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婆子瞪着妞儿,不敢说得太大声,只是压低了声音道:“小丫头片子,只知道傻笑,得罪了哪路神仙都不知道…”

妞儿掀起眉,却只是笑,难得的没有反驳。

另一头,沈秀娘看着于清瑶,悠悠道:“你变了…”

于清瑶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笑意就有所收敛,“娘何尝不是?”

两母女同时默然。无限感慨。可不是,她们都变了很多。从前,她们两母女,是安乐侯府连下人都能怠慢的半个主子,性子怯懦,看似从来没有自己的主见,就那样依附于夫人度日。而现在,重相逢时已经都变了很多。

“现在想来,从前教你低调做人,明哲保身的话,其实也未必全对。”沈秀娘低语着,想想,又笑问:“姑爷,不,是女婿家世想必很是显赫吧?”虽然已离开京中多年,可从前看到的那些,沈秀娘还记得清楚。许婆子是田氏身边的人,能像现在这样对于清瑶毕恭毕敬的,也只能是因为于清瑶嫁了个好人家。

于清瑶想想,点头。淡淡道:“他姓林,是勇义侯家的四儿子。”

沈秀娘一怔,突然问道:“难道是那个狐生子?”只是才说了这一句,她就立刻掩口不语。有些尴尬地笑笑,她柔声道:“不管是什么人家,只要他对你好,就够了。”

于清瑶点头,想想,笑得甜蜜。也只有亲生的娘亲,才会这样,不管你所嫁的是什么人,她只要那个人对你好就是。

听到推门的声音,她回过头去,看到从前面铺子转来的杨老实。觉察到于清瑶的目光,杨老实搔了搔头发,憨憨地笑着,嘀咕道:“你们说,你们说,我去烧火煮饭。刚好家里早上才买了条鱼,熬汤喝…他娘,我刚才和六娘打过招呼了,喊她帮忙叫‘酒仙楼’送一桌上好的席面,你听着点门…”

沈秀娘怔了下,脆生生地应了声,看着杨老实的眼神极是温柔。而那头念奴已经叫起来:“爹,是要吃‘下水’吗?我喜欢吃‘酒仙楼’的鸡,鸡屁股好多油啊”

小孩子心眼实,叫得欢,杨老实脸上却是立刻红了。“什么‘下水’?混说再吵,打你屁股…”

于清瑶眨了眨眼,没有听懂这“下水”是什么东西。可看沈秀娘也有些面红,想想,也猜出大概是些剩饭剩菜什么的。

虽然于清瑶黙不作声,可沈秀娘却仍是解释道:“他是个实在人,说是订的席面,就不会是买那些剩菜…清瑶,他虽是个粗人,可是也不会怠慢你…”

“娘,我是你的女儿。”于清瑶微微一笑,看着沈秀娘,柔声道:“虽然你我母女一别经年,可是我知道,这个世上不会再有人比你对我更好…别说他不会,要是他想要怠慢我,第一个不答应的不就是你吗?”

沈秀娘盯着于清瑶,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忍不住抬手去抿了抿于清瑶耳畔的碎发,她的声音温柔得好似要滴出水来,“你真的是长大了,长得这么好…”

转过头,瞥了眼倒座房那儿,抢着帮杨老实生火的许婆子和妞儿,她笑得更是开心,“看来夫人这些年,并没有太亏待你,这样我也就放下了…”

目光忽闪,于清瑶没有细述这些年在安乐侯府的遭遇,只是淡淡道:“母亲放下过去是件好事。我看…叔叔是个好人,他对你既然好,那我也就放心了。”

沈秀娘面生红晕,看着于清瑶,既感动又欣慰:“你肯叫他一声叔叔,我已经很是开心。之前,我只怕你会觉得娘…”笑着摇了摇头,她低声道:“终于能听到你这样叫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想了想,她又问:“现在府里…”只是才问出半句话,她就又失笑摇头,“还问这个做什么呢?才说放下了…”

于清瑶微笑,也没有再说安乐侯府近来的情形。娘放下也好,她也不希望娘亲再把安乐侯府的事放在心上。虽然眼下的生活看来有些窘迫,可比起从前,娘大概过得很是快活。要不然也不会心宽体胖,竟任着自己胖了起来。

而且,看杨老实那般模样,家中果然都是娘亲说了算的。一个女人最要紧的,不是丈夫多疼自己,而是自己能在这个家里当家作主,说一不二。

不提安乐侯府的事,于清瑶只是捡着她和林华清的事,说与沈秀娘听。果然,这些事是沈秀娘最想听的。一面听,一面笑,目光落在于清瑶脸上,尽是说不尽的温情。

坐在两株桃树下,仰起头,就能看到树上半青半红的桃子。念奴攀在树干上,虽然够不着树枝上的桃子,却怎么也不肯下来。林华清抬起手,虽然随时准备接住念奴,却不曾帮忙去摘上几个桃子。有时候,爬树比起吃桃子,更让人欢喜。他可不想破坏小家伙的乐趣。

“喂、喂…”叫了两声,念奴看着林华清,歪着脑袋问:“你刚才让我叫你什么来着?姐夫?”眨着眼睛,他指着不远处的于清瑶,“她是我姐姐?”

回眸看了眼于清瑶,林华清笑得很是温柔,“是,她是你姐姐,我是你姐夫,小家伙,不要喂喂的,仔细我打你屁股…”

念奴撇了撇嘴,倒不怕打屁股。想了想,他笑起来:“你们要在这住好久——是吧?呵,天天吃鸡屁股”

林华清挑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和你姐姐这次来,就是接你们的。跟我们回京城,天天请你吃大肥鸡,天天都有鸡屁股…”对一个孩子也用上利诱,有些汗颜。

可是,现在这种情形,若是单带沈秀娘回去,是绝对不可能的了。只有说动了杨氏父子,才能把沈秀娘带回去。

“当时他真是这么说的?”沈秀娘笑着问,看着于清瑶温柔的表情,脸上的笑容更盛。能让女儿露出这样的笑容,看来林华清真的是对她很好。抬眼看一眼林华清,她越看越觉满意。拉着于清瑶的手,又说了好些个夫妻相处之道。很是弥补了之前的遗憾。

于清瑶静静地听着,不时点头。其实,她很想问沈秀娘她为什么会到了洛阳,又怎么嫁给了杨老实。可是,又怕辗转之间,沈秀娘真的是吃了很多的苦。她只望沈秀娘过得开心,而眼前她所看到的正是她所期盼的。从前那些辛苦,不提也罢。

正在说话间,外头铺子传来敲门声。杨老实连声应着,跑得飞快。过了一会儿,提着一只大食盒进来,另一只手上却是提了一壶酒。

“他娘,今个儿高兴,你陪着…小姐和姑爷多喝两杯。”

摆上桌子,他招呼着林华清和于清瑶上桌,又笑着招呼许婆子和妞儿。许婆子笑盈盈地笑道:“可不敢,咱们下人,哪敢和主子同席呢”

杨老实眨巴着眼,讪讪地笑着,自己也畏首畏脚,不敢上席面。于清瑶看在眼前,立刻起身,走近杨老实,施了一礼,柔声道:“叔叔,哪里有主人不上席的道理呢?还请叔叔上座。”

似乎有些受宠若惊,杨老实一叠声地答应着,顺着于清瑶的意思上了席,却怎么也不敢坐在上首。

林华清和于清瑶也不肯坐在上首,一桌人坐下,反倒把上首空了出来。

斟满酒杯,于清瑶目光扫过桌上,从杨老实到念奴,再到沈秀娘,最后目光落在林华清脸上。

原来,真正的一家人相聚,竟是这么的开心。鼻子莫名地发酸,她眨了眨眼,端起酒杯,掩饰道:“今日开心,我敬叔叔与娘亲一杯…”

一杯浊酒,道不尽数载牵肠挂肚,年年岁岁,思念无涯…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失落中的幸福

菜过三味,酒过三巡,连杨老实都有些放开了。虽然没有乱说话,可是看着和于清瑶低声说话的沈秀娘,脸上全是灿烂的笑容。

林华清看看杨老实,又看看和沈秀娘坐得极近,几乎要倚在她怀里的于清瑶,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拍了拍身边的念奴,他悄声道:“还记得刚才说过的话吗?现在就告诉爹和娘好了…”

念奴正啃着一只鸡腿,听到林华清的话,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腾地一下跳起身来,几下就挤进了沈秀娘和于清瑶之间。油乎乎的小手上还拿着鸡腿,于清瑶衣服上立刻就印上了几枚油指印。

沈秀娘脸色一变,揪着念奴的耳朵,就要骂,却被于清瑶拦下。“娘,你不要那么凶嘛,小弟也不是故意的。”

似乎是知道自己闯了祸,念奴眨巴着眼睛,往于清瑶怀里蹭了蹭,看看于清瑶,又举起手里的鸡腿,往她嘴边送,“给你吃”

一只鸡腿,在手上翻来覆去的拿,又啃得到处都是口水,再香的东西,看在别人眼里也瞧不眼了。沈秀娘瞪着念奴,喝骂道:“混帐东西什么东西也随便…”

只骂了一半,沈秀娘就收了声,看着于清瑶毫不在意地咬了口鸡腿,脸上还带着笑,她几乎当场就愣住。

于清瑶从小就不喜欢太过油腻的食物,别说是在念奴手上抓了那么久的鸡腿,就是好好的,她也未必会吃。可是现在…

嗫嚅着,沈秀娘的嘴角扬起,虽然没有说什么,可笑容却格外的温和。因为沈秀娘的笑脸,念奴又精神了起来,跳出于清瑶的怀抱,他大声叫道:“娘,我们跟着姐夫去汴京吧姐夫说,天天给我吃大肥鸡”

嘴角的笑容僵住,沈秀娘看着念奴,又抬头去看于清瑶。于清瑶也是有些发怔,虽然猜到念奴说这样的话,应该是林华清怂恿的,可是这事儿倒是来之前就说好的。

那时候,她了解得不多,只当娘还是什么人家买去的妾或是仆妇什么的,只一心想为娘赎了身,接她回去养老。但现在,如果想接母亲回去,自然就不能少了杨氏父子了。

看沈秀娘看她,于清瑶忙道:“娘,我和夫君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回汴京,你也不用怕碰到什么人。其实现在于家已经不是从前的于家了,而且回了汴京,你们可以住在我名下的农庄上。也不用做什么事,只要好好享享清福,就好了。”

沈秀娘没有说话,反倒转过头去看杨老实。

打从念奴叫开之后,杨老实就怔怔地看着她们娘俩。这会儿,沈秀娘转过头来看他,他就垂下头去,搔着头,却是闷着头半声不吭。

于清瑶目光微闪,见沈秀娘不说话,也知道多半还要从杨老实那儿下手。想了想,她就温言道:“叔叔,在洛阳开杂货店,想来一年也赚不了多少钱。我那庄上有着几十亩田,种的一片桃林,虽有管事在理事,可到底还要有人坐镇。您和娘搬了去,正好帮我们这些小辈看着…”

她说得婉转,可是杨老实却仍没显出开心的意思。挠着头,他抬起头,笑了笑,“我一个粗人,哪里会管事呢?管不得的、管不得的…”瞥了眼沈秀娘,他的笑容里掩不去那分苦涩,“他娘,孩子也是好意,想接着你去享福呢要不,你就跟着孩子回京…我、我拉扯着念奴就是了…”

虽然杨老实的声音不高,可是却好似一道惊雷炸开。沈秀娘看着杨老实,眼里已经有了湿意。

于清瑶皱起眉,“叔叔,这是说的什么话呢?我是想接娘回京过几天好日子,可是也没说只接娘回去啊”心里有些委屈,于清瑶不及细想,直接就道:“我娘如今既然嫁给了您,那您也是我的亲人,我的长辈。念奴是我弟弟,他叫您‘爹’的,我又怎么会这样把你们分开呢?叔叔,你放心,您和我回京,若是有人敢看轻您,我绝不会饶了他们…”

杨老实咧嘴笑了笑,却不吭声。可那神情,却分明还是不肯答应的意思。

于清瑶看得皱眉,几乎想要上前握住他的手,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这时候,林华清却是轻轻自后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于清瑶回眸,看看林华清,就咽下了要说出来的话。

“叔叔,”林华清笑着叫了一声,温言道:“我知道故土难离的道理,可是您想想,念奴现在还小,可是再大些,他总是要念书的…你不为自己想,总也要为念奴着想吧”

杨老实抬起头,口齿微动,却到底还是什么话都没说。林华清扬起眉,正待再劝,沈秀娘却开口道:“不要再说了”

既然沈秀娘开了口,林华清也不好再说下去,只好转过头去看沈秀娘。

“清瑶,娘知道你是为了娘好…”虽然沈秀娘还没有说完,可是因为她的表情、她的声调,于清瑶已经知道了答案。

怔怔地看着沈秀娘,于清瑶垂下眼帘,虽然想笑,可是嘴角却到底还是没办法翘起来。

“娘,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现在过得很快乐…”

“清瑶,”按住于清瑶的手,沈秀娘柔声道:“清瑶,我这六年来,最开心的就是今天”

猛地抬头,于清瑶看着沈秀娘,眼中泪光闪动。目光相对,沈秀娘不由抿唇微笑,“傻丫头,我盼了六年,能再见到你,又知道你有了这样的好归宿,真的很开心了。”

抬起头,看着林华清,沈秀娘温言道:“华清,我知道你也是为念奴的前途着想。不过,虽然我们日子过得不是多富裕,但让念奴上学堂的钱还是有的…”

林华清闻言,就笑了起来,“娘说得是,是我刚才失言了。”

杨老实听着沈秀娘的话,抬起头,看看林华清垂头认错的模样,忙道:“他娘,说啥呢?让孩子心里头不自在…”虽然是在抱怨,可是看着沈秀娘的眼神却是极温柔。想来也是感受到沈秀娘对他的维护之情而开心不已。

眼见两人目光相对,脸上都露出笑容。于清瑶忽然间就想通了。

虽然她心疼娘,想为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可是或许对娘来说,这样生活在陋巷,做着小买卖,陪着老公、儿子的日子才是她真的想要的。至少,在这里她是真的自由。

她轻轻吁了口气,笑着握住沈秀娘的手,“娘,我不勉强你一定迁回汴京。不管我们是不是住在一起,你始终都是我娘,我是你女儿。可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你,日后你总不能连我来探你,都不准吧?还有,你难道就真的不肯往汴京探望女儿吗?”

“要的要的,”沈秀娘还没回答,杨老实已经一叠声地叫道:“自然要去探望你们的再怎么着,逢年过节,总还是要在一起过的…”看着于清瑶的眼神,满是和善的笑意。

瞥了他一眼,沈秀娘抬手摸着于清瑶的发梢,眼底尽是温柔的笑意。

这一夜,沈秀娘没有在家里住,而是随着于清瑶回了“云记”。虽然于清瑶不介意住在杨家,可是到底太挤,也简陋,沈秀娘却是舍不得让于清瑶受这个苦。

吩咐厨房送了滚汤的水,于清瑶亲自调了水,侍候沈秀娘沐浴。沈秀娘起先还推拒,架不住于清瑶坚持,就由着于清瑶为她搓背。蒸蒸水汽,迷离了眼眸,可是她的嘴角,却一直是翘起的。

夜静如水,两母女头并着头,枕在枕头上,低声说着话。呢喃低语,竟似说也说不完似的。

“真的是长大了,是大人了…”薄薄的中衣,掩不住的玲珑曲线,让沈秀娘目中温柔更甚,尤其是在目光落在于清瑶颈上那块玉佩时,更是柔若滴水。

“我还记得,那年特意做了好几件中衣还有…”目光在于清瑶的胸口扫过,沈秀娘低笑:“现在可是穿不了了。”

于清瑶吃吃地发笑,倚进沈秀娘的怀抱。像个孩子般耍赖,不肯起来。

小时候,她很想这样躺在亲娘的怀里,可是却根本没有那个机会。现在,她终于可以这样赖在娘亲的怀里,不怕被人看到传出小话去…

“原来,躺在娘怀里是这么舒服…”

夜深人静,于清瑶睡意朦胧,睁开眼,看到灯下的身影,不由撑起了身。

灯光下,沈秀娘半垂着头,正在细细缝补着什么。于清瑶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沈秀娘是在新做一件肚兜。夜深人静,也不知她是从什么地方找来的布,或者,是中间出去过,她却不知道…

没有开口叫人,于清瑶只是躺在床上,侧着身,看灯下的沈秀娘。看着她细细缝补的模样,看她低下头咬断线的侧影…

心中只觉宁静无比。

是什么时候,又睡去的,她已记不清楚。只是第二天醒来时,心里仍是暖暖的,依稀记得,昨夜是个好梦…

第一百二十六章 喜逢故友解心结(1)

在洛阳住了三天,虽然想要再多住几天,可是汴京那边却来了人。

虽然没有见着请京里来的人,可是于清瑶知道是恭成王世子打发来的人。虽然林华清没有对她说到底是什么事,可是想也知道,要不是有什么重要事,世子也不会急着打发人来召他回去。

于清瑶原本想自己留在洛阳的,可沈秀娘却执意不肯。虽然话说得含蓄,可于清瑶总结下来,终归是“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夫”的意思。

“女婿那样的人才…”沈秀娘没有说下去,只是抿着嘴微微笑,又道:“虽然是新婚燕尔,可是你也要顾着自己,保养好身子,日后生孩子时才没那么遭罪。”捏着于清瑶的手腕,沈秀娘嗔道:“身姿窈窕虽好,可是也不能损了自己的身子…”

于清瑶静静地听着,只是微笑。看着沈秀娘,不管她说什么,她只是低声应下。

虽然还想留,可是到底拗不过沈秀娘,于清瑶只得别了娘亲和才刚刚混熟悉了些的弟弟,跟着林华清返回汴京。

临走时,她原本想要留下些银子,可是想想之前的情形,又怕伤了杨老实的心。索性买了些实用的东西,又是被子又是衣服的留了足有半车,还要刻意选那看起来不张扬,又看起来合宜的东西。虽然这样,却还是被沈秀娘怨了好一阵子。

林华清特意交代了“云记”的掌柜,如果沈秀娘那边有什么事,还请关照一下。有什么处置不了的事,也要立刻传报京中。

听着掌柜连连点头,于清瑶才终于放下了心。

离开洛阳时,没有要沈秀娘送。饶是如此,离了洛阳,回眸望着渐远的城墙,于清瑶仍然忍不住泪盈于睫。

“离得也不是太远,你想娘了,我就陪着你来看娘不就好了。”林华清揽着于清瑶的腰,低声安慰。一手握缰,把于清瑶环在怀里,他缓缓策马而行。

于清瑶转头看他,轻声道:“京里不是说是急事,要你快点赶回去吗?”

林华清低笑:“就是再着急,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了。再说了,就算是天塌下来,我也长不出来翅膀啊”

于清瑶笑笑,却没有顺势问下去。只是靠在他的怀里,合上了眼。

风吹过面颊,带着那样的温暖。虽然她鼻子有些发酸,很想哭,可是心里却是觉得很是幸福。

两世了,她终于能找回娘亲,虽然不能在一起,可是知道她过得很是快活,她也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车马行得缓慢,甚至在半途中还又住了一宿,第二天才入了汴京。重回汴京,倒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街上的人还是那么多,道路两旁,也还是那么繁华,想来,就是真有什么事,也是那些高官权贵之间的争斗,倒与百姓没多大的关系了。

回了林家,匆匆梳洗后,就去给父母大人问安。自然,是没对赵氏说起往洛阳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虽然她觉得和亲娘相认是天大的喜事。可是赵氏心里,只会觉得不自在。说不定又要说出什么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喜逢故友解心结(2)

虽然离开的时间不长,可陪着赵氏,絮絮叨叨的,却说了一堆话。只是,她在洛阳也没去哪里游玩,又怎么说得上来。也不过是捡之前看过的游记里的话出来说罢了,听得明氏抿唇偷笑。

赵氏听得倒是得趣,到底像她们这样的女人,虽说生活上锦衣玉食,胜过世间无数村妇乡女,可是到底有很多时候不能随心所欲。对赵氏这样的贵妇来说,外头的乡野趣闻,比起丝竹舞乐来得更有趣味。

只是这些妇人听着有趣的,男人们听着,就觉得无趣了。不过两刻钟,勇义侯已经不耐。咳了一声,站起身,唤了林华清就往前宅。

眼见勇义侯只叫了林华清一人,赵氏虽然没有说什么,可眼神却有些闪烁。接下来,就算于清瑶说得天花乱坠,她的兴致也淡了许多。最后,索性说倦了,让儿子儿媳们都先散了。

虽然是前后脚出的宣华院,可是于清瑶却懒得与何氏虚与委蛇。笑着说带了礼物给二嫂,过后打发人送过去,就转身和明氏说话。

“洛阳牡丹甲天下,可惜去得晚了,错过了那般美景。不过,我倒是带了两盆上好的魏紫,叶大肥绿,想来明年该是花得极艳的。大嫂莫觉得礼轻…”

明氏抿唇微笑,“劳弟妹费心了。”现在的明氏,是极喜欢笑的,好像之前的数年间,未曾笑出的明艳,都在这月余间绽放无遗。

正和二弟林若峰说话的林阔海,落后了许多,却远远地看着这头,面上始终带着温善的笑容。看在眼中,于清瑶也为他们开心。

另一头何氏忍不住插嘴,“弟妹可真是风雅,去了趟洛阳,还特意带回两盆花来。之前怎么不见你也送母亲牡丹花呢?想来,还是那尊羊脂白玉的观音像更值钱吧”

于清瑶微微一笑,转向何氏时,面色却是严肃:“二嫂莫要混说,那尊观音像岂是能用金钱来衡量的?那可是白马寺高僧开过光的佛像,灵验得很。你这样乱说,岂不是得罪了菩萨”

何氏声音一滞,撇了摘嘴,却是没有再说话。

于清瑶看了她一眼,笑道:“二嫂放心,我知道你这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所以送你的虽然仍是牡丹花,不过,却是金子打的。一套纯金的连枝牡丹头面,二嫂应该是喜欢的。”

听到于清瑶的话,何氏果然笑了起来。一面说“太客气”了,一面却又说不劳送她自己去取就是。急切之意,也不怕人听了笑话。

于清瑶淡淡笑着,和明氏目光相对,同时微微笑了起来。

何氏虽然也是世家出身,可是到底是旁枝,家中并不多富裕,所以身上多多少少带了些小家子气。哪怕牡丹再贵重,看在她眼里,绝对比不上真金白银来得好。

也不理会何氏,于清瑶别了明氏等人,回去兰院后,就吩咐五儿,把带回来的礼物一一送出去。自己却是歪在床上,合目小歇。

朦朦胧胧中,觉出有人正在摩挲她的脸,于清瑶下意识地蹭了蹭,才有些醒过神来。睁开眼,看着林华清的笑脸,她也不觉微笑,又问:“一会儿可是要出去吃晚饭?”回来之后,还没有去见恭成王世子,这会儿,想来是要去的。

林华清点点头,想了想,又道:“夜里,我可能就不回来歇着了,你自己早些休息。”

正起身的于清瑶身子微僵,可抬起头来,脸上仍是温和的笑脸。淡淡应了声,她笑着叮嘱:“就算是事情急,夜里也不要睡得太晚。若是回头回来,精神不济,我可要问问世子怎么这么怠薄你了”

不过是说笑罢了,想想,却是有些不妥,可是不这样说,她又觉得心里发闷。

成亲之后,林华清还是第一次夜不归宿。

林华清看着她,翘起嘴角,却没有要解释什么的意思,只是笑着拥她入怀。柔声道:“可能,年底之前,就要立嗣了。”

虽然他的声音极是低柔,可是于清瑶却是听得心头一震。转过头,她想了想,忍不住问道:“不是说官家一直不想立嗣的吗?怎么突然之间又…”

前世里,就是她死的那一年,也未曾正式立嗣。对于膝下无子的官家来说,立了皇嗣,就意味着他的皇权将要受到威胁了吧?

“前日,西域那边有使者送信来,说是明年由他们的王子前来朝拜。”林华清掀起眉,笑起来:“这原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一众大臣,却因此晋言官家,说是西域小国的王子前来朝圣,咱们大周国没有太子招待,实在不成体统。刚才父亲说起这事儿时,说是官家大怒,当着大臣的面,很是发了一通脾气。可照我推算,说不定立嗣之事,真的就会在年底有了着落。”

看于清瑶眨眼,他就道:“官家虽然对立嗣之事,颇多忌讳,可是他心里清楚得很。再拖也还是要立一人为嗣的。难不成,还真要等到他…那个了,才由人争来争去的吗?”

他虽然说得含糊,于清瑶却是听懂了。偏着头想了想,她低声道:“世子急着唤你回来,想是为了这件事。事情拖了这么多年,无论是群臣还是两边的王府,都很是心急了。可是,”目光微瞬,她压低了声音道:“万事,不可急于一时…”

话一说完,就见林华清扬起眉,似笑非笑地看她。于清瑶面上微热,也知道自己表现得有些过了,“夫君这么聪明,自然也是知道的,要不然也不会故意这样慢悠悠的了…倒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清瑶,”叫得郑重,在于清瑶抬起头时,林华清紧紧握住她的手,笑道:“难道为夫在你眼里,是容不得人的吗?你啊在别人面前藏拙也就罢了,在为夫面前,还掩饰什么呢?”

说完,他脸上的笑更深了几分,“你越是聪明,为夫才越高兴嘛”笑着揽住她,林华清温言道:“娘子说得不错,好事不怕迟。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只是,不知王爷肯不肯信我。”

于清瑶在心里一想,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虽然立嗣之事,是在两位世子中选,可是事实上,却是两位王爷的较量。这满朝文武,又有几个是真的看世子,还不全把目光放在王爷身上。

朝政大事,于清瑶就算隐约知道些,可到底还是没有那个眼界,只隐约觉得官家心里多半也很是不好受。自己膝下无子,只得过继堂兄弟的儿子为嗣。说不定心里还在怕这个过嗣的儿子对自己不孝呢

心里这样想着,也就把这话顺嘴说了出来。

林华清听了,目光闪烁,虽然没说话,可是嘴角却隐隐带着笑,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于清瑶瞥见他的脸色,知道他多半在想什么,也就不同他说话,转身待要出去。却不防林华清猛地自后一拉,竟是一把把她拉进怀里,用力地亲了下,“娘子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被林华清闹得哭笑不得,可看着林华清的笑脸。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想到了什么,却也为他开心。

这一夜,林华清果然没有回来休息。于清瑶一人在家,虽然睡得很早,可是夜里却睡得并不安稳。快到天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才睡着不久,就恍恍惚惚地觉得有人抱住了她。鼻间,尽是酒气。

惊醒了,于清瑶推着林华清,有些着恼。“一身酒气,也不洗洗…”

话只说了一半,她就收声。看着林华清的眼眸,她隐隐觉出有些不妥之外。

“娘子,是我错了…不该让一身酒气熏着了娘子…”林华清低声笑着,撑起身,想要离得远些。

于清瑶却就势起身,合身扑进他的怀里。

搂着林华清,于清瑶淡淡道:“丫头们都还没醒呢,要是想洗,等一会儿再洗,先躺一会儿再说。”虽然林华清似乎是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可是她敏感地觉察出林华清的心绪有极大的波动。

搂着林华清,躺在床上,她有心去试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又缩回了手。她曾说过,不会对林华清运用异能。既然说了,她就一定做到。而且,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一旦开了戒,以后还能不能戒住那种快感。

并肩而卧,林华清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头发。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猜,谁要回来了?”

“谁?”于清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林华清还没有答时,她心里就突然恍然。林华清认识的很多人里,她都是不认识的。既然林华清同她说,那自然是她也认识的。一个他认识她也认识的人,除了郭可安外,还会有谁?

“可是郭公子?”她转过头,看着林华清的表情,若有所思。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林华清偏过头,避开了于清瑶的目光,淡淡道:“可不就是那小子。听说离京不过三十里,明个儿、不,是今天过了晌午,就能入京了。”

“这是好事啊你们三兄弟又能聚在一处了。”虽然觉察出林华清的表情有异,于清瑶却只作不知,笑着偏过头,看着他,笑盈盈地道:“我还记得,郭公子未离京时,你们三个可是形影不离的。这回他回来,怕是又要放纵狂饮了。”

林华清闻言,也笑起来:“是啊,那时候是形影不离的…只是这次回来,却有很多事都变了…”似乎是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他忙又补充道:“世子和我都成亲了,甚至世子都快要做爹的人了。哪里还能再像从前呢?不过,纵马长街,酒醉狂欢,的确是令人快慰。或许,等我老了,也还会怀念那样的日子…”

“与其怀念,不如再纵马狂歌呢”于清瑶微微一笑,“世子在,你在,郭公子也要回来了,不如就好好聚聚吧”

林华清淡淡应了,想想,才又道:“午后,我与世子去城外十里亭相迎——你可要去?”

于清瑶歪了头,笑问:“世子妃可去?”见林华清摇头,她就笑起来:“既然世子妃不去,我去凑那个热闹做什么?你们这么久没见,定然有很多话要讲。我去了,反倒碍眼。”

没有说话,林华清盯着于清瑶看了一会儿,就笑着转开头,没有再说话。

于清瑶也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把头枕在他的肩上,低声道:“华清,娘问我,什么时候生孩子——她很想抱外孙呢”

“生孩子?”林华清撑起身,从上俯看着于清瑶,眼中难以掩饰喜色,“你说,想要个孩子?”

“嗯,我想要个我和你的孩子…”于清瑶低声呢喃着,搂着林华清,主动仰起头,轻轻吻了下他的唇。

林华清揽着她的头,深深地吻下,却在情热时,突然松开手。

低声喘息着,他懊恼地怨道:“我不该喝酒的…”

只是一句话,于清瑶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不由搂着他的脖子,埋在他的怀里低低地笑。

林华清也笑,可是手臂却把于清瑶搂得更紧…

这之后,两个人都没有再说郭可安的事。吃了早饭,于清瑶自去给赵氏请安,林华清却留在兰院里小睡片刻。等于清瑶回来时,林华清已经走了。

于清瑶坐在窗前,仰头望着头顶的蓝天。

依稀记起,去年初见时,天也是这样的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