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在她心中的形象更高大了些。

她暗暗疑惑:她之前,也常年在邺京住过,她应该对沈宴有点印象啊。

刘泠向来是对与自己无关的人事很心不在焉的一个人,她不管在哪里,都没有几个朋友。她在邺京住那么多年,对沈宴没印象,还能理解。但是沈宴为什么也不认识她?

“沈大人,我们在邺京时,真的从没有见过面吗?”

沈宴一顿,看她一眼,“你猜。”

这有什么值得猜的?!

刘泠看着他侧脸,“我觉得你有点眼熟,像一个人”

沈宴脸猛地僵住:像一个人?陆铭山吗?

他站起得很突然,打断了刘泠的话,“走。”

“”刘泠发现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不好,却没找到原因。而且她之前的思绪,被沈宴一打断,又有些忘了。

她努力地想着,沈宴到底像谁。

那记忆太模糊,是她之前根本没留意过的一个人,现在却要从脑海中想出来,实在为难她。

因为各有心事,之后的路上,两人均为说话。

却是中有从山顶掉下来的两棵苍木,挡住了前面的路。两人不得不绕路而行,这一绕,便绕去了水流湍急的另一条道上。水上漂浮着许多山间生物的尸体,密密麻麻,被水卷着,向不知道的地方跑去,看着极为压抑。

刘泠的情绪并没有受太大影响:因沈宴之前告诉过她,沈宴不是一个人上山的,他的属下也跟着上了山。刘泠的侍女若是遇难,那么近的距离,锦衣卫一定有办法救下。

只是可惜了陆铭山,也一定被救下来了。

沈宴顺着刘泠的目光,看到一对交颈而死的野鸳鸯。他并没有什么感觉,但看刘泠发呆,以为是小姑娘都有的伤春情绪。沈宴想,刘泠这么难过的话,他该安慰她一下吗?

就在他想开口的时候,刘泠忽然伸手指向那两只一起死去的鸟,语气奇异,“他们若不是一同死去,而是一个为另一个殉情的话,就太可惜了。”

“哦?”

“生命这么宝贵,怎么可以随便放弃呢。”刘泠低声。正是因为她常年都挣扎在行走于生死边缘的痛苦中,她才更加认识到生命的珍重。一个人活下来已经这么艰辛,怎么能为了另一个人放弃生命呢?

“如果我死了,你也不会为我殉情?”沈宴侧头看她。

刘泠神情淡淡的,“当然。你死了,我不为你守节。我活的不容易,该让自己活下去。我会成亲,生孩子,那都和你无关。你走出我的生命,我就跟你告白。”

刘泠转过头,看到在即将暗下的光影中,沈宴的面孔。他有英挺的眉、深邃的眼,常是显得冷厉。但在暗下的光中,他眉目低垂,似在思索。这一瞬的神情,毫无武人特有的戾气,而染上些京城公子哥身上特有的贵气和闲适。

他眉目若再展一些,神情再雍贵些。褪去那身飞鱼服,换上白色儒袍,安安静静地坐下,扬起墨黑的眸子,嘴角的笑带些讽刺意味,摇摇地向她看过来——

一个记忆中早快遗忘的人,在努力回想中,终于跳了出来。

刘泠讶声,“锦衣卫指挥使沈昱沈公子原来是他。”

沈宴眉头一跳,看向她。

刘泠表情复杂,“所以,我们以前,真的见过面?”

沈宴神情有些复杂。

刘泠叹口气:她不记得沈宴,却应该记得沈昱的。

锦衣卫指挥使沈昱,京中有名的花花公子,乃是她的闺中好友,徐时锦的昔日未婚夫。

当年她帮徐时锦入宫时,与沈昱见过面。

若沈宴和沈昱是一家子人,那她确实应该见过沈宴的。

沈宴侧头,沉静的面容对上急流:那怎么能算得上见面?

其实在很久前,他确实跟刘泠见过面。

不仅见面,还朝夕相处。

但是刘泠完全不知道。

沈宴也快忘了。

他也是最近才想起来——毕竟,那记忆曾让沈宴难堪,他刻意遗忘。

第44章 郡主要为自己的鼻血负责

千般思量,很是麻烦,于是沈宴干脆道,“我和沈昱不熟。”

“也对,沈大人你这么秀挺劲拔,如雪中苍竹,跟你比起来,沈昱就是烂泥。”

“”沈宴用静水无波般的眸子看着刘泠,有些不知道他该报以什么样的表情。

不怪刘泠从未将沈宴和沈昱联想到一处,实在是这二人给人的感觉差的太远。昔年作为徐时锦的未婚夫时,沈昱便是有名的浪荡放纵。他虽为锦衣卫指挥使,但锦衣卫所共有三个指挥使,两个挂名,一个主事。沈昱恰恰是挂名的那一个。

沈宴却和他的堂兄走的不是一个路线。沈大人虽只是十四千户之一,却实打实一步步从底层升上来,手中握有实权。真遇到要事,沈昱可能调动不了一个人,沈宴却可以。

刘泠自动忽视沈宴的撇清关系,“那沈大人你认识徐时锦,该是你堂兄的缘故吧?”她道,“可你为什么从来不跟我讲?这算起来,我和你也有段缘法啊。你若是早说,有这门关系在,我们可以早点攀亲啊。”

要不要脸啊!

这么远的关系,刘泠也能顺口攀出来!

沈宴一本正经地点头附和,“我隐约记得,是徐姑娘抛弃的沈昱吧?你若是她好友,恰好手里有权势,会完全旁观?这不符合你一贯爱找事的毛病啊。”

刘泠是什么样的人?

沈宴对她的评价是:作,喜欢给自己找麻烦。

任何更麻烦的后果,她本质里都欢迎。

沈宴虚眼看她,夸她,“这门亲,确实攀得不错。”

刘泠“呃”一声,无话可说了。徐时锦顺利解除婚约,确实有她的手笔在其中。她转手指一个方向,淡定转移话题,“看,我们的岩洞快到了。”

沈宴看她如此欲盖弥彰,伸手在她发间压了一压,没多说什么。

但如果刘泠与沈宴早见过面,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下见的?

回到暂时歇脚处后,刘泠追在沈宴身后,迫切要知道答案。她梦想沈宴对她早有感情,在她没留意时,两人就有牵扯。

毕竟她长得美。

沈宴在围木柴,刘泠蹲在他旁边,“跟我说一说。”

“”沈宴眼皮不抬,起身就走了。

沈宴拿来清水,示意她褪衣、帮她料理伤口,刘泠幽幽道,“你不光不说你什么时候见的我,还要脱我衣服”见沈大人有起身的架势,她一下子丢下矜持,扑过去抱住沈大人的腿,“脱、脱、脱!沈大人想看,我就脱!但是脱之前,能不能给我讲故事?”

沈宴手扶额,被刘泠弄得又气又想笑。他转身去处理自己的伤口,懒得理她。

结果一回头,又被刘泠执着的眼神堵住去路,“跟我说一说。”

“”沈宴感觉神经那根弦绷得一声断了——他快被她折磨疯了!

枉费沈宴自觉面冷心黑,遇上不怕他的、没脸没皮的刘泠,他还真一时懵了。

一晚上时间,沈宴干什么,都能感觉到刘泠追在自己身后念叨。等到她不说了,他脑海里也不断回荡着“什么时候”的问题。

“沈大人,你跟我说一说,要我做什么都行。”

“我哄你睡觉?给你唱儿谣?我唱曲挺好听的,只是没有人欣赏。”

“沈大人,我给你扇扇风,你热不热?”

“沈大人”

一个冷若冰霜的小美人!

殷勤地在他身边转来转去!

这要怎么睡?!

火光通亮的岩洞中,沈宴吸口气,席地而坐,在刘泠的星星眼中,回忆当年的事,“那天雨很大,我进屋找人,正好看到你和沈昱在争执。”

他沉吟许久,盯着刘泠看半天,缓缓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期待地等啊等,没等到下文。和沈宴大眼瞪小眼半天,刘泠颇为不可置信地眨眨眼,“完了?你对我没有一点印象么?我长得那么漂亮!”

沈宴忍不住笑:刘泠这话虽然自大,却也不算错。刘泠是初初长成的美人,一挽乌泽长发,眉眼乌灵,有花开的秀气,晶莹夺目。

但这是十五岁的长乐郡主。

两年前的刘泠,只是个眉清目秀的小丫头罢了。

沈宴却配合地点头,“外面雨声哗哗,屋中视线昏暗。你穿着红斗篷,趾高气扬地站在正中央,和沈昱争吵。我进去后,你以为我是不懂事的下人,一通训斥。我抬头看去,便被你丽容所摄,久不能回神。”

“再接着呢?”

“我想娶你啊,就打听了你,谁知道罗敷有夫,实在遗憾。”沈宴下巴弧线干净,流水一样。他的眉眼在山洞火光映照中,又深邃又清朗,引人凑前,“谁想到我会看上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呢。”

刘泠就不禁走神,凑过去想数他的睫毛有多少根了,被沈宴冷眼瞪回去。

“”前面听着还像回事,刘泠听得津津有味。但越到后面,她越觉得不对劲。尤其是沈宴强调了一遍——“十三岁的小丫头”。

刘泠意识到沈宴又在哄骗她!

不然他何以如此强调,一遍又一遍?

她抬头,果然对上沈宴戏谑的目光。

他在她雪白的小脸上拍了拍,口气玩味,“想的可真多。事实上我们只是见过面而已,我不知道你是谁,你也不知道我是谁。好了故事结束,滚吧。”

“”沈大人居然让她“滚”!

刘泠摸摸腮帮,就势一滚,滚到了沈宴怀中。在沈宴“”的眼神中,她拉着他的手环住了自己,“滚得满意吗?”

“非常满意,”沈宴笑,把她往外一推,“所以你可以再表演一次——滚回去吧。”

望着沈宴自行靠壁而坐、闭眼准备入睡的那张俊脸,刘泠不生气,只痴痴看着他发呆:啊,这男人这么骚。两年前,她就应该拿下他啊!

也许是总对之前的见面耿耿于怀,入睡后,听着洞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刘泠感觉自己在梦境中,好像重回十三岁的自己。

为了徐时锦和沈宴退婚的事,小姑娘站在沈宅的大厅中,与主人公沈昱争论。

忽有一男子从侧门进来,带来一室雨水潮气。

她怒斥他不懂规矩,沈家怎么有这种不知礼数的下人,来回乱跑。

他穿着蓑衣,正在卸雨具。闻言抬目,不冷不热地看她一眼。

雨帽遮住他的眼神,只看到他的下巴

那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她曾经如何错过他?

是否在许多不知道的时光中,她已经错过了他很多次?刘泠心中怅然,若有所失。

火光洞炬,听小姑娘呼吸平稳、沉入了梦境,沈宴睁开眼,到堆火前,将火熄灭。外头黑魆魆的,雨声像沙子般轻微,深不见五指的黑夜,对沈宴却没什么影响,他到刘泠身边,将她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冰冷的身体。

在漫漫长夜中,他抱起她,就这样坐了一夜。等天快亮时,又将刘泠放回原处。他动作轻缓镇静,她竟是全然无知无觉。

想到刘泠若知道他所为,定感激流涕,言之凿凿对他讲,“沈大人,你对我这么好,我干脆以身相许吧。”

沈宴望着眼前黑沉,嘴角扬起漫不经心的笑。

沈昱府上,那也不是他和刘泠的初见。

在更早之前,他们还见过面。

他确实曾对她有过“心动”的想法,但他看到她和一个男人相依偎的背影时,就强行掐灭了所有。那让他羞耻又自悔,难耐心中狼狈难堪,甚至远离邺京,刻意遗忘一切。

再是重逢,也当做不知。连点头之交,都没有。

在刘泠一无所知的年华中,沈宴就掐断了一切可能。她在邺京常住,她也偶尔在圈子里走动,她却从来不记得沈宴这个人物,那都是有原因的。当有人千防万防,要杜绝所有跟你相见的机会时,你又能怎么办呢?

相遇是缘分,一次又一次的偶遇,那就是刻意了。恰恰刘泠和沈宴之间,是没有这所谓刻意的。

几年过去,刘泠已经长成了大美人。她走到沈宴面前,她不认识他,他也忘了她。命运重新轮转,两人开始一段缘分。

少女俏盈盈地跟在他身后,万种风情,眉目千回。

沈宴想,刘泠说的是对的,遇见是天意,相爱是幸运。

在他们无所知的时候,他们已经遇见了很多次。从未对此报以期待,却终究到来。但真正相爱,是在现在。

过去?

算了,他们不要了。

雨停后,沈宴和刘泠便商量着如何离开这里。刘泠听到“离开”二字,眉心微跳,情绪有些低落。

她有些不想回去,回去就又要面对许多事。她的人生总在黑雾中寻找光芒,一旦回去,便又会陷入其中。现在不用考虑的时候,到时候都需要她去想去做。她多想拉着沈宴在空无人烟的谷底住下,无任何外人打扰,做一对神仙眷侣。要是可以给沈宴施个什么咒,让他失忆,光知道抱孩子就好了。

他们三年生俩!

沈宴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屁=股后面再跟着嗷嗷待哺的刘泠。他忙得如陀螺般天天转,哪来的时间想出山法子啊?

刘泠看沈宴准备攀山的工具,在一边闲闲道,“山路崎岖,你得找根结实的棍子,不然我不走哦。”

沈大人瞥这位矫情的姑娘一眼,真去给她找了根棍子,并悠闲地围观了一番刘泠百般想折断棍子而不果的戏码。在她绝望地向他求助时,沈宴才道,“想折断?”刘泠忙点头,沈宴道,“先去练十年臂力。”

“”

又到上路时,刘泠撇嘴,“我脚疼,走不动。”

沈宴利索地去找了根藤绳,往这位显得快要坐下来喝茶嗑瓜子的小姑娘身上一绑,犀锐冷冽的黑眸子瞅着她,“被我扯着走,还是你自己走,选一个。”

“”为什么沈大人你如此绝情!

她还以为沈大人可以背她什么的

“沈宴,你太过分!我堂堂郡主,你怎么能如此对我!”

沈宴不为所动地扯了扯绑着小姑娘的绳子,让正义愤填膺、情绪激昂的刘泠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选哪个?不然我帮你选?”

“我自己走。”刘泠咬牙切齿。

再过一会儿,刘泠又不动了。她淡定地回应沈宴疑问的目光,“我突然觉得心跳很快,不太正常,可能是山间空气太潮,我适应不了”

“重点。”

“沈大人你每走三步,说你爱我,我就有动力走下去了。”

沈宴向她走过来,在刘泠惊喜的目光中,一把揪住她。意识到不妥,刘泠扭身想逃,但在沈宴的大手间,她哪里转得过来?

沈宴将她翻过去,就在她翘臀上,拍了响亮一巴掌。

“沈宴!”刘泠吃了他的心都有了,瞬间如弹弓般,身姿敏捷地反跳起来,怒声,“你敢打我!”

“好姑娘,”沈宴道,“打是亲骂是爱,我这不是在爱你吗?”

“”刘泠被堵得无话可说。

好不容易上路,刘泠又一堆事,“沈大人,你累不累?要不要歇一歇?太阳这么毒”她顺着沈宴的目光,抬头看看没有看到太阳踪迹的天空,面不改色继续往下编,“天气这么坏,我也是担心沈大人你身体啊。”

沈宴转头,向她勾勾手指头。

“干什么?”刘泠站在原地不动。

“把你打晕过去,扛着走,也许比现在方便些。”

“”

沈宴与刘泠对视半天,才转头。在他背后,刘泠无声地低头一笑,挪过去,在他后背蹭了蹭,小猫一样乖巧可爱。沈宴反手揪她时,她又跳了开去,露出一脸嫌弃表情,“你身上有汗味,真难闻,你知道吗?”

“刘泠,你记得你几天没洗浴了没?”沈宴反问。

“”刘泠的骄矜小表情,顺便变得更差。

沈宴回头,余光看到小姑娘低头,在自己衣襟前嗅了嗅,还淡着脸蹙眉,嘀咕“没味儿啊”。沈宴咳嗽一声,憋住眉眼间那股忍不住的笑意。

但无论如何,沈宴成功用这种方式,转移了刘泠的注意力。刘泠不再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而是积极地上路,目的是寻个干净的泉水,把自己冲洗一下。

为防止刘泠洗浴过后、又来跟他闹“身娇体弱不想走”“沈大人求抱抱求安慰”的戏码,是以在离出谷路远的地方,听到水声,沈宴都远远绕开。反正沈大人耳聪目明,跟这样的武功高手在一起,刘泠就跟瞎子、聋子没两样。她一路疑惑“为什么我们之前碰到过很多溪流池泽,现在却一个没有”,沈大人告诉她——“我也不知道。”

“是不是快要出去的时候,我才能洗一洗?”

“也许。”

刘泠冷笑,目光漠漠地盯着前方身形挺直的沈宴看,想他又在诳她。

但她打不过沈大人,所以纵是万般不满,也只能跨步跟上,任沈大人耍她。

好在沈宴没有无良到极点,时刻感觉到背后锋芒在刺的眼神温度,沈大人带刘泠找到了一处干净的水池。这处山峰离走蛟发生的地方稍微较远,水流被完整地保护了下来。四周绿荫环绕,实是一个露天浴的好场所。

刘泠先下水,沈宴帮她守着。她洗得毫无惊喜,本想装晕装受伤,摔在水里,把沈大人喊过来。但刚准备下水时,沈宴就抱臂,笑谑地看着她,“要不你还是别洗了,我怕你身体娇贵,在水里滑倒。”

“不!”刘泠见沈宴抬手,忙揪住自己衣服往后退,唯恐他出手直接解决自己,“我不会出一点儿意外,沈大人你放心吧。”

然后刘泠就看着沈宴那只伸出的手,平静地弹了弹她肩上落下的树叶,瞥她,“别怕,我是给你拂尘,不是要强行带走你。”

“”刘泠努力平复胸口郁气。

等刘泠匆匆冲洗过、爬上来穿衣时,她还对之前沈宴的行为耿耿于怀。看沈宴的目光转向她,她哼一声,转过头不看他,“放心吧,我不会偷看的。看你的话,我就不叫刘泠。”

看小姑娘被他气得不轻,沈宴揉了把她额发,在她跳起来瞪他时,伸开长腿走人了。

刘泠一个人背靠着山石,擦着自己那头乌黑如锦绸的秀发,听着后方的水声。那水声哗哗,太让她心口痒痒了。

闭上眼。

想到沈宴披散而下的黑发滴着水。

刘泠擦发的手微颤。

青年映在阳光中,淡金色的眉眼。

刘泠手抵着膝盖,扶着自己胭脂红的腮帮出神。

青年睫毛上沾着的水珠,欲坠不坠。颤巍巍的,在他眼睛抬起低下的瞬间,终将滴落。

刘泠想得心跳加速。

他那宽肩窄臀,六块腹肌,紧实小腹,再往下走,那每每抵着她的

滴答。

刘泠感觉鼻下湿湿的。

她摸到自己流下的鼻血,静静地看了许久,然后从袖中掏出帕子捂上。

刘泠起身,在原地走半天,觉得自己很是亏。

她望着天,开始沉思。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干,凭什么流鼻血?

既然流了鼻血,就不能白流。总要干点什么!

刘泠觉得逻辑很是合理,转身就向水池边迈步。但她走了一步,又想到:沈美人武功那么高,要是发现了她,自己什么还没看到,就什么都没了,那不是更可怜?!

她要为自己那流了一缸子的鼻血负责啊。

刘泠抬头,一手用被血染红的帕子捂着鼻子,眉头紧蹙,勘察了下四周地形。唔,那个地方不行,沈大人一抬头就能看到;这块石头有点突兀,就这么一块,能挡住什么啊;哎那个放心倒不错,要爬一段路,从高处俯视所有,离水池不远不近,就是绕过去有点远

不过为了能看沈美人,这点远路算什么?!

刘泠当机立断,抬步开始爬石头路。

这路并不好走,况还要防止被沈宴中途看到,刘泠小心翼翼。路爬得她甚是艰辛,若不是沈美人这块鲜肥美肉在前面吊着她,她真真坚持不下来。

好容易,刘泠终于找到了自己勘察的那处理想地段。登高往远,小风徐徐,风光顶也是极好。

刘泠平复自己激荡的心脏,在大石后探头,向那池中洗浴的美人瞥去欲说还羞的一道目光。

她见池水波光粼粼,青年站在水中,沉着眉眼清理自己的身体。这角度还是不够好,沈美人侧着身,没看到全部。刘泠情急地向前探身。

沈宴顿有所觉,动作一停,如有实质的目光,就直直向刘泠藏身的地方扫来。沈宴还没如何,刘泠脚下一滑,身子倾歪,向下方摔去。

比意识更快的,是沈宴见她掉落的瞬间,就破水而出,向她的方向掠来。

裸、裸、裸奔

刘泠太喜欢自己这策略了:摔都能摔到美人怀中,不仅抱了美人归,还把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个遍。

她鼻血流得更欢畅了。

“刘泠!”沈宴抱着她站在池水中,溅起的水花湿了两人一身。他拿掉刘泠试图挡眼、却还留道宽宽指缝的手,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想看就看,你这是干什么?”

“我可以看?”刘泠颇为惊喜。

“我没说不许你看啊,”沈宴拿掉她捂着鼻子的手帕,看了看,又塞回去,慢吞吞道,“只是有人似乎自己说,她偷看的话,就不叫刘泠。”

“我确实不是刘泠啊。”

“那请问你是谁?”

“天上掉下来的仙女,”沈宴没生气,刘泠也不怕他揍她了,搂着他脖颈调侃,“我不像吗?”

沈宴笑而不语。

刘泠亲亲他眉毛,“像不像?”

再亲亲他眼睛,“像不像?”

还要亲亲他鼻子,“你说,快说,到底像不像?”

沈宴擦把脸上的水,一言不发。他忽的出手,把身上这个姑娘拽起,往水里那么一丢。刘泠一声惊呼,已经被沈宴摔下了水。水从四面灌进来,柔柔如海绵挤压。裹着她向下。

但这水池其实并不深。

她挣扎着从水里露出头,下巴被掐住,唇被俯下来的脸压住。

再次被压入水底。

她被男人箍住腰,衣裳如花层层散开。水下的沈宴,抱着她亲吻。他的脸靠着她,目光紧迫着她。她每后退,他就迫上来一步。她呼吸跟不上,他也缠着她不放。

她的腿缠上他的腰,如此才能不掉落。她得完全攀附着他,如此才能从他口中渡得空气。

她像菟丝草一样,缠着沈宴这颗大树。

水下那方世界,刘泠被收拾得欲哭无泪,被沈宴抱上去的时候,估计就剩下一口喘气的力气。她由衷道,“不管我是不是仙女,你都是一个快榨干我的小妖精。”

“你还想要?”沈宴沉沉看向她,目中有火在跳跃。

刘泠捂脸,“没有!我错了,沈大人。我再不敢了,沈大人!求你放过我!”

总是不管如何,沈宴和刘泠到底走出了那片山。出山的路上,遇上了正准备搜山找人的锦衣卫。一下子出现这么多人,刘泠眼睛眯了眯。那偷来的短暂欢愉消失,她又回到了这个遍布尘埃的现实中。

但是看到围着自己的侍女们果然没事,刘泠到底是松了口气。

刘泠想跟沈宴说话,侧头,看到沈大人在看着一个方向。她心口沉下,跟着看去。果然看到静站在后方的陆铭山和岳翎。岳翎与离别时一般无二,一样的苍白,如一道细弱的月光。

陆铭山神色阴晴不定,但在二人的目光看来时,他已经调整了自己的表情,露出客气的笑意,“沈大人,阿泠”

他话没有说完,刘泠发现沈宴的气息为之改变。她反应不及地看着沈宴突走向陆铭山,不光是她,所有人都没有弄清楚状况。

陆铭山脸上的笑容未完全绽放,沈宴的手碰上了他的肩。陆铭山错步后退,沈宴下手却比他更快。两人只拆了三招,陆铭山仍被控住。沈宴冷眼与这个人对视,那一瞬,真是出手如电。在众人回过神时,陆铭山的身子已经飞了出去。

“沈宴!”陆铭山丢脸至极。

“”刘泠伸长脖子,追逐着那道长长的抛物线。

她抿抿唇,瞬间觉得,也许,这个遍布尘埃的世界,也挺美好的。

第45章 郡主的火

岳翎为陆铭山上着药,陆铭山何止是身上被打得新伤加旧伤,连脸上都挂了彩,鼻青眼肿,看得人揪着心口,不忍直视。想陆铭山恐怕自回到陆家、得到陆家认可后,就再没有这样狼狈过了吧?

而沈宴居然敢这样当众打他!

陆铭山当时被众人围观,肋骨被沈宴打得生疼,他站起来后,眼中尽是恼怒羞辱,“沈宴,你行事如此粗鲁,真以为我不敢和你为敌吗?”

沈宴站得挺拔,逆光看着他,声音淡淡,态度让人觉得挑衅,“你来啊。”

比起陆铭山的惨状,沈宴这样的轻描淡写,无异于火中添油!

更让陆铭山受不了的是,长乐郡主刘泠,还盯着沈宴,淡定跟旁边侍女道,“拉架也拉得这么好看我感觉我鼻血又要流了。”

“郡主!”侍女快疯了,“您的风度呢?您的矜持呢?”

想到那些,陆铭山眼神更暗。凉凉的药水沁到他眼角,让他不由嗞了一声,岳翎立即停下来,担忧地看着他。陆铭山对岳翎温暖笑一笑,心中却想着刘泠。

阿泠怎么就没有死呢?

她没有死,他又是对她念念不忘,又是怕她坏他大计,左思右想,实在烦恼。

“三公子,不好了!”一侍卫进来通报,神情焦急,“锦衣卫将我们的住处围了起来,已经有好几个侍卫被他们带走了。”

“什么?!”陆铭山气急攻心,猛地站起来,头晕眼花,双手颤抖,“沈宴他凭什么?!他到底要做什么?”

“沈大人说我们有与朝廷罪犯伙同、刺杀锦衣卫的嫌疑,要对我们进行调查。”侍卫心里也发憷,锦衣卫那种地方,能不进去就不进去。沈大人说也不说就把人带走,也就是锦衣卫特有的风格。

“好,好,好!好一个沈宴!”陆铭山气得发笑,“原来锦衣卫办案这样随意,真是让人大开眼界!更衣,我这就去看看,沈大人要如何审我们陆家!”

本来因为脸上有伤,事情又未曾办妥,陆铭山打算一直做个隐形人,等挑个差不多的时机,就跟锦衣卫分道扬镳,回邺京再想办法。谁知道沈宴来这么一出,让他猝不及防。

陆铭山换了衣,青着一张脸出了门,果见到这边的房舍,都被锦衣卫看了起来。看锦衣卫人员似有增多,陆铭山心里一突:沈宴该不会从当地的锦衣卫所中调人了吧?就为了对付他?沈大人大毛笔的是不是太过分了?

陆铭山耐着性子跟人说半天,那圆脸小哥才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陆公子稍等,我这就带你去见沈大人。”

“我并没有审陆家,”进了屋子,旁人退散,沈宴正坐在桌前整理卷册,面对陆铭山的到来,他平静至极,好像早料到他会来,“我审的只是陆公子你们一行人。押送云奕进京一路,本就意外连连,陆公子你们出现得太巧合,我自然要查一查。”

陆铭山被沈宴气得一怔,“沈大人,你明明知道事情真相。我和你也早有约定,两相平安。而你现在所为,是要公报私仇,出尔反尔了?”

“陆铭山,我告诉你,”倾尔,沈宴抬了眼,没情绪地笑了笑,“我就是公报私仇,出尔反尔了。”

他双手在桌上一压,人突地站起,气势一拔,宝剑锋利之气尽出,让陆铭山往后退了退。沈宴每往前走前一步,气势似更外放了一分,“你能如何?”

——陆铭山,我告诉你,我就是公报私仇,出尔反尔了,你能如何?

潜台词是,谅你也不能如何。

陆铭山面上的笑已经寸裂,完全保持不住了,他冷着眼,将沈宴盯着,“沈大人,沈宴,你们锦衣卫就算手眼通天,那也不是你一家之事。你不过是个千户,你上面还有很多人。你要知道,跟陆家为敌,不是好方法。”

沈宴嗤笑一声,似有些不屑。

陆铭山点头,“不错,你是有个做锦衣卫指挥使的堂兄,你们沈家也是大家,但陆家,不是你们这些后起之秀可以撼动的。”

“沈大人,冲冠一怒为红颜,看起来很爽,却是要付出代价的。希望沈大人冷静下来若是对我不满,此前协议,我们可以重新商量。”

“这点代价,我付得起,陆公子有心情,还是担心下自己吧。”沈宴漠然道,“我现在可以软禁你的属下,下一步,就是软禁你。有本事,陆家的人就于千里之外,从我的手中救下你。”

他看着陆铭山,笑了一声,“救不下的。”

救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