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自从萧云娘那一双儿女归来后,一切就都变了,事情便都再也不受掌控。

叶葵犹如一只带着剧毒蝎子,扬着尾巴上那枚利刺,一点点朝着她靠近。只要轻轻一蛰,她身旁那些赖以为生东西就都被数毁去。

她身份地位,她儿子,似乎一切都已岌岌可危。

贺氏茫然失措地看着那只血手印,想起贺嬷嬷瞪得铜铃般眼睛,那双眼布满了鲜红血丝,黑色瞳仁一点点扩散开去。眼白变得浑浊,没了生气。

贺嬷嬷死了!

死了叶崇文剑下,死了叶葵毒刺下!

愤怒?伤心?痛不欲生?后悔不迭?

不。

贺氏伸手捂住心口,那里面东西正剧烈地跳动着。她不难过也不后悔,她只是突然害怕到手不停发抖。

她开始害怕,若是有朝一日,所有事情都被披露出来,叶崇文是不是也会向着她挥动长剑?

还有叶葵,此刻定是笑吧?

笑得满面张狂,无法自抑。

可事实上,叶葵并没有笑。

她并没有要杀了贺嬷嬷意思。贺嬷嬷一死,势必会被贺家人知道。就算如今叶老夫人用暴病而亡借口敷衍过去了,也终究成了叶家欠贺家一份人情。

叶崇文这人,实实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不过这么一来,贺氏陡然间一病不起。isen

叶葵知道,她是被吓着了。

她亲眼看到贺嬷嬷将那只手按了贺氏裙摆上,可贺氏忙不迭地躲开了。贺嬷嬷那时候也定然寒了心吧?不然,为何死时候,她那双眼睛还睁得这般大。

贺氏一病倒,事情便数被交给了杨氏处理。

杨氏从叶老夫人那回去后抱着锦哥儿又是笑又是亲,高兴得就差求菩萨保佑贺氏再也好不起来了。

他们还要叶家留上足足三年。如今这些便是再好不过开端,她自然高兴不已。

叶崇恒总说外头自,手里有实权比起凤城这些人来反倒要逍遥自得多。她心中嗤之以鼻。面上却还要摆出极赞同模样来,心中早就不耐烦。

她可不懂什么实权不实权,她只知道凤城繁华异常,而她们所那些地方是穷山恶水!

好不容易挪到了富庶南边,可这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被一封讣告给召回了凤城。

三年后,鬼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弄到那样好位置!

倒不如,想法子留凤城才是。

凤城千般好万般好,唯一不好大概只有长女叶明烟了。

这丫头从前就同她不亲,如今当然是不可能亲得起来。

她每每见了那丫头,都有种自己被蔑视了感觉。叫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若非如此,她又怎会连见也不想见到她。

殊不知,叶明烟对她想不想见自己根本没有丝毫想法。

坐池塘边大石上叶明烟。满脑子想着都是叶葵。想着想着,她又想起另一个丰神俊朗人来。有些事,就算过了十年二十年,恐怕也还是没有办法忘记。

失子之痛远远大过那些男欢女爱所带来伤痛。

她绝没有办法原谅那些人!

过去她郁郁而终,这一世。哪怕穷一生,她也会慢慢地夺走他们一切。教他们尝尝什么才叫痛。

可她明明应该记得一切,为何事情却似乎都已经变了。

叶葵姐弟明明是一起被接回叶家,虽然都是十三岁,可她却分明记得那是个大雪纷飞日子。叶昭一回府就被老祖宗唤了去,而他姐姐叶葵穿了身破旧粗布衣衫,绑着辫子立雪地里,被生生晾了数个时辰。

她也还记得自己因为心软特地端了点心悄悄去送给她。

甚至于连当时叶葵那个怯弱笑容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后来后来,她躺床上奄奄一息之际,死死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能够再回到那一日,她一定会睁大眼睛看着她冻死饿死雪地里,绝不会再心软任何一分!

可老天爷重给了她一次机会,事情却变得截然不同。

叶昭出现时,她忍不住摔了碟子。

等到静慈庵再见到叶葵时候,她已能装出一副再茫然不过样子来。

可天知道,她当时心里究竟有多激动!等了这般久,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叶葵!

报仇!

她活着就是为了让那对狗男女尝一尝什么才叫做痛!

所以当老祖宗今生又一次要将她许配给那人时候,她彻底乱了心神,再也忍不下去。被已经有些软下心又瞬间坚若磐石。

决不能重蹈覆辙!

可叶葵却同她过去认识那个又有些不同了…

叶明烟心心念念这一切,叶葵浑然不知。

她只看着叶老夫人唉声叹气地揉着额角,神色恹恹。

不论换了谁,自家儿子大婚前几日出了这种血腥之事,恐怕都高兴不起来了吧?

虽然一切都被瞒了下来,但这事终究成了叶老夫人心中一根刺。

“你屋子里可都清理干净?”叶老夫人声音微弱地问着,“算了算了,我看你还是另外换个院子住去吧。”

叶葵失笑:“都清理干净了,您别老记挂着。如今正是忙得人仰马翻时候,我好好地搬什么院子。”

叶老夫人撇她一眼,口中道:“小孩子家家懂什么东西!”

她信佛多年。虽然因为自小出身将门,免不了身上带了些杀戮之气,离心地慈悲也还有好些距离。但她到底是见不得杀生,何况就这般死了自己孙女屋子里。

晦气不说,这难免沾惹了什么。

可叶葵不怕,她又能如何,只得叹口气小憩一会,又打起精神来准备三儿子婚事。

只是叶葵不怕,可不代表旁人不怕。

贺氏自打抱病卧床休养后,便日日噩梦不断。偏生当日贺嬷嬷事她又不能同任何一人提起。

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魔怔起来。

某一日,她服了安神药,好不容易睡着了。半寐半醒之间却忽然感觉到有只冰冷手拉自己手。脑子里蓦地冒出来贺嬷嬷留那条裙子上血手印来!眼睛也不敢睁开,她摸索着猛地抓起床头边上茶盅狠狠砸了下去!

少年痛叫声随着瓷器破碎声音重重响起。

她霍然一惊,睁开眼急急去看,却只看到自己宝贝儿子叶昭头破血流半跪床前连声哎哟。

泪如雨下,贺氏后悔不及。自此再不敢让叶昭靠近自己。

只这么一来,事情却似乎愈发糟了起来。

她日日浑浑噩噩,好不容易清醒了一回,却是终于想起了那条染血裙子来。

可问来问去,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裙子去了哪儿。

贺氏心乱如麻,只觉得头疼欲裂。浑身寒毛直竖。

“去找出来烧了!”贺氏气得又摔了一只茶盅。

一群人被她诡谲样子震住,乱哄哄地寻起裙子来。有人说当日便被丢了,又有人说看到小丫头送去浆洗房了。可寻来寻去。后那裙子却是贺氏床底下给寻了出来!

为诡异是,那条裙子就像是有人穿着一般,牢牢地贴了贺氏那张床床板下。

将裙子找出来小丫鬟尖叫着将裙子丢到了火盆里,一群人骇得说不出话来。

贺氏是吓得连那张床都不敢去睡,只肯蜷榻上睡觉。

然而明明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裙子被火烧得一干二净。而跟丝线都没有剩下,第二日。那条裙子却又出现了贺氏屋子门前!

裙摆处血手印鲜红如初…

尖叫声此起彼伏,贺氏吓得几乎连呼吸都停滞。

裙子又被烧了。

烟气袅袅,许久才散去。

消息经由燕草跟秦桑两方以截然不同描述传入叶葵耳中时候,叶葵正抱着匣子数钱。

人活一世,唯一乐趣大概也就只有数着银子玩儿这一项了。

贺嬷嬷这件事,叶葵原想同池婆好好说一说,可池婆只听到贺嬷嬷死了就长长舒了一口气,再不愿意听下去,只说随她去。叶葵无法,只得回来自己跟秦桑两人是嘀嘀咕咕地商量了半宿。

“听说那贺氏已经被吓走了半条命,依我看,恐怕过了不多久就该疯了。”秦桑揶揄笑道。

“这可说不好,指不定哪一日她便忽然幡然醒悟,从此振作起来也不是没有可能。”叶葵亦笑,眼睛看向角落里一只樟木箱子。

里头是一堆衣服。

沿着上头那件樱草色衣服一直往下翻,就会看到数条翡翠色暗花并蒂莲纹软烟罗留仙裙。

每一条这样留仙裙裙摆处都有一只鲜明手掌印…

Ps:

感谢城东以南掩面撩笑了苍生亲平安符~同样感谢饭饭饭团子亲香囊~卖个萌,么么哒各位亲~多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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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贺氏吐血

贺氏一病不起,心神恍惚之下,自然是难以再担当起任何事。

长房杨氏则神清气爽,逢人未语先笑,连带着叶老夫人瞧她脸色都好看了许多。

叶崇恒是庶出又如何,不如叶崇文讨圣心又如何,叶家这片小小后宅中,只要她能够讨得叶老夫人欢心,那么一切就都不一样了。翻手云覆手雨,说来亦不是难事。

流朱公主跟叶家老三崇武婚事如期而至。

叶家仆妇俱都领到了数额不菲赏银,个个欢天喜地,比往常过年还开心许多。

今年除夕,叶家老祖宗逝世,个个丢了衣换上孝衣,愁眉苦脸。如今这场婚事,可不就是久旱中一场甘霖吗?

一时间,叶家犹如水入油锅,沸腾了起来。

原不该大办婚事,因为对方是皇帝疼宠公主,所以一切都不可能从简。

该有步骤一样也不能少不说,那些繁琐程度远非普通人可比。

婚宴摆公主府,但叶家该准备东西自然也是一样不落。

第二日一早,公主跟叶崇武就该从公主府出来,回到叶家来。

指婚圣旨下来那一日,那位公公可是特意同叶老夫人道,“皇上说了,您只管将公主当成儿媳妇管教着,切莫顾忌公主身份。”

这话虽然兴许只是皇帝随口一提,但事实上内里意思谁听不懂?

不过是皇帝心疼女儿,让叶老夫人要好生容忍公主罢了。

话,从来都是反着说效果好。

可谁知流朱公主却私底下派人又给叶老夫人送了信来。信上到底说了什么,连如今得叶老夫人欢心叶葵也不得而知,别说旁人了。但叶老夫人看了信后,却是连当日晚膳都多用了一碗,可见上头说是好话。

既如此。叶葵也就没了打听念头。

流朱公主此人她虽只见过两面,但从那两面便已足够瞧出许多东西来。生于皇家,她自然不会是个太傻太天真人,但为人应当亦不太坏才是。

性情中人。

这是叶葵那次赏雪宴后,对流朱公主大看法。

这样一人,做了自己三婶,就凭着叶崇武那般讨厌贺氏,恐怕她也不会对贺氏有什么好脸色才是。

叶葵笑着又轻声叹了口气,也不知贺氏究竟是多怕贺嬷嬷冤魂不散,日日惶恐到如今连床也不敢下了。想看看她跟流朱公主斗法恐怕还真是颇有些难度。

她这般想着。手下动作却未停。

她身为长女,贺氏抱病卧床,她自然要侍疾。

何况。贺氏可是指名道姓要她去。

燕草一旁嘟哝个不停,“如今这种时候,她倒是还摆起架子来了。三小姐不是自小养她身边吗?出了这样事,为何不是三小姐去侍候,非得我们小姐去。”

秦桑冷笑:“她这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

“说是侍疾。我这去了难道还能要我为她日夜不停地守床边不成?多不过是帮着煎药,端茶送水罢了。”叶葵笑着道,“而且秦桑说得没错,我煎药她若非嫌自己活得太久了,恐怕是没胆子喝。”

可谁知道,贺氏胆子就是这般大!

她不但要叶葵亲自煎药。甚至于还要叶葵睡她屋子里。

扬言说什么叶葵身上煞气重,鬼怪轻易不敢近身,正好帮她镇一镇。

屋子里成日熏艾。烟气朦胧。

叶葵一进门就连打了数个喷嚏,心下烦闷,便对贺氏道:“母亲,这到处是烟,影影绰绰地瞧上去到处都是人影似。叫人心里发毛呢。”

贺氏啐了一口,骂道:“胡说些什么!”

可转头。那些东西就都被数搬了下去。可见她这一回是真被骇极了。

说话间,也再也顾不得什么雍容华贵矜持模样,仗着自己是嫡母,不停折腾使唤起叶葵来。

叶葵权当看戏陪着她玩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亦乐乎。

叶崇文因为一时恼怒杀死了贺嬷嬷后,心中虽然颇有些厌恶贺氏,却也同时因此对她又多了几分隐隐愧疚。所以当她指名要叶葵去侍疾时候,他自然是忙不迭就答应了。

倒是叶老夫人心里不悦,可叶葵难得装出了一副孝顺又温婉模样,她也有心想要磨磨叶葵性子,便也允了。

贺氏再不好,名义上也仍是叶家当家主母,如今抱恙,长女侍疾,外人看来倒也是难得其乐融融。

“阿葵,给我倒杯水来。”贺氏躺床上,头上搭着素净白帕,有气无力地唤她,眼珠子却滴溜溜地转悠着。

叶葵丢开手中书,起身去桌上取了温着茶壶给她沏了一杯茶。

茶盅递到贺氏手中,贺氏坐起身喝了一口,霍然变了脸色,一下子将整杯茶泼到了叶葵身上,怒斥:“这么烫,你是想烫死我不成?你个逆女!”

叶葵神色不变,丝毫没有恼意,“那我给母亲再沏一杯温便是。”

伏低做小。

贺氏心中畅,盯着她身前那块茶渍,简直想要开怀大笑。

叶葵转身而去,重沏了茶回来。

脚步声极轻,一点一点靠近。

突然,她一个踉跄,被自己裙子绊了一下,手中茶盏霍地冲着贺氏飞去。

滚烫茶水泼了贺氏一脸,她登时杀猪般地尖叫起来。

方才那杯不过是温茶罢了,这一杯可是实打实滚烫!

被泼红了脸不说,茶盏又直直撞到了床里头板壁反弹回来重重砸了她额头上。

登时整个脑袋都疼了起来,耳畔“嗡嗡”作响。

叶葵佯作惊惶,急忙上前,一边喊人来,“翡翠…玛瑙…”

外头立刻响起了急切脚步声,帘子被只素白手撩起,进来两个人。

一个是面容憔悴翡翠,另一个玛瑙却是身姿丰盈花样少女。

听说是贺氏特意寻来笼络叶崇文,只可惜赶上了孝期,一切就都成了空。

“呀!这是怎么了?”玛瑙惊呼一声,急忙拧了冰凉凉帕子上前来给贺氏擦脸。

而翡翠动作却是木愣中带着迟缓。

再愚蠢到不知天高地厚人,恐怕也有觉悟一日吧。如今这样翡翠,只怕早就熄了要抬姨娘心思。

“滚开!”贺氏气得嘴都要歪了,指着叶葵厉声骂道,“你个小贱人!瞧我不去将事情告诉老爷,谋害嫡母,你好大胆子!”

叶葵嗤笑,失手泼了母亲一杯茶如果就算是谋害话,那恐怕她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可见贺氏这一病,不单胆子小了,嘴巴上没门了,就连这脑子恐怕也是不大正常了。

然而谁知道,贺氏骂着骂着却忽然吐了一口血出来!

玛瑙尖叫声几乎要撕裂人耳朵,叶葵上前就去捂了她嘴,回头冲着翡翠恶狠狠道:“还愣着做什么,去请大夫!”

贺氏卧床不起原不过就是心病而已,喝那些药也不过就都是些静心宁神东西,她好端端怎会吐血?

若是这气急攻心便会吐血,杀人用气不就好了!

脑子里飞地转着,叶葵眼睛一跳,她是不是漏了什么东西?

近外头忙乱,贺氏又是各种花样层出不穷,她只顾着同贺氏小打小闹着玩儿,是不是真漏了什么?

贺氏药都是她煎着,所吃喝都曾经过她手…

思量间,贺氏又是一口血吐出来,这口血已然带上了黑色细碎血块!

叶葵眉头紧紧拧了起来,丢开玛瑙自己上前去查看,却被玛瑙狠狠推了一把。

像是母鸡护着鸡崽子一般,玛瑙那张宜喜宜嗔俏脸上满是恐惧,一副就是叶葵要谋害贺氏模样,“别…别过来…”

叶葵如他所愿停下了脚步,看了看贺氏又看了看玛瑙。

这件事不会是贺氏自己做。

再傻,再迫不及待想要将她置于死地,贺氏也不会这般以身涉险。除非,她已经连叶昭都不顾了。

所以,这个玛瑙有问题!

陡然间,一切似乎都清晰了起来,可那条线才冒出个头,就被门外冲进来一群人给打断了。

叶昭一脸不敢置信,直直朝着贺氏扑过去,哭天喊地地喊起娘来。同他一同来还有叶明珠、叶明乐跟叶殊。

叶殊这些日子总算是沉稳了些,见状并没有失去理智,只是走近了叶葵悄声询问。可叶葵还没有说出一个字,那厢玛瑙已经厉声叫了起来:“是二小姐——她要谋害夫人——”

这话当然是假!

可问题就出先前贺氏责骂叶葵时说那几句话。

她当时声音喊得极大,守屋外几个丫鬟婆子可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叶葵已是百口莫辩。

叶昭是抱着贺氏痛哭不止,闻言扭头就质问起叶葵来:“你为何要这般做…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