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刘泠冷着脸,打破四周的沉静,把一路保护她的杨晔吓了一跳。
周围空无一人,杨晔看到刘泠肃着脸,自言自语般说话,“他让我等他,他说他会来找我。我听他的话。”
她的神情寂静而平和。
回过头,朝霞一点点从黑暗中露出影子,草香如影相随。
刘泠深深地望着,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她低下头,眼光温柔,深情无限。
她心中如何想,旁人是看不懂的。但无论如何,杨晔没有带一个哭哭啼啼的公主上路。一片黑浓浓的夜色中,他们成功找到了沈宴给他们安排的地方,彭叔领刘泠去屋中休息。杨晔说去后方看看有没有追上来的人,并查看沈大人那边情形如何。
跟彭叔说了几句话,刘泠便已了然:这个地方,是沈宴早就安排好的。他早就计划让她走,这门和亲,从头到尾,都阴谋重重,肯定会发生意外。
不幸的只是,这个意外掌控的时间发生了错误,脱离了沈宴的掌控,让他们不得不陷入被动。
“公主,这里很舒服,你可以睡一觉。老夫去镇上打听消息,看那边到底如何了。”彭叔是锦衣卫安排在这边的线人,当然无比关心事情的进展。
刘泠应了声,等人出去了,她坐在床上,却并没有睡。她靠着墙,手扣着身下褥子,僵直着脊背等待。天还黑着,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剧烈,从离开沈宴那一刻,就没有平静下来。
她几次走到门口,从门缝中往外看,想等到消息。
她在窗前一次又一次地走过,看月亮挂在天上的位置一点点发生变化,看天上渐有了亮光。
她心情烦躁,想骂人,想打人,想撞得头破血流。
但手碰到门,想到那个挺如剑的背影,她又去说服自己。
迷迷糊糊地趴在桌上打了几个盹,醒来如激灵,再去看,还是没有人。
她觉得这一晚这样难熬。
忽有一瞬,她听到门板轻微的响声。
刘泠身子僵住,将自己贴在门后,仔细听外面的声音。她专注听,又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但那种不安感,却越来越严重。总觉得门后有一个影子,黑色压上来,蠢蠢欲动。
她咬着贝齿,紧张得手脚冻住。尽量让自己呼吸轻微,然后从发上拔下一根簪子,紧握在手中,对准门的方向。
那种轻微的响声再次发出,在寒夜里无比清晰。
门已经从里面反锁上,但就在刘泠眼皮下,好像外面有一道小风吹进来,里面的锁一下子掉落在地。门开的声音,还没有锁头掉在地上的声音响亮。门被推开,月光照进来,一个人影从外而内。
刘泠却一点也不怕,任何危险的状况,都让她血液活跃,吸引着她,让她不受控制地向前。她每次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让自己更加理智点。
她对自己说:刘泠,不要求死,活下去。
忽的抬手,将手中簪子对进来的人刺下去。
她的手腕刹那间就被一只温凉的手握住,让她抖了一下。
然后她由被抓着的手开始,被拽入一个混着血腥味的怀抱。他一手举高她抓着簪子的手,一手贴着她后脑勺,用很大的力气,将她贴上他怀抱。刘泠头昏脑涨地撞上一个男人的怀抱,对方的胸肌硌着她,她头还轻微弹了一下。
青年的呼吸滚烫,落在她头顶。
他说,“别怕,是我。”
刘泠沉默半晌,“我知道是你。”他一拉住她,她就知道了。
很长的沉默。
沈宴突然开口,“别怕,我没有受重伤。”
“我知道,”刘泠轻声,茫然地依偎在他怀中,“可我还是怕。”
沈宴呼吸略重,突俯身,亲向她眼睛,吻去她眼睫上的水光。
他吻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他说,“有没有好一点?”
刘泠身子抖动,抬起头,看向他。黑暗中的这个人,背着光,她看不太清楚。但这无所谓,她仰起头的时候,什么都不在乎了。她颤抖着手,将他的头拉低。一晚上的害怕和忧虑,在这瞬间,终于有了结局。
她和他气息缠绵,快感攀着脊椎,一点点顶上去。
喘息声轻轻重重,互相吞噬。
刘泠被按在门上,沈宴灼热的气息,汗湿的身躯,带着血味的抚摸,都让她全身一点点颤起来,越颤越厉害。她呼吸急促,迫不及待地双手摸到他腰间。她摸到粘稠的液体,顿了一顿,仍摸了上去。
黑暗如一杯酒,在晃动着,摇曳中,终于倾洒出去。
高度紧张后的这对男女,大汗淋漓,反应激烈,敏感至极。
颤抖着,刘泠倾身问他,“疼不疼?要不要包扎伤口?”
沈宴的回答,是俯下身,一个缠绵悱恻、将她吻得天南地北俱忘记的长吻。
身体紧密碰撞,力和美相结合。被一次次撞,头磕在他大手上。他覆着她,两人都心脏跳的剧烈。刘泠的眼睛流下泪,被吻去。她摸他的眼睛,也去亲她。一言不发,却都知道对方想要的是什么。
在这种冲撞中,刘泠的心慢慢静下来。她那无处发泄的惶恐,在身体刺激下,终于从暴风雨中解救而出。她变得平静而充满希望,她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她终于可以闭上眼,安心地睡一觉了。
沈宴平安归来。
还有什么事,比这个更重要呢?
刘泠睡了很长时间,天已经大亮,她才悠悠转醒。昨夜逃亡赶到的这间房,彻底落在了她眼中。她披散着发,在床上呆呆坐着,在屋中寻找沈宴的踪迹,未果。
心又一下子慌了。
“沈宴!”她喊一声。
昨夜好像一场美梦,梦醒后她还是那么爱他,他却还没回来吗?
刘泠跌跌撞撞地推开门,走出去,刺眼的日光落下,她一下子适应不了,眯起眼睛。
再转头看去,刘泠微微笑。
她看到院落外,换了身衣裳的青年站在栅栏外,与一个略肥壮的妇人说话。妇人脸微红,把挽着的食篮交到他手中。妇人忽看到屋前站着的白衣姑娘,讶了一下,“沈大人,这位是?”
沈宴回头,见刘泠站在院中看他。
他笑了笑,向她招了招手。
他一笑,刘泠的心就跟着明媚。尽管他手势跟叫小狗一样,她仍巴巴地走上前。
她的肩膀被沈宴搭上,沈美人眯眼,漫不经心道,“她是我妻子。”
低低矮矮的木头房子外,刘泠猛地抬头,她心有明光,看向她那个发着光的爱人,他对她笑得真温柔,真好看。
妻子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几乎让她不敢相信的词。
第78章 严父慈母
大魏和夷古国的战事,从界外烧到玄安关,愈演愈烈。玄安关关门已闭,进入全面作战时期。万里加急的信件从玄安关飞往邺京,陛下震怒,未想到和亲中途,出现这种事。幸而刘泠和秦凝都没有出事,皆被人护着离开,否则这二人若出事,天下人未免齿冷,就算皇亲国戚,皇帝也无颜面交代。
群臣中有主战,有主和,唯独皇帝神情莫测,未置一词。待太子出列,怒斥夷古国数十桩罪,请求出站,皇帝才略微动容,但当朝仍未下旨。之后几天,内阁中大臣一直在御书房中与陛下商讨战事,太子跪在殿外三天,三天后,才得以觐见陛下。
陛下将夷古国的战事全权交由太子负责,太子兼领兵部尚书一职,得几位权高位重的大将军为他重,在皇帝面前立了生死状,称绝对会给不守信用、撕毁协议的夷古国一个教训。
期间,皇帝数次询问和亲队伍中公主和郡主的行踪,日夜难安,往两家府上送了不少慰问礼物。皇帝还大肆褒奖刘泠的忍辱负重之心,这位倒霉的还没和完亲的公主,在皇帝的圣旨中,完全的牺牲自己名誉,拯救天下苍生。皇帝的意思,就是大家只能夸刘泠,大大地夸,多夸张都没关系,但绝对不能说刘泠的错。毕竟和亲是皇帝一手安排的
大家心知肚明,跟着夸:公主殿下为了我大魏,真是牺牲太大了,乃女中巾帼。甚至有的贯会拍皇帝马屁的,还想议出来一个美好的封号,以表彰公主的爱国之心。因为皇帝觉得太“欲盖弥彰”,而就此作罢。
太子刘望百般算计,如愿以偿,从皇帝那里得到了兵权,意气风发,认真指挥这场战事。既有让夷古国称臣俯首之意,又有让陛下观看自己才能之说。皇帝清明,膝下虽有数位皇子,但刘望太子的位置,从来坐得很稳。但虽然稳,别的皇子的娘家,都蠢蠢欲动,想为自己的主子寻找机会。但到刘望拿到兵权这一刻,几位年长的皇子恍然,发现太子的地位前所未有的稳固,再争,恐怕也争不过。一时间,诸人意兴阑珊,也有人不动声色地倒向太子一方。
而下棋下到这一步,太子身后最大的功臣,就是谋划这一切的徐时锦。她诱引双方入局,达到自己的目的。虽利用了太子,但仍给爱人送去了一个锦绣前程。可惜她所为,除少数几人,无人得知。
太子不光有这么一件事。他已过弱冠之龄,婚事再无法推脱。陛下交代礼部,为选太子妃,交给太子亲自过目。待战事一稳,太子妃就入主东宫。
徐家家主谨慎请徐时锦过去谈话,问及她和太子的感情云云,并许诺,徐家尽力保她,请她不必担心。
从书房出来后,望着夏日午后暖得让人睁不开眼的日光,暖香真心为姑娘高兴,“姑娘,这下你放心了吧?家主都跟姑娘谈了,那肯定没什么问题了。”
徐时锦笑容极淡,“反常即为妖啊。”她顿一顿,“暖香,我从十四岁跟沈昱解除婚约,在皇宫为女官五年,出宫一年,已蹉跎六年时光。六年间,没有人帮我,没有人疼我,桩桩件件让我如意的事情,全是我算计来的。爱情,权力,地位,全是我自己拼出来的。”
“是,姑娘很厉害。”暖香轻声。
徐时锦侧了侧头,目中略迷惘,“但近来,我总在想,那些算计来的东西,也许并不属于我。我我,”她唇角发白,挤出一个无力的笑,手撑住额头,“我有些后悔了。”
“!”暖香惊愕睁大眼,“后悔?!姑娘,你不能后悔!你正在得到所有你想要的东西,你就快成功了,这时候后悔,你会失去一切的!”
徐时锦无言,连暖香都知道,她到了身不由己的这一步。
可她觉得特别累。
这些日子,她总在做梦,梦到入宫以前的事,梦到自己稍微不那么充满阴谋算计的童年。
她开始想:这一切是不是值得?权力是不是那么重要,爱情是不是真的,帝国的最高位子是不是能得到?但凡有一个不如意,都能证明她的失败。
这是一个危险的想法,人一旦开始反思自己,就是后继无力的先兆。
徐时锦开始害怕,这个危险的想法,总是莫名其妙从她脑海中窜出,是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她还没有看不到前路,心里却已经畏惧——这都有些不像她了。
徐时锦日渐沉默。
“那天见沈公子的事,姑娘真的不跟殿下交底吗?”暖香又问,担忧满满。徐姑娘私下跟她说过沈公子说了些奇怪的话,按照往日姑娘的行径,她肯定一点都不犹豫地告诉殿下。但暖香看着,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姑娘也丝毫没有交代的意思。
但是殿下不可能不知道姑娘跟沈公子见过面啊!姑娘这么聪明,她怎么会不知道,她如果不主动说的话,这会在她和殿下之间埋下一根刺,让他们的感情变得危险呢?
暖香一问,徐时锦又开始觉得累,又开始怀疑自己——像这种连信任都要算计的爱情,真的是爱情吗?
爱情中当然需要信任,当然不应该有怀疑的种子。但每件事都要交代,每件事都要解释清楚说“我心中无愧,你要相信我”,这真的是爱吗?
这真是一个危险的想法。
但她控制不住
“姑娘?”暖香看徐姑娘在发呆,更加忧愁了。以前姑娘自信满满,从不会像现在这样迷惘。
“哦,”徐时锦回神,“我会说的。这件事比较重要,信中说不清楚,等我有机会见了殿下,我会亲自向他说明的。”
她和沈昱的见面只是小事,更重要的事是沈昱给她的暗示。这种暗示牵扯的太大,徐时锦应该立刻跟殿下说。但她又给自己找借口:我不是不想出卖沈昱,我是因为想查清楚真相,再告诉殿下,我不想让殿下陷入恐慌
但这种想法的开始,本就昭示着她的心中有鬼。
总是暂时太子忙着战事,不会跟徐时锦联系。徐时锦有了喘气的机会,想借这几天功夫,多想想自己的心意,想想自己该何去何从。
在邺京风雨满楼的时候,边关那边的小镇上,刘泠和沈宴倒是怡然自得。沈宴跟刘泠说,快天亮的时候,魔教人带着边关将士赶到,大魏人撑到了援兵,危险已解除。至此,锦衣卫被陛下安排的任务已经没必要完成,而沈宴和徐时锦商定的任务已经完成。锦衣卫回京复命,沈大人却不急,陪刘泠慢悠悠往回走。
皇帝很体谅他:发生了这样的事,阿泠肯定心情不好,沈大人愿意牺牲自己成全阿泠,陛下觉得自己没什么不高兴的。他不光不会怪罪沈宴,且回京后,因为沈宴的功绩,他还会再升官。
刘泠算了下,镇抚使再往上,就是指挥佥事了。再向上,锦衣卫中暂时没有设同知,而是三个指挥使同级。但三个指挥使中,两个都是陛下给世家大族的小礼物,人家是借着锦衣卫熬资历,并不太管锦衣卫中的事。也就是说,等沈大人回京后,锦衣卫中,除了指挥使陈世忠外,沈宴就是掌权最多的那一个了。
刘泠跟沈宴说,“你得感谢我,我是你的福星。你看你自从遇到我,就好事连连。熬了几年都没升上去的官,现在一下子就升了这么多。”
沈宴望她,“你的意思,岂不是我是你的灾星?自我们相识,你看你这倒霉的”
刘泠满不在乎,“我从小倒霉到大,这一年也没显得多特别。沈大人,你想做我的灾星,恐怕还得熬资历。”
“”沈宴脸黑,跟她聊不下去了。他是有什么问题,才会想当她的灾星?
刘泠看他被噎住,嘴角微扬。
刘泠觉得,这段日子,是她最快活的日子了。她和沈宴已经搞定了一切事情,回京后,就可以准备两人的婚事。她爹不会管她,沈宴的父母也已经默许,连定北老侯爷也不会再说什么。现在还对这婚事有微词的,只剩下陛下。但陛下心胸宽广,他不愿意沈宴娶甚是复杂的刘泠,但从头到尾,陛下只是点了两句,并没有严重反对。刘泠不相信沈宴陪自己和亲,陛下会傻得什么都不知道。但能做皇帝的人,必然不会为这点事牵着走,他随意笑一笑,就默许了刘泠和沈宴的同行。
在事情发生前,刘泠一直不知道沈宴和徐时锦的计划。因为牵扯的人太多,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那时刘泠就想着,沈宴能跟她走,只要他们两个不影响大局,私下里就算私奔了,恐怕陛下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追究。正因为心里有底,知道陛下只看重大局,所以刘泠才可以什么都不知道的前提下,跟沈宴走。
现在,她和沈宴已经克服了一切,还有什么能阻止他们两个在一起的呢?
两人进了大魏的国土,悠闲自得。他们两个现在的爱好,就是去捣鼓各种好吃的。从塞外吃到关内,不光刘泠自己的烹饪技术提高了很多,最让她欣慰的,是这一路来回,沈大人的胃病一次也没犯。
这当然是她的功劳。
但是乐极生悲。
沈宴的胃病没犯,刘泠却病倒了,上吐下泻,不能再赶路了。
此时玄安关已封锁,战事已起,百姓不得随意外出。因为战争起的突然,玄安关这边没有准备,一开始战死的尸体没有得到妥善处置,关内不少人都受了感染,大夫们很是忙碌。由此刘泠需要大夫的时候,大夫们早被官员带走,去给百姓看病。刘泠这种病,在大官们看来,只是小毛病,根本不值得分配大夫。
刘泠和沈宴都没有把自己的身份公开,所以人家不理他们,也是正常的。
好在回关内的时候,彭叔一家子跟着回来。刘泠生病后,彭嫂殷切照顾。她的上吐下泻好像也没有太严重,歇了两天,脸色就好了很多。因此大夫半天不到,两人也没有特别执着地想暴露身份,把大夫叫过来。
而彭叔作为锦衣卫的线人,到玄安关内,就循着记号向上峰汇报事情去了。被沈宴喂药时,听到彭叔行踪,刘泠笑话沈宴,“锦衣卫中这么高的官就在彭叔面前,可惜他只知道叫你‘沈大人’,都不知道你具体是干什么的。你还让他白跑一趟,去向那谁谁汇报”
自刘泠开始知道沈宴在锦衣卫中负责的事情后,之后聊天,沈宴并不太避着他。偶尔有心情了,他还会跟她多说两句。现在他就跟她介绍自己这边的情况,“玄安关这边的锦衣卫司所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彭叔做的事,是南镇抚司管的,和我们北镇抚司不一样。”
刘泠病歪歪地躺在床上,还有心情好奇,“那你们北镇抚司管的是什么?”她抱怨,“以前在邺京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好忙。不懂你都在忙什么。”
沈宴只想让她好好养病,不想跟她聊这些事,就言简意赅道,“说来话长,还是不说了。”
“说来话长,你就简单点说啊。”刘泠说,“你不会到现在,还说我刺探你们锦衣卫情报吧?”
沈宴微笑,揉了揉怀中姑娘的头发。刘泠的话,勾起了他不少回忆。以前他跟她关系不怎么好,或闹不愉快时,他总拿这种理由堵她。
但是简单说北镇抚司的职责,该怎么简单呢?
沈宴看她一眼,“我说了,你就乖乖喝药?”
“不能保证,”刘泠认真道,“但你不说,我肯定不喝药。”
沈宴说,“杀人。”
“啊?”
“我们北镇抚司的事情,简单说,就是杀人。”沈宴把药碗望她眼皮下一推,“说完了,喝药。”
“”刘泠觉得自己被他耍了,别头,“不喝。”
“理由?”沈宴问,看起来耐心还不错。
“喝药中,你说什么‘杀人’,让我一下子没有胃口。看着这药,就跟看一碗血似的,哪里喝得下去?”
沈宴怔愣了一下,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直面刘泠的作了。前段时间,诸事压身,刘泠特别听话。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沈宴习惯了那样的刘泠,但当刘泠又开始跟他作,他发现,自己其实挺想念会跟他作的刘泠。
她作,是他一点点找回来的。
刘泠不知沈宴面色不定,在想什么。她看他没反应,就跟他提意见,“沈大人,你知道别人怎么喝药吗?是用嘴巴喂的”她暗示性地望着沈大人的唇角,目光太露骨了。
“你这要求还挺高,”沈宴说,“信不信我给你灌下去?”
彭嫂进屋帮忙的时候,直面这对情人的你言我语。她站在一旁很久,刘泠也没发现她的到来,仍执着地跟沈宴索吻,沈宴倒是看到旁边的外人了,咳嗽几声,警告的目光暗示她一眼又一眼,刘泠硬是没反应过来。
因为沈大人总是这个态度
沈宴简直受不了她,把碗往她跟前一推,“喝药!”
“呕!”刘泠闻到药味,一下子就吐了。
沈宴一慌,忙拍着她后背,再顾不上喂药的事。
彭嫂见姑娘吐得都是酸水,也忙上来照顾。但等刘泠好了些,奄奄一息地靠在沈宴怀中,彭嫂问了她癸水的情况,突然福至心灵,“这个,沈夫人啊,你这情况,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刘泠和沈宴都愣住了。
“怎么可能”刘泠直觉否认。
她怎么可能怀孕?她都还没成亲但是彭嫂怀疑地看着她,她也跟着心里没底。毕竟她和沈宴
“最近的大夫住在哪里?”一片寂静中,沈宴突出声问。
彭嫂愣了一下,才回答。沈宴起身,就往外走,被刘泠一把拽住,“你去哪里?”
“找大夫来,”沈宴回答她,“刘泠,我们现在需要一个大夫。”
刘泠默认,他说的没错。现在不论暴不暴露身份,大夫都是需要的。如果她真的怀孕了刘泠心中慌乱。
但是,“天黑了,明天再去吧。”
沈宴回头,看到刘泠略迷茫的眼神。
彭嫂也觉得现在在打仗,天黑后很不安全,忙跟着点头,“等明天天亮再请大夫吧。沈夫人只是刚刚怀孕,我还是能照顾的。”
怀孕,这是离刘泠多遥远的事情啊。
她都没想过会这样
嫁给沈宴,给沈宴生儿育女,做个贤妻良母。这是她想了很久的事,突然有一个可能实现,比起极度欣喜,最先到来的情绪,是迷惑。
刘泠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真的怀孕了?
彭嫂走后,刘泠坐在床板上,沈宴站在门边,两人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
刘泠问他,“怎么办?”
沈宴反问,“你觉得该怎么办?”
刘泠说,“我想生下来。你呢?”
“现在在打仗,玄安关不太平,”沈宴冷静道,“这里离邺京太远,你要是怀孕的话,我们就得在这里住两个月。两个月,会发生太多的事情。不去邺京,我们的婚事也办不了,只能在外面应付。等我们回到邺京,闲话会很多”
刘泠望着他,眼神黯下去。她手扶着小腹,垂头不语,眼泪已经在打转。
她知道沈宴说的是实话,可他这么冷漠这么理智,她觉得、她觉得
沈宴走到床边,弯下腰,抬起她的脸,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他笑,“但是我会保护你,还有我们的孩子。”
刘泠抬起眸子看他,“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和你的想法一样,你想生的话,我同意。”
“沈大人!”刘泠露出笑,扑上去抱住他,“你真好!”
他这么冷漠这么理智,她觉得、她觉得她觉得他真是天下最好的男人!
安顿刘泠睡下,沈宴去隔壁的屋子,开始写信。他和自己属下分开,陪刘泠,但这并不是说,锦衣卫那边接下来的行程,他就完全放手。这几天,沈宴也一直做着远程协助的事务。但是今晚,他推开信纸,却不是要跟锦衣卫那边联系,而是沉吟良久,给自己的母亲写信。
沈宴出门执行任务,因为保密缘故,从不跟家里联系。沈夫人常感叹,沈宴每次出门,就跟丢了一样,往往两三个月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一次,沈宴不怕泄漏自己的行踪,给沈夫人写信,希望她进宫跟陛下说一下,让陛下下个赐婚的圣旨。虽然他和刘泠回不去,但这个婚事,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
沈宴斟酌字句写信的时候,听到门外窸窣的响声。他咳嗽一声,响声停了一下,门被一点点推开。灯火中,沈宴抬头,见刘泠站在门口,探半个身,她微闪烁的目光,正好与他撞上。
刘泠有些尴尬,然后理理发丝,若无其事地关上门进来。沈宴发现她换了身新衣,大晚上的,打扮得光彩夺目,对他笑得很谄媚?
不光如此,她手中还端着一盘糕点。
刘泠态度自然地走向他,“沈大人,你晚上没吃饭吧?我刚才想起来,就亲自去小厨房给你做了糕点,你要不要吃点?”
“”沈宴挑眉,她不是病着吗?
能让病着的刘泠下床、殷勤地做糕点,沈宴觉得自己何德何能。
他放下手中笔,往后靠了靠,了然道,“说吧,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刘泠将盘子放在桌案上,随意瞥了眼被镇纸压着的信纸,沈宴拿手臂挡了下,她什么都没看见。不过这无所谓,她来的本来目的,也不是看沈宴在写什么。刘泠看看两边,只有沈宴坐着,没有别的凳子。她站在桌子对面,冲沈宴一笑。
“你坐过来吧,站那么远做什么?”沈宴站起来,觉得自己坐着、爱人站着很不合适。
“不不不,沈大人你坐,我站着就好。我睡了好几天,现在一点都不想坐呢。”刘泠忙道。
“”沈宴重新坐下,眯起眼,更加觉得刘泠所谋非小了。
“能不能借用一下纸?”站在桌对面的刘泠问。
“你随意。”沈宴扯嘴角,想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
刘泠拿过笔,在纸上勾画,见沈大人漠不关心,她忙拉着他低头,一同欣赏,“沈大人,我们即将有孩子了,我思来想去,觉得我们该为孩子的未来考虑。为人父母者,本就应该所虑深远。沈大人,你觉得我们能不能也商量下?”
“说。”沈宴道。
“我是这样想的,我们以后教育孩子的时候,言行能不能提前计划一下呢?”刘泠抬眼敲敲看爱人无表情的脸色,“你知道,我从小经历太传奇,导致我情绪不稳,脾气暴躁,想事情容易想左。有时候又悲观,容易冲动,做出自己都无法挽回的事情。但是你说过,我是个好姑娘”
“刘泠,你到底要说什么?”沈宴震惊,坐不住了,“你拿你自己博取我的同情,还拿我说过的话堵我你把我弄紧张了。”
“沈大人,你不要紧张。这件事其实就是我们的商量啊。我就是想跟你说啊,我希望我们以后教育孩子的时候,言行可以提前计划一下。我想做个好母亲,你知道的。但我需要你的帮助,这个不过分吧?”
“继续,”沈宴淡声,“过不过分等你说了,我才知道。”
“我是想啊,母亲是一个孩子一生中,最重要的角色扮演。我想孩子一哭,就能找我。想他受了委屈,也会第一时间告诉我。他能感受到我对他强烈的爱和宽容,把我当成他最重要的人。我全心全意对他,他完全能感受到。但是父亲就没那么重要了”
沈宴面无表情,“说的直白点。”
“咳咳,”抒情打动不了沈大人,见他皱起了眉,刘泠只能简单点说,“就是啊,关于孩子的事情,任何好的事情都是我的功劳,任何坏的事情,都是你做的。”
“”沈宴没说话。
刘泠观察沈宴的脸色,往后退了退,心中打鼓,却仍坚持道,“人家都说严父慈母,这是有依据的。我们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份子,沈大人,你要跟我一样,相信命运,感谢命运。”
沈宴站起来。
刘泠大声强调,“严父慈母!严父慈母!严格的父亲,温柔的母亲!这个很重要!”
沈宴说,“你过来,我这就让你感受一下我的严格。”
沈宴一把勾住她,隔着一张桌子,就把想逃跑的刘泠扯了过来。刘泠想挣扎,整个身子却腾空,腰肢被他箍住,一手向上一手向下,她完全落入了沈宴手中。刘泠脸色僵硬,却抿着嘴角,宁死不屈。
她无所谓地想:他能把她怎么办?反正她就坚持要这样,沈宴不同意,也得同意,哼
在她坚定心思的时候,人被转了过去,裙裾被掀翻,感受到后面的凉意,刘泠一下子慌了。她趴在他怀中,手脚乱动,挣扎得厉害。等一个清脆的巴掌落在她翘臀上,打破室中的静谧,刘泠脸刷的通红。
她又被沈宴打屁股了!而且比上一次更那啥
刘泠怒叫,“沈宴!你敢打我!”
“别生气,”沈宴悠悠道,“你不是要做慈爱又温柔的母亲吗?你知道慈爱和温柔是什么意思吗?生什么气呢。”
“”刘泠想要哭。
第79章 徐姑娘的反悔
邺京一位朝廷重臣的儿子成亲,观礼者皆是叫得上名号的。这样的宴席,向来是太子跟徐时锦联络的好机会,所以徐时锦也去了。她和徐家几位姑娘陪着夫人们落座,嗑着瓜子,旁的姑娘扮乖巧,听长辈们教导;徐时锦偏坐着,对着窗子,窗外的男客来去,她皆看得一清二楚。
她也看到太子出现,众人迎接。也看到诸臣找各种借口,与太子谈话。
徐时锦悠悠闲闲地看着,看到众人中,陆家三老爷在太子被人簇拥着时,目光若有若无地看了太子一眼。三老爷起身,振振衣襟,背手似出行。
陆家和太子?
徐时锦眸子一眯,站了起来,在屋中姑娘们聊得愉快的时候,她从内阁中另一道小门退出,往正厅那边匆匆赶去。中途叫住一个端盘子的侍女,“陆家三爷极爱明前龙井,你去端一盏给陆三爷。”
侍女疑惑地点了头,应声而去。
徐时锦则穿过庭木,往长廊而去。她步履匆忙,低着头神情不属,在长廊拐弯时,“不小心”撞上了陆三爷。徐时锦忙道歉,“伯父,抱歉。”
陆三爷看到是徐时锦,皱了皱眉。他们家对姓徐的从来没好气,徐时锦这个女人,更加讨厌。他根本不想与徐时锦说话,哼一声,就要绕过她走。但徐姑娘从来都是礼数特别周全的人,拦住三老爷,仍在道歉。
“是我走的太急了,非徐姑娘之过,姑娘不要介怀。”陆三爷勉强开了口。
正此时,身后有侍女徐行,给陆三爷递了新茶。那侍女正要开口,徐姑娘已先笑道,“明前龙井?顾大人倒是有心了。”顾大人即是今日新郎官的父亲。她笑一笑,“我愿以茶代酒,给伯父赔罪。但看伯父似有要事,这茶,不如先放下,过会儿再说?”
“好。”陆三爷奇怪地看她一眼,这次真走了。
看陆三爷离开,徐时锦将茶盏放到侍女手中的茶盘中,神情淡漠,“这是陆三爷的茶,他最爱此茶,你看着些,莫等茶凉了。”
等徐时锦回到阁中,隔窗一看,先前侍女捧着茶盏,小心等候。原先厅中众星捧月般的太子,已经不见了。
徐时锦若有所思。
再过片刻,她似无意间路过那个侍女,吩咐,“看来陆三爷不会回来了。茶凉了,就倒了吧。”
侍女不明所以,完全不懂这位姑娘前后反复是何意。
其实,徐时锦只是猜,陆家跟太子有牵上线。但合作的深浅,她却不知道了。正好一盏茶的功夫借以试探,她起码得知,虽不解陆家跟太子联系了多长时间,但双方的合作,绝不只是一点点。
徐时锦垂下的眼眸微冷:陆家?是了,太子如今权势滔天,陆家审时度势,整个家族向太子靠拢,寻求庇护,是很有可能的。让她心寒的,是太子明知道她之前在对付陆家,明知道徐家和陆家交情不好,却仍接受陆家的投名状。
她出了一会儿神:太子是比她更合格的政客。任何人,于他有益,他就愿意合作。但是她徐时锦做不到这样,她若厌恶一个人,就厌恶到底,绝不可能勉强自己去委曲求全。
徐时锦在一室莺歌燕语中坐着,惶惶然,她想了很多,越想越颓然,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该来。
等到暖香进屋,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她起了身,跟暖香离开。是太子的人联系她,想让她过去一见,跟她谈些事情。徐时锦进屋时,见明火中,刘望峨冠博带,手撑额头,目光含笑看她。
徐时锦目光将四周一扫,侍女在收拾茶具。她似无意笑问,“原来我在殿下心中这样没地位,请了我来,之前还有别的客人。”
太子大笑起身,“他们怎么能和小锦比?孤今晚出宫,可是为小锦你来的。”他只字不提之前的客人,完全没有跟徐时锦介绍的意思。
徐时锦便心中了然,不愿意她知道的客人,那就真的是陆家三爷了。
她的心到此时,是真的冷下去。
太子手搭在她肩上,柔声,“小锦没话跟孤说吗?你不想谈谈太子妃的事情?”
徐时锦低着头,喃声,“有什么好谈的。”
“那朝廷的事呢?”
徐时锦神色更淡,“那更没什么谈的了。”
“”两人一时无话。
太子冷眼看她,眉目攒起,似冰雪将聚。但过了一会儿,他仍没出声斥责,只温声,“看来小锦心情不好。也罢,孤就陪陪小锦,什么都不用说。小锦,你要相信孤,你不愿意做的事,孤不会勉强你。”
徐时锦望着夜窗的方向,沉默不语。
刘望站在她背后,看着她乌发玉身,也是无言。
徐时锦想:在今晚宴席上,她本打算将自己对沈昱的猜测告知殿下,但她现在不想说了。她得给自己留底牌,她不能那么傻。她觉得自己自私,更觉得自己的爱情正在死去。也许爱情和权力牵扯到一条线上,本就复杂,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要求那太纯粹的感情。
同时间,刘望在想:陆家答应投靠,但不放心徐家,不放心徐时锦,也不放心他。陆家有要求,双方合作,陆家为表示诚意,将自损筋脉,为殿下拔去陆家最大的一根刺;但太子也需要做点什么,比如交出徐时锦。陆家知道徐时锦在太子这里的重要地位,双方合作,自然都得有所表示。他没有答应,是不想失去小锦。小锦不只是一个政客,他心里是喜欢她的。他想要一个人陪着自己,一起走向帝国的高处。徐时锦走得太快,让他由欣赏,爱慕,变得不放心。
刘望察觉,他们之间变得越来越不纯粹。徐姑娘不信任他,他很多事,也不能完全信任徐时锦。大家说得对,他一开始,就不应该给徐姑娘那么大的权限。
如果是爱人,那就真诚地去爱。如果是手下,那就无保留地去利用。
对于徐时锦,刘望越来越不清楚他该怎么对她了。她是一个利欲熏心、野心勃勃、爱慕权势的女人,这样一个女人,□□人还可以。太子妃这样的位置他真的不太想给她。
两人明明站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心怀异梦,各想各的。这样的爱情已经在枯萎,他们都知道。
但天下间的情人,有他们这样可怜挣扎的,也有真正心心相印的。站在风浪波澜前,惊涛拍岸,万里无云,他们也双肩并抵,愿携手共进。
玄安关那边,沈宴出门一趟,等了一上午,终于在午膳之后,把大夫从军中请了出来。沈大人觉得怀孕这件事吧,真的挺简单。把大夫请过来,看看刘泠有没有怀孕,然后开些药方或补品,他们照着大夫说的话来照顾病人就行了。你看,多简单的事啊,根本用不了多少时间。
但回去院子,等来的是神情尴尬的彭嫂,刘泠并不在家。
彭嫂企图装傻,但在沈宴的威逼下,不得不开口,“沈夫人说她心情好,要出门为腹中胎儿买些东西。沈夫人还说请沈大人不用担心,她有人跟着。”刘泠指的是杨晔等侍卫。
“”沈宴觉得真是心累。
大夫想走,“沈大人你看,夫人既然不在,我就”
沈宴瞥目过去。
大夫一个哆嗦,差点跪下,“小人不走了!小人不敢走了,沈大人你别用这种眼神看小人小人胆子小。”
“”沈大人手撑着额头,觉得更加心累。
他等了两个时辰,快傍晚了,他的小情人才意犹未尽地逛街回来。刘泠进去正屋,见沈大人在高堂坐着,等她已经等得不耐,把公务拿来,开始批改。她一进去,就觉得沈宴这阵势,跟三堂会审似的,挺吓人。
“沈大人,”杨晔等人避着沈大人扫来的冷眼,刘泠却面色自然,没有手软脚软,还能淡定自若地上前,“我出门为我们的孩子置办了些东西。”一提起这个话题,她就有些兴奋,“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小孩子需要的东西,这么多”
她想让沈宴提前感受下为人父母的心情,把面色冷淡的沈大人拉下神坛,到自己买的各式物件前,“你看,尿布、毛毯、奶嘴儿、棉花”
沈宴拿起一个拨浪鼓,摇了两下,他抬头看向她,“我提醒你,是否怀孕还没确定。就算怀孕了,你连一岁到三岁的玩具都现在买下来,好像你要在这里常驻一样。你的这个思路,发散太广,我实在看不懂。能解释一下吗?”
他的“解释”二字轻飘飘吐出来,刘泠就回想起他昨晚对她“打屁股”的教训,一下子面孔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