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杭州。”连少主不欲多言,他此时虽不带笑意,却已恢复平静。

他心想大抵是逍遥侯的一番布置叫他心中火起,才迁怒了花天珠,并不该如此。他调整好状态赶路,这时倒也不觉得对方有何错处。

已经很好了。

即便是走前仍对他表达最后一次善意,连少主这般想着,虽然他并不需要。

周十三不解其意,正要多问几句,叫周十四赶过来拉了一把,这才耷拉着脑袋往一边去。

杭州城外是一整片密林,野外的客栈倒有几处,无垢山庄的车队停在距离密林最近的一家客栈。

傍晚花天珠亲手做了糕点和精致的小菜,小姑娘似乎也看出连少主近几日情绪不高,心想这人大概是受了监察司的影响心中忧虑,便在杭州城外这一晚特地取材做了十分美味的饭菜。不可能让一个心情不好的人,再来食用荒郊野店中的寒食,这岂非让人更难有好心情?

只是这番好意注定要被辜负了。连少主坐在客房内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修长的手指触碰了下碗沿,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他淡淡的扫了一眼,即使馨香扑鼻,却也不肯尝过一口,反而远远将托盘推开。

良久,他拉开窗。

寒风透入房间,将台烛吹得四处摇晃,突然噗地一声灭掉,将他的人影倒影在黑暗中。

连少主若有所思的望着对面的窗户。

她今晚该是要走的。

第二十一章

天还未大亮的时候,花天珠就已醒来了,她身上盖着一件厚披风,乌黑亮泽的长发如瀑散下,整个人却如悬浮在空中般横在房间正中央。

仔细看时,才发现链接两根横木的是一条如鞭一般纤细的绳子,小姑娘闲适的躺在其上,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既可以锻炼平衡、又能够加深内力的睡眠姿势。

她翻了个身,眼睛正朝着紧闭的窗户,忽然脚跟抵了一下细绳上,上半身径自飘然而起,下一刻已端坐在半空的细绳上。紧接着,她长袖一甩,后单手吸回,窗户便咔的一声向两边打开,尤带着几分凉意的空气探入屋内,却也吹散了一夜的闷气。

小姑娘眼睛半闭轻吸了口气,余光瞥到薄雾后的一道人影,她扭头看去,冷不丁便对上一双漆黑的双眼,似乎已看了她许久,但那神色中没什么情绪,十分平淡。

小姑娘惊得有些不稳,身下的细绳也跟着动作晃了晃,待看清对面之人后,小姑娘才笑着挥手,“庄主也这么早?”

她昨晚睡得早,今天便起得早,一睁眼房间里都还是暗着的。若是往常,她一定还要再躺一会儿,不过想到快要回到无垢山庄,她心情极好,就开了窗透气。

未想连少主竟要更早些。她也不觉得奇怪,连管家早先说过,连少主有晨起练剑的习惯,只是冬天太冷,她那时走敢走出房门已是中午,从未见过罢了。

连少主原本如深潭般静止的眼神似乎微微一动,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好长时间才淡淡的回应了一声。他垂下眼,接着伸出一直负在身后的手臂,沉稳地合上窗户,只是分明这般简单的动作,若是细察之下,必然会发现对方做来,竟微有几分僵硬。

烛台和食盘早已十分冰冷,几乎和窗外是一样的温度,连少主发冠束起的乌发冰冷的贴在身上,衣服也微微潮湿,显然不止在窗口了一两个时辰,至于今日是否晨起练剑,更是无稽之谈。

他从昨夜等到今晨,若有异动,定然不会逃脱他的视线,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对方从始至终都不曾离开过。

小姑娘十分聪慧,该是能想到从杭州城外这片密林入手,身佩玉璧再穿过小片密林,回家的可能起码有七分,她倘若真想走,必定不会放弃昨晚这个机会。

毕竟再过几日就要回无垢山庄,姑苏距离杭州城外,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她不是一直想家的吗?

路就在眼前,为何连试一试也不曾?她明知无垢山庄眼下似乎已被朝廷中人盯梢,颇多外患,不尽快离开极可能被卷入麻烦中,或许这一次回去,麻烦便已开始,卷入了,再想脱身才更难了。

她为何还不走?

连少主心中思索许久,平静的走回桌旁,冷眼瞧了瞧那托盘——除去定了型的糕点,昨晚的热汤和小菜已不复初时模样,僵硬的摆在盘中,却仍可见搭配精美,想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他依桌而坐,手指自然地执起碗筷,悠然的品用过一番,并不在意那已失了七八分的口感。

世家子弟大都自小娇养长大,不至于注重口腹之欲,却从不曾吃过隔夜饭,连少主心中不以为意。他在酒席中举止优雅平日里似乎也华服美食,但倘若在野外,只食干肉糠菜也面不改色,轻易咽得下。

或者再往前十年,庄主和庄主夫人还在时,他若哪里做的不好,饿肚子也时常有之,连少主淡漠想道。

何况他觉得,人在进食的心态不同,口味自然也不同。这凉掉的清汤小菜,比沈家宴上的山珍海味也要好得多。

仿佛作息颠倒过来,以往练剑后沐浴更衣再下楼用饭的少主,今日沐浴后却不曾下楼,只叫小二将昨晚空了的托盘碗筷端下,便在房中打坐调息,待众人吃饱喝足做好准备,就要上路。

周十三牵出马匹,他的性格跟谁处一段都亲,对这匹从四岁就跟着他的马尤其爱护,亲昵地伸手蹭了蹭它颈上的棕毛,周十三忽然抬头看了眼二楼,纳闷道:“老七,你说今日少主这是不准备吃早饭了吗?”

“应该是了,少主大概还不饿。”褚七看他一眼。

“少主一般都这个时间用饭,能不饿?我看是花姑娘将少主口味改了,吃不下客栈的早点,你看昨晚的托盘上都是空的。”周十三挤挤眼。

褚七停了一下,认真的看向他,皱了下眉,“你想说什么?”

周十三也收起表情,叹口气,“花姑娘本事极大,各处皆好,虽留在山庄中,却不爱不参合事务。反而更像是借住一段时日。我虽不如你们想得多,但总有感觉,她是有离意的。我是觉得,少主以往从未显露出什么喜好,如今却总对花姑娘表现的十分特殊,万一有一日…人走了。”

褚七望着他愁了一脸,含笑说:“你想的不错。”他迟疑了一下,“我也看出花姑娘有离去之意,只是你我都看到的,你认为少主就看不到吗?”

人是少主带回来的,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少主该比谁都清楚,或者说,那小姑娘有离开之心,少主比任何人都知道的更早,从六年前选中少主亲卫后,他就觉得少主多智如妖,不论自己人还是对手,都可料定先机,有这样的主人是幸运也是不幸,因为根本用不到手下多费口舌。

周十三:“…”

褚七摇了摇头,“不打紧,你能想到已算不错了。”

周十三似乎完全没有被安慰到。

褚七搬了两个小马扎在马车边,和周十三两个一左一右坐上去。还是一大早,杭州城外人马不多,住宿的也没几个,无垢山庄一行人走后,密林外就幽静下来。

马车晃动着行在路上,来一趟又走一趟,一人未少。监察司的人似乎消失了,经过两次失败的刺杀,大约终于明白过来无垢山庄代表的力量,开始换了策略,长期蛰伏起来。

花天珠回到庄中安静的待了一阵,又酿起了百花酒,姑苏城中也有不少酒巷的,小姑娘不好喝酒,却好酿酒,因为她父亲偶尔会饮几杯,当然更嗜酒如命的还是她师父。

只是此时能有空闲尝一尝新酿成的酒水的朋友,也只有连少主了。当然。连管家自然不会告诉小姑娘,若非他特意提起,整日不见人影的连少主,原本也是没有空闲的。

年轻的庄主好像永远也忙个不停,也是该和女孩子说说话,放松一下。连管家笑眯眯望了望抱着酒坛子踏进庭院的小姑娘,安心地退了出去。

春日里还泛着几分凉意,似乎刚沐浴过的连少主还散着长发,发上的水珠落入白色单衣微微泛着湿意,只外披一件闲适的广袖长袍。

“坐。”连少主唇间含笑,看上去心情十分不错,他随手将一只玉杯摆在少女跟前,看着她将坛中酒水倒入酒壶中,又用酒壶为自己斟满一白玉杯,杯中酒液确实与坊间买的不同,轻轻一嗅便有种酿制的花香味。

虽不知酿就过程,但也知十分不凡。

他看了一眼,便一口饮尽,只觉十分温和清冽,又满喉清香,却是从未品过的一种酒,他赞了一句,忽的问道:“为何请我喝酒?”

“听闻少主手下有几处酒坊?但只酿的烈酒,价钱不高,大都供应远胡地区?”花天珠想了想。

“确是如此。”

“这其中的利润也十分不错。我想说的并不与其冲突,百花酿活血养气,暖胃辟寒,属药酒一类,更难得气味芬芳。若从这几处酒坊中,辟出一处来酿酒这种百花酿,不知庄主以为可能送往琼都?若是以此来联络琼都贵人,更能起奇货可居之效。”

“贵人?”

“那人助你一次,却不知能否助你两次,监察司虽是朝中御史掌管,但若论能够压制监察司的人,琼都还是有不少的。”论交官场结合的交际水平,倒是没有比花家更有经验的了。小姑娘徐徐的道,这时发现连少主认真的注视,终于还是实话实说的叹道,“我近日发现庄外有些奇怪的人,想是没什么好意,生怕又是那些黑衣人,想必庄主也早已发现了罢。”

连少主笑了一声,给她斟满一杯百花酿,“所以你这两日,思前想后,便有了这样的法子。”

“这世上就有那般好酒之人,你若给他市面上没有的,千金也难换的酒,他必会念你一个好,倒时也会帮你一把。”她推了推酒杯,“我一杯便醉,还是不喝了。”

连少主失笑,“你自己酿制后都不曾尝过?”

“以前尝过的…”小姑娘迟疑。

连少主眼中一深,“为何不再尝一尝?在这里酿酒,应是你第一次。”

“味道莫非会有变?”小姑娘好奇的看了看酒盅,轻嗅了嗅。

她并非第一次酿酒,这一次手感还是不错的,想了想,她还是尝了一下,冰凉的百花酿顺着舌尖温温和和的流入喉中,十分甘醇,只是这酒后劲不小,只觉得那口酒味道更浓了。

对面的人看着她喝过一杯,竟也跟着对饮起来,过了许久,他才轻轻地,仿佛在梦里说话般,问道:“你既已为无垢山庄考虑了周全,准备何时回去?”

小姑娘酒量太浅,已有几分醉意,她蹙了下眉,想了好久才似乎明白对方问的什么,“回去?庄主也已猜到那玉璧可带我回去?”

她说完点点头,反应并不大,甚至认为对方能猜到才正常,于是很快说道:“本想快一些的,但你如今这般处境,我自然要留下帮你的。待监察司的事情一了,我便走啦。”

连少主看了看她,只觉得喝醉的人,头脑总不会这般清晰,他沉默一下,“你…可是醉了?”

“还不曾。”小姑娘摇摇头,肯定道:“我体质偏寒,虽然喝一杯酒要醉,但醉得十分慢…我若真的醉了便是睡着了,不必问,自然能看得出来。”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连少主缓缓说道,他手指按在桌上轻点一下,又接着淡淡道:“只是你与此事没有半点牵连,不必留下。”

“庄主。”小姑娘站起身。

“你我清算一下,你将我从林中带出,你借我一件披风,若没有庄主,饥寒交迫我便能侥幸活下来,也要去了半条命。”她点着手指清算,“另外半条命在关中的那一晚本该没了,我是如何恢复过来,庄主莫非不知?”

连少主不发一言,只觉得有趣,这世上记得清恩情的向来只有施恩人,到她这里却反了过来。那洞中的武功和短剑,她都忘了干净?

“倘若你我不过点头之交,我必然不会多管,但并不是的。无垢山庄的人都是我的朋友,更何况庄主更对我有恩,”她眼中含笑,“此事一日不过,我便陪你一日,你叫我走,我也不肯走的。”

“你要陪我?”连少主说出这句话,心中分明有些感到可笑,有些不知从哪里来的片刻悲凉,也有一些更为陌生的情绪…他神色莫名地望着杯盏。

只是再无人回话。

他低下头,见白衣小姑娘已抱着石凳软在一旁,一只手还下意识搭在额头上,仿佛晕得很,当真应了那句醉了便睡着了。

第二十二章

这一晚并不平静,也许是酒劲太大,也许是不小心饮了太多,也许只是甚么也没想,连少主身影穿梭在院子里,犹如鬼魅一般,手中剑光在月色的映照下却十分显眼,绵延不断。那醉酒的小姑娘被他叫人送走后,他望着愈发深邃的黑夜,似乎也是醉了。

然后他一刻不停的练剑,最终伸手撑住院中那一颗大树,对着树根泛呕,好像要把身体都空出来。他眼中的神采却是比清幽的月光还要明亮。

他差一点要信了。

如果不是这感觉太过温暖,让他这样喜欢,他也不会突然警醒,差一点就要重蹈覆辙。人可以在一个地方失败,却不能失败第二次。他不会的。

他的心渐渐冷硬起来,再也不会有一分动摇。

即使是亲密如夫妻关系的两个人,也一样会有经受不住诱惑,更不必说,他对于她,只是一个朋友。

这样单纯的年纪,总会做些冲动的事,只因得到的太顺利,拥有的太多,便不再多么重要。往后遇到了另一种诱惑,走的会更决然。

百花酿并未尽快投入生产,这种采取上百种花瓣和药材制成的酒,本身无法量产,又因为不曾放在酒坊中生产,至今也只酿三坛。

这三坛酒至今存放于无垢山庄的酒窖中,无人知其地点。

与此同时,曾在某日暗中夜会过连庄主、数月后又随同无垢山庄队伍一同出行沈家庄的白衣少年,也换了身女人的装束进了一间漆黑的屋子。

柔软的衣料穿在身上,好像紧贴着皮肤会呼吸一般,随着她的腰肢摆动,更显柔美。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踏入此处,她虽在逍遥侯手下被人称为小公子,但每当走进这里都会心中胆寒。因为那张舒服而巨大的床上,躺的就是那个叫逍遥侯的男人。

她轻轻靠近,乖巧地将所遇所闻皆汇报出来,并无半分隐瞒,因为她心知在她之前,定有人先一步禀报过了。

“姓花…”逍遥侯念着这个姓氏,大约心中无法将这个突然现身的美人对号入座,有些惊疑不定,实际上早在数月前,他便已有这种不安。

这样武功高强、又闻名于江湖的美人儿,若是当真出现过,他做的梦里,早该知道了。

是的,逍遥侯也做过那样一场梦,最开始他以为不过是日有所思梦中巧合,后来才渐渐认为,梦中一定是他的前世,并且这一世他是携着怒火重生而来,就是为了报复所有丢弃他的、欺骗他的、让他生不如死的仇敌,这其中有他亲生父母、无垢山庄前庄主和夫人,有他的养母,和他在梦里就已果决杀死的养母之女。

好在这些人都叫他杀了,从他意识到重生的那一刻,他开始设计将已害过他,和将来要害他的人,都埋进了土里。

如今只剩萧十一郎,和连…城璧。

他对这二人都有十分复杂的恨意,但这两人经历本就十分悲苦,叫他欢喜,所以他不欲过多插手。

他只需要置身事外看一场戏,看连家那个继承人的妻子,如何身怀有孕红杏出墙,爱上一个江湖浪子大盗,看萧十一郎和连|城璧,如何为一个女人如何水火不容,如何刀剑相向,如何你死我活。

看着这三人如何日日活着都感到痛苦,他该多快活?然后,再由他亲手终结这一切。

可眼下计划进行到一半,却被另一个女人破坏掉了…那个姓花的美人儿,竟能让连|城璧为她推掉与沈家的婚约,究竟是哪里来的变数?

逍遥侯细细思索。他胆子极小,却因武功和重生对一切尽在掌控,颇为自负,他这时也渐渐想到花天珠第一次出现的时机——那一日,他重生后才联合起来的盟友,突然在杭州城外对连|城璧出手,促使连|城璧在密林中停留,这才有了后来,他带着那花姑娘一起出现。

可以说,若非因为他联合了上辈子不曾出现的盟友,这姓花的女人本不该出现…下属前来禀报时,曾言道,在沈家宴会中这花美人儿看似大病未愈,且此前也曾去寻关中飞大夫求医。

想来上辈子里,没有盟友一方的一系列刺杀手段,连|城璧未能在密林停留,那花姑娘后来就算走出了密林,总归没能遇到连|城璧,也找不到飞大夫,因而该是病死在何处了。

可惜了…上辈子就这样默默无闻的死掉了,听说是个与沈璧君不逞多让的美人儿呢,他还没试过是何等滋味,逍遥侯这时露出一个说不出什么味道的笑容。

“你说,这天下间最好玩的事情,会不会再发生第二次?”逍遥侯笑容更深了,既要护送人去关中,又宁肯得罪世交沈家也要娶的女人,总归是放在心上的,这位连家继承人,比上辈子可要不理智得多了。

倘若真正陷了进去,才是好玩了。

想想看,若是江湖第一美人从沈璧君变成这位无垢山庄的花姑娘,萧十一郎又夜探无垢山庄中瞧见这位大美人儿,会不会将上一世重演呢?

逍遥侯眼中越发的亮了,只觉得别人越不痛快他就越兴奋,此刻身体更忍不住激动的动弹几下。

只是他仍然还是躺着的,他的身体依然裹在锦被中,仿佛这样就可以遮掩他畸形的身体。片刻后,逍遥侯凝视着小公子的眼睛,露出满意和赞赏之意,“你做的不错,去休息吧。”

“是。”

对小公子,逍遥侯还是利用居多的,上辈子这女人被他控制在手里,无论嘴上说的有多忠心和爱慕,说实话,他都不太相信。不过,在梦境的记忆里,她似乎真的不曾背叛过自己。也因此,看在她十分知趣的份上,他重生以来,也难得对她放任几分。

逍遥侯舒心的笑着,不过,也只有这几分了。

“少主人。”

小公子心中战战兢兢移步而出,在门外便遇上缓步而来的一个长相甜美的少女,见她在此微微一惊,连忙恭敬喊道。

“你怎在此?可是主人有事找你?”

那少女低首道:“是。”

“那便去吧,你许记住,为主人好好做事,主人不会亏待于你。”

她挥挥手,眼中冷光瞧着这人对她再次行礼,心知是逍遥侯另有要事吩咐,也不知那人方才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十分疯狂,之前嘴上又曾提到过花姑娘和无垢山庄,仿佛已有不少决断。

可惜此事是吩咐旁人来做,若是交给她动手,起码还能分析逍遥忽的意图,要知无垢山庄现今可是和她在同一条船上,没有了连庄主一起对抗逍遥侯,她不可能独自一人逃脱这里的掌控。

逍遥侯要对付无垢山庄,若后者失败,基本等同于一个巨浪将她解脱的可能尽数冲毁。

她心中略有些急躁,只能将今日和逍遥侯一番古里古怪的话传递出去,寄希望于向来颇为神秘的连庄主,能凭借只言片语看出逍遥侯下一步的做法。

虽然她也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大,不过在她想来,即使看不出,无垢山庄也能提前做好防御。

小公子在江湖上行事狠辣,却也只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女,比不上逍遥侯老谋深算,连少主也曾考虑过这一点,所以两人合作多年,自有足够保密的消息传递方式…只是当纸条传至连少主手中时,他唯独盯着其中一行字,默念了一遍后,冷冷一笑,手中一道巧劲便将纸条震成碎末,随手一扬。

碎末撒了满地。

他心中念着:这天下间最好玩的事情,会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几乎在看到这句话后,连少主便已全然探知到逍遥侯的想法,原本该顺其自然发生的事被莫名破坏掉了,便还想着再创造一次悲剧吗?

只是这一次会发生又如何,不会发生又如何?

自然与他没甚么干系。

未过多久,沈家宴会之事在济南城中悄悄传播,不过一个月内,便已传遍了坊间,江湖第一美人的名头再次摇摆,去过沈家的女子中,有人说:沈姑娘确实极美,瞧着就不似凡间的,倘若没有连庄主身边那位,别人说她是第一我也是同意的。只是两个人站在一处,谁更美一些,大家还是分得清的。

这话传的越发广,几乎某一夜之间,江湖上大街小巷都已知道,无垢山庄中连少主的未婚妻姓花,乃是天下少有的美人。直至后来无垢山庄有一护卫喝醉了酒,在外吐言说,庄中埋有三坛万金不换的美酒,以数百种配料和药材所酿,功效非凡。

据说那三坛酒,每一坛都极为珍贵。且这世上从未有人喝过那般美酒。

逍遥侯的势力极大,类似的消息不知传出几条,除去无垢山庄中有美人美酒,还曾有人看到海上运来一匹皮色华贵的胭脂马,直达姑苏。

姑苏城中风云涌动,连少主仿佛对这消息充耳不闻,他虽对逍遥侯的谋划十分反感,却也不知为何,并不曾放手去管。

第二十三章

无垢山庄的名头本身极为响亮,这一次更是冲出江南,在关中之地也流传开来,这一次流传的不是无垢山庄做了多少善事,而是庄中的美人、从未有人尝过的美酒以及难得一见的宝马。

关中向来多大盗,黑道上更有十三帮强盗,刀口舔命的人虽然也会惜命,但更多人从来不在意明天如何过,那美人美酒和宝马,叫他们心中难免升起一股火焰。

只是基本上听过无垢山庄名字的,都知其庄主武功了得,本身便是顶尖的一流高手,真要闯进姑苏城中偷窃或强抢,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兴许第二日就要被刺个洞穿,尤其是姑苏太远,这也打消了大部分人的心思。

但同样也有那么几个人,一路从关中出发,不计日夜策马兼程,估计再过不久便能抵达姑苏,连庄主的名声虽盛,但关中太远,听到的都跟说书一样,这种道听途说来的东西,往往不会太有震慑力。

花天珠这几日外出时,总感觉盯梢山庄的人越发的多了,只山庄附近的便有不少,更不必说整个姑苏城中,这让她十分忧虑,总认为这是监察司要出手的征兆,只是百花酿还未投入生产,山庄与琼都的贵人也无一联系,这个时候若是监察司再来,只能靠硬拼。

她心中寄希望于那穿过一道旨意的天子,盼着连少主在其眼中十分有特殊性,能愿再次抬一抬手,压住监察司的动静。

毕竟江湖势力再大,也是不可能同国家相比的,真正硬拼,或者连少主等人会无性命之忧,但无垢山庄整个势力却要损失惨重。

她还从没有这样愁过。

小姑娘坐在房中的绳索上晃了晃,望了望桌上莹莹的灯台,一时间竟有些与连少主感同身受,她不过来了数月,便已觉得此处江湖太过复杂,甚至有些事情打的你措手不及,可连少主自小没有长辈守护,生活在这种环境,竟早已习以为常。

尤其是,这两日一到夜里,头顶上时不时响过一串轻巧的脚步声,有的重些被抓了,有的…或许确实步伐轻巧了,比猫儿还要小心翼翼,却也不知运气是否一向这样不好,偏偏犯到她头顶上来,叫她这种天生耳目聪慧之人,想不发现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