,浑身散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好奇,我十分好奇。
我开始偷偷的跟着他,练功,发呆,下山吃包子。
对,师兄喜欢吃山下镇子里那家包子店里的包子,而且每次都只吃甜馅儿的。
我第一次看到时起了坏心眼,想去告诉迎莹和其他人,叫他们一起来取笑师兄,可当我看到他小口小口地吃着包子,吃一口就掉一滴泪时,我突然也变得非常难过。
我知道姑姑在一个破烂的山庙里捡到了他,却不知道他在上山之前经历了什么。
我看到了他哭,却不知道他为什么哭。
我第一次有了想要了解别人的冲动,想要知道他为什么哭,想要知道,他是否也能像其他人那样笑得很开心。
当然了,直到现在,我十六岁,他十九岁,我还是没见过他开怀地笑过。
我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蟾宫啊蟾宫,目标还未成功,阁下还需努力啊。
鉴于醒后再无半点睡意,我干脆穿好衣服顺便带了件厚披风出门,往我熟悉的湖边大树走去,谁知到了后看到师兄正背靠着大树坐着,双眼紧闭呼吸匀称,显然是正在熟睡。
看来师兄也很喜欢这个地方呢。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坐下,一手托着腮,仔仔细细地看着他。
师兄生得可真好看。
英气的眉,细长的眼,挺拔的鼻,红润的唇,搭在一张脸上简直俊美到人神共愤。
我情不自禁的想要碰触,手伸到一半时却听他轻轻地开口:“蟾宫。”
“……”我悻悻然地收回手,“师兄。”
他幽幽睁眼,乌黑的眸里还有些许朦胧,“什么时辰了?”
我看了看微亮的天色,“大概是寅时。”
兴许是刚睡醒的原因,他并不像往常那样对我冷淡,“你怎么来了?”
我指了指他背后的大树,“我睡不着时会上去躺一会儿。”
他“哦”了一声,洁白的脸庞带着倦意。
“师兄。”我将手里的披风递给他,“天气有些凉,你盖上吧。”
我心里预估他会拒绝,谁知道他略微思考了下后竟然接过披风,说:“谢谢。”
……他这么温和,我反而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蟾宫。”他半阖着眼,淡淡地问:“你喜欢我?”
虽然这早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从当事人的嘴里问出来,还是叫我有些小小紧张。
我不自在地看向地面,手指不住地卷着袖子,“哦。”
“哦是承认的意思吗?”
“恩。”
他闻言沉默了好久,直到我按捺不住想要抬头时才听他再次开口。
他说:“蟾宫,我不喜欢你。”
我的心脏似乎被狠狠撞了一下。
师兄不喜欢我的事实我早就知道了,可听他亲口这么说时,难免还是有些难过。
可是蟾宫,你决定喜欢他的时候不就预料到会遇到今天这种情况吗?
于是我努力挂上笑容抬起头,用很好奇的语气问:“师兄为什么不喜欢我?”
他眼神清澈,不带一丝敷衍和遮掩,“你不是我喜欢的那种姑娘。”
因为我不是他喜欢的那种女孩子,所以平常对我冷淡,不愿意跟我出去赏花,连微笑都很少给我。
似乎很说得通。
“师兄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他想了想,说:“温柔,大方,知书达理。”
温柔,大方,知书达理……他指的不是迎莹吗?
“师兄的意思是喜欢迎莹?”
他愣了下,眸里闪过一丝迷茫,“不是。”
我有些糊涂,“可是迎莹就是温柔大方、知书达理。”
师兄缓缓地眨眼,“有吗?”
“有。”我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不自觉地笑弯了眼,“其实师兄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吧?”
他不说话,示意我继续往下说。
“你觉得自己喜欢温柔大方的姑娘,可当你遇到了之后,你根本不喜欢。”我露出一丝奸笑,“就好像你说不喜欢我这样的姑娘,但说不定你会喜欢一样。”
他唇边浮上笑意,眼神却十分笃定,“蟾宫,我不会喜欢你,你还是放弃吧。”
师兄自然不知道他笃定的眼神都多伤人,不知道他劝我放弃的话语有多伤人。
可是我知道。
我明明难过得想要大哭一场来哀悼我的爱恋,但一想到他皱眉时的嫌弃,又生生忍下了哭意。
“师兄。”我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迎莹以前说自己感冒时,我十分肯定的说自己不容易感冒,然后第二天我就着凉发烧。”
“恩。”
“大胖跟我说自己冬天爱长冻疮,我斩钉截铁地说自己不会长,接着那年冬天我冻疮长满了一双手。”
“恩。”
“姑姑跟我说会游水的人经常会出事,我……”
“蟾宫。”他神色逐渐清醒,恢复了平日里的疏离,“你想说什么?”
我用袖子抹了抹溢出的泪水,仰起脸对他说:“你今天这么坚定地说你不会喜欢你,但将来某一天,你肯定会喜欢上我。”
“……”
“那时你喜欢我,肯定比我现在喜欢你还要喜欢的多。”
“……”
“等到那时,我要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了,一点都不喜欢了。”
“……”他起身,将披风还给我,“起风了,回屋休息吧。”
他没有对我刚才说得一番话做出回应,因为不止是他,连我自己都知道那不过是气话。
这就是喜不喜欢一个人的区别吗?
我喜欢师兄,所以受了伤就想气他。因为师兄不喜欢我,所以他对我没有怒没有喜,没有任何情绪。
师兄的背影渐行渐远,我坐在树下呆呆地看着他,连眼泪都忘了要掉。
不知过了多久,夜风吹得我直打哆嗦后我才回过神,将披风紧紧地裹到了身上。我吸了吸鼻子,狠狠地握着拳后起身。
师兄现在不喜欢我,可是我现在还喜欢师兄,既然这样,不如就折腾到师兄喜欢上我或者我不再喜欢师兄,这样两个人才都不会痛苦!
这样想着我心里也好受了许多,正打算回屋养精蓄锐以便明天能更好的跟着师兄时,却听到不远处有人正快速地跑动。我本还疑惑师兄怎么跑得这么匆忙,等到那人出现时才吓出一身冷汗。
那人根本不是师兄,而是一个浑身黑衣的蒙面男子。且不说半夜在山上蒙面跑动,光是他肩上扛着的那个人形的麻袋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黑衣人见到我时一惊,但他似乎不想惹麻烦,换了个方向就想继续逃,我自然不会如他的意,挡在他身前厉声问说:“你是谁?”
黑衣人仍不想与我纠缠,但他三番几次逃跑都被我拦下,眼神也有些发怒,压低嗓音说:“让开。”
我眼神紧紧地盯着他,“你袋子里装得是谁?”
“不论是谁,都与你无关。”
“你不说是谁,我更不可能放你走。”他刚才跑来的方向明明是姑姑的家,也就是袋子里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我认识的人,我怎么可能让开?
“年纪小,胆子倒不小。”黑衣人嗤笑了一声,“就凭你也想拦住我的去路?”
我不敢有一丝松懈,全身进入警戒状态,“拦不拦得住,试试就知道了。”
他眼神发冷,将肩上扛着的袋子扔到了地上,冷声说:“自找死路。”说完便快速向我出招,不给我一丝喘息的机会。
跟他对过几招之后我才知道他刚才说得并不是大话,他招式快速、凌厉且招招致命,若不是我平日里专精学习如何闪避,光靠武功的话现在早已经被他打得不成人形。
黑衣人估计也没料到我能躲开他的招式,不一会后招式发得愈加凌厉,我正全神贯注对付他时却听到姑姑的声音从麻袋里微弱地响起。
姑姑的声音好虚弱。
她说:蟾宫,快跑。
作者有话要说:我更得这么勤快你们还这么冷淡 ~~~~(>_<)~~~~
求!留!言!
☆、第五章
自我有记忆以来,姑姑的形象一直高大威猛。
或许用“高大威猛”这个词来形容女子不大合适,但她一个人养大我和迎莹,后来又捡回了师兄,教我们习武识字,教我们人情世故,教我们所有需要懂得的事情。
姑姑总是冷面,心肠却比任何人都软。
姑姑没有亲生子女,却待我们比亲生的都好。
姑姑武功高强,她从来不说,但我知道她永远都在身后护着我们。
可是现在,她被眼前的黑衣人挟持,不知要带往何处。
我不由得气急攻心,出招也从守改成了攻,凭着身形灵巧专挑那人要害下手,想要迅速拿下他救出姑姑。无奈对方的武功修为高出我太多,我几次近身都被他轻易化解,扬手一劈就风声凌厉,逼得我连连后退气血震荡。
急切之间,忽然听到姑姑艰难的命令声:“蟾宫,走!你不是他的对手!”
不知何时姑姑竟然挣开了麻袋,露出软倒的半边身体。她显然无力起身,只是焦急得示意我离开。
姑姑是被伤了吗?伤了哪里?伤得重不重?
我稍一分神步法乱了,黑衣人便看准时机趁势几招抢攻,铁掌好像长了眼睛,等在我的必经之路狠狠迎上。待我回神想躲时已来不及,刹那间只感觉胸口一震,浑身血脉好像都被击得停了下来,下一刻身体像纸鸢一样斜飞开去,然后摔得七零八散,一口灼热的腥甜顿时不受控制地从口中涌出。
“姑……”我对上姑姑惊痛的眼神,费力地吸了几口气后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想再站起来,奈何胸口疼得好像要裂开一样,一动就眼前发黑几乎再次跌倒。
相比于我的狼狈,黑衣人显得游刃有余,他阴森森地一步步逼近,“我警告过你,是你非要自寻死路。”
“你要是杀了她,你主子就永远别想得到他想要的。”姑姑开口,这次声音冰冷无比,“放她走。”
黑衣人顿住,回头看了姑姑一眼,“你倒是很在乎这丫头。”他低低笑了起来,好像有些玩味,“看来留她一命还有些用处。”
我咬着牙又一次尝试站起来,却依旧徒劳无功。越是想动疼得越厉害,胸口的伤仿佛扩散到了四肢百骸,痛得五脏都在撕裂翻搅。我一边努力调息顺气,一边低声地对自己说:“无论如何,一定要救姑姑。”所以蟾宫,你要忍住,你要站起来再和他过招,只要拖着时间等到师兄来就好了,姑姑和你都能得救。
蟾宫,忍住,忍住……
姑姑却望着我,眼里满是心疼和哀求,“蟾宫,听话。快跑,不要管我。”
我没动,只咬紧了牙继续蓄力。
“好一个姑侄情深。”黑衣人拍了拍手,不屑地笑说:“不过今天你们谁也别想救谁。”
“蟾宫!”姑姑突然沉了脸色,厉声骂我,“你现在这么犯蠢只会害死你跟我!”
我恍恍惚惚地看向她,嘴唇不住地颤抖,连心也跟着抖了起来。
我知道我是在犯蠢,我知道姑姑说得都对。可是,我还是希望能陪她一起啊。
“快去找你师……”
“够了。”黑衣人不耐烦地打断,径直往我走来,“我这就让你和你姑姑一起上……”
他话音未落,一声“砰”响在空中爆裂,顿时四处白烟迷茫不能辨物。
我终究还是听了姑姑的话,甩出雾丸后转身就往家的方向奔去,一次头都没有回。
狂奔中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师兄。
师兄武功比我高得多,他一定能救回姑姑。
可当我千辛万苦寻到家时,才知道我想得过于天真。那黑衣人此次根本不是独自上山,而是计划周密预备一网打尽。才闯进大门,平时安静的小院里就听见风声赫赫,师兄正和两个黑衣人斗得激烈,满眼剑光闪闪,更不提内院里还传来了迎莹的尖叫声。
“师兄,姑姑被抓走了,我去救迎莹。”我简短地交代后便疾奔向后院,却几乎撞到一个黑衣人身上。迎莹被那人扛在肩上,显然已经昏了过去。我气急去抢,他身后突然冒出另一人挡住我,还跟他的同伙说:“你去前面帮他们对付那个棘手的,这个我能料理。”
混蛋,简直欺人太甚!
胸口的愤怒似火一般发烫,我随手抓过屋里摔烂的桌脚横扫过去。这满是怒气的一挥居然去势极快,那个黑衣人本来想取我咽喉,一怔之下来不及变招,直接被我砸中了脑袋,当场就咣当一声被砸晕过去。
扛着迎莹的黑衣人见状退得更快,似乎深怕我也这么给他一下。我扶着门边大咳了几声,勉强提着气再次追了上去。
门口打斗的倒变成了四个,阮成青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正与师兄联手对敌,两人攻守相顾,眼看气势渐胜逼得两个黑衣人节节后退。可师兄一见有人劫持了迎莹,忽然不管不顾就飞身去拦。阮成青失了帮手,被人趁机抢攻而上,一时招式略显凌乱,险险避开了其中一人的剑锋。
我悄悄靠近,从背后给了其中一人一棍,让他专心的对付剩下的另一个。
阮成青对我感激地一笑,我却没空对他回笑,一心想要追上迎莹和师兄,可没跑几步骤然胸口剧痛,喉间狂涌出一口鲜血,狠狠跌坐在了地上。
师兄已经追着黑衣人出了门口,白衣倏忽渐行渐远。
“师兄……”我虚弱地叫他,“等等我……”
师兄的脚步迟疑了下,也许根本没有迟疑,他已一路追着黑衣人逃去的方向飞纵而去。
“师兄……”我撑着残破的桌腿,努力想要站起身,破碎的木屑尖锐地刺进我的掌心,我却不觉得疼,只是拼了命想站起来,拼了命想追过去,“师兄……”
我站起来又跌倒,然后更狼狈地站起来,走一步再跌倒,直到师兄的背影消失无踪,视线里只剩一片茫茫的苍灰色。
我终于放弃,跌坐在冷冷的泥地上,呆呆地看着地面。眼前一滴滴透明的水滴坠落,冲淡了泥土上新鲜的血红。
我……也很着急,也很难过。
我想救迎莹,我想救姑姑,我想和你一起追上去。
可是师兄,你为什么不回头看我,为什么不等等我,为什么你从来视而不见我的害怕,和我那一点点微小的恳求?
天边日已出,冉冉初升。
“蟾宫。”阮成青走到我身前,低声问:“你还好吗?”
不好,我十分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