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笑着一一应了,可神情却仍是倦倦的,好似强打了精神撑着似的。

两人目光相对,却是林华清沉声道:“母亲不适,儿子原不该这个时候来打扰母亲的。只是儿子这夜里越想越压不下这口气,所以一早上就闯了来…冲撞了母亲,母亲千万莫要生儿的气…”

他的声音稍顿,声音里突然多了几分感伤:“儿子自幼被母亲宠着,却不曾想如今竟被恶奴欺负,越想越觉得愧对了母亲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恩…”

“又哪个恶奴欺负你了?”赵氏皱眉:“林家上上下下,哪个下人敢这么不开眼呢?”

这个时候,一直立在一旁的二管家终于得了机会开口:“回夫人,小的正是来向夫人回禀此事的。”

虽然已经猜到二管家此来,必与林、于二人有关,可是赵氏仍然淡淡道:“是吗?这却是巧了罢了,不一起说了吧”

二管家抬头看看林华清,见林华清无意先开口,这才笑着道:“事情是这样的,今个一早,昨晚上当值的赵婆子就带了个丫头来见小的。说是那个丫头,先是与兰院中四太太的陪嫁丫头争吵撕打,肆意推其入湖想要害了那丫头的性命…之后,还冲撞了四爷和四太太…”

他一面说话,一面抬起头,目光扫过林、于、赵三人的面色,带着些小心翼翼的意思:“那个丫头,是夫人院中的三等丫鬟,名唤小茹的。”

“我院里的…”赵氏冷笑了声:“我院里居然有这样其心不正的人侍候着啊”声音里透着怒意,只不知这怒意到底是真如她说的,气自己院里人的不义。还是气,居然没有人来先回了她,居然就这样先把她院里的丫头关了起来。

于清瑶在旁冷眼看着,心里暗自转着心思。她昨晚那只赤金戒指却是没白给,赵婆子说话也很是利害。原本一桩丫头之间的争斗,也说成肆意谋杀了。这却是大大方便了她…

“母亲,”颤声叫了一声,她扑上前,哭道:“母亲,我那个陪嫁丫头自幼就跟着媳妇,最是老实不过。媳妇这些年来,若没有她在旁照应,真不知如何度日…我与她,份属主仆,却情同姐妹,现在看着她躺在床上生死不知,媳妇恨不得能以身相代…都是、都是媳妇没用,娘家又偏偏变成那个样子,才落到现在这样,连个小小恶奴,都能欺凌于我…”

话未说完,已先泪盈于睫。林华清见状,立刻心痛地上前自后环住她的肩,柔声道:“娘子,为夫知道你心里苦。可是你也为我想想,你可知道,你一夜未睡,守着那丫头,我心里有多痛…都哭了一夜,若是你再这么哭下去,损了这双大眼睛,可怎么好呢?”

痴意绵绵,这样情话,让众人听得身上发毛,甚至几个丫头早就扭过头去,面色泛红。

赵氏睨着林华清,又觉可气,又是好笑,想了想,才唤道:“晴好,那个小茹,是哪里做事的?”

于清瑶目光扫去,心里倒先是一奇。怎么没见到雨霁——难道,竟是去了前宅照顾林震昌?

心里虽是奇怪,可这会儿却没心思却关心那个。她静静地看着晴好上前,把小茹是何处司职一一道来,赵氏听着,不时点头的样子。就不由得想笑。

哪怕是她那位嫡母田氏,比赵氏年纪大了近二十岁,可是对于家上上下下,却没有不知道的。尤其是自己院中,连个扫地还未蓄发的小丫头都能叫上名字来。赵氏正主持着家中中馈,又怎么会连自己院中的小丫头都叫不上名字来?这样的事情说来未免可笑。

等了好一会儿,赵氏终于问完了。抬起头来,看着林华清,温言道:“华清,咱们林家容不得这样用心歹毒的下人。如今二管家也把那丫鬟拘起来了,我看,就直接打二十板,拖出去打发了就是…你们夫妇俩,也不要再为这个事…”

她还没有说完,林华清已经梗着脖子叫起来:“母亲,不只是这个小茹母亲难道不知,这个小茹和四儿是好姐妹吗?我看,昨晚的事儿,分明就是赵管事对孩儿心怀不满,所以暗中指使四儿买通这个小茹,做出这样卑歹之事母亲,您可不能只罚这行事的,却不罚幕后指使之人”

林华清这样一说,于清瑶倒先是一惊。之前可没说要攀扯赵管事,借机除了他的。怎么这会儿,林华清却突然扯出赵管事来…

虽然有些奇怪,可是转念一想,又觉这是件好事。也就顺势上前,拉扯着林华清的衣袖,做出苦兮兮的委屈表情,用看似小心翼翼的表情,说着足以让满屋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夫君,算了,你不要让母亲为难了…”

“母亲为难什么?难道我这个儿子还比不过一个管事?”林华清掀起眉,好似真的气坏了的样子。一幅胸无城府,有什么说什么的模样。

赵氏听得头痛,“怎么又有赵管事的事?”

“就是他的事”林华清大着嗓门叫:“母亲,这个混帐东西一而再、再而三地欺到儿子头上,儿子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他敢这样,无非是觉得他是母亲的陪嫁,母亲会纵容他…这样下去,谁知道他下次会犯在谁手上?若还是儿子,儿子顶多也就是打断他一条腿,可是若是他不长眼犯在父亲手上,可就不是断条腿的事了…”

赵氏皱眉,虽然林华清看似并没刻意说什么,可是话里话外,却总让她感觉到有一丝威胁感。抬眼看着林华清,她眼中现出一丝疑惑。

“母亲,儿子不服父亲现在偏心四弟,还不是因为恭成王世子妃有了喜,让他觉得日后说不定皇嗣之位就真的落在恭成王府那头,才会如此…”

突然间,昨夜三子的抱怨之言,浮上脑海。

赵氏眯起眼,睨着林华清,想了想,嘴角就露出一丝笑意。

“你这个孩子,总是这么莽莽撞撞的,在家里还好,你在外头也是这样?”嗔怪着,她叹道:“之前赵管事的事,我就是要罚他去京郊农庄的。只不过,他挨了板子,才先缓了缓。既然你又提此事,那就马上让他动身好了…”赵氏缓了缓,又道:“虽然他是我的陪嫁,可是我也不会维护他,该怎么办就不怎么办”

林华清闻言,立刻笑逐颜开,抢上前,挤开晴好,捏着赵氏的肩,陪笑道:“果然还是母亲最疼我”

“这孩子,都多大的人了?”嗔怪着,赵氏推开林华清,笑着挥手道:“好了好了,你和你媳妇也闹够了我也累了,你们两个也别在我这儿耍花枪了——倒叫我屋里的丫头们都看了脸热…清瑶,你也莫太心急了。你那丫头想也没什么大碍,回头叫二管家叫人去请了好大夫,好好瞧瞧…”

于清瑶忙上前拜谢,可抬起头,目光对上赵氏审视的目光,却只是微微笑着。或许,赵氏现在心里疑她,可是那又怎样?她已经厌了再做一只白兔,与其做任人宰割的白兔,倒不如做一只伏在草丛时悄无声息,可一旦扑出来却能吃人的雌豹…

笑着出了正房,她隐约听到身后赵氏冰冷的声音:“那个小茹,找发得越远越好…”

这一世,她再也不想听到人用“打发”二字来说到她的名字…

慢慢向前,于清瑶的背脊挺得笔挺…

第一百零六章 去留皆为一种情

雪儿醒过来时,已经过了正午。

于清瑶坐在床边,看着雪儿睁开眼,茫然的眼神渐渐有了光亮,也不由笑了起来。

“小姐…”雪儿蹙起眉,现出委屈的神情,唤的却是最初的称呼。“我这是怎么了?”

“你都不记得了?”于清瑶看着雪儿嘟起的唇,仍泛着潮红的面颊,虽然也是心疼,可是却也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声。

这个雪儿,不是不聪明的,可为什么偏偏却怎么也学不乖?前世里,她可是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的,生怕会行差踏错一步,就为她们主仆招来祸事,可饶是如此,最后却仍是在出头护她时,为自己惹来的杀身之祸。

想到这儿,原本有些报怨的于清瑶又软下了心肠。就是前世,雪儿骨子里仍藏着热血。若不是如此,又怎会为她而死?现在,她为了李嫂抱打不平,何尝不也是侠烈?

这样一想,她的目光就又放柔了几分。可是面色却仍是摆正了:“雪儿,你养好了病,就离开吧”

雪儿一怔,只当自己是听错了,“小姐,你说什么?”

“我说,你养好了病,就离开林家,回初五那儿去吧”

雪儿眨着眼,似懂非懂,更或者是懂了却仍然不愿相信:“小姐,又不是什么节日,我回家去做什么啊?”说着话,她的笑容有几分勉强。

“初五再过两个月就要迎娶柳絮过门了,这个时候,你这个妹子正该回去帮忙才是。左右,之前我就说过,要把你的卖身契还给你,削去奴籍的——现在正是个机会。”

雪儿摇头,涩声道:“小姐,是不是我昨天和那个小茹打架,你生气了?你放心啊,我以后不会这么莽撞,不会随便和人打架了…你不要赶我走啊”

“真是个傻丫头我什么时候说生气了?再说了,这也不是赶你,分明就是我们之前早就说好的事,提前些日子罢了…难道,你还真要跟着我一辈子,从丫头做到老婆子不成?”

笑睨着雪儿,于清瑶抬手抚着雪儿的头,笑道:“你听我的,身子好了,就回家去。之前我答应你的好夫君,我一准帮你找…”

她说得温柔,可雪儿却是一把拉住她,抱着她的手臂,摇晃着笑道:“我不管什么好夫君,我不稀罕。我只知道,小姐你现在赶我走,分明就是生了我的气”

“雪儿”挑起眉,于清瑶怒哼道:“你现在是不听我的话了——是不是?”

“我、我不是…”雪儿又是委屈又是难过,只是嚷道:“我不走,说什么都不走”

于清瑶皱眉:“是留是走,容不得你。我说走,你就得走,没什么好商量的。”缓了缓,她站起身来,淡淡道:“你好好养着,我已经吩咐锦屏照看你了…”

看雪儿咬着唇不说话,于清瑶皱起眉,却不说话,转身就走。可她走出不过几步,就突听得身后“噼哩啪啦”的声音。于清瑶骇了一跳,转过身去,见雪儿连人带被都滚在了地上。想是急着下床,却身虚无力,就那么滚了下来。

又急又气,于清瑶忙回身去扶雪儿,还没开口喝斥,雪儿已经一把扑住她,大哭道:“小姐你别撵我走,雪儿舍不得你…”

这一声大哭,好似针一样刺在于清瑶心上。虽然没像雪儿一样痛哭失声,她眼中也是有了泪。

“你这丫头,又不是生离死别的,怎么就哭成这样?我又不是要卖了你,是要你回家。难道你回了家,我以后就不见你了吗?”

“那不一样”雪儿哽咽着,抽泣道:“雪儿自幼入府,就一直侍候小姐,这么多年来,就没有离开过小姐身边…”声音稍缓,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道:“若是从前,雪儿还不觉得怎样。可是这一年多来,小姐是怎样待奴婢的,明眼人都看在眼中呢别说是姐妹们羡慕,就是奴婢也常常觉得,只不过是侍候了小姐几年,就能得到小姐如此善待,真是奴婢上辈子积下的福份…”

有些害羞地笑着,她低声道:“奴婢只恨自己是个女儿身,到底还是要嫁人的…不过,就算是嫁了人,奴婢也不想离开小姐。奴婢可以做管家媳妇,以后再做婆子…从丫头做到奴婢,奴婢是愿意的。”

“你倒是愿意了,可你哥哥却是要恨死我了”于清瑶笑着拍了她一下,“就算是你自己愿意,可我却还不愿意让你做一辈子的下人呢雪儿,我不想你做下人,不想总是让你侍候我穿衣,梳妆,吃饭…”

雪儿瞪大了眼睛,“小姐是嫌奴婢不会侍候人?我知道我不像锦屏姐姐一样,什么都做得好,可是奴婢…”

掩住雪儿的唇,于清瑶笑着摇头,“不是说你不会侍候人。你不知道,看你在我身前身后忙着时,我心里有多难过。我有心叫你坐下来,却又碍着别人的目光,碍着这样那样的规矩…其实,想想,又有什么?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理那个做什么雪儿,你听我说,不要这么纠结,你只要按着我的安排削去奴籍,安心回家…我们这次不做主仆,做姐妹”

雪儿愣住,怔怔地看着于清瑶,好似根本就没有听懂她说的话一样。

看着雪儿的模样,于清瑶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我是说,我们义结金兰,结为异姓姐妹。”

“这如何使得…”雪儿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连手都有些发抖。

于清瑶握着她的手,笑道:“有什么使不得的?我说使得就是使得…”

“可奴婢是下人…”雪儿眨着眼睛,睫毛粘上点点泪珠。可眼中却又隐约透着些许企盼之色。

“既然不愿被人说是下人,那就好好听从我的安排。你不是下人,你的孩子也不是下人——雪儿,你是我的姐妹,我要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出去…”

雪儿哽咽无语,垂下头去,很久都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我听小姐的…可是,小姐,你真的要认我做姐妹?我,我什么都不会,字只认识几个,写又写得不好,连绣活也只是马马虎虎,还不像柳絮姐姐那么能干,不像锦屏姐姐那么巧手,甚至比不上妞儿那么大力气…”

听得发笑,于清瑶拉住雪儿的手,笑着问道:“如果我掉进水里,你们几个丫头,谁会最先跳进水里救我?”

雪儿眼睛一亮,立刻答:“奴婢”

于清瑶笑起来,扶着雪儿,拥着她起身,半扶半搂把她送到了床上,“下次就不要再自称奴婢了以后就叫我作姐姐。”

雪儿的眼睛亮亮的,可是却只是抿唇笑,始终都没有叫出来。于清瑶抿唇笑着,也不勉强她立刻叫。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又劝了几句,就走了出去。

雪儿看着于清瑶的背影,倒在床上,合上眼,却根本睡不着。想着刚才的事儿,她仍觉得不像是真的。小姐是对她好,可是怎么会居然说认她做姐妹呢?是不是她根本就是在做梦?

抬起手,她狠狠地捏了下脸,“唉哟”一声痛叫后,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不是梦是真的。用被子捂住嘴,她傻傻地低笑着。

锦屏推门进来时,就看到雪儿藏在被子里拱着身体,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雪儿,你是哪里不舒服?”看着雪儿探出头来,有些发红的脸,锦屏忙上前来摸她的头。“你才好些,可莫要又乱来。昨个儿太太可是照顾了你一夜,都没好好睡一觉,你就算是为了太太,也不能这么胡来啊”

“小姐,我是说太太她昨晚一直守着我?”雪儿扬起眉,露出惊讶之色。

锦屏点头:“不只是守了你一夜,还特意请了大夫过来看你…雪儿,你怎么了?”

“我,没什么…我只是太开心了”雪儿咧着嘴,合不拢,只是一直地笑。

瞥她一眼,锦屏摇了摇头,想了想又道:“你不知道,为了你,昨个儿太太可是发了好大的脾气甚至还叫妞儿把那个小茹也推进水里了,今个一早,太太和四爷又去了宣华院,同夫人告状。现在,二管家正在叫人,拉了小茹出去卖呢”

“拉了小茹去卖?”雪儿怔住,一时无语。刚才听说小茹被推进水里,她还觉得高兴,暗骂那臭丫头活该。可现在听到被卖,却心中不由生起兔死狐悲之感。

这样被随意卖来卖去,就是她们这些丫头的命运了。

莫名的,打了个冷颤,她突然间更能体会到小姐对她的好。也只有真心会她着想,才不想让她一直做奴婢。

低下头,雪儿抿嘴笑了笑,忽然幽幽道:“真是庆幸,我一直跟着小姐…”

锦屏也正在感慨,听到这句,抬起头看看雪儿,想了想,也不由苦笑道:“你是个好命的雪儿,你要知道惜福…你不像我们…”

抬头看清锦屏脸上的愁苦,目光不由闪烁,忽然间就道:“姐姐也是好命如果不是好命,又怎么会被于家卖了,却被太太买回来带在身边呢?锦屏姐姐,太太是个好心肠的人,只要你对她忠心,她绝不会亏待你半分。我是说真的,好姐姐,你就是为了自己好,以后也要对太太加倍小意侍候…”

她若走了,太太身边就只有锦屏姐姐和许婆子她们是于家的旧人了。她那堂叔家的,是绝指望不上的,许婆子又是那样的人,或许只有锦屏才能和小姐说上两句话。她只望,就算她不在小姐身边,小姐也能…

心里想着,雪儿眼中忽然泪光闪动…

 

第一百零七章 吵闹不休亦是留不得

于清瑶走出耳房,还未转回正房,就先看到林华清。站在院中,林华清似乎原本正在院中徘徊,听到声响,立刻就回过头来。睨着于清瑶,虽然眼神温柔,可是脸上却是刻意扳了起来的。

于清瑶偏了头,想想,立刻就明白过来。刚才自宣华院中回来,没有机会多做交流。想来,这会儿林华清是要兴师问罪了。

抿唇浅笑,她迎上前,还未说话,却突听得院外传来吵闹声。心中惊讶,两人同时转过头去看。在院中侍候着的几个丫头,也忙着喝问:“什么人在外头这样大吵大闹的?”

守门的婆子忙开门去看,却半晌没有回来复命。而那吵闹之声却更近了几分。门没有关上,于清瑶望出去,只见得外头衣色驳杂,看来竟少说也有七八人。

有人哭,有人骂,有人劝,推推攘攘,虽看得不甚清楚,可却似有什么人想要往他们兰院里来,却被人拦了下来。

因着闯不过来,那人就大叫道:“四太太饶命奴婢已经知道错了…”听声音,分明就是昨晚上的那个小茹。

于清瑶闻声,不由皱眉。赵氏既然已经吩咐下去了,那就应该已经唤了人牙过来,把这小茹带出府去了。怎么居然竟任她跑到兰院外头大呼小叫?若真是有心拦阻,又怎么可能任其一路跑到这才拦下她呢?

显然不只她一个这样想,林华清听到外头的声音,也是皱起眉来。

五儿等人在旁,瞧见两人的面色,自然也知道两人不悦。五儿眼珠一转,快步跑到外面,冲着那些劝阻小茹的媳妇子大喝道:“你们是怎么当差的?还不快把人拖走了仔细我去二管家那儿告你们”

被五儿一喝,那几个媳妇子也有些慌了手脚,其中一个推攘着小茹,回头赔笑道:“五儿姑娘就快莫要吓我们了你是不知道这死丫头的力气多大…”

“力大?我就不信她一个只负责茶水的丫头倒比几位嫂子力气大啦我也不和你们计较,快把人拉走了,省得让人听着心烦…”

那媳妇子应了一声,捅着小茹的背脊,喝道:“你也别叫了早知道这样,昨个又何必开罪四太太呢”

小茹闻言,叫声不歇,反倒叫得更大声:“四太太,奴婢知道自己不该顶撞您,您贵人有大量,就放了小的吧小的以后当牛做马侍候您…”

五儿皱起眉,瞪着她喝道:“你瞎叫什么?你落到现在这下场可不是我们四太太。是你自己犯了家规,夫人亲自处置的,和我们太太有什么关系呢?自做孽,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小茹一声冷笑,睨着五儿,寒声道:“五儿,你也是个丫头别以为你现在吃好喝好,就能把眼睛放在头顶上看人了现在是我被卖,下一个说不定就轮到你了…”

五儿气得脸色发白,瞪着小茹,恨得牙痒,待要上前撕打,却又觉得不值。正在迟疑间,身后有人冷笑道:“喂,你们是不是没力气啊?要是没力气,我来帮你们”

五儿扭头一看,却是妞儿。立刻觉得有了倚仗,连腰都挺了起来。

那几个媳妇子看到妞儿,也是有些怕。几次见过妞儿的蛮力,她们也是有些怕了。忙架起小茹,硬是要拖着她走。

眼见兰院里出来了一个、两个、三个,可偏偏于清瑶却是半分动静都没有。小茹也知道没有了希望。狠狠地瞪着那架她的媳妇子,她恨声骂道:“怎么不让那金戒指把你的肠子坠穿了”

那媳妇子又窘又恼,生怕她又说出些别的,忙去捂她的唇,又招呼另几个,“快把这小蹄子架走完事了,我请妹妹们吃酒。”

那几个自然是知道她必是受了小茹什么好处,这才有了这一出。也不说别的,笑嘻嘻地过来和她架了小茹,往外拖。

却不防小茹张口狠狠咬了那媳妇子一口,竟是扯着嗓子破口大骂:“于清瑶,你个贱人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名门闺秀了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还不是个丫头养的装什么装啊?你们于家已经败了、败了、败了…我就算是被这么打发出了林家,也绝不会放过你这个贱人就是赵管事他们也…”

她的话,还没骂完,已经被人捏住嘴巴,狠狠塞进了块帕子。只能“唔唔”地闷哼着,硬是被拖走了。

小茹骂的话,一墙之隔,于清瑶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抬头看看林华清的面色,再看走进来的两个丫头,脸上讪讪的表情,她自己反倒是笑了起来。

“不过是些胡说八道的话,你们何必都放在心上呢”笑着握住林华清的手,她淡淡道:“其实,她也没说错,我姨娘可不就是个丫头吗?”

五儿听到,忙低下头去。见旁边的妞儿还在发愣,忙拉了她一把。

豪门大宅,庶出的子女多着了。哪家哪户,没有是丫头生养出来的?只是,不管是哪家的庶子庶女,能够坦然承认这样事,不以为耻的,却是少之又少。

看林华清还是冷沉着脸,于清瑶指上便用了些力道,捏了他的指尖一下,笑问:“我都不介意,难道夫君反倒介意?或许,夫君是介意…”

她没有说完,林华清已经掩住她的口。也不理院里多少人看着,他揽了于清瑶入怀,沉声道:“你可嫌我是妖狐之子?”

“华清…”于清瑶惊叫,可只叫了半声,却被林华清抵住唇。

有些担忧地看着林华清,于清瑶轻轻捏着他的指尖。

“我知道,你不会嫌弃我…”林华清微微笑着,可虽然是在笑,眼底却隐约流转着淡淡的忧悒。

“娘子,以后切不可再说什么休弃、和离之类的话。若是再说这样的话,我只能当你是嫌弃我了。”

“我怎么会…”于清瑶情急,可抬起头,看着林华清的眼眸,突然之间就醒悟过来。“你又耍我…”虽是嗔怪,可是她脸上却始终带着笑意。

虽然林华清说起话来,总是转着弯,绕着圈子,可她知道那不过是他一惯行事作风,并不是真的想要耍她…

不管院中丫头俱低眉顺目,生怕犯了忌讳的模样,两夫妻手牵着手回了房中,另说了些什么,却是悄悄的,没有什么声响传出房去…

不管林家众人是怎么想的,兰院之中却是安静下去,又回复原本的低调。

没过得几日,雪儿的身子就好了起来。活蹦乱跳,整日里笑脸灿烂,又像从前一样活泼得好似一头小鹿。

而小茹,虽然那天大闹了一场,却还是被人牙子带出了林府。隔天,赵管事和四儿,也悄无声息地离了林府,前往郊外的农庄。五儿去打听过,听说他们去的正是之前他们暂住过一日的那个农庄,离张庄不算太远。

“奴婢听说那庄上物产甚丰,每年年节里光是孝敬府里的东西就有十几大车,”五儿啧啧有声,“赵管事这一去,还不是在那庄上作威作福?”

于清瑶听了,只是笑,可心里却也有些忧思:到底离得不太远,若那赵管事心存不轨,又去坏张庄上的事,可真是有些麻烦了。

虽然心中有所忧,她却不曾真地去烦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既然能把赵管事从林家赶出去,那也就没有别的什么好怕的。

眼见雪儿的身子一天一天地好转,她就开始盘算着要送雪儿回家。先是打发了人去知会了初五,让他收拾好了房子。陆初五一听这消息,自然是开心得不得了。也正好,家里正在收拾着婚房,也顾不得先收拾婚房,索性先拾缀好了雪儿的房间,就亲自来接。

雪儿却是怎么都不肯,硬是要等过了五月十八,给于清瑶贺过了生辰才肯走。

“小姐今年虽不是整生日,可却是成婚后第一年,奴婢又怎么能不陪着您呢?”

看雪儿那股认真劲,于清瑶心中感动,也不好拒绝。

因着于清瑶的默许,雪儿更是起劲,离着于清瑶生日还有几天,就已经带着兰院上上下下的下人,大肆打扫院落。显然是想要好好办一下的。

知道雪儿喜欢热闹,又是她的一片心意,于清瑶也就不曾拦着。这样一来,却是闹得林家上下都知道了于清瑶马上就要过生日的事。

何氏甚至还笑问:“四弟妹要过生日,四弟可曾有什么表示?四弟一向会疼人,我听说他从前赏人就是大方得很,什么金钗玉镯的,可是样样都是…”似乎是醒觉自己说错了话,何氏忙笑道:“瞧我这张嘴,尽是胡说,四弟妹和外头那些个女人又怎么一样呢?”

于清瑶笑笑,只当没听到何氏说的话,可是过后,却也不免有些不快。

尤其是生日渐近,可偏偏林华清却是半分表示也无,她更觉得不快。若是林华清到那时,也拿些俗不可耐的首饰来打发她,她可是不依的。只不知,林华清到底是怎么想的…

几次忍不住想要问,可是看林华清看似漫不经心的表情,她到底还是又忍了回去。且等等,看看,林华清会否给她一个惊喜…

 

第一百零八章 初夏雨初霁

五月十七,下了一场暴雨。

林华清被雨隔在外头,没有回府。虽然嘴上不说,可于清瑶心里却难免有些不自在。往常怎不见那么容易就被雨隔在外头了?虽是暴雨,可不骑马换乘车不也是一样?有雨伞,又有蓑衣,怕什么雨呢?偏偏明个儿是她的生辰了,却…

一夜豪雨,她睡得不安稳。迷迷糊糊地听着窗外的雨声,一忽大一忽小的。将近四更时分,雨终于停了,只有檐下的雨滴,一滴一滴地坠下,打在阶上。

天亮时,于清瑶推开窗,微冷的清新空气拂面而来。如同轻浅的轻吻,只那么一啄即飞快地逃开。不知怎么的,在这雨后的清晨,很是思念某人,心情忽然有些必然若失。

转目望去,院中原本绽放的红花被雨打得凋零一片,还好枝叶肥绿,仿佛涂了一层油样,令人望之心喜,倒不觉得有残败之伤。可纵是院中景致甚美,空气也是清新,心中到底有些悻悻的。

“小姐…”雪儿的声音自后传来,自从定下要走,雪儿就再不肯叫她太太,却又不肯当真叫她姐姐,只是这样叫着她小姐。

“小姐,我煮了长寿面,打了两个鸡蛋,快先趁热吃了…”放下手里的托盘,雪儿眯着眼笑。

托盘里,白瓷碗里,是白生生的面条,泛着油花的汤头,浮着翠绿的葱花,几点芝麻,用筷子一挑,碗底滚着两颗白水煮蛋。

“吃蛋滚运,以后我的运气一定会很好。”于清瑶微微笑着,看着雪儿的目光温柔似水。

这一碗长寿面,最难得的,是这一碗面条其实只是一根。拿筷子一挑,整根的面条挑在筷尖上,好似一条小银龙。这是雪儿的拿手绝活。或者说,是她唯一能做得好的。

前世今生,她的生辰,从来都少不了这一碗面。已经记不清是多少次,无人记得她的生辰,只有这一碗面,每次都是一大早就摆在她的面前。虽然味道其实不过普通,可是在记忆时在,这碗面却永远是最好的味道。

坐在桌前,于清瑶笑着招手,“过来一起吃。”

雪儿摇头,嗔道:“哪有长寿面分食的呢?小姐要折杀我了”

于清瑶微笑,也便不再勉强。这不是记忆中那些艰若的日子,的确,可能永远都不会再有这样一碗面,两个人分食的时候了。

笑着捧起面,啜一口清汤,她忽然问道:“四爷还没有回来吗?”

摇了摇头,雪儿想了想,才道:“依奴婢看,四爷一定在准备什么惊喜。说不定一会,就有什么好玩的事让小姐开心呢”歪着脑袋,她低笑道:“不管怎么样,中午的酒宴,小姐可是一定要参加的。如果小姐不肯赏脸,那奴婢可就是白忙乎了。”

于清瑶一笑,也不拒绝。几个丫头凑了份子为她过生,她要是再不答应,反倒伤了她们的心。

吃了长寿面,就去了宣华院请安。因着昨夜的一场雨,石径两旁,仍是湿黑一片。杂在石径缝隙间生长的青苔油油的,一脚踏上,立刻染绿了半边鞋尖。

在宣华院坐了会儿,赵氏特意叫雨霁捧了只朱漆木匣给她。于清瑶忙着道谢,原不打算打开,偏何氏凑趣非要她当场打开。眼见赵氏只是微笑,于清瑶也就当着面打开了那木匣。才知匣中放的却是一套镶着宝石的金头面。

那钗上镶着的红宝石足有拇指般大,红得耀目。铸着云纹的金项圈上,更是镶了红、绿、蓝三色宝石,哪怕是在室内,也流光异彩,美得令人炫目。

这份礼物实在是贵重,于清瑶乍见,也是大觉惊讶。尤其是看到何氏毫不掩饰的艳羡之色,更觉这礼太重了。有意谦让,赵氏却只笑道:“又不是特意新为你打的首饰。这首饰,原是我嫁入林家时,闺中姐妹添妆的。也有些年份了,我又不常带,留着也是压在箱底,倒不如给你拿去带了。这红宝石灿若朝霞,你的皮肤又白,衬起来一定很漂亮。”

“是啊,弟妹又何必太谦呢?总是母亲的心意…母亲,儿媳都嫉妒了,您可不能只偏心弟妹,等儿媳过生日,您可也要送儿媳一份好礼物才是…”何氏低低笑着,半真半假。

明氏却是笑盈盈地看着于清瑶,淡淡道:“弟妹戴上宝石头面,一定很漂亮。”

于清瑶看着明氏,觉其真诚,不由回了个灿烂的笑容。

说来也是奇怪,端午已过了半月,大房里却是风平浪静,似乎明氏之前所说想要和离的事,竟是没了声息。也不知是林阔海好言说服了明氏,还是明氏就又这样隐忍,压了下去。虽然心里也有些好奇,可是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不能问、不能提的。

于清瑶生辰,明氏和何氏,也送了礼物。不过比起赵氏送的这套头面来,自然是轻了许多。只是明氏送的那卷书,于清瑶却极是喜欢。那是一卷游记,粗一翻,看似无甚名家,可是篇篇文章,却着实精彩,只读半篇,已觉仿若身临其界,亲眼见那山水如画。因为这卷游记,于清瑶连谢了明氏几次。

虽然何氏面上仍是带着笑,可从宣华院出来,何氏就笑着叫住于清瑶:“弟妹,我听人说昨个夜里雨大,四弟就歇在了外头——是不是啊?”

于清瑶起先还未明白她的意思,可当何氏笑着凑近,刻意压低了声音说着“弟妹自嫁过来之后,四弟可还是第一次外宿。倒不是我这个做嫂子的不念兄弟的好,可弟妹你还是自己小心点儿的好。这男人啊,管得松半点,可就是要在外面…何况四弟他还…”

收了声,何氏干笑了两声,看似尴尬,可转身离开的那抹笑却分明就是暗藏着讥诮。

“这个三太太,真是…太太,你莫要听她胡说四爷不是那样的人。”五儿气乎乎地说着,又道:“四爷那么好的人,就连我和四儿生辰都会记得赏东西,又怎么会忘了太太的生辰呢?”

她说得太急,原是为着表忠心。虽然没有明说,可是兰院中上下都知道雪儿要被放出去了。这个时候,正是能凑到太太身边的好时机。如果真能了太太的心腹,她就不用再怕了。可是这一番话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