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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骑士团?真是奇怪的名字。”
“失去了信仰的现代人才真是可怕,”阿特拉斯摇摇头。“他们向耶路撒冷国王鲍德温二世宣誓保护前来朝圣的基督徒,并甘于清贫,驻扎在圣殿废墟里。其实他们的目的是为发掘和保卫圣殿山至圣所。”
矢茵鼓起嘴巴:“一群酸溜溜的苦行者。既然是守护基督,那干嘛不直接采用人形十字?”
“问得好。”阿特拉斯喝了口酒,继续说,“你没留意到前面两个词:基督与所罗门。基督与犹太王国的所罗门相提并论,这几乎是中世纪唯一一次例外。事实上,基督教脱胎于原始犹太教,《旧约》就是犹太教的圣典《塔纳赫》。然而犹太人不承认耶稣是《塔纳赫》里描述的救世主,从这一点看,犹大出卖耶稣是有道理的。基督教被罗马立为国教后,犹太教就被视为邪教,犹太人再一次失去圣城,被迫流浪。但是,即使在基督教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有些保守教士仍然对《新约》有所保留。有些甚至认为,只有所罗门王建造的圣殿,及其收藏的约柜,才是上帝的至圣所。而耶稣,只是一个被神格化的人。”
矢茵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基督教竟然是起源于犹太教?”
“这有什么奇怪的。”阿特拉斯说,“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都是起源于同一个先知亚布拉罕,并且用同一套经典《塔纳赫》。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民族的神话体系都是多神教,恰恰是犹太民族的祖先创造出单一神的教义,并伴随着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兴盛,单一神思想成为整个西方社会的宗教基础。犹太教的救世主、基督教的耶稣和伊斯兰教的真主在本质上就是一个概念,但因为互相不认同——犹太教不承认基督教的耶稣,被整个欧洲歧视;穆罕穆德宣称自己被天使加百利传授神的旨意,由此替代了耶稣。各教派之间长达千年的圣战——要是把现在的恐怖主义算进去——远没有结束呢。”
“圣骑士团其实并不是真正虔诚的基督教团?”
“对。所以他们以正十字形为标志,除了以示公正外,更是明确表示与罗马教廷的不同——他们信奉的是‘真·神圣之教义’。他们在圣殿山下挖掘了十年,终于挖到了象征上帝真迹的神圣之物。”
矢茵深吸口气:“镶嵌黑玉的石板?”
“史册上并没有记载,这是个至今严密保守的秘密。圣殿山骑士团返回欧洲后,获得空前的荣誉,英诺森二世教皇立即下诏,赋予骑士团至高无上的权利,‘他们的意志就是律法’——这个权利甚至凌驾于当时欧洲各国国王之上。很难想象,如果不是黑玉这样超越人类所能想象极限的神圣之物,教皇怎能对一个几乎算是异教的组织如此看重?”
“是啊,即使只是通过摄像机镜头看它一眼,也被震撼了。”矢茵承认。“神圣之物。”
“所以我觉得,达斯坦那老不死的今天的话,靠谱程度很高。”
矢茵细细回想,不觉点头。“看来他的先祖勒斯真的从骑士团那儿得到了启示,甚至是许多秘密,才在族徽的设计上偷偷融入正十字形的标识。”她对着茫茫大海,长长吐了口气。
阿特拉斯也叹息一声:“现在的局势很明了了。光辉军团鬼鬼祟祟,搞不清他们的目的;法国人独来独往,一门心思是黑玉;达斯坦要死不活,不过似乎现在手上的货最多。执玉司看似落在最后,不过我看明昧那家伙的眼神,就知道他们肯定藏了什么,甚至已经远远超过那几支也说不定。咱们…”
他看向矢茵,恰巧迎上矢茵的目光。两个人亮亮幽幽的目光接触在一起,都是一怔,有种今日才认识对方,却又像是已相互纠结了千年万年,那种熟悉的感觉简直刻骨铭心…
过了片刻——又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阿特拉斯不由自主的眨眨眼睛,回过了神。他再看矢茵,她已经转过头去了。
月亮底部已落到了海平面下方,看上去就像嵌在黑蓝色镜面上的宝石。海浪把月光揉碎了,想要整个儿吞进去。然而波浪起起伏伏,那些光却从更多的方向照向矢茵,她的脸散发出一片银色辉光,让人不敢逼视。
“奇怪。”阿特拉斯也转头看月亮,已经忘了刚才要说什么。他喝口朗姆酒,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你这样的脸,我从来没见过呢?”
矢茵白他一眼。“你就真的以为自己阅女无数了?天下这么多种脸型,你就见识完了?”
“真的真的,”阿特拉斯不知想到了什么事,神色紧张起来。“你不明白,是因为你不知道我见过多少人…你的骨骼属于典型的东北亚人种,以概率学来说,这种脸型一定会出现,可是偏偏我就真没见过。也就是说,这种基因的组合至少是我没见过的。这真奇怪!”
“好啦!”矢茵没好气地拍拍他肩膀。“你就是这样钓小女生的?拜托,太老土了!想约我的男孩子排一条街呢,你省省吧。咱们是合作关系,懂吗?其他的想都别想!”
“不、不是、我真的…”
“老男人,别说了。”矢茵撅起嘴巴,看阿特拉斯尴尬地搔头,她又嘻嘻一笑问他:“这酒好喝么?”
“嗯?你要喝?”
“我想尝尝,”在这漫无边际的大海上随船荡漾,在这强悍却又屡屡受挫的老男人面前,矢茵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自由,展开双臂伸个懒腰。“我还从来没喝过朗姆酒呢。”
“哈哈哈,这、这可是好东西!一定得尝尝!”阿特拉斯四处看了看,一拍脑袋。“我、我去给你拿个杯子来!”
“不用。”矢茵扯过他手里的瓶子,仰头灌了一口。
“这瓶没调味,”阿特拉斯忙抢过瓶子。“我那儿还有调了味的朗姆酒,没有这么高的浓度,保证你喜欢!”说着转身就要跑。
“哈哈…”矢茵抓住他衣角不放,吐了一阵酒气,才说,“算了,这就够了…哈…你真…真是很奇怪!”
“哪里奇怪?还请赐教。”
“你那狗窝收拾得干干净净,什么东西都用最好的,怎么现在转了性了?你这个很看得起自己的老男人,怎肯待在这种破船上?”
“你不懂了吧?男人得以事业为重,随遇而安,拿得起放得下,方是大丈夫本色。”阿特拉斯得意地指着船长室外面那个铜质标志。“再说这艘船也很有历史价值——你猜有多少年了?”
“瞧这破破烂烂的,怎么也有二十年了吧。”
“二十年?连一半都不到!这是马丁·路德·金的私人渔船,1973年,为了纪念‘我有一个梦想’发表十周年,他的遗孀委托索斯比拍卖行拍卖,被我…呃,总之,几经辗转,终于被我买到手,哈哈!瞧这船头的柏木台阶,那高高翘起的船尾,三段式桅杆,复古的郁金香花纹的舵盘,还有那专为猎捕金枪鱼的船侧平台——多么典型的五十年代阿肯色州渔业监督委员会监制风格!”
阿特拉斯说得口干,又喝一口酒,叹道:“我花了十二万美元,才把船体从头到尾加固修整,甲板和舱内用料可都是取的阿肯色州当地原木。为了把你从海港市弄出来,不得不把它改装得破旧些,回去后还得再次修整——你说得对,我就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一点也不肯委屈。唉,还是干脆建座纪念馆收藏好了…要不捐献给孟菲斯市政厅?”
矢茵不知道马丁·路德·金是谁,但能被索斯比拍卖行拍卖的东西,估计不会便宜。这个老男人果然有一套。她看阿特拉斯摸着下巴,认真考虑如何处理的问题,不觉牙根发痒。
她说:“喂,你曾经说,要合作就要相互信任,是不是?”
“当然。”
“你对我信任吗?”
“那还用说?”
“你、你,”矢茵大着舌头说,“你觉得我信任你吗?”
“一般吧,咱俩毕竟不是很熟,哈哈。”阿特拉斯脑后的毛开始偷偷地一根根竖起——这鬼丫头又搞什么花样?
“那,我、我这里…”矢茵放了阿特拉斯,双手在身上乱摸。酒劲上来了,她眼睛红红的,脸颊红红的,嘴唇更是红得好像浸出血来,看得阿特拉斯心乱跳。他扶着矢茵的肩膀说:“好了好了,我送你进去。”
“进去?你当我小孩啊!”矢茵甩了他的手,终于摸出一块钱的硬币,用根手指顶在阿特拉斯双眉之间,翻着白眼说:“咱赌!”
“嗯?”
“赌你根本不信任我,瞒着我很多、很多、很多事。”
“嗤!你这是小孩子玩的。”阿特拉斯推开硬币。
“…”矢茵涨红了脸,阿特拉斯比矢茵高了一个头,他护着脑袋,自己还真没办法。她低头扫了一圈,见后面有个系缆绳的铁桩,当下跳到铁桩上,对阿特拉斯招手:“来!”
“干嘛呀?”这下子,阿特拉斯全身的毛都竖起来了,赶紧一口把酒喝干了,抬头看天。“不早了,瞧那天边,黑得跟铁似的,怕是要起大风。不如进去睡了…”
“过来!”矢茵尖叫。她穿着一袭浅色碎花的连衣短裙,光脚在铁桩上使劲跺,海风将她披散在肩头的头发吹得乱飞,更让短裙蓬松的裙摆波浪般飘扬,偶尔会有白色内衣惊鸿一现。
“你们都给我滚回去!”阿特拉斯对着船舱咆哮,几个脑袋立即飞速缩回舱内。
“不能喝就别喝嘛,来,乖,我抱你进去。”
“好。”矢茵似笑非笑地张开双臂,一幅要扑进怀里的模样。阿特拉斯又惊又喜,两步走近矢茵。他的手还没抱到矢茵腰间,突然风声大作,矢茵双手猛拍过来,重重拍在他两只耳朵上。
咣!
阿特拉斯一瞬间好像听见了报国寺洪厚凝重的钟声,双耳轰然作响。矢茵把那枚钱币啪地拍在他脑门上,身体往后倒仰,跟着猛地弹回来,赶在阿特拉斯有反应之前,把自己的脑门狠狠顶了上去。
咚!
过了五分钟,两个人才从天旋地转中清醒过来,不知是不是脑门顶得都粘在一起,居然相互撑着没有摔倒。
“你要做什么…可不可以诉诸语言…”阿特拉斯觉得脸上有水流下,搞不清楚是血是汗。他想怒视矢茵,可是矢茵的眼睛就在两厘米开外,稍一凝视,就看到三只眼睛,不知该盯哪一只?想推开她,她两只手就势扯着自己耳朵,谁知会不会下毒手?阿特拉斯一时呆在当场,听矢茵艰难地咽了口气,忍着痛说:“咱赌。”
“你疯了?再说我的秘密,就值一块钱?”
“别过分了啊。”矢茵手上加劲,把阿特拉斯的耳朵拉得快要离开头皮,严厉地说,“我是找不到五毛的了,才便宜你,你还想怎样?”
“是、是…您轻点…”
“怎样?”
“什、什么怎样?”
“输了赢了?你老老实实说!”
“我没…啊!轻点!我输了!”
“嗯——嗯?”
“您、您等等!”
阿特拉斯脸上肌肉死绷着,避免耳朵被矢茵扯掉,双手在全身上下乱摸,却连个零角都摸不到。矢茵逐渐加力,棱角突出的额头像中世纪重型战舰前端的冲撞犄角一样,顶得他头骨咯咯作响。他双腿挺直了不肯后退——再退半步,这辈子都别想在这丫头面前挺直腰杆做人了!他终于咬牙道:“我赊账!”
“怎么说?”
“一块…顶一万!”
“爽快!20%的利息,本利合一算,天天滚,但三个月后才能还。你把今天的日子记清楚就好!”矢茵立即笑逐颜开,拍拍他的脸,跳下铁桩往里走。阿特拉斯一屁股坐在铁桩上,还沉浸在计算利息和本金的混乱中,她突然回头,大声喊:“喂!”
“又、又怎么了?”阿特拉斯惊慌地跳起身。
“我也有秘密,没跟你说。不过我开口在先,所以咱就不赌了,哈哈!你慢慢算啊,少一毛我也知道的!”矢茵得意地哈哈大笑,对阿特拉斯的抗议充耳不闻,自顾自往船舱里走。
帝启…
她使劲擂了自己脑袋一拳。
帝启!
突然,黑暗中一道闪电击中了她,打得她浑身颤栗,不能自已。明昧的话和帝启的话同时在耳朵里嗡嗡作响,与沸腾的脑浆发出的汩汩声彼此重叠交错。最终,两个日期从混乱的思绪之海中浮了出来——
04年12月26日上午10点48分,印度洋板块和太平洋板块突然发生碰撞…
05年1月13日,下午4点45分,我像个新生婴儿一般睁开双眼,茫然的看这新世界…
帝启在地震之后重生!
她失魂落魄地走着,咚地一下撞在船舱上。船身恰在此时猛烈摇晃,她惨叫一声,咕噜噜滚入舱里。阿特拉斯忙跑过去看,就没有留意到头顶上方,一只巨大的信天翁从黑暗中钻出,盘旋了几圈。
一阵海风吹来,它那宽达六米的翅膀扇动,借着风的推力,迅速向上升去,不一会儿就重新融入夜色之中。只有天穹之上繁星闪烁,仿佛千亿个神灵,寂然俯瞰尘世。
“好姑娘,我的好姑娘…好姑娘,我的好姑娘…哦、哦、哦——好…啪啪…娘,我的好姑娘…”
不知哪个船员,反复唱着这首歌。像是吃多了阿司匹林,声音软绵绵、死翘翘,以一种至贱无敌的气势唱出来,倒也与这艘破船,和破船上这群黑不溜秋的男人们相得益彰。
这声音真让矢茵胃痛,但是她实在没有力气去管了。
如果说三天之前,矢茵刚上船时,这是艘破船,那么此刻它已经彻底变成一堆破烂。他们沿着北纬8°向东行驶,阿特拉斯庄严宣布:“要实行无线电静默”,于是切断电台——因此错过了台风紧急警报!
第二天一早,他们便直直闯入了风暴中心。天空被黑云占据,海面被狂浪统治,两者之间则是红色闪电交织的网络。整整四十八小时,他们被狂浪抛到二十米的空中,被闪电打得丢盔卸甲屁滚尿流,又重重跌入两排巨浪之间深深的峡谷中央…
狗屁的GPS和无线电台在头一个小时就报废了。他们天真地幻想这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实实在在朝着风眼的方向前进了15公里,才真正意识到问题大了。好在有刚被圣光照耀、恢复了说话能力的老船长在,使出浑身解数,东拉西扯、运筹帷幄——更大程度上撞到了千年一遇的狗屎运,竟然不可思议的带领船绕过了中心附近风力十三级的台风。
即使如此,他们也迎头撞上强烈降雨。是真正的迎头“撞”上,雨像墙一样矗立于天地间,而他们则用船头、船舷、船尾,以及十个脑袋强行顶开,钻入其中,从另一头死活拽出来。来不及收拾被浪头打破、搅碎、卷走的船体,又拼命硬着头皮扎入另一面雨墙…有段时间,他们一度一边舀水一边前进…
等矢茵不知道第几次从濒死状态苏醒过来时,正好看见天顶上方那些铅色的云层,正在高空风系撕咬下节节败退,向东北方向撤退。不一会儿,一束束阳光剑一般刺穿云层,终于再一次投射到海面上。她只把头略略抬起了一点,就看见了那座山——黝黑的、高耸入云的马尔杰拉活火山。
第一次听明昧说它是座火山时,矢茵还以为就像自己家乡的那座郁郁葱葱、小得活像盆景一样的火山。山下一年四季流淌着四十二度的泉水,每个周末去泡一泡,提神醒脑、美肤养颜——当真正看见马尔杰拉火山时,才被火山狰狞的面目震撼了。
从这个角度看去,垂直落差超过2337米、水平宽度超过1700米的主山脊如同一面黑色的铁墙,巍然横贯在深蓝色的海面之上。那些滚滚波涛…唉,算了吧,尽管此刻船身的跌宕起伏还在5米上下,那一排排嚣张的浪头拍到铁墙底下,连片渣都拍不下来,就消失不见了。
一开始,太阳在火山背面,面对矢茵这一面隐藏在阴影之中。渐渐地太阳转向天顶,阳光照耀到火山正面。可是那黑铁般的颜色并没有淡去多少,唯一的变化是隐隐露出三条平行的浅色线条,每根线条间隔超过700米。铁墙外有无数白色光点闪烁不停,仿佛夏日芦苇荡里的萤火飞舞。
矢茵使劲揉眼,想爬起来,发现身体被几根绳索捆在甲板上。她头晕晕的,肚子里还在翻江倒海,手脚软得像案板上的章鱼腿。好在绳索预留了长度,她撑着坐起来,四处打量。
马丁·路德·金的船…现在已经不能称为船了。昨天晚上矢茵吐昏过去之前,虽然前甲板桐木平台已经被断裂的锚链刮飞,右侧钓金枪鱼的平台也被风浪吞没,但好歹后舱室还在,三段式的桅杆也在,高高翘起的船尾也在。睡了一觉起来再看,我的老天爷,甲板以上整个被夷平了!
只剩下两堆破烂,一堆是塌陷了的船长室,折断的桅杆、侧帆、天线什么的乱七八糟覆盖在上面;另一堆则是自己躺的地方,大团渔网兜住了破碎的碎木、鱼竿、绳索、人渣——蔚为壮观。
阿特拉斯坐在船长室顶上,把脑袋埋进胳膊里,也许在昏睡,更可能在偷偷哭,祭奠这场大自然赤裸裸地对人文和自由主义者的心灵痛击。明昧呢?甲板上没有她的身影,但矢茵并不担心,这种女人才不会轻易死呢。
没有马达声,引擎早就哏屁了,船只是被海浪一浪一浪地向那火山推去。想起来了,昨天晚上昏过去之前,在全船一片兵荒马乱之中,明昧仍大喊着要保持方向…保持方向!真是可怕的女人。更可怕的是她居然办到了!天知道她是怎样在黑暗中辨认方向,而船员们又是怎样拼命坚持下来的。
矢茵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阵,体力渐渐恢复。那面铁墙越来越近,可是始终看不分明。她打个响指,旁边立即有人知趣的递过望远镜——仅存的一半。
倒干净镜头里的水,矢茵眯着一只眼睛看。镜头转来转去,却永远是灰黑色的一片,整座山仿佛由人刀削斧劈出来一般笔直,除了偶尔有一两簇要死不活的灌木外,看不到别的植物。好在那三条浅色线条看清楚了——每隔七百米左右,山体向外突出一段距离,虽然同样是坚硬的灰黑色岩石,但因被阳光照耀,岩石里一些细碎的晶体反射光芒,才使得颜色稍微变浅。然而这并不是一座死沉沉的山。
数不清的信天翁、阔嘴海鸥或别的什么鸟在峭壁外飞舞,它们那涂满油脂的翅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就是“萤火”的本来面目。它们时而随着沿峭壁急速攀爬的海风优雅地展翅向上,时而缩成一条线,避开风头,俯冲超过两三百米的距离,一头扎入海浪。显然现在还不到进餐时间,更多的鸟蜷缩在峭壁上无数狭小的洞窟里。有时风大的时候,岩壁上会突然冒出无数白的花的鸟头,一起向下张望,一起向上张望,一起左右张望…仿佛黑白无声的喜剧电影。
望远镜拉进了船与悬崖的距离,矢茵耳朵好像都听见了各种鸟鸣声。尽管胃里还在翻江倒海,她先吁了口气——还好,如果搁浅在岛上,至少还有鸟肉吃…
“那是熔岩墙壁。”身旁传来明昧的声音。
“呃?”
“大约一千万年前,海底火山猛烈喷发,大量熔岩涌出。但在三千米深的海底,熔岩迅速凝固。巨大的压力导致火山口崩裂,形成一条笔直的熔岩沟。再后来,海床隆起,把这片海沟抬出海面,就形成了这样的绝壁结构。远处看它黑漆漆的,好像挺光滑,其实表面极粗糙,又极坚硬,随便摔一跤就是几道口子,可要小心。”
“啊,这样陡峭的山壁,我们怎么上去?”
“谁说都是这样了?我们的目的地还在山那一头呢。”
稀里哗啦一阵响,明昧掀开一大块铁板和碎木,从倒塌的桅杆下钻了出来。她坐在矢茵身旁,双手在身上仔仔细细摸了一遍,待摸到胸口,微微叹息:“我的胸针…”
五十个小时以来,狂风、暴雨、巨浪像铁犁头一样,刮过去又刮过来,刮干净一层又一层。船身刮得稀烂,船员们一个个几乎赤身裸体。矢茵在一次与巨浪的亲密接触中也被冲走了裙子,只剩一袭单衣裹身,幸好是阿特拉斯的衬衣,下摆长得足够遮住屁股。可明昧,好像风雨都躲着她,她虽然全身湿透,却装束整齐,一颗扣子都没少。她居然抱怨胸针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