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以这样的姿势说出刚刚那四个字的吗?

李杨骁把手机扔回床上,走到浴室。

往常洗澡前,他是绝对没有什么照镜子的习惯的。但今天他鬼使神差地在镜子前站住了,盯着自己的脸看了两秒。

挺好看的……吗?还是觉得有点不习惯。

洗澡的时候,李杨骁觉得自己的情绪不太对劲。尤其是刚刚那一阵,极其不对劲。

那是一种他本能地想抑制住的情绪,它不受自己的控制,完全跟另一个人的一举一动有关。

上一次经历这种情绪的时候,他还在上高中。宋昶在广播里读完那篇文章,然后一路跑回来,给了他一个哥们儿式的拥抱,还颇具力道地拍了两下他的后背。

李杨骁记得那个时候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的感觉,他还找到了一个对这种感觉极其精准的描述——心动。

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今晚对迟明尧产生了这种感觉。想来想去,他觉得迟明尧最近对自己有点太好了。

洗完澡,李杨骁擦着头发走到床边,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迟明尧没再发来消息。

李杨骁觉得自己有点危险,他好像总是这样,谁对他好,他就会喜欢谁。

上次宋昶就是这样。

可当年的宋昶是真的对他好。但迟明尧对他好又怎么能作数呢?

李杨骁莫名想起叶添的样子,想起他抓着迟明尧的胳膊哭得很厉害的样子。——明明他都没跟叶添见过面,也没有看过叶添的任何影视作品,但他就是能想象出那个场景。

他不能因为迟明尧对他施以一点点好意就喜欢他。

迟明尧可能只是心血来潮而已,他对谁都会这么好的。

那只是一场交易,如果他肯和陈瑞做这样一场交易,陈瑞也会对他这么好的——难道他也会因此而喜欢陈瑞吗?

李杨骁越想越混乱,越想越糟心。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两排站得笔直的路灯,点了支烟,简单粗暴地想:喜欢谁,也不能喜欢迟明尧,人得对自己好一点,不能连续两次都经历同样苦逼的暗恋。

患得患失的感觉,他实在是受够了。

迟明尧第二天早早安排好公司的事务,下午两三点的时候,他起身打算去剧组探个班,看看李杨骁的新造型。

但曹烨一个电话让他临时改变了计划——江朗所在的剧组正在天津城郊取景,并且很快就要去往南方城市继续拍摄。

“明天估计就撤了吧,不过今天时间又有点赶,”曹烨说,“你去么?”

迟明尧思忖片刻,说:“去。”

迟明尧驱车前往天津城郊,约莫用了两个多小时才开到取景地——现场乌烟瘴气,人声鼎沸,穿着八路军服装的群演们嘴里喊着“冲啊”,扛着长枪跟敌人对垒。

导演站在一侧,穿着汗衫拿着大喇叭喊:“那边跟上,跑快点,快点快点!”

制片人专门过来接迟明尧,搓了搓手说:“今天拍打仗的戏份,有点乱。”

寒暄几句后,他指着不远处的一个人说:“那个就是江朗。”

迟明尧顺着他指的方向,隔着浓烟,看到一个躬身扛着摄像机的人。

那人穿着很简单的T恤和短裤,肩膀上还搭着一条用来擦汗的毛巾。从背影看,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大概拍到几点?”迟明尧问。

“不会太晚,太阳落山前肯定拍完,”制片人说,“要不着急的话,咱们先去附近的星巴克坐会儿?这里烟太重了。”

迟明尧婉拒了制片人的邀请。他倚着车门,观察了江朗有一支烟的工夫。

——江朗扛着摄像机,跟着流动的群演不住跑动,身影看上去很专注。

只是,跟他想象的太不一样了。他想象中的江朗,不应该是个看上去这么普通的人。

他想起黄莺说过的那个场景,在那间地下酒吧,江朗对着李杨骁摔剧本,还朝他吼“李杨骁你他妈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做`爱”。

能拍出《偷心》《迢迢》《救世主》那样的短片的人,怎么会看上去这么普通?

一场戏结束,江朗拿下肩膀上搭着的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半蹲下来擦了擦镜头。

似乎是感受到有目光正注视自己,他抬头朝迟明尧的方向看了看。

迟明尧依旧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就算被发现了也丝毫不打算移开目光。两人对视几秒,江朗低下头,继续擦拭镜头。

现在有点像了,迟明尧想,大概是因为那道目光。

江朗开始拍下一场戏了,迟明尧不再打量他。他把车开到略微僻静的地方,处理了几个邮件。大概等了近一个小时,这组打仗的镜头才拍完。

远远的,现场的喧嚣声逐渐消散,杂沓的脚步声也消失了。

迟明尧把车开回去,下了车,看了看四周,想找到江朗。然后他有些惊讶地发现,江朗正朝他走过来。

“你找我?”走近了,江朗问。

现场尘埃漂浮,他的脸上由于不断流汗,又经过毛巾擦拭,留下了几道灰印子。他大概一米七几的样子,矮了迟明尧大半个头,肤色偏黑,乍一看有些娃娃脸,但近乎锐利的目光几乎让人忽略掉这一点。

迟明尧朝他伸出手:“迟明尧。”

“我手很脏,就不握了,”江朗看了看他的手说,“找我有事吗?”

迟明尧没在意,把手收了回来,开门见山地说:“我是为李杨骁来的。”

江朗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的神色,问:“李杨骁怎么了?”

迟明尧丝毫不打算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大概两年半之前,你们打算拍一部叫《陌路狂想曲》的电影,你应该还记得吧?”

江朗眯了眯眼睛,看着迟明尧:“冒昧问一句,你是李杨骁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迟明尧说,“如果是跟这件事情有关的话,我想做这部电影的投资人。”

江朗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说:“李杨骁知道你来找我吗?”

“暂时还不知道。”

江朗点点头,从兜里摸出烟盒,往嘴里塞了一支烟,又象征性地问迟明尧要不要抽。

迟明尧拒绝了,他问:“李杨骁知不知道,很重要么?”

“当然,”江朗抽了一口烟说,“这也是他的电影。”

“他一直有找你重拍这部电影的想法。”

“他说的?”

“很容易看出来。”

江朗呼出一口烟:“不合时宜的天真,就叫做……”他话说到一半,自己停住,摇了摇头说,“算了,他最近怎么样,没再拍戏?”

“你不是有他的微信?”

“没有,手机号后来换了,微信找不回来,就弃用了。”

“他在拍一部电视剧。”

江朗点点头,平静地说:“挺好的。这次不要像《水边高地》那么背就好。”

迟明尧愣了一下,《水边高地》是叶添主演的电影,当时杀青宴,叶添喝醉了,还打电话求他去接他……只是,李杨骁跟这部电影有什么关系?陈瑞投资的电影,李杨骁总不会在里面演了什么角色吧?

“《水边高地》?”迟明尧皱了皱眉问,“他有演过?”

“你不知道?”江朗有些意外,“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他拍到一半,剧组资金不够,后来的投资人非要塞另一个人做主演,导演没办法,只能中途把他换了。”

迟明尧说:“他没有提过。”

“正常,这件事情给他的打击应该挺大的吧。他还能继续待在这个圈子里,我其实挺意外的。之前很久没听到他的消息,我还以为……”江朗低头顿了两秒,接着说,“我以为他不做演员了。”

“他会继续做演员的。”迟明尧说,“《陌路狂想曲》拍摄的事情,你怎么打算的?”

江朗笑了一下:“怎么他幼稚,你也跟着他一起幼稚啊?一个不知名的导演和一个不知名的演员,合拍了一部电影,就算能过审,能上院线,也不会有观众的。”

“你不是说过他会红的?”

“你知道这么多?你是他的男朋友?”江朗点了点头说,“对,我是这么说过,但等他红了,他为什么要来拍我的电影?会有更好的剧本和更好的导演找上他的。”江朗抽完了一支烟,说:“走了,还有一些空镜要拍,还是别跟他说你来找过我了。”

迟明尧拉住他:“留个联系方式吧,只是备用,不会跟他说的。”

江朗走后,制片人走过来,说什么也要跟迟明尧一起吃顿饭。迟明尧不好推拒,只能留下来一起吃了饭,又借口有事在身,吃完饭很快就开车上路了——已经七点多了,赶到北京需要两个小时,他要开快一点,才能赶在今天结束前看到李杨骁。

车开到半途,竟然铺天盖地地下起暴雨来。半晌工夫,街上的一切物景都被雨水浸透了。路边很快撑起一把把五颜六色的伞面,没带伞的行人则在雨中快步跑着。雨点拍打在车窗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

雨刷飞快地一下下扫过车窗,迟明尧看了看时间,八点多了,还有大概一个小时的车程,他给李杨骁打了电话,想问他在剧组还是在宾馆。

电话打过去,那边吵吵嚷嚷的人声混合着湿漉漉的雨声,李杨骁先是应了一句什么,又转过来跟迟明尧说:“怎么了?”

迟明尧问:“还在剧组?”

“嗯,突然下了暴雨,导演打算把一场雨戏在今晚拍了。”

“会拍到很晚?”

“应该是,难得晚上下暴雨。怎么突然打电话来,找我有事情?”

“没事就不能打电话?”

“呃……”李杨骁似是语塞片刻,说,“我以为你打电话是有事。”

“没什么事,只是看到突然下雨,想问问你在做什么。”

“哦……”李杨骁有些意外似的,顿了顿说,“那没事我挂了,还要再熟悉一下台词。”

四十二章 戏

挂了电话,李杨骁一阵心猿意马,盯着剧本看了好一会儿,愣是没看进去一个字。

迟明尧怎么会突然打电话来? 说什么下雨突然想知道他在做什么,也太犯规了吧…偏偏他还挺吃这套,简直有点唾弃自己没出息!

李杨骁做了个深呼吸,凝了凝神,强迫自己进入角色状态。

今晚要拍的这场戏有点危险,因为有一场撞车的戏份。

剧情中的案件进入了一个关键的转折点——

作为“无怨无悔照顾卧床丈夫12年”报道当事人的妻子,曾在几年前通过网络,众筹上百万为瘫痪在床的丈夫治病。但就在一个月前,媒体刊登的一则新闻引发了全社会的关注——这位瘫痪了十几年的丈夫突然非正常死亡,并且经查证,死亡原因系呼吸机断电所致。

随着案情进展,这位曾经感动无数人、而今却成为最大嫌疑人的妻子,也被媒体曝出在近几个月曾跟本地一名富商多次约会。妻子的照片在网络上被最大限度地传播,照片上的女人四十出头,妆容清淡,岁月的痕迹也掩盖不了她面容姣好的事实,而这也成为她被道德攻击的最关键一点——一个照顾瘫痪丈夫的女人,应该满面沧桑,脸上写满生活的疲累,怎么会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

女主赵可研作为丈夫家人一方的辩护律师,跟妻子一方的辩护律师季双池,同时在受理案件后开展证据调查。而随着调查的开展,两人逐渐发现,对父亲死亡异常冷漠的儿子,身上有着比母亲更大的嫌疑……

而李杨骁饰演的律所实习生罗子茗,在这个关键的雨夜,和十七岁的“儿子”进行了一番至关重要的谈话,并且进行了全程录音。

李杨骁今晚要拍的戏份,便是罗子茗从当事人家中出来的那一幕——他手握录音笔在楼下等待赵可研,远远看到她的车拐入正门,便匆匆朝前跑过去,却不想季双池的车正从另一侧驶来。匆忙赶来的季双池立刻紧急刹车,却还是将罗子茗撞倒在地,而罗子茗手中握着的录音笔也被高高抛出,在一地的雨水中四分五裂……

开拍之前,李杨骁在剧组助理的帮助下带上了护具,然后站起来跺了跺脚,问旁边的人:“带护膝会不会很明显?”

剧组助理歪头看了看说:“还好,不太明显。”

李杨骁又弯腰整了整牛仔裤,让护具隐藏得更好一点。

剧组的动作指导老师走过来,对李杨骁说:“不用紧张,一会儿会有专业的司机师傅把车开过来,速度会控制得很好,应该不会受伤的。”

李杨骁笑了笑说:“没关系,我不紧张。”

“对,别紧张,身体放松一点,跟车接触的时候,两只手可以推一下车头……”

李杨骁认真听完动作指导的话,点了点头。

雨势丝毫未减,迟明尧赶到拍摄场地时已经九点多了。他把车熄了火,探身从后座拿了把黑色长柄伞,然后打开车门,撑开伞下了车。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溅起了无数个小水花。深灰色的雨棚沿着街边一字排开,披着雨衣的工作人员在临时搭起的取景场地中匆忙地跑来跑去。

迟明尧走了一段距离,有安保走过来,一副想拦却又吃不准该不该拦的模样。一旁有工作人员认出迟明尧,热情地把他引到其中一个雨棚。

迟明尧站定了,看到几米之外的一个雨棚里,李杨骁正站在导演旁边听他讲戏,神情看上去很认真,还时不时偏过头和导演交流一两句。

染了银灰色头发的李杨骁,穿着简单的浅灰色夹克和牛仔裤,在剧组冷调的灯光下显得愈发清冷。在密不透风的雨帘中,他微微皱着眉,居然莫名有种凡尘不染的气质。

导演跟李杨骁说完话,坐到了监视器后面,李杨骁则转身跑到身后的别墅里。

又过了一会儿,工作人员全都就位,导演对着喇叭大喊一声“开始”。

李杨骁从楼道里跑出来,怀里抱着一沓资料,手中握着录音笔。他站在伸出一截的房檐下避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正门处,脸上不见焦急,反而有一抹少年等待心上人的期盼——而刚刚清冷的气质已经完全从他身上褪去,他已然变成了一个情窦初生的22岁大学生。

小区外面一声短暂的鸣笛,明晃晃的车灯扫过来,李杨骁脸上的神色也似乎瞬间被这束灯光点亮,他咬了下嘴唇,高高扬起一只胳膊朝车里的人招了两下手,一副雀跃欣喜的模样。

然后他把胸前一沓资料护在夹克下面,右手攥紧了录音笔,他并没有注意到右侧大门处响起的短促鸣笛,只是双眼注视着车里的赵可研,毫不犹豫地一头钻进铺天盖地的暴雨中,飞快地下了几级楼梯,然后朝着那辆驶来的车跑过去。

在他的右边,一辆黑色轿车从侧门驶来,伴随着一声尖锐的鸣笛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李杨骁本能地侧身,两只手猝不及防地推了一下车头,然后被汽车的惯性冲得朝后连退几步,狼狈地跌倒在地上,他手中紧攥的录音笔也远远摔了出去,怀里护着的资料撒了一地……

“Cut!”导演大喊一声,然后走过来对车里的司机说,“刹得太急了,车立刻就停了,不太自然。”

李杨骁被剧组助理从地上拉起来,他的头发已经湿透了,雨水顺着发梢、沿着额角流下来。

导演走过来说:“杨骁刚刚撞之前的戏都挺好的,撞的那个动作还是有点僵硬,咱们再试一遍啊,从车开过来那里开始,来,补补妆,不用紧张。”

李杨骁跟着回到雨棚,走的路上他稍稍弯了弯腰,看了看自己的膝盖说:“裤子一被雨水沾湿,护具就特别明显,我还是摘了吧。”

导演回头看了看他的膝盖处,说:“摘了膝盖受得了吗?别受伤了。”

“没关系,背身摔的,其实不太会磕到膝盖。”李杨骁说着,回到雨棚找了个椅子坐下,然后挽起裤腿,把护具摘了下来。

迟明尧站在他的侧后方,看着他。

他看到李杨骁把护具摘了下来,皱了皱眉:这么拼,不要命了吗?

他并不打算上前打扰李杨骁,只是刚刚那辆车撞到他的那一刻,他的心脏几乎瞬间提了起来——李杨骁的踉跄和后退都那么真实,随时都可能被那辆紧急刹住的车带倒。从被撞到后退再到跌倒,短短的几秒内,有几分是真实的,几分是演出来的?平常人重重跌倒怎么会不疼呢,但李杨骁从地上站起来,却丝毫没表现出疼痛感,他不是很怕疼吗?

化妆师给李杨骁补好了装,李杨骁又一次从楼梯上冲下来,这一次黑色轿车比上次刹得缓了些,李杨骁几乎是被车推着往后倒退几步,然后狼狈地侧身跌倒,手撑了一下地面。

导演又喊了一次“Cut”。

“不好意思,”李杨骁撑着地面站起来说,“这遍不好,再来一遍吧。”

前后一共试了六次。每次的跌倒都是实打实地摔在地上。

第四遍的时候,李杨骁站起来揉了揉膝盖,导演建议他带上护具,但他摇摇头拒绝了,说护具轮廓太明显,还是不带了。

第六遍,李杨骁双手抵着车头,被车子带着后退几步,又因为惯性被迫连退几步,然后踉跄着着重重跌倒在地上。

地面上肮脏的雨水溅起来,溅到他的白衬衫和脸上。明晃晃的车灯笼罩着他,他一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抬起来遮住眼睛。

“Cut!”导演说,“过了过了!特别好!”

李杨骁被剧组助理拉着站起来,揉了揉跌倒的腰侧,然后走到监视器后面,看了刚刚拍好的镜头,挺开心的样子。

跑过去叫李杨骁补妆的小浪,眼见着前面站着一个肩宽腿长身材惹眼的帅哥,跑过去之后想回头看一眼正面怎么样,这一回头,他愣住了——这不是那位迟总么?怎么没到前面找李杨骁?

出于好心,他结结巴巴地说了句:“杨、杨骁在前面拍戏呢,我让他过来找您?”

迟明尧这才把目光从李杨骁身上收回来,扫了一眼小浪——他记性不错,立刻回忆起了这人火鸡一样的打扮和上次的语出惊人。

“不用了,”迟明尧淡淡地说,“别告诉他,拍完戏再说吧。”

小浪点点头,赶紧回过身走了。化妆的时候,他愣是没敢跟李杨骁吱声,生怕自己不小心说出迟明尧就站在后面的事情——虽然他也不知道说出来会有什么后果,但想到迟明尧的神情,总觉得还是不说为好。

李杨骁补好妆,又去拍今晚的第二场戏。

汽车还停在刚刚的位置,只是车上的人换成了徐景晔。

罗子茗坐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季双池从车上下来,车门一摔,快步走过来:“受伤了吗?”

“长没长眼睛啊!”罗子茗怒气冲冲地骂道,“差点出人命知道吗?!靠靠靠,疼死了!”

见赵可研跑过来,他立刻噤声,迅速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小可怜模样。

到底是自己带出来的实习生,赵可研有些心疼,她快步冲上去,手忙脚乱地检查罗子茗的伤处:“有没有事?伤哪儿了?疼吗?”

罗子茗嘴一瘪,眼睛里汪了一汪泪水,巴巴地看着赵可研:“疼,腿疼死了……我是不是骨折了?”

说着,还挽起自己的裤腿,露出一截白得反光的小腿。

“喂,你跟我道歉!”罗子茗对季双池喊。

季双池已经走到一旁,捡起被摔得四分五裂、又被雨水完全浸湿的录音笔,回过头皱眉问他:“这就是你跟赵可研说的证据?”

“你告诉他了?”罗子茗转头质问赵可研,“我明明在电话里说不让你告诉他的!”

“季双池!”赵可研别过头说,“你把他撞伤了,道歉啊。”

季双池拿着录音笔的残骸走过来,看着罗子茗,冷着脸说:“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证据?你知不知道它有多重要?”

罗子茗立刻变了脸色,他伸手去抢录音笔,嘴硬道:“它是我的,你管我啊……”

季双池铁青着脸:“你知不知道这个录音笔里装着一条人命?”

罗子茗继续嘴硬:“你知不知道刚刚你晚踩一秒刹车,你现在也背了一条人命啊!”

……

镜头中,李杨骁把一连串的表情变化演绎得十分到位——从最初冲着季双池发怒,到对着赵可研撒娇,再到明知犯了错却依旧嘴硬,他完全告别了那个站在雨中冷冷清清的李杨骁,真正成了那个冒冒失失的小少爷罗子茗。

导演刚一说“过”,徐景晔和魏琳琳的助理立刻打着伞拿着毛巾冲过来,护送着自家艺人回休息室。

灯光师、摄影师、道具师等一众工作人员也快速收好机器,匆匆赶回雨棚。

坐在地上的李杨骁撑着地面站起来,他弯下腰,想把刚刚挽起来的裤腿放下去。

亮得刺眼的打光板把腿上的瘀血照得格外明显,李杨骁半蹲下来,想看看是否有擦伤。

雨还在下,他全身已经湿透了。雨水顺着发梢,一滴一滴流下来,有一滴落到眼睛里,他抬起手背去擦——然后有一道阴影罩下来,把铺天盖地砸下来的雨水全都隔在外面,打在伞上的噼啪声,像突然间变得震耳欲聋似的。

李杨骁一抬头,冷不防撞上了迟明尧的目光。

那一瞬间,大概是有种心脏漏跳一拍的感觉,李杨骁怔了一下,又很快回过神,抬头看着居高临下的迟明尧说:“什么时候过来的?”

迟明尧没回答,只是伸出手,把李杨骁湿透的银灰色头发朝后捋了一下,露出他光洁的额头。他的手落下来的时候,碰到了李杨骁的耳朵。

李杨骁有片刻的慌神,气温并不高,但他的耳朵几乎是立刻烧了起来,脑子里也莫名其妙地跳出一个想法:多亏后面没戏了,否则以这种状态大概是没法演了。

四十三章 雨天

迟明尧蹲下来,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放到李杨骁挽起的裤腿上,看着乌青处问:“疼吗?”

“……不疼。”李杨骁低下头,想把裤腿放下来。

“要不要去医院?”

“不要了,”李杨骁说,“没擦伤,回去喷点药吧。”

湿掉的裤腿变得很涩,放下来有些困难,李杨骁往灯光处侧了侧身,想看得更清楚些。

“拿着。”迟明尧把伞柄塞到李杨骁手里,低了低头,用手帮李杨骁把裤腿放了下来。

李杨骁觉得自己的心跳声比落在伞上的雨点声还要大。

迟明尧低着头,头顶离他心脏的位置很近,以至于他有些害怕会被听到。他下意识往后挪了挪,想离迟明尧远一点。

迟明尧觉察到他的动作,抬头问:“怎么了?”

李杨骁先是摇了摇头,顿了顿又看着迟明尧说:“你突然对我这么好,有点不习惯。”

迟明尧勾了勾嘴角,没说什么,把伞接了过去。

李杨骁被揽着肩膀朝前走,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朝哪个方向走了,满脑子都是迟明尧半蹲着帮他放裤腿的样子。

迟明尧低头的时候,脸上线条流畅又凌厉,让人想用手指沿着那条起伏的轮廓一路滑下来。他的头发也有些长了,比起最初短到贴着头皮的圆寸,这个发型中和了他身上略显狠厉的气质,如果把手放上去的话,会有点……扎手吗?还有……他今晚怎么突然会来,是要把剩下的那一次睡完吗?

李杨骁一通胡思乱想。

迟明尧把李杨骁带到了他的车旁,打开了副驾驶位置的门。

李杨骁这才回神:“我全湿了,裤子也是湿的,”说着就去握住伞柄,“伞借我用下,你先上车,我去棚里换件衣服。”

迟明尧握着伞柄不松手,另一只手搭在车门上,说出来的话却并不那么绅士:“全湿了吗?没关系,你更湿的样子我都见过,进去坐吧。”

李杨骁:“……”

李杨骁把身上的夹克脱了下来,只穿着T恤,拧了两下水,叠起来放到副驾驶座位上,才坐进去。

迟明尧从另一侧坐进去,说:“这么麻烦。”

“刚坐到地上,沾了一屁股泥水,会把车弄脏。”李杨骁一边说着,一边拉过安全带扣上。

迟明尧微微侧头,点了一根烟,吐出一口烟雾说:“我不介意,你把车弄脏,我可以把你弄脏。”

“……喂。”李杨骁口头上向来占不到什么便宜,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他想从兜里掏根烟出来,化解眼下的尴尬,但身上穿的是剧组的衣服,半天也没摸到烟。

迟明尧夹烟的手伸到窗外,弹了弹烟灰,然后把烟递给李杨骁:“抽吗?”

李杨骁看了看那支还剩了大半截的烟,伸手接了过来,然后把车窗开了一点缝,靠到车后座,捏着烟抽了一口。

真正坐下来,李杨骁才觉得全身都要被撞散架了。不只是小腿被磕到,肩膀、背上、后腰、屁股,简直每一处都未能幸免。

李杨骁按着一侧肩膀,小幅度地活动了一下,问:“下这么大的雨,怎么会想到来剧组?”

迟明尧开着车说:“来剧组跟天气有关系?”

李杨骁脑子一热,问了句:“那跟什么有关系?”

这话问出口,才觉得有点过于暧昧。

迟明尧笑笑,看了他一眼,没正面回答:“你说呢?”

李杨骁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儿,脑子好像突然转不动了。

明明当年跟宋昶“同居”的时候,两个人交流得无比正常,但跟迟明尧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觉得哪哪儿都不对。想来想去,还是把原因归到了迟明尧身上——这人随时随地地撩个没完没了,太容易让人多想了。

雨势小了一些,雨水淅淅沥沥地敲打在车窗上,外面是一片茫茫黑暗,树影飞快地朝后掠过。

李杨骁坐直了些,转头看向窗外,同时也看到了自己映在窗户上的影子。

明明以前他都不会在意的,但今天他盯着那个影子看了看,在心里给自己下了个“形象尚可”的评价。然后他朝后倚了倚,露出迟明尧在窗户上的影子。

他盯着那个影子,不露声色地看了几秒,又想到晚上可能发生的那个“第四次”,先是感觉脸上一阵发热,又突然想到:那这次结束,迟明尧还会来剧组吗?

叶添拽着迟明尧大哭的画面又一次浮现到他脑海中。他有点理解叶添了,如果时间再多一点,他可能也会把自己搞得很狼狈。

宋昶只给过他两秒钟的希望,所以他才能如此体面地从上一段暗恋中全身而退,但迟明尧不一样,他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好像在说,我在这一秒很喜欢你。

但下一秒呢?

李杨骁突然觉得有些难过,为什么他每次都会在感情上把自己搞得很被动,明明跟他表白过的人数不胜数。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李杨骁脑子里莫名其妙地冒出这句话。

真不知道是勇气……还是作死。

一进房间,李杨骁撂下一句“我先洗了”,就闪到了浴室里。

他有些怕迟明尧跟着他一起挤进来,然后把他摁到浴缸里一顿折腾——这事儿他之前不是没做过。倒不是抗拒什么浴室Play,最重要的原因是,他觉得自己现在身上应该……挺不好看的。

脱了衣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确挺不好看的——前几天学滑板的旧伤已经成了淤青,再加上今天身上磕碰出的乌青和瘀血,简直称得上花花绿绿战绩一片。

不知道的人大概会以为他纵欲过度。

李杨骁洗完澡,对着镜子看了看,奶奶灰软趴趴地贴在头上,好像不太好看。他鬼使神差地拿起吹风机,对着镜子把自己的头发吹了个半干,末了,还拿手抓了两下,这才裹着浴巾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