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樱默默的退下,突然又被吕太后出声唤住,吕樱心中一喜,忙答应一声转过身来,却听见吕太后冷冷道:“回去之后老老实实的呆在府里,此事已经尘埃落定,你是想也不用想了。如果让哀家知道你又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休怪哀家不讲情面。去吧!”

吕樱身子一僵,木然的答应一声,一脚轻一脚重的向外走去,心中既悲且愤:姑姑竟然,这么对她说话!她从来没有这么对她过,从来没有!

吕樱气得身子轻轻的发起抖来,不甘、不忿、不服,却再也不敢生出半点儿的坏心。她知道姑姑的手段,那绝对不是同她开玩笑。

吕太后长长的舒了口气,目光落在那下了一半的棋局上,挥手淡淡道:“收了去吧!”语气中带着浅浅的愉悦,仿佛有什么极重要的事情尘埃落定了一样。

她的心思,这个世上自然没有谁敢说完全猜透,她愉悦,自有她愉悦的理由。

沈佺崭露头角得太快,快的令人措手不及,要命的是,以她叱咤政坛几十年的经验,她竟然有点看不透、拿不准他!

自回京之后,沈佺的行事作风完全没有章法可寻,说他低调吧,还没进城就先和自己娘家的人硬碰硬了一场,还撂下狠话;说他狂妄吧,他从未自夸过自己的军功战绩,回兵部之后即便对一般的将领也不曾露出半分轻视淡漠之色。除了该拿的那一份,他没有贪污半分不该拿的银子,严于律己,谨奉国法,但在姚家粮款清算一事上却毫不犹豫的使阴招向户部和兵部施压,不给他们半点儿拖延搪塞之余地!

暗中亲近周氏的勋贵们请他赴宴,他去;清流们邀他共聚,他去;吕氏一族请他喝酒,他也去——把酒尽欢、宾主尽兴之后依然大言不惭的鄙视不屑吕家的娇娇女平津翁主!他看起来跟谁都走得近,其实跟谁都不近。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他可以跟任何人称兄道弟,但凡触及他的底线,他也不怕当众翻脸!可翻脸过后,事情做了了断,他依旧可以满不在乎继续同人来往喝酒。

吕太后心中不安了,这种看不透、无法掌控的感觉非常不好,她不能容忍这种感觉继续下去。

她从来不怕臣子们功高震主,不怕他们本事大,因为本事再大的人也有致命的弱点,或者是贪财,或者是好色,或者是恋权,或者是怕死,或者是好名,或者是父母妻儿的性命,或者是朋友之间的义气,或者是过于清高好洁的性子,或者是某种其人乐此不彼而旁人莫名其妙的嗜好……

总之,只要是个人,就没有例外!她只需要通过这一点,就可以将人牢牢的掌控在自己手中不怕他飞出去。可是沈佺,她找不到这么一种弱点。

他不贪财、不好色、不恋权、不怕死、不好名,没有什么好到可以让他交心付出一切的朋友,性情高洁?根本不搭边!至于其他的嗜好,也没有!

而更要命的是,他的童年过得不太幸福,跟家人的感情甚是冷淡,如今父兄已逝,母子之间也没什么感情,其余三房的叔父堂兄弟们,更是一个个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亲情?那是提都不用提!

吕太后越琢磨心底的不安越盛,如果是普通臣子,既然掌控不住那就索性寻个借口杀了一了百了。但凡君主想要一个臣子的命多的是方法!即便无法可想,不也还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一说吗?

但沈佺她不能杀,一者沈家世袭王爵,不是那么轻易动的了;二者他刚刚立了大功,她不能冷了军方和百姓们的心;三者对于沈佺她颇为欣赏,真心有几分爱才不舍之意;四者,她还指望着他替她领兵出战、守卫疆土呢!万一边疆再有蛮族来犯,让她打哪儿再找像沈佺这样的一个人来?

杀不得,掌控不了,那怎么办?只能想办法掌控!必须要想出办法!吕太后也是个不信邪的,她不信这世上真的有人一点儿缺点都没有!

当沈佺与吕樱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时,吕太后心中豁然开朗。是啊,先前怎么没想到呢?只要他变成了吕家的女婿,成了吕家的人,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很乐于看到这种状况,便给兄长去了密旨,恰好兄长也有此意,两人一拍即合。为了让这门亲事更多几分传奇色彩,成就一段英雄美人的千古佳话,吕太后突发奇想,命兄长不必主动,且让他们这么相处着,等处出感情来,不怕沈佺不乖乖的上吕门提亲!

吕放也觉得如此甚好:连镇西王沈大将军都主动巴着我们吕家,你们那些杂鱼还等什么?

不料,他们没有等到沈佺上门提亲,反而等来了沈佺请旨求亲,求娶的竟是皇商姚家的二小姐!

众人震惊,尽数哗然。吕太后又惊又怒,差点儿没当场发作起来!

吕太后原以为自己将此事压下,沈佺应该识趣,不料这人竟然死不悔改,反而再次上折请旨,一副非姚家二小姐不娶的架势!

吕太后览折子冷笑,留中不发,传旨镇西王求见一概不宣!她倒要看看,他能跟她硬扛到几时!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沈佺是铁了心玩真的了,之后的事情越演越烈,越闹越大,因为吕樱不知天高地厚的瞎闹一气,将云家、礼亲王都搅合了进来。她头疼的揉揉太阳穴,这件事情不能再放纵下去了,必须得做个了断。

于是两天前,沈佺再次请见的时候她准了。

一开始,她还好言好语的劝说沈佺,沈佺油盐不进,她也怒了,厉声将他训斥,暗示他她可以夺走他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包括他的爵位和性命。沈佺依旧不为所动。

她盯了他良久,君臣二人终于都心平气和下来,打了那个赌。

此时,她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事情的结果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事已至此,她也乐得顺水推舟成全他们。

更重要的是,一直以来郁结心中关于沈佺的结终于解开了!因为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姚存慧,就是沈佺的死穴!

相比国之猛将的效忠,侄女的亲事又算的了什么?更何况这本来就是她自作多情!

所以,吕太后虽然输了赌局,心情却是格外的愉悦。其实倒不是心胸真的那么开阔,开阔到被臣子赢了非但半点儿不在乎还笑得挺欢,看起来挺高兴!

失去的与得到的比起来,她已经赚了!而她是一个很懂得权衡的人。

“来人,研墨!”吕太后回到兴和宫,兴致勃勃的便命女官上前。

这道圣旨,早该拟了。

吕太后执笔时又顿了顿,凝神浅思,嗯,索性好人做到底,再加一道恩旨,锦上添花吧!

姚存慧和沈佺离了吕太后跟前,随着小太监一步步向着宫外走去。

小太监在前,姚存慧随后,沈佺在最后,宫闱严禁,院墙深深,两人不敢交谈,连相互对视一眼也不曾,只有地上拉得长长的影子不时交叠,又不时错开。

即便没有交流,两人垂着的眉眼中俱满是笑意,轻抿的唇角也止不住的勾起微微的弧度。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的感觉更加令人快活。那种明明已经因为失去而绝望却又生生急转直下的冲击,足以令人欣喜若狂!

“镇西王、姚小姐请吧!老奴该回去复命了!”小太监在宫门处顿住,低眉垂眼微微躬身。

“有劳小公公!”沈佺笑着递过一张银票,在小太监的恭送声中,与姚存慧一前一后出了皇宫。

踏出那镶着纵横各九颗巨大铜钉的深朱色厚重宫门,姚存慧双肩下意识一松,缓缓的舒了口气。抬眸望向云淡风轻的天空,依然那般明朗而高远,姚存慧却感到一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二小姐!”姚家的马车缓缓的驶过来,看到二小姐平安出来,车夫老何下意识舒了口气。

“咱们回府吧!”姚存慧向老何点头笑笑,转身望向沈佺。

“我是前天进的宫,马车早回府了,你得送我一程。”沈佺笑笑,毫不客气的上了马车。

“先去沈府吧,送镇西王回去。”姚存慧无奈轻笑。

“是,二小姐!”老何精神振了振,“吁——”的一声,轻轻拉着缰绳调转马头,挥起了鞭子。

马车中的气氛有点儿微妙,刚刚逃过一劫的两人,在那一刻两颗心明明靠得那么近,可是此时却又仿佛有什么东西隔着,好像对视一眼都不应该。

“呵呵!”沈佺轻轻笑了起来,姚存慧的心中仿佛被投入的石子漾起了涟漪,一圈一圈的荡漾开去。

她的心中骤然松弛了下来,不觉也笑了,抬眸望向沈佺,四目相接,无声流淌着彼此会意的情愫。

沈佺伸出手将她的手掌整个握住,笑着说道:“刚才你走在我面前,步子看起来有些摇摇晃晃的,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担心你一个不稳就摔倒了。”

第274章 母子之间

姚存慧脸上微热,她承认,她是脚软了,脚步浮浮虚虚的。别说沈佺担心她摔倒,她自己都捏着一把汗!

“那,我要是真要摔倒,你怎么样?”姚存慧偏头笑问。

“当然是伸手扶住你!”沈佺毫不犹豫,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慧儿,以后,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扶住你了,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摔倒。”

这是最动听的情话!姚存慧一愣,眼眶热热的下意识涌上了泪水。她忙抽回手胡乱将眼泪抹去,不好意思好笑道:“我应该高兴的才对,谁知道反倒哭起来了,我是不是很没出息啊!”

沈佺笑道:“不是,你是喜极而泣啊!我媳妇是最好的!”

姚存慧忍不住“扑哧”一笑,心中也轻松了些,听他叫着“媳妇”心中既欢喜又有点儿害羞,不由得轻轻啐他笑骂道:“也不怕别人听见笑话!”

“我说的是事实,谁敢笑话?”沈佺笑道:“嗯,我媳妇眼光最好,选中了我这个夫君。谁说不是,就是看不起我沈佺,看不起我沈佺——”

“怎么样啊?”姚存慧偏头好笑的嗔向他。

沈佺摸摸鼻子,挑了挑眉道:“看不起我沈佺么,那就看不起吧,但谁也不能说我媳妇不好!”

“贫!”姚存慧忍不住掩面咯咯的低笑起来,脸上一片绯热。

沈佺见她笑心头忽然有些恍惚,这些日子以来,难为她了!能够重新见到她的笑,真好!就像他们初见那时那样。那时她的笑干净纯真,现在多了一份少女的娇羞,不一样的笑容,却都是为他而绽放。

“慧儿!”沈佺轻轻的叫她。

“嗯?”姚存慧微微抬起了头。

“没有什么,就是想叫你。”沈佺轻笑道。

二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

沈佺在离镇西王府还有一条街的时候便下了马车,看着姚存慧的马车消失在视线中,方拂了拂衣裳,转头慢悠悠的踱步回府。

箫夫人听到下人禀报,不等丫鬟婆子扶持,忙忙奔了出去,嘴唇微动正欲张口呼唤,却听得沈佺的声音在院子门口平平响起:“告诉夫人我没事,请她放心,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给她请安。”

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漠疏离没有半分亲情味,箫夫人脚步一滞,嘴角勾起一抹涩涩的苦笑。

她唯一的儿子这么对她,然则她又有何立场来指责他?他们之间走到今天这样,她知道错在她,她更知道他心里有怨念!

“佺儿!”箫夫人到底心中放心不下,听到沈佺要离去的脚步声忙高声叫住,急急奔上前,上下打量着他,“你没事吧?”

“没事。”沈佺摇摇头。

箫夫人嘴唇动了动,满腔满腹的话被这淡淡的两个字尽数堵在了喉咙口,怔怔的望着他出神。

沈佺静静的站在那里,等了片刻没见她再说话,便拱手躬身道:“母亲没有别的吩咐,儿子告退。”

“你——”箫夫人泪水涌上眼眶,偏身点头道:“你去吧!”

母亲?呵呵,她已经记不起来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叫她“母亲”,再也没有叫过“娘”。

沈佺无声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箫夫人呆呆的站在他的身后,听着那一声声低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抬起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匀了匀呼吸叹道:“咱们回屋吧!”

“夫人,”黎妈妈上前扶住箫夫人,“王爷肯定是累了,夫人,您得体谅他,他也不容易!”

“是啊!他终归是我的儿子,对吗?”

“您能这么想就对了!这母子的关系是天生的,王爷总有一天会体谅您的一片苦心!”黎妈妈勉强笑了笑,又道:“等会儿老奴去打听打听吧!”

黎妈妈心中也忍不住暗暗叹息,夫人和王爷之间的心结太深,彼此之间除了礼节规矩上的问候简单对答之外再无多余一言。夫人每每有心问王爷一些生活上的琐事,也是夫人问一句,王爷规规矩矩答一句,那种形式的问答让说话的双方都感到别扭,久而久之,夫人也只得作罢。

如今,夫人如果想要知晓王爷的什么事情,都是由她去跟王爷身边的小厮丫鬟打听,再回来禀给夫人听!

黎妈妈不由苦笑,也不知他母子二人这种情况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或者,这辈子都这样了也说不定!

箫夫人听见黎妈妈这么说便不做声,黎妈妈知晓这是默认的意思,交代了丫头们几句小心伺候,便轻轻的出去了。

“你说什么?太后,太后赐婚了?”箫夫人听到黎妈妈的回报,震惊得脸色微变,忙问:“是哪家的小姐?”

箫夫人在心中暗暗祈祷,千万不要是姚家的二小姐,今日她刚刚才同姚家二小姐那样不痛快的会面,将来要是进了门,婆媳之间该如何相处?

母子关系已经糟糕透了,再来一个彼此发生过不愉快的媳妇,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说是,说是太后准了王爷所请!王爷这会儿在熙和堂高兴着呢,说明儿圣旨下来之后人人都有重赏!夫人,这事要紧,老奴打听到这个也没敢再耽搁,便忙着回来先禀报夫人,要不老奴再去一趟?”黎妈妈说道。

箫夫人只觉得心底泛起一层凉意,眼前一黑顿感晕眩。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不用了!”箫夫人心烦意乱的摇摇头,无力扶额缓了缓神,轻叹道:“我得亲自去一趟熙和堂!”

沈佺刚刚换了袍子,正领着千岭背着手在熙和堂各处转悠,不时指点比划这一处该如何改,那一处该如何修,这里最好多一架屏风,那边院墙索性拆了把后花园弄大一点,东北角那边可以引进活水,顺便凿个池……

千岭知道主子心愿得偿,正在眉飞色舞的查看,准备叫人翻修熙和堂迎娶王妃,心里正高兴着呢,哪有不奉承的?沈佺说什么他都笑着说好,一边默默的记下,主仆两个有说有笑,好不和谐。

听到箫夫人来了,沈佺脸上的笑容滞了滞,偏头向千岭盯过去,千岭心虚的垂下头,陪笑道:“爷,夫人来了咱们今儿就先说到这吧!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嘛!”

沈佺冷哼一声,一脚踹在他膝盖弯,拂袖大步而去。

千岭抱脚痛苦的跳了几下,忙不迭飞跑着跟上。

“母亲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叫人来唤儿子就是了!”沈佺抬脚进了熙和堂正厅,便向箫夫人道。

箫夫人心中有事,哪里还顾得上同他计较别的?忙忙上前道:“听说太后指婚了?”

“是。”

“是哪家的姑娘?”箫夫人捏着帕子的手情不自禁紧了紧,心里还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

“太后圣明,恩准了儿子所请,米粮皇商姚家的二小姐!”说到姚存慧,沈佺的目光情不自禁染上了两抹温柔,冷俊的面部线条也柔和了两分下来。

箫夫人只觉得天旋地转,脑子里一片空白。是她,竟果然是她!

“怎么会是她!”箫夫人喃喃脱口而出。

“母亲不喜欢?”沈佺的目光蓦地变得沉冷如霜,继而自嘲一笑,淡淡道:“我喜欢的人,母亲不喜欢,也难怪。”

“不、不是!”箫夫人顿觉失言,心中不由懊恼,急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

猛然对上儿子那般淡漠通透似乎看穿一切的目光,箫夫人忍不住有两分恼怒起来,“我没有不喜欢她,只是,平津翁主肯善罢甘休吗?吕家肯罢休吗?我是担心你啊!你为何——这么倔呢!”

箫夫人忍不住掩面低泣起来。他就是这样,他还是这样!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最不喜的,就是他这副臭脾气!有的时候硬气倔强起来,叫人生生的感到害怕!他心里有事从来不会说,挨了打骂从来不反抗,受了委屈从来不辩解,认定的事情固执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箫夫人悲从中来,越哭越伤心,又想起逝去的长子,两下对比,更觉凄凉,不觉肝肠寸断,低泣也变成了痛哭。

黎妈妈想劝又怕她憋在心中反而不妙,这些日子以来她天天担惊受怕提心吊胆,这回痛痛快快的发泄出来也好。便也没有相劝,只是替她轻轻拍打着背后顺气。

“母亲别哭了,何必呢!”沈佺听她没有丝毫停下来的迹象,面上忍不住露出两分不耐。

“王爷!”黎妈妈忍不住了,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主仆有别,幽怨的望了沈佺一眼,大大替夫人不值!母子天性,竟凉薄于此!夫人即便再对不起他,也是他的亲娘!

沈佺却根本不管黎妈妈那谴责的语气和眼光,继续平静而淡漠道:“母亲再哭,大哥也不能再活过来!”

箫夫人身子大震,哭声戛然而止,在儿子面前,竟然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黎妈妈更是整个人都呆愣住了。厅堂中一时鸦雀无声,人人俱敛声屏息,大气也不敢出,恨不得变成聋子,刚才什么也没听到。

第275章 母子之间(二)

箫夫人只得止了泪,苦笑道:“罢了,既然事已至此,母亲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既然喜欢那姚家的二小姐,她便是沈家的媳妇。”

箫夫人心灰意冷,也不想再解释什么。她思念她的大儿,何尝又没有为他着想?他既然认定她心里只为她的大儿没有他,她即使说了,他会信吗!

他喜欢娶谁就娶谁吧,她也不指望摆什么婆婆的架势,不指望叫儿媳妇来跟前立规矩,哪怕不请安都行,但愿将来儿媳妇不给她添堵她就烧高香念佛了!

“多谢母亲。”沈佺拱手向她做了揖。姚存慧是他挚爱,他希望她得到他家里人的接纳和认同,而不是慑于那一纸圣旨的权威面上一套背里一套。

“只是,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同母亲说呢?”箫夫人轻叹道:“难道要等圣旨到家门口了我才知晓?”

沈佺却波澜不惊的回以一眼,镇定道:“母亲多虑了,母亲忘了,按照惯例等会儿宫里就有公公前来传口谕了!”

箫夫人顿时一滞。

果然,沈佺话音刚落,就听得院子里响起一个清脆响亮的妇人声音:“哎哟,大嫂果然在王爷这儿,叫我好找呢!”

妇人年纪约四十出头,挽着牡丹鬓,簪着宝石点翠的珠花,面皮白净,脸稍圆,五官齐整透着干净利索,穿一身枣红百蝶穿花的对襟褙子,衣襟、衣摆和袖口大镶大滚着近两指宽的缠枝花纹,用金线细细的锁着边,系着水色玉璧纹长裙,艳丽中透着一抹淡雅素丽。正扶着个丫鬟的手甩着帕子忙忙走来,身后跟着两名媳妇子。

这妇人是沈家二房老爷沈鸣凤的妻子薛氏。箫夫人丧夫丧子之后大受打击,身体大不如前,沈老太君便做主命薛氏协同管理府中中馈。后沈佺出征,箫夫人日夜悬心唯一的儿子,想着没了儿子,又早没了丈夫,即便有万贯家财又有何用?迟早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在府中事务上更是懒怠上心,能不管则不管,这二三年下来,大小事务几乎都是薛氏做主,箫夫人也不在意。

薛氏上前,先见过箫夫人、沈佺,方笑着道:“大嫂,前厅那里有宫里的太监来传口谕,正候着呢,您快点儿同我去吧!”

箫夫人一听便知是关于沈佺婚事的,望了沈佺一眼,忙答应着去了。薛氏便同她一起出了熙和堂,一边走一边忙笑道:“嫂子不用着急,那公公说了不必更衣,家常就行了,只是几句话而已!”

“那也不行,好歹得换一身稍微像样点的才行!”

“呃,嫂子说的是!”

薛氏嘴角微微一撇,却满脸是笑的附和着箫夫人,陪着箫夫人一起回燕顺居更衣。

黎妈妈见状不由得瞧了薛氏一眼,心中不禁一宽:王爷再不亲近夫人到底是夫人的儿子,他一回来,即便什么都不做,这沈家二夫人也对夫人客气许多了。

箫夫人忙忙更衣净面,来到正厅,那传旨的李公公有沈府的二老爷、大管家作陪着,收了红包,品着好茶,却也不急,见了箫夫人便站了起来拂拂袖子笑着跟箫夫人问好。

箫夫人是原本的镇西王王妃,如今的一品诰命夫人,是有朝廷品级的,当得起宫里头公公的一句问好,闻言便抬抬手笑命免礼,然后才恭恭敬敬站在下首听旨。

李公公当即起身,清了清嗓子,转述了吕太后的口谕,太后已准了镇西王求赐婚事宜,明日某时某刻宫里司礼监来府宣读圣旨云云。

说毕,又笑着向箫夫人道了谢。

此刻,箫夫人才终于彻彻底底的死了心,知道此事再无回转的余地!

箫夫人心里有事,勉强打起笑脸客气了几句,便让二老爷送李公公出去。

“恭喜大嫂!贺喜大嫂!这可真是咱们镇西王府的头等大喜事呀!这样的体面,真正是皇恩浩荡!大嫂,您真是好福气呀!”

李公公一走,薛氏便满脸是笑,欢欢喜喜的向箫夫人道喜,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们无不满脸的喜色,一起跪下磕头恭贺。

薛氏这是打心眼里高兴,她本来还担心沈佺会娶了吕家的小姐,那吕家小姐进了门,中馈自然是要交到她手里的,哪里还有她什么事!娶了什么姚家的二小姐,虽然一样是镇西王王妃,那可不一样了,至少,这中馈权她还能暂时牢牢的抓在手里,然后争取把“暂时”无限期的延长!

所以,这一声“恭喜”薛氏说的十成十的真心,脸上笑开了花,当然心里也忍不住暗暗鄙薄一下箫夫人母子的:竟然不挑吕家挑姚家,也不知他们母子是怎么想的!

“好、好!”箫夫人勉强笑着连连点头,“回头放赏,人人都有份!弟妹啊,你看——”

“大嫂您就放心吧,咱们家也不是头一回接旨,我知道该怎么安排,保准错不了!明儿到时候,您和王爷尽管出来率领我们大家接旨就是!”不等箫夫人说完,薛氏抢着笑道。

箫夫人点头一笑,“辛苦,有劳弟妹了!我有点儿不舒服就先回去了!”

“哎哟,不辛苦不辛苦,一家人嘛,都是应该的!等接了旨啊,就该忙着准备婚事了!大嫂您可得保重好身体啊,到时还有的忙呢!”

“呵呵,无妨,不是还有你吗!”箫夫人和气道。

薛氏听了这话更加高兴,眼睛一亮忙笑道:“大嫂放心,我必定会备得齐全不会教大嫂失望的!大嫂您回去休息吧!我得先去老太君哪儿禀一声,让老祖宗也高兴高兴!”

“可不是,”箫夫人猛然回神敲了敲脑袋,笑道:“替我给老祖宗问安,我明日再过去伺候她老人家吧!”

“省得!您不舒服就歇着,老祖宗素来体谅您!对了,”薛氏有意无意又闲闲笑道:“刚刚给李公公封了五十两银子……”

“什么大事,你在公账上写明了便是。”箫夫人一笑了之,带着黎妈妈、金梅、金英等去了。

“事儿虽小,也总得给大嫂说一声才合规矩!大嫂慢走!”薛氏在后笑着道。

一路上,黎妈妈欲言又止的拿眼角瞟了箫夫人好几回,箫夫人察觉了,不觉放慢了脚步笑问道:“咱们多少年的主仆了,有什么话还用得着藏着掖着吗?”

黎妈妈一滞,四下望望见空阔无人,便紧了两步赶上箫夫人,凑近前去忍不住道:“王爷的婚事,夫人真的交给二夫人全权负责吗?”

“不然怎么办?我哪里有那么多精力去管这些琐事!”箫夫人叹了口气。沈家是京中的老牌勋贵之家,各种亲友门生同僚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又加上这门亲事中带了圣旨,要注意讲究的事情更多,以及各种采买、布置、安排,对久不理事的箫夫人来说,光是想想都觉得头疼!

琐事?黎妈妈顿时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心道若这话传到了王爷耳中,王爷指不定怎么伤心呢!难怪您同王爷的关系一直好不了,您这样的态度,王爷能不多想吗!

王爷的终身大事还是琐事,那什么才叫大事?

“放心吧!出不了错,”箫夫人见黎妈妈脸色微变,还以为她是担心薛氏会不会把事情办砸,便笑着安慰道:“二弟妹精明干练,也是办过几件大事的,定会安排得妥当,不会失礼于人!”

“夫人!”黎妈妈这回真心急了,忙道:“老奴觉得这事还是您亲自主持的好啊,您想啊,您亲自操办,王爷肯定会承您的情的!您越辛苦,岂不表示对王爷越上心吗?王爷岂是不知好歹的人!”

“嗯?”箫夫人一怔,凝神细思,不觉放慢了脚步。

“再说,哪有亲生儿子的婚事叫婶子才操办的!说出去——”

“你说得对,”箫夫人缓缓点头,立刻改口道:“这事我亲自来办!无论如何,我得把这事儿办得漂漂亮亮的!”

“夫人英明!”黎妈妈大喜。

正说着,看到一名穿着翠绿暗花锦缎褙子、白绫裙子的妇人带着个婆子迎面走来,主仆两人便住了嘴。

“大嫂!”妇人停住了脚步侧立一旁,与那婆子笑着向箫夫人屈膝问好。

黎妈妈等也屈了屈膝,陪笑唤了一声“三夫人!”

来者正是沈家三房老爷沈鸣期的妻子卢氏。

“三弟妹!”箫夫人同卢氏平日里没有多少来往,朝她点点头笑了笑,便领着黎妈妈等去了。

卢氏似乎还有话想说,刚刚张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箫夫人已经走过去了只得作罢,忍不住有些丧气的微微撇嘴。

“不要紧夫人,回头咱们上燕顺居去也是一样!”她身旁的婆子梅妈妈忙笑道。

“说的也是!也不知消息真不真呢,等确定了咱们再提也不迟!”卢氏咬了咬唇。

她一得到太后已经准了沈佺请旨求婚的消息心里便忍不住活络起来了,想着这件大喜事办起来,府中处处都要人,也想去揽个事情办办,从中求得一点好处好补贴家用。

没道理所有的好处尽叫二房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