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爷走南闯北,岂会被这么几句话喝退,他虽气得浑身直抖,却丝毫不步,且言语上步步紧逼:“长平里共十七家,有未出嫁女者,加上我孟园,也只有三家,敢问这位夫人是永安侯世子夫人,还是余侍郎夫人。”
那妇人脸色终于是变了,孟老爷冷笑一声,变脸就好,就怕你这时候还能不变脸。那妇人依然揪着失德二字,孟老爷只一句话就把话给掐死了:“夫人道人长短,却句句不实,如此污蔑待字闺中的女儿家,用心何在?”
此时,王醴闻风而来,看着孟约被何掌柜引进店铺里,遂叮嘱属官几句,便往布庄后门而去。论怒火,王醴一点不比孟老爷少,但此时他并不适宜出面。不过,他已叮嘱属官,那妇人稍后自会被带下去细细查问。
若不是身后有人指使,这妇人怎么可能找上孟约,且必是有人盯着孟约,她才出门多会儿,竟就被找上来砸一脸鸡蛋。
孟约还算好,她毕竟也是见识过现代舆论风浪的,哪怕没亲身经历过,也算是见过猪跑。比起她自己,她更担心孟老爷。因而,王醴见到她时,她倒不难过,只是满面担忧。
“阿孟。”
“王师兄你来了,我爹怎么样。好风寒才好,方才气得直发抖,我真怕他气坏自己。”孟约心下自我埋怨,早知道就不该出门,应当一直守着孟老爷,这下可好。大夫叫要好好调养,现在气都要气坏,还调什么养什么。
“还好,我已命张掖城和宋则宜出面,稍后便会解决。”王醴宽慰孟约道,王醴却没有说,那妇人几乎就造谣孟约曾失身于周文和。好在宋则宜去得快,孟老爷又察觉出有这趋势,语如连珠般将那妇人堵了回去。
孟约心中叹气,退亲算什么呢,无非风言风语,担心孟老爷,也是怕孟老爷因风言风语为人计算,而自我损伤。实则流言伤人,又能伤到哪里去,何况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指摘的。
“这南京城,真是生存大不易啊!”想想,还是在鹿邑县时好,虽是商户籍,却自在得很,左近乡邻也都是熟识的,从没有什么口角纷争,都处得十分融洽。但孟老爷一腔慈父心,孟约也唯有领受并感念,若不是为她,孟老爷干嘛要放下安逸舒适的生活,一把年纪还到南京城里来掺和呢。
在孟约想念鹿邑县的生涯时,王醴想起的也是在鹿邑县时的孟约,那时,仿佛世间一切于她都无比动人的,遂进入他眼中时,她也那么动人:“会过去的。”
也必须过去。
“嗯。”
孟约并不属于天天顶着一张笑脸迎人的,常见她笑,或是礼貌,或是真觉得开心,本来她人生中确实多半都是开怀之事。此时此刻,孟约自然是没有笑的,她并不是热衷于强颜欢笑,忍泪含悲的人,难过就是难过。
她的难过,并不因为她自己,而是因为孟老爷。她总觉得自己有责任让孟老爷下半辈子过好过舒坦,可惜这一切又因她而起——这时候,她完全忘记了,什么原著,什么情节,什么被退亲的其实不是她。
“阿孟。”
“嗯?”
孟约此刻看向王醴的目光,在王醴看来,充满无助于无措:“因还不知是谁人在背后,待查明,必…不会再有流言。”
王醴有心说“必叫他生不如死”,可当着孟约面,王醴竟很不想提“死”这样的字眼。
孟约点点头,复又埋首沉思,片刻后,脸绷得极紧时,孟约一跃而起,重重拍桌案道:“只守不攻,从来不是我的风格,我要反击!”
方才还满心爱怜,柔肠百结的王醴:…
好罢,如此精气神饱满,目神如飞的才是山中燕雀呐。
这时,孟老爷进来,如孟约所预料的那样,流言对她的伤害十分有限,但对宠爱掌珠到骨子里的孟老爷来说,这比什么都更难受。看到孟老爷这样,孟约有很深的负疚感,即使这一切原本是“孟约”的,但一切的变化都是从她开始的,所以这都是她的责任。
“爹。”孟约纵有千言万语,看孟老爷半驼着背,也不知从哪里宽慰起。
孟老爷却反来宽慰孟约:“无事啊,年年不担心,万事自有为父。那无知妇人,已叫为父说得哑口无言,过路行人也都知道那女人背后有人着意污蔑,自只会去想谁那般恶毒,断不会指摘年年。”
孟约听罢,眼泪都要掉下来好么,明明被打击得厉害,却还一个劲宽慰她。其实她并不要紧呀,要紧的反倒是孟老爷:“爹,我不惧流言,也不会因流言自伤,倒是爹,也不要为此伤怀。爹也不要总当我只是小姑娘,什么事都需要爹在前边挡着,污蔑我的,我自会怼回去。”
至于怎么怼…
穿越者有妙计!
第八十三章 世上光阴不饶人
问:要阻止一条话题的最佳方式是什么?
答:没有比另一条更热话题更好的。
至于澄清事实,那是更热话题出来后的事,待众人都不热议,热度又还在时,再加以澄清。至于失德退亲这样的消息,孟约觉得,越澄清,反倒会越说不清。
孟约在擦干净头上的鸡蛋时,就隐约有个想法,她不能让自己处于被动,如果一直被动下去,会产生什么样的连锁反应,谁也说不准。她不能只寄望于孟老爷的保护,更不能只躲在后边,让王醴在前面神档杀神,佛挡杀佛。
她是穿越者,好歹该树立起穿越者的尊严来。至于什么是穿越者的尊严?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年近半百的老父亲,为她这个换了芯的熊闺女遭罪。
王醴一路将父女俩送回孟园,与孟老爷相谈片刻后,便仍要去当差。临起身时,王醴发觉孟老爷有些不对劲,一会满头大汗,一会仿佛又在抖:“孟伯父,你可是哪里不适?”
孟老爷本想等王醴离开再命人去请大夫,没想到被王醴看出来:“略有些不适,你自去当差,我这便命人去请大夫。”
“我顺道为孟伯父请大夫罢。”山中燕雀的亲爹,岂有不卖好的道理,再说,也是捎带手的事。
孟老爷倒也不矫情,点头便应下,他也委实是很不舒适,这才没多与王醴掰扯。王醴前脚一走,孟老爷后脚就扶着桌子捂着肚子,整个人显得无比痛苦,身上的滴汗如流,一阵冷一阵热,冷时冒冷汗,热时却反没汗。
孟老爷到底非三五岁孩童,自然知道,他现在这症状很是凶险。此刻,说句不好听的,孟老爷感觉到了人生岁月的流逝,这是他从未感受到过的,始知世上光阴果不会饶过谁。
孟约洗漱罢再出来,大夫正在为孟老爷切脉,原本只是风寒,且已经好转,这下却成了伤寒。孟约惯知孟老爷心思重,却现在才知道,孟老爷心思重成什么样:“爹,你好好养着,外间蜚短流长,我会自己去收拾了它。”
对此,孟老爷只是点头,若是以往,孟老爷必然要说“凡事自有为父”,然此刻,孟老爷感觉到了时间从自己身上带走了什么,便只含笑道:“好,为父知道,年年已长大,能自己独当风雨啦。”
即使孟约不是真的只有十几岁,听到孟老爷的肯定与鼓励,也觉得很开心:“那你要乖乖听大夫的话,不让操劳就不操劳,让睡好就睡好,让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许嫌药苦,不许管外边发生什么。”
“好。”雏鸟终要自己飞,作为长辈,孟老爷既有不舍,又满怀欣慰。
盯着孟老爷吃完药,又看着他药效上来开始犯困,孟约请大夫今日夜间再来看诊一次,便自回画室去。满室一架架价值不菲,千百年后难得一见的上好宣纸,孟约的心猛地就稳下来。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担负着孟老爷的荣辱生死,人道负重行远,便是如此。
“同为穿越者,太祖啊,那我就扯你的虎皮做大旗啦。”向着不知是否已回到现代的穿越太祖喃喃一句,孟约铺开纸,她要画一个穿越太祖重生为女儿身的故事。
感谢这个大明,感谢穿越者太祖,写皇室宗亲同人的不知凡几,哪位陛下都曾被安过无数故事。
诚然,无德,不算什么大过失,且根本就不是她的过失。但世间风言风语,多是以讹传讹,传来传去,个个如同身临现场,人人横加以戏说,到最后便真是流言滔滔,管也管不住。
故事大致画出几稿来,孟约便拿去给吕撷英看,这个办法只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话题性够不够。重生,性转,光这俩大明没有出现过的题材,就够让人津津乐道,何况那是太祖呢。
关于太祖的小说话本,有一本是一本,但凡质量好点都会引来无数追捧者。吕撷英乍一看,还挺乐呵,道是孟约终于要朝太祖下手了,再一看浅笑盈盈的脸完全炸裂:“我的老天爷啊,你怎么什么都想得出来。”
卢昆阆:“什么,我看一眼。”
然后夫妇俩就捧着绘本看起来,待看过,夫妇俩齐齐看着孟约合不拢嘴,既是笑,也是惊,更是诧异。
孟约:“怎么样,先生,会不会叫京城纸贵?”
“岂止于纸贵,茶水都要贵起来。”
“为何?”
“比起绘本,岂不更适合评书越剧。”
卢昆阆大笑:“正是如此,阿孟先把故事大致写出来,你吕先生很是识得几位评书大家,请他们帮忙写出评书本来。我这边再寻位妥帖的剧作家,将越剧剧本写出来,叫德麟班赶紧排出来,绘本评书和戏剧一同面市,到时岂有不引来热议的道理。”
吕撷英点点头,点完头喝盏茶,咂几下嘴猛地捶桌大笑:“哈哈哈…这么快接受自己变作女儿身,真的很像是大祖的性格啊。哈哈哈哈哈…苦恼以后是和男子成婚,还是和女子…那什么的太祖,真是笑死人了!”
卢昆阆与孟约道:“看你先生便知,这绘本一出,绝不止满城纸贵,是必万人空巷,人人谈论。”
这样孟约就放心了,本来她还想要炒一炒热度,现在看来,不用怎么炒。德麟班是南京城最大的越剧班子,但凡有新戏,便能引来无数粉丝排队购票,只要德麟班肯接这戏,那这事就妥了。
“我看你这里埋了个伏笔,似乎你不打算让这故事有个圆满落幕?”
“是啊,悲剧…更发人深省。”
吕撷英摇头:“不可,若写太祖,不管旁人在故事里如何,太祖定要有个圆满落幕,不然,你这故事就别想写了。”
这是写太祖同人故事的潜规则,孟约经吕撷英一说,才明白过来:“好罢。”
片刻后,品撷英又忍不住抱臂大笑:“哎哟我的天,真真笑死个人,太祖刚托身成女儿身时,该有多绝望呐。英明一世,为国为民为苍生计,居然给他来这个,太祖大约真的会…”
“开始怀疑人生?”
“哈哈哈哈…对对对,开始怀疑人生。”
#太祖:要真这样,你们会失去朕的#
第八十四章 碰撞出戏剧的花火
(三更技能释放完毕,进入冷却时间,冷却时长未知~)
绘本需要时间画,需要时间雕版,需要时间刊校印刷,也需要时间发酵。至于评书本和越剧本,也都需要时间,因而,在话题还不及酝酿出来时,流言依然在传播。
虽然这种传播并不是袭卷式的,也并没有太多人加以指责,毕竟这个时代是较宽容的,再者,孟约并没有什么过错。但就像孟约所料想的那样,总有人在传播流言时自我加戏,加着加着,猫成了虎,蛇成了龙。
这种不用成本的娱乐,不管什么时代,都有很大受众面。
孟约有所预期,也有先扬后抑的想法,因而她可以承受。但她很怕孟老爷无法承受,加上伤寒反复,孟约就更加担心。
“还是可以请孟伯父仍去江畔别业暂居,待城中流言过去再回返,至于工部的差事…”而今工部为争夺蒸汽机这项必定要名垂史册的功业,已经斗成乌眼鸡,王醴心知孟老爷是真把这当作一生的爱好与事业,越是这样,孟老爷其实越不适宜在这时候回到工部去。
虽然不免要耽搁些进度,但,总比消耗在争斗中要好。
听王醴细细一分析,孟约也觉得这样更合宜,只是江畔别业离长平里太远。孟老爷又是伤寒,江边湿气太重,风也大,并不利于伤寒病症:“江上风大湿气重,还是山中更适宜,我去问问先生,记得先生在山中亦有消暑别业。”
王醴:小甜甜有时候会不自觉戳人肺管子。
不过,现在王醴已经知道了,跟孟约,什么话都最好直接开口,别想着她能看明白猜明白,她心里有事的时候,根本看不出来也猜不出来:“在左近山中,有一处喷冰山园,是家父早些年置办的,此季蕙兰开得正好,地气得宜,孟伯父此时去休养再合适不过。”
孟约:噢,现在我是有男朋友的人啦。
眨巴眼,谄媚地笑满脸:“嗯嗯,我听王师兄的,稍后我便去同爹说。”
王醴今天来寻孟约,主要是为那扔鸡蛋的妇人,在督察院一番审问下来,那妇人怎么可能守住口,三言两语便将背后之人吐出来。答案叫王醴有些自惭于再见孟约,然而再自惭还是要来告知。不过是孟约拿话先问了他,才先提了孟老爷去别业休养。
这时,孟约笑得一脸谄媚,倒叫王醴有些无从开口,暗叹一声,王醴也不绕弯,直截了当地道:“昨日那妇人我已审问过,背后之人用心可谓险恶,扔鸡蛋不过是个引子。”
“这个我想到了,那妇人背后是谁?”孟约怎么寻思,都没有答案,她跟谁也没这么大仇。一直以来,她都是与人为善,也一直接受着来自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的善意。
从穿越过来至今,孟约一直认为,这个世界是无害的,至少对她来说一点伤害值都不会产生。所以她耽于安逸,她自我放纵,闲适放松得跟在度假一样。所以,骂她的她不上心,流言她也不在乎,这些都不曾打断她的度假好心情。
“原益安侯女。”
孟约:忽然感觉王师兄满脸桃花!
看出王醴的尴尬来,孟约也没揪着不放,她倒不觉得有什么需吃味的。只是无辜躺枪,多少有点心累:“她不是已经出嫁?”
虽然益安侯府倒了,可原益安侯府的女眷没遭多少罪,失了权贵,钱财还尽有,若想过好日子,不是过不上。只是人嘛,想也知道,从来是由简入夺奢易,由奢入简难,要是仍在闺阁,孟约也不是不能理解。可这不是已经出嫁,难道还能怎么着不成,撇开门第,这时代的未婚男性,少有娶再蘸妇的。
“不甘罢了。”只不甘二字,便能生许多是非,且还远没到结束的时候。好在抓了那妇人审问,不然,要真趁了人意,孟约在京城便再无立足之地。
“人心中果然是可以种神,也可以种魔的。”孟约叹口气,她能理解原益安侯女心中的不甘,但理解不代表她会谅解,更不代表人家打到她脸上来,她会就这么让人过去。
人若犯我,还想我饶过人,怎么可能,想都别想。圣人都说,被他人施加不道德的行为时,要“以直报怨”。
这话题,不还是不要再继续下去为好,原益安侯女的爱慕与不甘,怎么说怎么尴尬。孟约想了想,从桌案里,把她绘好的画稿拿给王醴:“师兄看看我画得怎么样啊,故事画到现在已经大致能看出结局来了。”
有孟老爷抱病在床这压力,孟约画起绘本来,简直顺利得飞起,故事已经快到收尾。当然,吕撷英有帮她润色,偶尔也帮她画几张,毕竟是天天见面的师徒,吕撷英想仿她的风格,没有仿不出来的道理。
王醴接过画稿,他之前一直在忙公务,并抽了时间审问那妇人,这是才看到画稿。打开之后略略翻了几张,便整个陷入呆滞之中,连眼神都是直棱棱的。
孟约:我就知道这冲击很大。
“师兄,假如你变成女儿身,你会怎么样?”
王醴幽幽看她一眼,没答她话,倒不再怔怔然,埋首继续翻看下去。待翻到最后,确实能看出结局时,王醴沉吟片刻,搁下绘本,道:“虽很促狭,乍一看十分不正经,但故事讲得很好,清楚明白,干脆利落,越到结局时,又越发人深思。不会太单薄无味,又不会太深奥难解,回味时还颇有几分意味深长在,是个相当不错的故事。”
“可惜写太祖必需要给太祖圆满结局,不然不让出。”这可真遗憾,不然肯定是一个能让读者咬牙切齿寄刀片的故事。
“圆满是应当的,但谁道圆满中不可留存遗憾。”
孟约:诶?
“比如?”
“既然太祖可以变为女儿身,自然也可以变作琼英的生母锦国夫人。”
噢噢噢,这是另一个梗——穿成老太太、孩他妈。
太祖时期公主们活得与盛唐公主一般,甚至还要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她们想嫁谁嫁谁,不存在和亲与联姻的说法,怎么快活怎么过。寡居的公主养面首三千,任凭御史天天雪花似地上谏书,太祖只十分体贴地送大把金银。
如果用这个梗,会产生新的,更多的冲突,每种冲突都能碰撞出戏剧的花火。
#太祖:文科生真讨厌,死都不让人安安静静死,画圈圈诅咒你们哦#
第八十五章 开了挂的人生赢家
(端阳愉快,并颂夏祺~)
当太祖成为锦国夫人,有个爵拜锦国公的夫君沈由,有两个女儿,一个名琼真,一个名琼英。琼真是个姿态娴雅,容貌清丽的可爱少女,琼英天真烂漫,带着不解世事的甜美。
太祖本就是个女儿控,一时接受不了重生成孩儿她娘,但对于两个女儿,却宠爱有加。剧情并不是从太祖重生的那一刻开始的,而是从锦国公巡关归来开始绘制。
卢昆阆相请的剧作大家依着孟约出的画稿,一边写,德麟班就一边排,剧作大家是边写边乐,德麟班是干脆先笑半天再排,就这样排的时候还常笑场。
“别乐了别乐了啊,好好排戏。”笑得快岔气儿的班主总算出来发声约束众人正经排戏。
德麟班配戏的丑角儿都是名声响当当的角儿,认真起来,一幕戏排起来也快。剧作大家的词曲朗朗上口,多唱几遍便能记住,寻常戏子与名角儿的区别不但在唱腔功底,也在这份记性与熟练度上。
待孟约邀吕撷英与王醴去看排出来的第一幕戏时,德麟班已排得极溜,王醴与孟约坐在台下,虽然早都已经看过,却还是忍不住笑作一团,吕撷英道:“光凭这一幕戏,便可见日后该多受追捧。”
其实,故事经剧作大家之手,又经德麟班演绎,扑面而来的,除了让人大笑,还有背后冒一身冷汗的遐思。
比如深知后情的王醴看这戏,就很容易遥想一下,假如自己忽然变作女儿身会是什么样个情形。但凡想想,就一身鸡皮疙瘩,再看戏里的太祖时,便会深感太祖果非常人。仔细琢磨琢磨,若真是太祖变作女儿身,大约还真可能是这样的反应,孟约对这一点抓得很深入。
回去路上,吕撷英与孟约道:“待最后几幕上演,必定多得是人想寻年年好好谈谈,且不说旁人,便是为师,都想好好与你谈谈…年年,你真不考虑,最后让太祖曝出真身,真正让所有人得以圆满落幕?”
“那样才真会乱套吧,我觉得太祖若托身成男儿,依旧会成就一番伟业,若托身成女儿,大约别扭着别扭着,就随遇而安了。”
其实故事是笑着笑着,就发现包袱里抖出来的不再是笑料,而是玻璃渣与黄连。孟约想要展现的也就是玻璃渣与黄连,那些笑料,不过是引人看下去而加的白砂糖。
德麟班上新戏时,孟约本来留了极好的位置,邀请吕撷英与卢昆阆,还有男盆友和外祖一家同赏大戏。没想,临时山中送来信,道是孟老爷的病情又有反复。
孟约一听,哪还有精神去听戏,忙不迭随仆妇往山中去,同去的还有王醴与擅治伤寒的大夫。至喷冰山园后,大夫一看人都烧得昏过去,便皱眉,再一切脉诊治就只剩下了一脸如临大敌的肃穆,孟约不由得心下一沉。
别说这个架空的大明比历史上的大明医学更昌明多少多少,现代医学对流行疫病研究得多么透彻,但每年仍会有人因流感死亡…孟约忽然腿软得有点走不动道。
事实证明,她这回真不是开脑洞想太多,孟老爷的病着实凶险。凶险到大夫语气都凝重无比,大夫只差没直接跟孟约说准备后事,虽没直接说,却也差不多都露出来。另外,大夫深感力所不逮,道要孟约赶紧去请温病圣手来为孟老爷疗疾。
孟约捂着胸口,心跳得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幸好王醴以送孟约为名一同至喷冰山园:“敢问先生,南京城中,最擅长温病的是哪位医家?”
大夫道:“论温病自然还数南阳先生叶天士,自然南阳先生目下并不在南京,不过南阳先生在南京很有几个得意门生。我看这里离玉清山不远,二位不妨往玉清山去寻华阳道长。”
时下真正擅长医学的,除了各处行医的大夫,宫里的御医,还有就是各家道观里,一门心思钻研医术药理的医痴,那才正经是一群时刻在推动医学向前发展的了不起人物。
王醴请来华阳道长时,孟老爷的烧在大夫的诊治下,略有点降下来,但仍然十分凶险。孟约对于风寒伤寒,各种季节性流行感冒,只有一个概念,不严重的,风寒吃小柴胡,风热吃夏桑菊。至于严重…去医院找医生,看医生怎么处置她就怎么听从。
实话说,孟约穿越之前,都还没遇到过感冒严重到必需去医院的情况,所以她真的很慌。
“年年,莫怕。”
孟约回头看,是梁总辉来了:“舅舅。”
梁总辉深感,是他妹妹走得太早,留下父女俩相依为命,孟约才会慌张得六神无主眼中充满害怕:“你爹走南闯北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身体底子一直很好,不会有事的。”
“嗯。”
梁总辉来后不久,王醴与一位作道士装扮的中年人一前一后进来,匆匆见礼后,华阳道长便进屋去看孟老爷。孟约自然也要跟进去,只是站在一旁,看华阳道长久久不说话,脸上的表情不很明朗,她就更慌了。
王醴回首时,正好看到孟约扶着桌沿,快要倒下的样子。他走过去,虚虚扶住孟约,并不带丝毫缠绵暧昧,只如支柱一般站在那给孟约借力:“阿孟,莫怕。”
“王师兄…”此刻,什么都已经不重样,再怎么满城风雨,流言逼人,都没有孟老爷的安危要紧。因为那些,是总想出办法来的,然而,对于疾病,从古至今,多得是束手无策。
孟约微含薄泪的双眼,让他想起几年前小雨过后的枇杷树,孟约半蹲在枝头裙角摇曳,隔着饱含晨光绽放七彩的雨露,清澈得像也被雨洗过一样。只是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王醴道:“华阳道长先看诊,能好自然好,委实不行,还有皇家科学院。虽科学院里擅长医药的院士日常里并不看诊,但若求上门去,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理。”
饶是孟约心里担心得不得了,也抓住了皇家科学院这重点:很明显,皇家科学院是某个穿越者太祖搞出来的。
此时,孟约并没有料想到,孟老爷这一病,是福不是祸,孟约也更加想不到,孟老爷才真是个开了挂的人生赢家!
PS:从少年辍学的成功商人到后世工科学子逢考必拜的科学强人,我觉得这才是人生赢家的真正节奏。
这是孟不约带来的改变,在原著里,孟老爷没有做官,也没有来南京,更没有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也没有将对织机的热爱转为对科学的热爱。这一个又一个转折,造就了孟老爷的人生赢家之路,想想还挺带感的。
第八十六章 玻璃渣和黄连
(明日入V,入V后双更,早八晚七,死约会,不见不散)
华阳道长诊治后,用药施针,烧是退了,人也醒了。华阳道长切脉后,与还没离开的大夫商谈片刻,才道:“热病反复,且来势汹汹,很有可能是时疫。只是脉相,并不似寻常见的疫症脉相,你们若是有门路,赶紧送往科学院罢,依脉相看热虽已退,但必还会反复。”
因有太祖这个挂在,大明对时疫一点也不恐惧,因为了解已深,而且这几百年,大明国土上基本没有发生过大面积流行疫病。比起慌张的穿越者来,土著们倒一个赛一个淡定从容。
将孟老爷送往科学院,卢昆阆在学术界好歹算有点名堂,虽远比不得科学院里那群痴被太祖笑称作“闯进神明领域”的人物,但也很有一些歪才。至少,科学院里,有的是痛心于卢昆阆一代术数大家,偏热衷易数推演的院士。
刷的是卢昆阆的脸卡,才一路把孟老爷送到科学院一位专研温病的孙院士那里,这位姓孙名济的院士切过脉后,利落地开张单子命人去煎药。院士一出手,果然不凡,虽也反复烧了两天,待到第三天,孟老爷便渐好起来,再没出现反复发热的状况。
只是病去如抽丝,孙院士又是个极度负责任的,不彻底好全,别想从他手底下出去。
“还操心你家女儿呐?”孙院士算是科学院里少见话唠,逮着谁都想跟人聊几句,纵然孟老爷一直烧了退,退了烧,时不时就晕过去,但三天下来,孙院士依旧摸清了孟老爷心里那根脉。
“不过是个小姑娘家,却要里里外外操持,是我没能护好她。”到了南京,才知什么叫蚁子官,到了南京,才知道有钱的官老爷,也有那么多为难之处。
“孟老弟真该去听听《闺门令》,你家女儿自己便能护好自己,大不必想那么多。”孙院士表示,一碗掺满玻璃渣的糖,真能吃得人肠穿肚烂,观者尚且肠穿肚烂,何况那躲在背后至今没露脸的人。
孟约的绘本,孟老爷是看过的,不过,孟老爷看的时候,孟约还没画到结局,才画前面三分之一。那时候还是纯粹的糖,纯粹的乐呵,只隐隐埋着许多矛盾的伏笔而已。
孟老爷并不觉得,一个故事能给人造成多少伤害,反而是那流言对自家闺女的伤害十分巨大,至少在孟老爷看来是很巨大的:“旁敲侧击再如何伤人,也不如单刀直入,又能伤人,又痛快,我…见不得年年委屈自己。她这般咬紧牙关,隐忍蛰伏,无非还是顾虑我这不中用的父亲。”
孙济院士越过孟老爷看向桂花树下的孟约,含笑,小姑娘并不像委屈了自己的样子嘛。点头算作是打招呼,顺手接过孟约递来的食盒,孙济院士将院子留给父女俩。
“年年。”
“爹,我吧干坏事还想落好名声,所以才会有这个故事。我不委屈,真的,想把我打落深渊的人,我怎么可能只把她打落尘埃就了事,自然也要打入深渊才能干休。”就像,原益安侯女亦想的是一步一步搞臭她还不肯脏手一样,孟约是人家怎么来,她就怎么还报人家。
然而听完孟约这番话,孟老爷脑子里闪过的是——我闺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凶残?
孟老爷:这一定是王醴的错,不然我甜甜软软的女儿,怎么会变得这么骄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