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没理她的兴奋点,拆开桶状物取了信,看后焚烧,倒没有表现出多大的不同来。显然密信中的内容在他可控范围内,并不急。
屋中一时静下来。
刘泠下巴磕在沈宴肩上,忽然沉静道,“其实如果有下辈子,就算有男版的我,我还是要嫁你。我最喜欢你了。”
“万一我是头猪呢?”
“那也嫁。”刘泠斩钉截铁表决心。
沈宴笑一下,反手将她从后搂入怀,“睡吧。”
刘泠本就病着,沈宴一说,她就困顿地在他怀中闭了眼。
之后几天,刘泠的病慢慢好了起来。锦衣卫这边,确实比军营那边舒服些。且众锦衣卫都知道公主的身份,有意无意地照顾她。一路下来,军队那边竟是真没发现刘泠女儿身的身份。多日下来,刘泠渐渐习惯这边的军营生活。但她刚习惯,到了一个关口,沈宴就跟她说,两支军队已经汇合,粮草安全送到,锦衣卫不用留在这边了。
这时候,离过年,已经没几天了。
刘泠说,“那等过完年再走?”
沈宴随她意。
两支军队汇合的当晚,为感谢锦衣卫对粮草和军队的护送,为和锦衣卫处好关系,开了个小小宴席,邀请锦衣卫一行人入内。军队还没有走,已经瞒了一路,刘泠也不想最后关头暴露,就干脆继续穿着沈宴衣服改小后的飞鱼服,与一众锦衣卫坐在一起,吃吃喝喝,把宴席混完。
宴席却让她大开眼界。
之前都从没见过的军ji,这会儿浓妆艳抹,衣衫单薄,在众人围着的中间场所,扭着腰跳舞。
这些姑娘都是罪人之女,或本身犯了什么错,来此受难,本身也极为可怜。
刘泠只是眼皮跳了跳,也没有表示别的。她盯着沈宴的侧脸看:沈大人神情平静,一边喝酒一边欣赏歌舞。
那位才刚见面的将军看姑娘跳得妩媚动人,一旁的沈大人沈宴自始至终表情没多变化,他大声道,“没有眼色吗?快去陪陪沈大人!哈哈,你们不知道,沈大人是京中锦衣卫头领,要是入了他的府,你们身上的罪,说不定就消了哈哈!”
好几个姿色出众的姑娘眼睛发亮,边跳着舞,边往锦衣卫这边凑过来。
知道内情的将军脸如猪肝,一个劲地咳嗽、使眼色:沈大人的正妻就坐在沈大人身旁啊!你还让美人过去
刘泠的脸色这下是真的难看了:人都全围过来了
“沈大人,奴家伺候您喝酒”一位娇滴滴的美人跪了下来。
她手中的杯子,被旁边人一把抢过,一饮而尽。美人瞪着眼,见那位年少锦衣卫转头跟沈宴说,“口渴,用了你的酒杯,沈大人不介意吧?”
沈宴看脸色僵冷的妻子一眼,“不介意。”
刘泠脸色好看了些。
那个美人却不依了,“沈大人,那奴家给你夹菜”
这次不用刘泠出手,沈宴伸臂挡了下,道,“不用了。”
“哎哪里不用,沈大人不用客气”那位将军还在瞎客气,突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那些走向沈宴的姑娘身子像是有一道劲在往外推,根本没走入沈宴的五步以内。
知情的将军总算有了发言的机会,“沈大人家有娇妻,跟咱们不一样,老徐你就不要开玩笑了哈哈哈”
刘泠咬着唇,看沈宴的背影:哎,她找上的这个男人,太骚了。哪个姑娘都喜欢
当晚回去,刘泠和沈宴一起走在月色中,她仍想着晚上宴席的事。不觉想,沈大人生平碰到那么多美人,怎么会喜欢上她呢?为了拴住沈大人的心,她是不是该努力一把?
风在空旷的天地间呼呼奏响。
沈宴拉她一把,说,“去找点吃的吧。”
刘泠想起晚上丰盛的宴席,说,“你没有吃饱?”
沈宴自然道,“你没有吃饱啊。”
刘泠愣了片刻,“你怎么知道?”
月下风大,沈宴将她往身上揽了揽。有树枝折断,被风吹着刮来,被沈宴挥去。他说,“晚上吃饭时,你光盯着我看了,喝了不少,却没吃什么,也吃的慢。我又不是食物,你怎么会吃饱?”
他语气那么平淡,刘泠奇异地仰脸盯他看。晚上她是看他了,可他全程都在欣赏歌舞表演,都在跟将军们你来我往地喝酒,他根本没有跟她有过交流。可他却知道她一晚上都在干什么。
刘泠盯着他那张俊脸看了一会儿,嗤道,“闷骚。”
沈宴当作没听见。
刘泠踮起脚,在他喉结上亲了一下,被他侧头躲开。她就顺着他躲开的走向,跳上了他后背,挂在他身上,搂住他的脖颈,又亲了他一口。她一本正经道,“你怎么不是食物?我只要吃你,就吃饱啦。”
沈宴被她闹了半天,淡笑了一声,“别闹。”他把她抱入怀里,制住了她的手脚并用。
刘泠在他怀中,仰起头,寒霜中,她看到天上浩瀚的星河,争相辉映,雄伟壮丽。冬日大家都在家中取暖,像她和沈宴这样在野外看星星,也是独特的体验。
她靠在沈宴胸前,战栗着凝望星空,夜风吹拂她的碎发,从她的脸颊上划过,落到沈宴贴着她面颊的手上。他怕她冷,手一直捧着她的脸。
刘泠一点也不觉得冷。
刘泠说,“沈宴,你对我,有什么要求吗?”
沈宴顿了一下,轻笑声从喉间发出,“我没什么要求。”
“我怎样做,你会更喜欢我?”
“你什么也不用做。”
“我不相信,”刘泠淡淡道,“你这种极难说话的人,要求一定一大堆。不然你不会这么多年,都不成亲。”
沈宴沉吟半天,笑一下,“是。但对你,真没什么好要求的。”
“我非要你说一个呢?”
“唔,大概,你是女的,就可以了吧?”
刘泠转头想看他,沈宴抱紧她,没让他看到他的表情。
四野风吹向他们,好像他们是世界的中心一样。沈宴沉默着,许久没说话。两人只是静静拥抱。刘泠以为他永远不会说的时候,他低声,“喜欢的越多,能说出口的越少。”他稍微停顿,“你听懂了吗?”
“嗯。”刘泠闭上眼。
他们身后是满天繁星。
星光璀璨,天际浩亮。风在吹,草在长。这场爱,盛大如宴。
他是说,太喜欢一个人,便不需要什么要求。就算之前想了很多,遇到这个人后,统统都不算数。欢喜越大,越无语言可代替。
刘泠一直知道,她在被沈宴救赎。
他将她从黑暗中拉上来,牵着她的手,在风口浪尖上走过。他抬起手,就能指给她看银白的雪,夏天的风,珍珠落地般的雨声,以及星光。
在他的陪伴下,她的病情越来越稳定,她的情况越来越好。以前多么阴郁,她现在却很久没去想那些了。他带给她的充实熨帖,她深陷其中,绝对舍不得离开。
而现在,在这一瞬间,刘泠想,她的人生,被沈宴完全拯救。
其后到过年的时间,军队拔营离开,锦衣卫入了关到镇上,暂时住下,不打算离开。刘泠有些弄不明白沈宴这趟出京,到底是什么任务。只是送粮草的话,他实在没必要离开邺京啊。但是沈宴似乎真的不忙的样子,他又陪着她整日在镇上晃荡,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刘泠虽然不介意沈宴的离开,但沈宴能陪着她,她当然高兴,也就不在乎他在打什么主意了。
只是有一次,刘泠癸水来了,身体不适,沈宴帮她洗贴身衣服之际,刘泠在屋中,发现了沈宴没来得及收拾的图纸。她拿起看半天,发现是江州的地图。这让她很疑惑,怎么是江州?
他们现在在北,江州在南。
沈宴出京送粮草的话,为什么要看江州的地图?难道过完年,他不会回京,还打算去江州一趟吗?
知道沈宴不太喜欢她打听他的公务,刘泠不想为难他,就当作不知道。心中却在琢磨:沈宴这次任务,似乎真的不紧急。那她就能跟着他了啊。若是可能,她当然不愿意总和自己的夫君分离。他要是去江州的话,刘泠也想跟去。江州啊毕竟是她的出生地,刘泠还是能找到借口跟随的。
心中有了想法,刘泠面上却不动声色,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继续要沈宴陪她玩。这一玩,就真到了过年的时候。
今年过年,对刘泠来说,是一个新奇的体验。以前每年过年,她要么在宫中参加宴席,要么在江州自己家中。皇家过节时,皇室成员本就会齐聚邺京皇宫。虽然这不是硬性要求,但大部分人都会去。每年过年,不管心中怎么想,表面看,都是和乐融融的一家。就是在江州的广平王府,过年时,那也是热闹非凡。
这还是第一次,刘泠和沈宴在一起过年。而且,是亲人都不在,只有他们两个。沈大人,从她的爱人,变成了她的亲人。
除夕那日晚上,家家通宵,灯火明旦。沈宴和刘泠傍晚时,与众锦衣卫吃了顿年夜饭。回来后,一晚上鞭炮响。刘泠卧在沈宴怀中,枕着他屈起的膝盖。他还在看宗卷,刘泠也在收自己的信件。
她问沈宴,“我能给京中写信吗?”她怕暴露沈宴的行踪。
“可以。”沈宴点头。
刘泠放心:看来沈大人这趟出京,任务真的简单啊。连踪迹都能说出去了。
她开始给京中人氏写信。主要是跟老侯爷。
刘泠拆开一封从平州寄来的信,看完后,开心坐起,“沈大人,是沈昱的信!他跟我说,小锦醒了!”
沈宴看刘泠那么兴奋,难以掩饰,手抚着她披散如绸的长发,配合地点了点头。他心中若有所思:徐时锦醒了?似乎,是个好消息啊。
窗外有烟火飞天,五彩缤纷,照耀天地。
刘泠回头,跟沈宴认真说,“小锦也醒了,这是一个好兆头。新一年,我们所有人,都会更好的。”
“嗯。”
徐时锦醒了。
她在平州的新年前一天睁开眼睛,醒来,便听到漫天的鞭炮声。除旧迎新,新一年的信念,在每个人心中种下。
“小锦。”她的手被握住。
徐时锦侧头,看到与大夫们站一起的沈昱。
他紧张地看着她,“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累不累,头晕不晕?”顿一下,对着徐时锦茫然的眼神,他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徐时锦看他许久,疑声问,“我在哪里?你是谁?”
“”沈昱脸色苍白了一下,握着她的手一下子松开。
身后的大夫脸色也黯淡下去:最坏的结果出现了。徐姑娘居然失忆了!之前只给飞禽走兽服药,不知道这药居然有失忆的效果。这实在是
徐时锦美丽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沈昱。
沈昱勉强一笑,“你好好休息,说不定明天”
徐时锦打断,柔声问,“我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你又这么关心我。听到我不记得你,如此受打击。请问,你是我的爱人,或者我的夫君吗?”
沈昱脸上神情几变,有片刻时间,他有过挣扎:爱人?夫君?他都不是。但他都想是。如果小锦不记得以前了,他是不是不。他也有和小锦的珍贵记忆,他也没有卑鄙到,窃取她的记忆。
他低声,“不,我不是。这些以后再说,你今天好好歇歇吧。你刚醒来,肯定有些饿,我给你端碗粥”
他反身向外,并拉走一旁的大夫。
徐时锦在他身后,笑了一下,温柔道,“沈小昱。”
“!”
沈昱僵硬着回身。
徐时锦手撑着床,偏头看他,温和道,“跟你开个玩笑,我没有失忆。我记得你,记得所有一切,沈小昱。”她手扶腮,“只是看到你太欢喜,就想开个玩笑,希望没有吓到你。”
“你真是”沈昱不知该说什么,勉强笑了一下,目光略有躲闪。
他重新出了门,去给她端粥。
徐时锦坐在床头,叹口气。她还以为,沈昱能卑劣一点。他要是卑劣一点,直接占有她的爱情,她就不必去背负之前的记忆了。
如果她当日死了,她就是沈昱最爱的人,她在沈昱心中,也是最爱沈昱的人。
但是她没有死。
她的生命还在继续。
那么当日,沈昱跟她的告白,对她的动情,就让他变得尴尬。他是抱着必死之心去爱她,但事实上他知道,徐时锦并不爱他。
所以当她醒来,问题变得复杂,尴尬又窘迫。
但是,徐时锦并不后悔。她说过,她不轻易求死。若有一线可能,她也要拼一拼。现在,她算是赢了吗?
“姑娘,你真是好福气,你不知道,你醒来的比较晚,那位公子,可日日陪着你。连老夫都不能完全保证的事,他却无比地相信。”老大夫笑呵呵道,“遇上对你这么好的人,姑娘你还犹豫什么,直接嫁了吧?”
徐时锦嘴角噙笑,低头看自己苍白瘦削的手。她手指动一动,感觉有些僵硬。
老大夫察觉她的脸色,神情一下子凝重,“姑娘身体有什么不适吗?毕竟老夫说过,这种药,药效如何,实在不能保证。”他咬牙,低声将自己的实验结果说出来,“那些喂了药的动物,没有一个真正活下来的。虽然动物和人不一样,但是姑娘你姑娘若是有任何不适,一定要告诉老夫,咱们尽早想办法。”
“是有些不舒服,”徐时锦低笑,轻声问,“药效不稳的事,我可能并不是真正复活的事,先生有告诉沈小昱吗?”
老大夫摇头,“当日公主吩咐过,不让老夫乱说。老夫不知道姑娘你和那位公子的关系,当然也不敢多说。依姑娘你的意思?”
徐时锦松口气,“如此便好,不要告诉沈小昱。我不想他为我担心,从希望再次跌落失望。”
“可姑娘你的身体”
徐时锦微沉吟,“再说吧。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目光,从窗口,一直望向邺京的方向。唇边那抹笑,淡而直。
许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她不知道她“死”后,京中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沈昱现在,又是什么样的情况。局面重新打乱,但那些都不重要。甚至她和沈昱的恩怨,也不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一件事,一个人。
太子,刘望。
她从来没有跟刘望对着干过,从来没给刘望使过绊子。她以诚心待刘望,刘望却把她害到这个地步。她已经打算退出,刘望仍对她赶尽杀绝。她无法忘记那个雪夜,她躲在沈昱怀中,看着刘望,她是何等的难过。
她如今什么都没了。
无家无归,身份全无。
不光如此,还让沈昱跟她一起颠沛流离。
她绝不放过刘望。
而对于沈昱,她早就告诉过沈昱啊——当她解决了刘望,当她清理了过去痕迹,她和沈昱之间,才能去谈一谈未来。
放下一个人,才能接受新的人。忘记一个人,才能拥抱新的人。斩断过去的恐慌和担忧,才能走向一个人。
徐时锦觉得自己一生可笑,没有权力的时候,想着权力;当不想要权力的时候,所遭受的背叛,又让她回归。
她和权势之间,此消彼长,也许注定分不开。
但这只是现在徐时锦的想法。
命运可笑而可悲,她终究要辜负她的野心。
第90章 徐姑娘的心算
晌午时分,徐时锦睡醒后,出了门,在篱笆小院中,看到沈昱靠着篱笆围栏,肆意而坐,那般眉目那般姿容,醉玉颓山,风采一如昔。徐时锦站在屋门口,静静欣赏了片刻。她很少用纯欣赏的眼光看待沈昱,沈昱在她眼中,更多的是昔日那个被她抛弃的少年,她顶多随意扫一眼。
沈公子真有一副好皮囊。
就算一副痞痞的样子,看着浪荡随意,也能让他们住的这家小院成为本村最新的人流闹区。村中姑娘,邻村姑娘,还有那些想挑个好女婿的大嫂大妈,一个个,有意无意在他们住的这个院子外晃。
自徐时锦醒来,都已经看到好几批了。
沈昱本来在晒太阳发呆,但他对面坐了老大夫,跟他说了半天,他打起精神来。
老大夫说,“沈公子啊,看病是一大笔钱,老夫也是要过日子的,你看”他要是手头不拮据,当日在邺京,就不会求去刘泠那里,被刘泠送了一番机缘。
沈昱看着他,疑惑问,“我记得当日安和公主给了你一大笔酬金吧?你怎么还不够用?”
“给徐姑娘调理身体不需要钱啊?!”老大夫悲愤,“你们这些出身好的公子姑娘们,当然不知道咱们这些平民百姓过得有多苦了沈公子,连日买药,又过了年,这银两,眼看就见底了啊。”
他怀着希冀的眼神看着沈昱。
沈昱回以目光,半天不说话。
旁边插进来一道慢悠悠的女声,“先生,你为什么会觉得,沈小昱身上有银两呢?”
两人一同回头,看到徐时锦站在他们身后。老大夫的目光闪了闪,看着徐姑娘的眼神,有些担忧:日光下的这位姑娘,纤瘦至极,皮肤白得几近透明。摇摇的,美人灯一样。这看起来一点都不正常啊。
沈昱望着徐时锦的目光亮了亮,似无意道,“你醒了?小锦,我发现你这几日,睡眠时间比一般人,多了很多啊。”
徐时锦面不改色,微笑,“我大病初愈,身体总是虚弱很多,每日都很困。毕竟这样的药,总有些后遗症。不急,慢慢调理吧。”
沈昱轻轻点了下头,没再说下去,心中的隐忧,却始终不减。徐姑娘为人圆滑,又心思百变,旁人一个心眼,在她那里,可以转百二十圈。她想骗一个人,太容易了。沈昱属于正常人范围,他小时候常被徐时锦骗,他觉得吧,就算长大了,他可能还不是徐时锦的对手——毕竟,徐时锦只从他一句玩笑般的“你猜”中,就得出重大猜测,从而决定退出太子的权力游戏圈。
老大夫现在最关心的就是银两了,那对青年男女的暗语他一点都不在乎。在徐时锦插话后,他急吼吼问,“沈公子为什么会没有银两?!”
徐时锦同情地看着沈昱,“因为他离家出走,惹怒了他家长辈。他被扫地出门,很长一段时间,可能都回不了家了。他家规矩挺大的,他被扫出家门后,家里是不会给他任何财力资助的。”
醒后几日,沈昱将徐时锦“死”后,京中发生的变动,挑了些重要的,说给徐时锦。但那时,沈昱已经不是锦衣卫指挥使了,更关键的消息,他就不知道了。
老大夫目瞪口呆,又试探问,“那徐姑娘你?”
徐时锦皱了下眉,“我是有钱但是,短期内,我都不太可能碰。”对邺京那边人来说,她是一个“死人”。一个死了的人,动用自己名下的财物,这讯息,太大了。
她蹙着眉,也开始发愁。她自己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一日比一日睡眠时间长,每次睡后,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醒过来。若非最近几天,深知自己的状况,必须休息,否则会撑不住,徐时锦一点都不想睡觉。她真怕有一天,自己的意志力,再也战胜不了自己的身体。
她与老大夫私下商量过很多药,都昂贵无比。能不能用,总是她成了这副样子,姑且试试看吧。她也想过给刘泠写信,请刘泠送些宫中药材。但她仍不想太过依赖刘泠那边,给刘泠惹去麻烦。
徐时锦从小到大,为各种事烦恼过,独独没有为钱愁苦。现在出门在外,入了寻常百姓的柴米油盐生活中,才发觉自己自小养成的那满腔谋算,并不能给自己带来一分银钱。
她寻思着,自己该用何种手段最快赚钱?
写字?女红?那些都太少了。
给人做门客?帮人出谋划策?一般人也不需要啊。就算需要,她出手的话,被邺京那边察觉的可能性,就大了几分。徐时锦不太愿意这样。
在老大夫和徐时锦双双苦恼时,沈昱在旁边咳嗽一声,在他们看过来时,他手搭上徐时锦的肩,满不在乎地笑道,“不就是需要银两吗?小锦,旁的地方我不敢说,但赚钱,没人比我更适合了。”
“需要大笔钱财。”老大夫补充。
沈昱自信道,“没问题。”
徐时锦眉骨向上跳了下,怀疑地看沈昱一眼,有了些兴趣。
沈昱带给了她很多惊喜。比如他虽然不勤奋,但武功意外得好。
现在他又能带给她什么样的惊喜呢?
沈昱跟老大夫保证出门赚钱后,徐时锦说她也想去。
沈昱呃一声,“你去干什么?你该在这里好好养病。”
“以后我们可能要常常在一起,你失望吗?”徐姑娘笑容矜淡,说得那般自然,天经地义一样。
“我怎么会失望。”沈昱目光躲闪了一下,搭在她肩上的手,却不自觉收了下,可见他心中的僵硬。
徐时锦“哦”一声,跟他走出两步,又问,“那你高兴吗?”
“咳咳!”沈昱趔趄,差点摔一跤。他回头望徐时锦一眼,眼睛湿润,耳根微红。放浪的贵公子难得窘迫,他跟不太上徐时锦的步调。
他还是不太适应跟长大后的徐时锦相处
徐时锦望着他,轻轻笑了一下,任他呆立原地,自己向村外走去。过会儿,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知道是沈昱跟了上来。
徐时锦唇角的笑仍然淡淡的,眼睛里的笑,却消失了。她看着这条通往村外的阡陌小路,对未来的路实在茫然。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这样对沈昱,好不好。
她想要沈昱开心点,得到他所有想要的。他本来要的也不多,她完全可以应付。她不想沈昱在有了希望后,立即直面惨烈的绝望。
但她这样对沈昱,真的好吗?
如果她根本不能真正活下去,如果她最后还是死了,现在给沈昱的,到时就变得残忍。
但是她现在不给他——她还会有机会给吗?
“小锦,你走慢点。”徐时锦悲观中,沈昱在她身后,拉了下她的袖子,让她顿住步子。
她望望走过来的青年公子,轻轻点了下头,神情再次坚毅。很多事情,就算不太可能有结果,也是一定要做的。
本来说好去赚钱的,但路过村口,见到山头有个寺庙。沈昱想了下,建议他们进去拜一拜。徐时锦犹豫了下,就点点头。她不太信这个,但刘泠信。在她跟刘泠相交的很多年中,刘泠常常开口“命运告诉我如何如何”“这是苍天的旨意,我不能违背”。徐时锦那时觉得好笑,阿泠那么冷僻的人,居然信命?
但是现在,站在岔道口,徐时锦也有点信了。
人生如烛,“心长焰短”。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她走在一条艰难的路上,走过森林,走过月光,走过十面埋伏,最后却站在了一道悬崖前。她怎么知道跳下去,是生是死呢?
徐时锦渐渐明白,很多时候,靠自己是没用的。人生的事,谁能说得清呢?你不知道前方是什么,你要做什么,其实也不太由你自己。
上了山,山路崎岖,却不算难走。寺前风动,两扇门紧闭。沈昱上前相叩,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小沙弥开了门,请他们进去。这只是一个小庙,进去后凉气扑面,冬天里没有花草,静谧得让你不忍心打扰。
“我们这里的寺庙,是方圆几百里最灵验的。”领路的小沙弥说。
沈昱和徐时锦都没说话,大多寺庙,在遇到香客时,都会这么说。但世上哪来的那么多灵验的佛?
寺中有燃烧的香,几间小殿外挂着油灯。院子里被寺中和尚一半种了花草,现在寸草不生;另一半种了蔬菜果实,稀稀拉拉的,树上却挂着许多红柿子,真是奇怪。
沈昱和徐时锦都是出身大家的人,他们此前在邺京,每年也跟随家中长辈去过许多大的寺庙。那里面的佛陀,庄严肃穆,进殿后俯身跪拜,法身至尊,让人不敢抬头。
而如今只是一间小寺庙,叩拜菩萨和佛陀时,诚心和敬仰,都是一样的。
“你知道我们拜的是什么菩萨吗?”走在院中,沈昱小声问她。
徐时锦摇了摇头。
沈昱便笑。
但就算不认识,心意也是不变的。
徐时锦心静,沈昱却显然没有她的境界。他看到树上的红柿子,便有些心痒,跟徐时锦说,“想不想吃?我帮你问问。”
“好啊。”
徐时锦自己一个人接着逛,院落以小房间的形式,分别供着许多佛陀和菩萨。里面屋子是灰色的,墙面落尘。菩萨的颜色老旧,薄薄的一层灰,都是有些年头。这个小庙可真是静,一个人都没有,这么安静。
徐时锦不禁想:小沙弥说这里的佛祖灵验,该不会是因为上来的人太少,佛祖太清闲的缘故吧?
想完觉得自己有些亵渎佛祖,徐时锦脸红了下。
每遇到功德箱,她身上没有银两,却也放了些贵重点的饰品,充作银钱。但中途,她心中一片寂静,什么想法也没有。跪在菩萨面前,徐时锦弯身,摇起转经筒。
轻微的声响中,徐时锦想了半天,依然没想出该求什么。
她的人生好像早就该结束了,许多事情,她都尝试过了。她渴望的那些东西,已经没有了。也没什么好求的。
摇着转经筒,徐时锦闻到男子身上的气息,回头,看到沈昱用布裹着几个大红柿子,站在她后面,笑着看她。
他问,“许完愿了吗?”
徐时锦说,“正在许。”
在沈昱站她身后的一瞬间,她忽然有了愿望。这个对她特别好的人,她的愿望,就是他了。
沈昱的人生和她不一样,她若是黑暗幽深,他便是光华满目。即使如今置身泥沼中,徐时锦依然坚信,沈昱有重回邺京,重回沈家的一天。
那就让她的沈小昱,更加的光华吧。她愿意把自己那点儿稀薄的运气,全都给他。
两人出了寺庙,沈昱给她柿子吃。这才一道,真正出了村子。
“小锦,你想过以后要怎么办吗?”沈昱随口问道。
徐时锦不知道,她现在,很多时候,都是迷茫状态。她想先复仇,但那之后,她该想什么呢?
她反问沈昱,“你不能回去邺京了,沈家很长时间,你也不能回去了。你有想过你以后怎么办吗?还是要一直跟着我流浪?”
“我不能跟着你吗?”沈昱带着随和的笑问。他问得不在乎,他侧过去望着街头的眼神,却微微缩了下。
他心中是紧张的,怕她给一个拒绝的答案。
他和小锦,现在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沈昱不想问,他觉得现在就挺好的。
“能。”徐时锦给他一个清晰的答案。在未知的命运抵达她脚前,她都不会推开沈昱。
“但是以后,指的不全是我啊。”徐时锦再道。
沈昱沉默了一下,慢慢说道,“小锦,你知道我的,我没什么大志向。我向来都是遵从家族的安排,长辈要我做什么,我就去做好了。我原本,就想做一个纨绔子弟,放浪形骸,一生就过去了。但我心里,确实有着愿望。”
“请说。”
“我这一生,我希望能找到个人,我爱她,她也爱我,我们可以牵手,光明正大的,我可以娶她。”
徐时锦恍神了片刻,笑容微变。
沈昱问,“你呢?我想你最爱的,一个是权力,一个就是爱情了。现在还是这样吗?”
徐时锦静了下,温声,“我只想找到我的爱人。”
沈昱搂了下她的肩,温柔道,“祝你得偿所愿。”
徐时锦仰头,冲他笑了一下,“也祝你得偿所愿。”
两人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回到赚钱初衷。
站在一间大赌坊前,徐时锦嘴角颤了下,看向旁边自信的沈昱,“这就是你的生财之道吗?”
“是啊,论赚钱,哪里会有比赌坊更容易呢?”沈昱恢复了潇洒玩乐的模样,冲她眨眨眼,一把勾住她的肩,“小锦,吃喝赌票,这可都是我的拿手项目啊。在这方面,你要相信我。”
徐时锦相信,沈公子这么多年混在那个圈子里,当然不可能白混。
沈昱吩咐徐时锦,“跟紧我,赌坊里比较乱,你不要乱跑。”
徐时锦笑一下,伸出手。
沈昱上下看看自己,疑惑,“你要什么?”
“沈小昱,你不是吃喝赌票样样在行吗?”徐时锦笑得狡黠,拉起他的手,“一个姑娘向你伸出手,你居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她伸手,拉住了沈昱垂在身畔的手。
沈昱僵硬了一下,心想:我从来不敢猜你要什么。小锦,你是那么不一样。
徐时锦确实是那么的不一样。
沈昱进了赌坊,一心以为这是他的天下。他混迹赌坊多年,任何玩法,全都可以应付。在他的计划中,定要让徐时锦看看他的英勇,让徐姑娘知道,他还是有些本事的。沈昱甚至做好了赢得钱太多,他和徐时锦被赌坊老板追杀出门的打算。
四门方宝、六博、奕棋、投壶、马吊、双蹙融、选仙、加减、插关火、大小象戏各种玩法眼花缭乱,赌红了眼的人大声吆喝,整个赌坊的气氛火热无比。
沈公子熟门熟路,一进去,便找到了熟悉感,得心应手。
徐时锦站在他身后看。
“大大大!”
“小!肯定是小!”
“走这边,你这个笨蛋!”
“牌面不是这样的滚开!”
徐时锦一直站后面,在沈昱一把结束后,她低声跟他说,“我头有些晕,去门口站站。”
沈昱立即起身,“我陪”
“不用,就这么几步的路。”徐时锦指了指门的方向,给他一个安抚的笑,“这里不是邺京,没有人认识我,我是安全的。你什么时候都跟着我,做什么都先想着我,等有一天你不在的时候,我会很难过的。”
沈昱多想说:那我一直和你在一起不好吗?我多想对你好,好得不得了,让你再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让你一辈子赖在我身边。
他没有说出口,微微一笑,点了下头,重新坐下。
下一把,他却玩得心不在焉。
输了两把后,仍没有等到徐时锦归来。沈昱坐不住,去找徐时锦。然后他目瞪口呆的,在门口一牌桌前,见到徐姑娘入座,在和一群人大杀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