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泠微笑。
她走向沈宴。
听到身后细软风声,沈宴回头,少女一往无前地冲入了他怀中。他愣一下,脖颈被搂住,头被拉下,柔软甜美的唇落在了他嘴角。他半边身子僵住,皱眉,目光如电般看向她,手推向她的肩。
那手却被刘泠抬起的手紧握住。
巧合恰恰好,十指相扣。
让沈宴顿一下。
他怔忡的瞬间,唇角被轻轻一舔,如有火光突起,让他眸底霎时幽暗。他望着怀中这个姑娘,十五岁的姑娘,身形高挑,立在他面前,比他正好矮个头。白色的衣衫和黑发交缠,衬得她眉目如画,眸似星子。
他该拒绝
可他又喜欢。
怀里这个肤色雪白、长密眼睫轻轻刷着他眼下皮肤、唇如樱桃般甜蜜的小姑娘。
有星在亮起又暗下,有风吹来又荡去,有发拂下又扬起。风的味道,夜的颜色,还有人的眼睛
她咚咚咚的心跳声似会传染般,沈宴眸心跳了两跳,胸口火烧得更旺,肌肉紧绷又放松,他低眼,一手与她十指交握,一手扣住她后脑勺,教会她什么叫做真正的“吻”,而不是她以为的那样,贴一贴就算,碰一碰就可以。
他心里一直有把火,被刘泠时不时撩拨一下。原本温温烧着,在她刻意之下,那火焰已窜出老高。到嗓子眼,而沈宴已经不想压制。
唇齿真正的相触,刘泠轻轻颤了下,有退缩之意,被青年扣住的力道,却不容她后退。她刷的抬起眼皮,与他俯下来的目光对上。两人面色都有些红,她眼睛里水雾氤氲,他眼里火色跳跃。
清醒了一瞬,又复燃烧。
那目光热烈,她早就被烧起。
异色之下,紧扣的手屈起,握得更加用力。
唇齿追逐,热气上脸,却像是最美味的佳肴,尝过一口,便再不想错过。
凭什么错过呢?
她总撩他。
他又确实
沈宴笑了笑,在刘泠喘气快跟不上时,才放开了她。他的手仍贴着她后脑勺,将她按在怀中,听着她急促的呼吸声。沈宴目光落在她如玫瑰花瓣般鲜艳水润的唇上,声音喑哑,“你不会亲我?我会先亲你?郡主,谁先受不住?”
“沈大人这么貌美如花,我抵抗力不足,也是正常的。”刘泠气息微低。
她听到沈宴笑了声,也抿起嘴角,心情很不错。此局,她认输。但是能拿到沈美人的心,输也是赢啊。
她问他,“为什么你能让星星跟着你的手指亮起来?你做了什么?”刘泠想得有些深远,痴痴地看着沈宴,“你身怀异能?非人族?你说吧,我能接受,不会因此有误会。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你怎样我都喜欢。”
“”沈宴无表情,“真实情况是,我和钦天监的人相熟,星辰的规律,曾有人教我过。”
刘泠露出“我懂”的眼神,“追姑娘用?”
沈宴嗤笑,不屑理她。
刘泠冷哼一声,心想等我到钦天监,也得学会这种好本事。等玩够了沈美人,找下一任时,就可以拿这种手段来骗骗人了。毕竟这手段,太会勾=引人心了!
幸亏沈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气氛正温馨。
第一次这么正大光明地靠在沈宴怀中,刘泠的心情很好。她不需要沈宴跟她口头承认什么,他那么骄傲闷骚的人,嘴上才不会承认什么。
唔,不过让沈宴亲口说“喜欢”,好像也是蛮有趣的一件事。
刘泠又找到了动力。
她正浮想联翩着,忽听到头顶青年的低声,“你改一改你和人相处的毛病。”
“什么毛病?”
“不喜欢解释,习惯让人误会,把做坏人当爱好。”沈宴道,“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你。”
“但是你能理解。”刘泠轻声。
她其实只需要一个人陪她。
沈宴抱着她的手臂紧了下,才道,“你不改的话,今晚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沈大人威胁她!
后退两步,欣赏沈宴严肃的表情,刘泠饶有趣味地扬眉,“沈大人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她咬唇笑问,“因为你的手下不理解我,你不想他们误会我对吗?沈大人,你对我真好。”
沈宴侧头,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他问她,“你知道怎么解除误会吗?”
刘泠这种目空一切的傲慢态度,他想她从来没跟人解释过她的行为,她真的知道怎么解除误会?
刘泠哼一声,想起沈宴总是小看她。她只不过在他面前撑不起伞一次,之后她做什么,他都怀疑她没能力。在安怀县的时候,他还认为她会把自己饿死。
想到沈宴锦衣卫出身,手段肯定不少,也许该向他取取经。刘泠虚心求教,“怎么能让一个人改口?”
沈宴一派高深莫测,沉吟许久,在刘泠期待的眼神中,吐出一个字,“打。”
“”
锦衣卫误会刘泠,大多是因为刘泠平时高傲,表现得很不好说话,岳翎再使手段,众人皆认为是刘泠在欺负岳翎。在刘泠看来,解决问题的关键,就是岳翎。
她回去后,专门腾出一晚时间,彻夜掌灯,把岳翎叫过来,“明天去跟锦衣卫解释,说是你用难民陷害我,故意杀沈大人送我的猪,惹我生气,故意要我暴露我的坏脾气,让人对我产生坏印象。”
“!”跪在地上的岳翎身子微颤,原来刘泠都知道,她只是不说。
她可能真的是不屑跟自己对峙吧。
岳翎强笑,“郡主说什么?我听不懂。”
话音才落,侍女抓住她的手,抓起旁边的银针,便插入了她指甲盖中。在她尖声叫前,嘴便被一团布堵上。
“去解释。”
“呜呜呜”
再一把针刺进去。
“解释。”
“!”
一次又一次,疼痛感越来越激烈。岳翎挣扎又哭泣,泪水模糊视线,又用仇恨的眼神盯着刘泠。而座上的刘泠,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茶。岳翎的凄切哽咽,因嘴被堵上,传到刘泠耳边,根本没什么效果。
她天生适合做恶人,看岳翎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只觉得很是舒坦。
最后一次,当刘泠再问岳翎时,岳翎终于点了头。她再拒绝,连命都要没了。她心心念念的爱人不在,恐怕她死在这里,也是无人得知的。她得活下去,活着才能报仇
可是对方是郡主,她又能把刘泠怎么办呢?
越想越是绝望。
陆铭山、陆铭山也许只剩下这个慰藉了。
第二日,上路前,在所有难民眼皮下,在锦衣卫疑惑下,岳翎着素色白衣,把自己做过的事一一道来。那些针,伤的皆是人眼看不到的地方。纵是岳翎实际虚弱无比,却连伤处也指不出来。她叙述无情绪可言,但众人皆惊:表面如莲花一样纯洁的姑娘,心性竟如此恶毒。
刘泠得意地看眼沈宴:看吧,我多厉害。
沈宴转过了眼,眸底却有笑意。
刘泠想着,她做到了答应沈宴的事,沈宴总该对她好一点了吧?她等着看沈宴怎么对她好。
可惜世事无常。
刘泠尚未等来沈宴如何珍惜她,疼她宠她,就先等来了一场刺杀。
“”和锦衣卫一同出行,真是风险多。
不过,收获也挺多。
她遇难,沈宴一定会亲自来保护她吧?
毕竟他们现在处于感情最好的阶段。
可惜沈大人的有个性,再次让刘泠无话可说。
第27章 好闺蜜
派去长乐郡主身边保护的,居然是罗凡。刘泠这边就算加上岳翎,姑娘的人头也不够十个。再加上刺客的火力全在锦衣卫那边,罗凡一人保护这些姑娘远离纷争,还是绰绰有余的。
看到来保护自己的人刘泠目光直接挂上失望之色,毫不掩饰,让小伙子炸毛一般,“郡主不想看到我?”
“当然。”
“”刘泠直截了当、不拐弯抹角的风格,和寻常姑娘家的害羞相差甚远,让罗凡一时不适应,半天才强硬道,“沈大人派我来的。”
“那就勉为其难接受吧。”
罗凡不禁回头看了她几眼,对这位郡主的认知加深。他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姑娘,诚然大家都能看出她对沈大人有心思,但爱屋及乌表现得如此坦荡,刘泠是头一份。直接坦诚的态度,让罗凡对郡主的观感好了很多。
曾有很多姑娘对沈大人有好感,但都被沈大人的难搞脾气打败。能坚持到让沈大人侧目的,长乐郡主当然是与众不同的。
“郡主这边走。”罗凡不忘记自己的任务。
黑黝黝中,为了防止被发现,侍女手中的灯火尽灭,同是容貌出色的姑娘,紧跟罗凡身后的岳姑娘提着裙子走得跌撞,不时回头看向不远方厮杀的双方,眼中始终带着忐忑不安的情绪。反观刘泠,前后皆有侍女簇拥开道,她走得不紧不慢,步履优雅,周身毫无狼狈之意。
“郡主好胆色,竟丝毫不怕。”罗凡真正带了敬重心,夸道。
刘泠眼神诧异,“我为什么要怕?有人杀过来的话,不应该先砍你这个最难解决的人吗?只有把你解决掉,才能碰到我吧。”
“”罗凡被震住。
“等你倒了,第二个碰到的,也是岳姑娘,”刘泠目光移向罗凡身后,“岳姑娘肯定会护住我的,对吧?”那种轻描淡写的眼神,罗凡却感觉到身后的丽人身子僵硬,听刘泠把话说完,“等你们都闹腾完了,即使危险还没解除,时间也足够沈大人赶到我身边了。罗公子,我说的对吧?”
“对。”罗凡干笑。
让他奇怪的,是刺杀的重心在锦衣卫那边,难民那边也时有混乱,偶尔有不长眼的跑到刘泠这边,武力值也不够看,能被罗凡轻松解决。如果这趟任务有刺杀,那针对的确实应该是锦衣卫,但郡主这边的危机轻松至此,仍然不同寻常。
罗凡边保护郡主,边打量着周围情形,等着过后向沈大人汇报。
一路退得风平浪静,等差不多时,沈宴赶过来,一身血腥未除,罗凡上前,向他汇报这边情况。听属下汇报时,沈宴面上专注,却在一开始,不动声色地扫过几位姑娘,看到没出事,才真正放下了心。他感觉到刘泠盯着他,但因为在和罗凡谈正事,沈宴不好过问刘泠。
刘泠转头,吩咐侍女们去前方相助,帮那些难民和锦衣卫打扫战场,收整余物。而刘泠自己的去留,却没人敢问。
刘泠站在原地,听了半天沈宴和罗凡的话。他们没有结束的意思,她想了想,走到沈宴身后站定。罗凡看眼郡主,听她淡声,“继续,这场刺杀也牵扯到我,我当然要弄清楚。”
罗凡看向沈大人,沈宴没反对的意思,他就继续说了下去,“属下这边的遭遇人少,看他们武功班底,杂乱中有些章法,似有些熟悉”
沈宴点了下头,“他们欲劫走云奕。”
罗凡疑惑又恍然,“原来如此。”
“却也有”沈宴声音微哑,似压在嗓子眼,听着有些古怪,罗凡奇怪看他,他淡定地说了下去,“却也有大家族出来的死士。”
他手在背后,握住少女勾着他腰带的手。纤弱无骨,柔软绵腻,却一点也不安分。
刘泠站在沈宴靠后的方向,罗凡的方向看,她是端正站着。但其实,只有沈宴自己知道,刘泠走过来挨着时,就把身子靠向了他后背。柔美的女=体轻靠,沈宴面无古怪,如常跟罗凡对话。但紧接着,借着宽大袖摆的掩饰,少女的手伸了过来,与他堪堪染血的手相碰。
他手上还有残血,身上戾气未完全消除。刘泠的手与他相握,被沈宴不动声色躲开时,也有察觉到手上沾着的血。可她还是再次伸手握住他。
沈宴的心柔软了一下。
他尚未有心情体会刘泠的贴心,便半边身子猛僵,因感觉到刘泠用另外的手,慢条斯理地在他后腰上轻划。如细绒落上不染纤尘的镜面,羽毛轻轻地划,不紧不慢,磨磨唧唧,却让你一瞬间身心发痒,好像全不属于你。
沈宴的心跳加速了些,暗自咬了咬牙,强忍着没有转眼,没有把她按在怀里。
他本是对公事严谨到苛刻的人,此时面对罗凡的汇报,却第一次生了焦躁不耐之感。跟随沈大人这么多年,罗凡数次察觉到沈宴的不正常。抬头看对面二人,男才女貌,相依而立,自己被衬得像是第三者一样。
罗凡顿一顿,结束了话题,奇怪地感觉到沈大人似乎松了口气。
他被吩咐退去和同僚交流经验,走了一段路,转到一帐篷后,他回头,昏暗的夜光下,高挺的青年一把将旁边的姑娘搂抱入怀里,转去一棵苍树后,俯下了身去。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罗凡心里不是滋味地恍悟:沈大人对郡主动心不是一两点,不然绝不会耽误正事,甘愿去和郡主作对荒原野鸳鸯。
荒原野鸳鸯中的一方,正把另一方压在树上,一手抬起,昭示两人袖下握着的手,另一手抓着她方才在他腰上乱扯的手,冷眼看着刘泠。
刘泠被推在树上,得仰着头才能看到对方,她的眼神却还是高高在上,甚至冷肃,“干什么?想在这里对我做什么?我不是你可以随便玩弄的女人。”
“”沈宴看她的眼神费解:脸皮得有多厚,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沈宴半天没说话,刘泠有些不耐烦,“你刚才不是很忙的样子吗,闲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
她还真有脸提刚才的事!
沈宴啧一声,“你刚才干什么?”
刘泠先是茫然的样子,然后恍然大悟,“我在听罗公子说话啊,夜太黑,不小心碰了你,沈大人这么大度,肯定不会跟我计较的。”
“”她居然能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好像方才调、戏的那个人是他一样。
“撩吧,继续,”沈宴云淡风轻,贴着她耳际轻声,“信不信我在这里办了你。”
“”刘泠眸子微瞠,触上沈宴的眼神,淡着脸抿嘴,却不敢再说话了。
沈宴手搭着她的肩,更觉得她有趣。自昨晚亲吻,他还未曾和刘泠如何相处,因有一堆琐事缠身。今晚本也紧张,但被刘泠一勾,他有了逗弄她的心。他手抬着她窄小下巴,抬了抬,“夜太黑,不小心碰了你,郡主这么大度,肯定也不会跟我计较吧?”
下一瞬,刘泠的唇被压住。
她心口紧跳,往后缩,却被压得更紧。
方寸顿乱,哪管今夕何夕。
“沈大人、沈大人”又有锦衣卫在叫唤了。
沈宴不得不离了身,与她乌黑湿润的眼睛对视半天,他冷漠的声音稍暖,替她整理发丝,“我会很忙,你自己跟自己玩,乖。”
“我也很忙,没空理你,乖。”刘泠回复他。
沈宴笑了一声。
这场刺杀,是有人想救云奕,但也有死士被派出,希望重创锦衣卫,最好能死几个人。杀人容易,保护人的难度提升。锦衣卫没有让云奕被掠走,费尽力气,也只留下了对方一人。这个人刚落到锦衣卫手中,早有准备般,服毒自杀。尽管如此,锦衣卫仍想办法,从这具尸体上找到了一些线索。
“沈大人,他的武功是杂路子出身,但隐约有徐家的影子。”残忍地对这具尸体百般虐待,锦衣卫拿着结果去向沈宴交代。
“徐家?”众人看去,见长乐郡主和灵犀灵璧二女走来,二女手中提着食盒,众人便知是郡主又来找沈大人了。刘泠问,“哪个徐家?”
“邺京有几个徐家?”沈宴道,又顿一下,“你认识?”
“是徐姑娘的家族吧?”提起邺京徐家,刘泠的侍女也很有发言权,并笑着道,“徐姑娘和我家郡主最是交好。”
“是么?徐时锦徐姑娘吧?她搅动邺京烟云,几和男儿相比,我竟不知她还有郡主这样的友人。”沈宴看刘泠一眼,平静道,“那倒有趣了。”
刘泠神色冷淡,侧了侧脸。听她的两个侍女兴奋证明,徐时锦和她关系有多好。她感觉到沈宴的目光,他等着她的回复,她便给他,“是,我唯一的闺中好友,便是徐时锦。以前邺京圈子里都知道。”
第28章 郡主的好闺蜜
徐时锦前几年在宫里做女官,近一年才重新回到徐家。虽已过最佳的婚姻时期,但因为此女的优秀,再加上出身和做女官的经历,徐家正积极地为她说着亲。徐家在邺京是大家,在先皇打天下前,便已伫立邺京数年。便是不考虑徐时锦本人,想娶徐家女儿的人,在邺京也是趋之若鹜。
因为一些个人原因,沈宴与徐时锦算是相熟。
他却未料到,偶尔结识的长乐郡主刘泠,竟会是徐时锦的旧日闺蜜。徐时锦此人与谁皆言笑晏晏,但说起知心朋友,沈宴却不记得一人。
扫过锦衣卫诸人怀疑又不好意思开口询问的目光,刘泠懒声,“我和徐姑娘确实交好,她昔年能入宫,都有我的影子在其中。和她近年的行踪比起来,我当然被衬得无关紧要,沈大人脑海里的宗卷记忆上没有我,很正常。”
“你们现今仍然交好?”罗凡耐不住出声。
“对。”
“中间没有任何误会?”
“对。”
“没有反目成仇过?”
“对,”刘泠微乐,虚着眼看这些谨慎的人,“还有什么想问的?叙述我和徐姑娘如何相好?打听八卦虽是你们的独家爱好,可我不想奉陪啊。”
“因为这层关系在,如果徐家动手,会刻意避开你,对吗?”沈宴终于开了口,目光如鹰隼般,紧盯刘泠,不错过她面上的一点表情。
刘泠的眉目在清晨的烟雾中有些淡,连她的声音也显得飘忽不定,“大概吧。”
众锦衣卫的目光皆有变化,盯着长乐郡主,心思都已活络。罗凡迫不及待想开口,被沈宴看了一眼,只好闭嘴。那边的眉目相传,刘泠却已经不看,厌烦地转过了眼。
离邺京越近,这种圈子里复杂的关系就离她越近,可能还试图把她卷进去。
她在邺京时,厌恶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所以离开;回到江州后,父母弟妹的时时出现,生母旧日留下的阴影,逼得她数次远走;而去封地窝着,又很快会被邺京或父亲召回。
天地何其浩大,她却常常不知,自己该去哪里,才能寻得片刻安宁。
沈宴通知刘泠,他需要把那些难民安置好。昔年镇国老将军辞官后,回到故土宁州养老。过两天是老将军的大寿,他打算赶一赶路程,前去拜访老将军,恳求老将军帮忙,把难民安置在宁州。
刘泠无可无不可,但看沈宴一直盯着她,不觉多想了一下,心便有些凉,“镇国老将军?宁州?听起来有些耳熟啊。”
“镇国老将军是上一任的徐家族长,即使他现在让贤,在徐家地位仍不可动摇,”沈宴刻意停顿一下,“为给老将军贺寿,你那好友,徐时锦徐姑娘,肯定也在徐将军府上,你们很快能见面。”
刘泠眯眼,“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若不想见到徐姑娘,可以提前跟我说。”
刘泠冷笑,“沈大人都安排好行程了,再来问我有什么用?”
“你若不方便跟徐姑娘碰面,我可对你另作安排。”沈宴悠声。
“不必了,”刘泠态度转恶,“不用一遍遍试探我!我和徐时锦确实没什么仇恨,我们关系确实很好,确实没有害过对方。我没有隐瞒我们的关系,不管你有什么猜测,都是错的。”
在她的余光中,看到沈宴嘴角、面颊处的肌肉,起了扭曲之意。他脸色铁青,看她的眸色沉下,带着隐忍。
沈宴转身甩门,刘泠看着他走开,又在她窗下顿步。他没有侧头给她一眼,话却是给她留的,“我一遍遍问你,只是在试探你?”
刘泠同样目光不看他,“我说我不想去宁州的话,你能为我改变路线吗?”
“不能。”
刘泠嗤笑,讽刺意味浓重。
“郡主,郡主!”外面大雨阵阵,侍女从旮旯里翻出画本子给刘泠打发时间,灵璧却急匆匆跑进屋来,言行颇为愤愤不平,“郡主,我照您吩咐,给沈大人送饭时,出门时,看到岳翎鬼鬼祟祟的然后就截到岳翎想送到锦衣卫手中的小纸条,她又使坏心了!”
刘泠挑眉,示意她往下说。
“不知道她打哪里听来郡主和徐姑娘是好友,锦衣卫最近几次碰上刺杀,焦头烂额。她就给罗公子留纸条,说”
“说我既然跟徐时锦交好,徐家又似乎和锦衣卫最近几次的遭遇有些牵扯,不若锦衣卫请我帮忙,去试探下徐家真正的态度和目的。”刘泠合上了书本站起,在灵璧诧异的目光中,兀自把话说完,“因为我这个人很难说话,锦衣卫直接求上来,我很大可能不同意。不如让沈大人使使美人计,利用利用我的感情,说不定我就心软,愿意帮锦衣卫呢?”
“原来郡主已经猜到了啊!”灵璧有些讪讪的,又忽而义愤填膺,“明明知道她是如何歹毒心肠,她哪来的自信,认为罗公子会听她的建议啊。而且沈大人怎么可能利用郡主呢!”
“那可不一定,锦衣卫只怕早有这个心,却不好意思提,岳翎提出来,他们难免心动,至于沈大人,”刘泠漫声,“你以为沈宴走到今天这一步,靠的是他高贵的品格魅吗?他凭借他的魅力,对人笑一笑,能让人乖乖听他的话,说出所有他想知道的秘密?沈大人狠起来,可不是你这样的小丫头能理解的。”
灵璧微滞,反驳的话无从说起。
她又想到近日,沈大人虽然忙碌,很少与郡主见面,但待郡主态度还可以,不向之前那样油盐不进。这种变化从何开始?是了,从她和灵犀不小心说出郡主与徐姑娘交好开始。也许从那时候,沈大人就有了跟岳姑娘现在的建议一样的想法。只是沈大人到底心思深沉,从那时,就开始付诸行动——他自然知道郡主对他有些想法,反过来利用郡主的感情,就很容易。
灵璧一时为郡主觉得愤愤不平:天下的男人,怎么都这样坏?
可她转眼又想到,郡主早已猜到。
被侍女同情的目光盯着,刘泠真是受不了,“收起你这种可怜的目光,我不在乎沈宴利用不利用我。我要的只是他这个人而已!”
他利用不利用,他的心到底怎么想的,她根本不关心。
她只是要这个人而已!
他喜欢怎样,她都无所谓!
进屋端茶的灵犀,显然也听到了郡主这样的宣言。她顿一顿,轻声喃喃,“所以郡主你还是在玩弄沈大人的感情啊”
心里却从来没有沈大人。
只有这样,才无所谓沈大人对自己做什么。
刘泠冷冰冰看向灵犀,“同样收起你的臆想。我从未玩弄沈宴的感情,我以赤诚心待他。”
“可是”
“不能理解的话,给我闭嘴!停止想象!乖乖看着就行了!”刘泠烦透了这些人的猜想,“既然不理解,就不要妄图给我强加你们的意愿。如果你们每个人都能理解我,为什么都觉得我恶毒乖僻?!”
到目前为止,能理解她的,似乎只有沈宴。
只有他。
刘泠垂下眼,眸中光芒柔软。
无论如何,锦衣卫一行,到底护送众人,一路赶到了宁州。宁州已是离邺京最近的一处大地,很是繁华。锦衣卫先去府衙调了些宗卷,之后众人打理一番,摇身一变,衣着皆是齐整。于是沈宴带众人,与长乐郡主一同登门造访。
紧接着,众人果然见到了徐姑娘。
发髻高挽,腰垂襟佩,眉目高雅。
周身的名门风流。
徐姑娘见到长乐郡主,笑容便比对别人时真诚许多,“一别多年,郡主真是风采依旧。”
“嗯。”
“”往这边看的锦衣卫欲倒,“嗯”是什么意思?!徐姑娘那样热情,长乐郡主连点表示都没有?
沈宴似笑非笑——果然是郡主的风格。
徐姑娘不以为忤,依然笑道,“我给你的信,你收到了吧?”
刘泠楞了一下,没及时回复,听到徐姑娘接着道,“就是你的仪宾、陆公子背着你偷情那事。”
她公然提起这事,是什么意思?
徐时锦这个女人,可从来不简单。
沈宴的目色冰冷,如刀锋般打向徐时锦。
同样,刚为老将军送上贺礼的陆家人,也将不善的目光落到徐时锦身上。
徐姑娘对所有目光仿若未觉,笑着把话说下去,“对了,在这里,说不定能见到仪宾大人。你一定不知,陆公子也是风采如昔。”
气氛更为诡异了。
第29章 想念沈大人
刘泠说她和徐时锦是好友,常人真的很难看出来。虽然徐时锦在邺京圈子里时常出入,虽然沈宴对徐时锦这个人很熟,沈宴却不知道徐时锦会和刘泠关系不错。
现今看起来,刘泠和徐时锦的友情关系实则诡异。那样多的人,徐时锦一眼便看到刘泠,笑嘻嘻地跟刘泠寒暄;莫名其妙提起陆铭山,虽然会打陆家的脸,但某方面,也是把刘泠的伤疤公之于众。她似完全没考虑过刘泠的感受。
而从刘泠眼神中流露出的感情看,在一年前,陆铭山对感情不忠的事,确实是徐时锦写信给挑破的。
这样的友情
“徐姑娘,你方才似乎提起陆家?”在沈宴想入神的时候,陆家人已经坐不住,走向刘泠和徐时锦。
徐时锦转身,似惊讶万分,目带谴责之意,“原是陆家公子。我在和阿泠说悄悄话,你们怎可以偷听?”
“”众人一时俱沉默,然后哗然。
悄悄话?!
这么大的声音,这么毫无顾忌的言论内容,称得上悄悄话的话,那世间绝无“悄悄话”一说了!
另一偏冷的女声在徐时锦旁边响起,“那就是你的悄悄话,打扰到了别人。”
徐时锦反应很快,随即面露抱歉之意,连连说对不住。她似真心为自己方才言语不妥道歉,宾客来往纷纷,陆家来的几人面色铁青,实在拉不下面子,去跟徐时锦争执,只好黑着脸去后厅拜见陆老将军。几人心中不由想着——果然是陆家人!风格一如既往的讨人厌!
昔日旧友相仿,多年未见之意,让徐时锦丢下了其他客人,专引着刘泠一人去见过她太爷爷,之后去后花园坐一坐。
人前亲密的一对好友,离了人群,关系倏尔降到冰点。后院曲折水廊上,刘泠扶着栏杆观赏水中风景,神色安宁惬意。徐时锦看得有些无聊,扶着下巴悠悠开口,“陆铭山背叛你的事,看起来你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以我之猜测,你回敬陆铭山的,便是同样背叛他。”
“你写信给我,不就出于这个目的吗?看戏看得很是愉快吧?”刘泠背着她。
身后一声笑,“是挺愉快的。我素来不待见陆铭山唔,对你好的人,我都不怎么待见。我喜欢看你倒霉,你知道的。”
刘泠终于回望她,眸子弯了弯,“其实我也一样,喜欢看你不舒坦。我最亲密的好友,你似乎到现在,还没有嫁出去?”
徐时锦悠然的脸色微僵,不再像方才那么闲适了。她听刘泠似真似假地惊叹,“三年前你求我帮你入宫的事,你不会忘了吧?还是你已经变心了?咱们徐姑娘,也并不怎么长情嘛。”
“我们还是谈谈陆公子会不会来的事吧,毕竟这迫在眉睫。你若不希望他出现打扰你,还是需要我帮忙的。”徐时锦一字一句地加以威胁。
刘泠笑盈盈,“哦,我不在乎那个。我更想谈谈你的感情问题,多年未见,我从未问过你的事,作为好友,实在不称职。不知道徐家人知不知道你的事?那位和你之间”
“刘泠!你真是一如既往的惹人厌恶!”徐时锦冷道。
“你也一样。”刘泠回应。
两人随即背身,谁也不想搭理谁了。
刘泠心情很烦。
果然离邺京越近,那些事越是缠着她。
余光看着旁边姑娘映在水上的影子,刘泠神情微恍惚,想起许多往日之旧事。
徐时锦是她最好的朋友。
但这个朋友,非但不是她自愿,甚至伴着她的痛苦经历。她看到徐时锦,就会想起那些事,心情瞬间低落。由此,她其实并不太喜欢跟徐时锦相见。
而徐时锦,想来也一样。
五岁那年,世人皆说她母亲被她害死,她父亲扬言要杀她。她几被自己的父亲和世人流言逼向崩溃,外祖父家接她去邺京时,她已是精神恍惚。外祖父怜惜她,便想为她找些同伴,开解她。
徐时锦那时,也处于她人生的低谷。同样是母亲死亡,徐家变乱,几把她逼疯。
这样两个处境相似的小姑娘见面,互舔伤口,相慰而生。
最开始一段时间,也确实如此。刘泠能很快走出那段时间,与徐时锦的陪伴分不开。但恢复正常后,她和徐时锦则互看不顺眼。
刘泠和徐时锦是一样的人,她们常能从对方身上看到自己身上的影子。而爱自己,恰恰是这两人从未有过的感情。同样的性格,让她们走向两个极端。一个终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欢迎任何人进来;另一个喜欢玩弄人心,爱好把人玩弄在股掌中。刘泠不欢迎徐时锦走进自己的世界,徐时锦也不介意时时算计刘泠。
这样的两个人,作为好友,是两家大人的意思。
“小锦啊,长乐郡主出身皇族,她父亲虽和陛下关系有些远,但她外祖父一家,却是陛下最看重的外戚。我们徐家差的,恰恰是这些。旧臣换代是最难的,你得守好你和长乐郡主的友情啊。”
刘泠外祖父跟她交代的,也如此——
“你性格孤僻,和你父亲闹得那么僵,陛下的疼宠难测,又不具有保证期。我年纪已大,想护你也护不了多久,且恐你对我有心结,有些怨我徐家却不一样,他们家不依靠皇族,足以自保。你交徐时锦这个好友,受惠良多。”
终是为了她们好,家中大人各有期待。若非如此,刘泠早已和徐时锦分道扬镳——看到她,跟照镜子一样的感觉,实在差劲。
她对徐时锦的感觉果然从未出错。
已经一年没见面了,才见面说两句话,徐时锦成功让她心情浮躁,难以克制。她把陆铭山这个影子带到她面前,在帮她打陆家脸的同时,也在幸灾乐祸地欣赏刘泠的反应:你还忘不掉陆铭山吧?哈,你肯定忘不掉。那我就放心了,我就喜欢看你不痛快啊。为了看好戏,陆铭山一定会出现的。
也许陆铭山出现,能帮人以最快的速度走出情伤。但这种暴力般的方式太过残忍,正常人,很难对自己的好友用出来。
徐时锦是没有这个心理压力的。
陆铭山会出现
刘泠闭了闭眼,手指掐进掌心,心里那种难耐的程度,远超手掌的痛。
她一直想着这件事。
她不想见到陆铭山,她希望陆铭山永远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不愉快的人和物,就应该封存在记忆中,永远不要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