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嫂,最近好像没见你去铺子里啊?我还馋着你从铺子里带回百果蜜糕给我吃呢”

沈盈盈名下的铺子里,就有一间专营江南糕点的。请的是杭州老师傅,做的正宗的苏杭点心。虽然算不上赚钱,却算是解了沈盈盈的思乡之情。而且,因为田氏幼年时也是住在江南,安乐侯府里的江南点心倒是天天不断。

于清瑶突然提到点心的事,自然不是真的馋了。眼见沈盈盈被她一问,脸色就沉了下去。于清瑶心里便知道事情大概不是那么简单。可因为沈盈盈只是淡淡地说“身子倦,不想去。要是二妹喜欢,我打发人去取两匣给你送去就是。”她倒不好再问,也只能笑笑,就换了话题。

可看田氏淡然的表情,却觉大概沈盈盈的事,田氏是一早就知道了的。只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回头出了慈萱堂,雪儿就悄悄附在她耳边道:“小姐,我听人说,三房里,前些日子,三奶奶和三爷可是大吵了一架。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可是听说最近三奶奶连房门都不让三爷进。倒便宜了那些姨娘,尤其是白姨娘,可得意着呢”

说完这得来的小道消息,雪儿又觉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家,说这些有些过了,便吐了吐舌头,又把话咽了回去。

好笑地瞥她一眼,于清瑶却在心里暗自苦思。

沈盈盈不是脾气柔顺的人。虽然是江南女子,可自小就娇生惯养的,从来都不知道让着人。嫁进安乐侯府十年,也从没有受过什么委屈。

不过,虽然脾气不好,可整治三哥房里人的手段却远没有大房里孟慧娘来得霸道,只看大房里从无庶出子的事就晓得她和孟慧娘相比,还是差了一成。

因为看中丈夫,所以沈盈盈也很少和三哥发火,偶尔几次也是吵过就好的。可看这回,却分明是气大发了。难道,三哥竟是插手了沈盈盈的私产?

心里存了这样的猜想,于清瑶倒觉得有些明白这些日子来,沈盈盈的反常是为着什么了。

虽然女子在很多方面都被男人压着,可是这女人的嫁妆,自古来都是女子的私产。别说丈夫,就是公公、婆婆,也休想动上一分。以沈盈盈的性子,要是三哥于重山好说好商量的,或许沈盈盈也不介意随时拿个几千两出来任丈夫花销,可是要是…

摇了摇头,于清瑶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声。

她那个三哥,虽然平日里不声不吭的,看似在安乐侯府里并不起眼,可事实上,精明能干却是不输大哥。名义上,侯府外宅的经济大权自然是掌在大哥手中可是有很多铺子上的事,却都是于重山出头的。

不过,就因为常年掌管外府的经济帐,于重山和那些商贾接触得多,花销也就很大。大手大脚的,有很多时候,月钱不够用,都是沈盈盈暗里贴补的。

不过,这些,到底是不关她的事。她现在最紧张的,还是那间正在筹谋中的染坊。

借着去相国寺进香的名头,初一、十五时,她又见了陆初五两次。虽然到底还是没有机会出城,去看那块陆初五挑中的地,可是光看鱼鳞册,却也觉那块地,还算合心意。

陆初五选中建染坊的地,是在京郊的王家庄。临近一片山坡,原本是一片荒地,可是面积却足有十亩地。

虽然有一部分是坡地,可是因为是向阳,正好可以用来搭架子,晾布料。而且,又临近汴河,引水方便。上次见面时,陆初五还说正在打井,想来,现在打的水井也该见水了才是。

而且,染坊的房子,也该开始建了。如果抓紧时间,想来,下个月,她的印染坊,就该能够全部完工。雇工人,买原料,初次试验,可能下下个月,印染的第一批布料就会面世了。

她之前已经把默写出的配方交给了陆初五,并且一再叮嘱他,最后加的那一昧材料,一定要背着人,自己一个人去放,切不可被别人窥视到这个秘密配方。

认真说来,她还真该感谢那个人。感谢他一直把她当作毫无心机,没有脑子的木偶。如果不是杜东元从来不曾防备她,她又如何能在无意中看到这个配方呢?

说来有趣,杜家最出名的“碧水天青”色,还有以后研制出的几种布料配方,她当时只是讨来,配了用来做绘画的颜料的。只是,颜料虽然配好了,可是她却根本没有画过几幅画…

算是苍天眷顾,她在杜家失了尊严,没了最亲的人,丢了性命…如今,老天爷允她拿着从杜家所得到的东西,来重建她自己的人生。

没有一次性把所有的配方,都交给陆初五,她只轻描淡写地说,在一本杂书里发现了这些配方。另有几种比这个“碧水天青”色更美的颜色,她正在试着调配,等配好了,再拿给他做实验。

虽然陆初五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以他的聪明,自然会明白她的意思。

想着将要建好的染坊,于清瑶心里尽是欢喜。对安乐侯府里的事情就更不放在心上。哪怕于被冷落,可只要她能离开这里…

听到雪儿一声低喟,于清瑶猛地回神来,抬起头,就看到光哥儿的背影。

大概是上次掉进河里,受了惊吓。光哥儿现在不敢再靠近水。可是远离了水,照样皮得像只毛猴子。这会儿,不知从哪里找了一只棍子,拿在手上,到处乱挥,倒像是什么江湖豪客般,威风凛凛。只是,他是威风了,快活了,园子里的花花草草,就倒了霉。

于清瑶摇了摇头,却没有出声喝止。自从上次后,她多多少少对光哥儿存了愧疚之心。所以,每欠遇到他都放低了姿态,几乎不与他正面冲突。

她不过是随意看了几眼,便转过头去。可不知为什么,似乎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扭头看雪儿,也分明是好像有些什么似的…

扬起眉,她又转过头去细看,才瞧见光哥儿的棍子上系了一个黄色的菱形事物。小小的,黄色的,上面还坠着红色的丝绦…这么眼熟。分明就是她之前为于清琼求的平安符嘛

奇怪,不是该送去恭平王府了吗?

心念一转,她忽然就明白过来。想想,不由得笑了起来。

是啊她求来的东西,田氏又怎么敢就这样送去给她的宝贝女儿用呢?谁知道她这个庶妹是不是心怀忌恨,暗中使了什么古怪呢?

扫过雪儿一脸的愤愤之色,还有柳絮有些尴尬似的神情,于清瑶反倒笑得爽朗。

其实,那平安符,于清琼会不会戴,于她有什么关系呢?她也不过是要做出个姿态,向田氏示好罢了。只要田氏当面接过,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至于东西是落到谁手上…

目光转开,隔着花木,隐约看见一个婆子拎着一个包裹拐往另一条石径。虽然看不清楚是信,可那包裹却分明就是她刚才送的…

抿唇微笑,于清瑶只当没有听到雪儿带着哭腔的报怨:“那十子纳福被,小姐花了多少心思呢老太太怎么能这样…”

“能有多少心思?”于清瑶笑着拍了拍她:“你和柳絮,不也是帮着我一起绣的吗?若光是我一个人,哪里赶得出来呢?让你们两个跟着白受累,倒是我的不是了…不如这样,等明个儿,我出钱,买了‘果子李’的蜜饯,请你们吃。”

雪儿犹自愤愤难平,柳絮却是拉了她一把,看着于清瑶,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是”。想想,又笑道:“奴婢是个笨的,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总是忍不住要生气、要伤心。可小姐却是个聪明的…看到小姐这样豁达,奴婢真的为小姐开心…”

这番话,却是说得情真意切。让于清瑶也不由得微笑。也是,这些个丫头,若是伺候着个整日里悲春伤秋,以泪洗面的主子,可说不得心要多累呢?想来,前世的雪儿,也是每天都不舒心吧?虽然前世她也不曾整日里以泪洗面,可到底露出欢颜的时候少…

心里想着,于清瑶不由得伸手拉起雪儿的手,轻轻拍着,眼中尽是怜惜之意。柳絮在旁瞥见,不动声色地垂下头去。先一步走上石径,在前引路。

不是不羡慕小姐对雪儿的情意。可仔细想想,她到底是初来乍到,时间摆在那里,她倒真不好硬要去和雪儿比较。不过,来日方才。只看小姐对雪儿这样,只要她也用心伺候着小姐,总有一天,小姐也会待她一如雪儿吧?

想清了这层道理,柳絮的背挺得更直,眼底最后一抹忧悒,也尽数除去。

主仆三人,缓缓而行,谁都不曾着急。虽然这园子里的风景日日常看,可是细看之下,却每日里都有新的发现…

初夏已至,湖中的荷花舒展了绿叶,细看,就能看到点点红蕾,只待入了七月,便怒放一湖艳色。

园子里,桅子花已开。低矮的花丛,一片翠绿里间杂着雪白,浓香扑鼻,远得很远,就能嗅到。只是,再用力去嗅,却又觉淡淡的,若有若无。等你觉得大概香已散了,却偏又传来一股扑鼻的香…

初夏的园子,这样的香气怡人。处处都是深深浅浅的绿,浓郁的香,回眸之处,无不是风景。就是日日看,也不觉其厌。

可是,对于见过外面更美的风景,领略过更广阔天地的人,却到底还是失了那么勾人的魅惑。

闲步石径,于清瑶抬起头,望着远处隐在绿树红花后的一截粉墙,眼中现出一抹怅然。

不远处,雪儿正踮着脚去摘树枝上还未熟的杏子,全没留意这边。柳絮却笑着近前一步,虚扶着于清瑶,低声道:“小姐,再过几日,就是初一了,咱们又可以去相国寺呢而且,就是七月了,中元节,焰口大会时,想必老太太也要亲自去相国寺上香…”

“快中元节了啊…”于清瑶低声呢喃着,看着柳絮微微一笑,虽然没说别的,却让柳絮笑得更甜。

正在说话间,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不知是哪个婆子,竟是慌慌张张的,直从二门那边跑过来,没半点规矩。

于清瑶转身细看,还未看清楚。捧着酸杏子过来的雪儿,已经含糊地道:“是二门上的花妈妈,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啊,后面还跟着人呢”

推开雪儿捧着杏子递到面前的手,于清瑶翘首望去。果见在花妈妈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有二门上的妈妈,也有才留头的小丫头。可也有几个眼生的,穿的也不是安乐侯府的衣裳。

看得仔细了,杂在其中的一个,让于清瑶不由得一惊,又往前近了几步。“那个,不是采薇吗?”

可不是嘛那穿着一身浅粉的女人,满面惊惶,不是恭平王府一直跟在于清琼身边的又是谁呢?

深吸了口气,于清瑶也不由得惊道:“难道是姐姐她出了什么事?”话一出口,她自己就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自古来,女人生产都是迈一次鬼门关。没有熬过,就此魂归西天,甚至一尸两命的,也时常听闻。所以,临生产时,好些话都是禁忌。要是让男氏听了她这不吉利的话,可真是…就是无心之言,都会成了罪过

咽下惊疑之声,于清瑶立刻往“秋雨轩”赶。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这会儿,她还是呆在自己院里比较稳妥。

“柳絮,你等会儿悄悄去慈萱堂打听下,可是,别离主屋太近,也不要让人瞧见…小心些,若是真有什么事,母亲的脾气一定…就是打听不到什么,也没关系。”

“奴婢省得,我会小心行事的。”柳絮笑着应了,转过身,却又回过头来,对着于清瑶福了下身:“能在小姐身边伺候着,奴婢觉得很是开心…”

于清瑶一愕,目光微闪,没有应话。可看着柳絮的背影,嘴角却流露出一抹笑意。

柳絮回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听到她进门的声音,于清瑶抓着书卷的手不由得一紧。其实,虽然拿着本杂记,可这一个时辰里,她却连一页都没有翻过。瞧见柳絮的脸色,她心头更是发紧,却仍是没有立刻出声询问。

“小姐,”柳絮轻唤了一声,解释着:“刚才慈萱堂里人多,奴婢不方便回来,还是这会儿人散了,才偷溜回来的。”

“嗯,”于清瑶低应了一声,看着柳絮,压了压手:“不是什么好事,是吗?真是大小姐出了事?”

“是,是恭平王府那头出了事。”柳絮咽了下唾沫,也有些惶惑不安。“听说,是世子妃突然早产了,这会儿,连太医也过去了。老太太原本是想亲自过去的,可是侯爷和大太太拦着。所以,这会儿,是大太太和三太太去了恭平王府…”

“除了说早产,还有别的话吗?算是顺产?”问出这话后,于清瑶立刻就闭了嘴。垂下眼帘,想想,突然起身:“现在就去佛堂。我要为姐姐向菩萨祈福”

“小姐,这个时候…”雪儿还要说话,却被柳絮拉住。“小姐,我陪你过去…要不要带上披风?”

她才问一句,雪儿已经立刻接上,“带上点心,还有茶…看我做什么?都过午了,小姐刚才都没吃什么东西。”

冲着雪儿一笑,于清瑶淡淡道:“既然是去佛堂祈福,自然要诚心诚意才好。这些东西,都不能带…我就在这里先吃了再走。”不是敷衍雪儿,于清瑶真的吃了好几块点心,又喝了茶,才带了柳絮往佛堂去。

只是,却没有带着披风。虽然想象中会呆上很久,甚至可能要一夜,可既然是要去祈福,姿态自然要做得好才是。

跪在观音像前,于清瑶低声念着**。起先,还记得自己的目的,可念着念着,就沉溺在**之中,心神一片宁静,什么都不去想了…

不知为了多久,隐约听到一声低叹,又有低语声。听着柳絮恭敬的声音,于清瑶才回过神来。

回过头,才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昏光之中,在田妈妈和锦葵的搀扶下,田氏就站在佛堂门口。于清瑶忙要起身,可是才撑起身,却脚下一软,跌坐在地。

“快小心些…”田氏急叫着,忙着叫锦葵和身后的锦绣上前扶起于清瑶。又叹息着:“难过你了,到底是姐妹…”一句话未曾说完,已经抬手去抹眼角。

于清瑶颤抖着唇,半天才哽咽着劝道:“母亲莫要伤心,姐姐是大福大贵的命,吉人自有天佑,一定不会有事的。”

田氏笑笑,走过去,在观音大士像面前上了一柱香。便向于清瑶召召手:“不用再跪着了,菩萨有灵,知道你这一番心意,也会保佑清琼的。更何况,你说得对。清琼命贵,绝不会有事的。”

仔细看看田氏的面色,于清瑶心中突然生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看田氏的神情,担心是担心的,可是,总好像不如于清瑶所想的那样紧张似的。她那么疼嫡亲女儿,而且这个女儿更是关系着安乐侯府的宠辱,不论是从哪方面来说,田氏都该更紧张才是啊?

一时之间想不明白。于清瑶自然不好多问,只是上前去扶着田氏的时候,却暗运异能,却窥探田氏的心思。

不过刹那之间的事,她却是为自己窥知的事情而惊讶万分。虽然面上不显,可心头却是剧震。不得不说,她那位姐姐果然是继承了母亲的性子,居然连这么危险的事都敢冒险。

其实,就是七月产子,又如何呢?虽说七月是鬼月,生的孩子一向都有命苦之说,可也好过这样冒险,强行催产来的好啊

若是这样的事,让恭平王与王妃知道,真不知该作如何想了。

心中感叹,却按下不表。只陪着田氏回了慈萱堂,伺候着田氏歇了,她就坐在榻旁,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几个丫头闲聊,直到等来了恭平王府的消息:

早产诞下的,并不是小世子,而是一个女婴。。.。

第六十一章 喜庆夜乍闻秘事

虽然俗语有云:先开花后结子。这富贵人家,先生个女儿好。可是,于清琼这一胎,却到底还是让很多人都失望了。

虽然恭平王府一切照常,没有半分埋怨之意,反倒大肆张扬,闹得满京城都知道,恭平王府里新添了一位小小姐,只待登了玉碟,就受封为县主了。而且宫里不只几位贵人遣了太监来送仪礼,就连皇帝也特意打发了人过来探视,赏了不少宝物,还特特地叫钦天监的监正来为小县主取名。

可是,在无限风光背后,安乐侯府却远没有外人想象中那么欣喜。虽然没有亲耳听到,可是于清瑶听到的传言中,据说她那位大哥怔了很久,才哀叹:“可惜”。大概,是对亲妹子,没有一举得男而感到成分遗憾吧?

不过,对于田氏来说,虽然也在刚得到消息时怅然若失过,可很快就又精神了起来。到底,是安乐侯府的第一个外孙,不论是对恭平王府还是安乐侯府,都很是金贵。

且不说别的,光是各房的贺仪就足有一车。于清瑶囊中羞涩,自然是比不过那些哥哥嫂嫂,甚至连两房里的侄儿、侄女,送的也比她贵重。

不过,好在她也没存了与人攀比的心思。就依着常礼,备了“五福礼”。不同寻常拜访作客送的“四件礼”。这“五福礼”过是送给初生婴儿的常礼。

于清瑶备的,分别是足金打的长命锁,可系在手腕、脚踝上的银制铃铛,虎头帽,虎头鞋,还有一件绣了碧水荷花的红肚兜。

不知,是不是她曾诚心跪在佛前祈福的事,打动了田氏。这回,田氏看她的礼物,倒真是露出满意之色。甚至还心情大好地打趣锦屏,笑她要被于清瑶超过去了。

这结话,于清瑶自然不会当真。可是看着田氏似乎放下了戒心,她也觉心里轻松许多。总算,之前因异能而带来的负面影响,渐渐消散了。

尤其是,田氏笑着允她在洗三礼日, 一起去恭平王府观礼,更让于清瑶喜出望外。

虽然名义上,她还是小县主的姨娘,可是谁都知道她这个姨娘不过是个庶出的。她之前甚至以为田氏绝不会让她这样身份的人,出现在外孙女的洗三礼上。所以之前根本就没有准备,可这会儿,她却要再破费一次了。

洗三礼,观礼的亲眷,一般都要被那只盛满金银珠宝的水盆中添财的。虽说没有规定,必须得添多贵重的东西,可一群人看着,要是只丢一、两只银锭,就未免有些丢人了。

虽然之前卖了宝石,得了一笔钱,可却都拿给了陆初五。这会儿,于清瑶手里还真是没什么可用的钱。细想想,去参加洗三礼,是一个机会。少不得要咬咬牙,舍出些好东西了。

洗三礼当天,于清瑶刻意妆扮一新。又把自库房里翻出来的一只翡翠环扣坠在腰际。这只环扣,虽然小巧,可玉质却算上乘,再怎样也值个几十两银子。作洗三礼的添头,倒也不算太失礼。

虽然是姻亲,可是于清瑶对恭平王府并不熟悉。上一次来,还是一年前的事情。这会儿,跟在田氏身后走入内院,眼见厅中珠环翠绕,贵气袭人,不免在心里更添了几分小心。

能来参加洗三礼的,和恭平王府,不是沾亲,就是带故。虽然比起相国寺的牡丹会,人是少了些,可是身份上却更尊贵许多。

笑着一一同在座的长辈们见礼,于清瑶暗自在心里默记着这些人的身份。有些,她从前是见过的,也有些,是她根本就没印象的。可这会儿,听着介绍,却唤起一些她前世的记忆。

今日参加洗三礼的,见过的,有恭成王王妃薛氏,勇义侯夫人赵氏,平西侯夫人苏氏。

而年轻少女中,却有陈灵儿是旧认的。这会儿,她正拉着两个少女坐在一旁低声说着什么。虽然没有刻意去听,可隐约的,于清瑶也知道她在说什么。想来,因着平西侯夫人苏氏的关系,陈灵儿和恭平王府家、两位还未出嫁的郡主关系好也是正常。

只盼着,陈灵儿不要在这样的场合又和找她的麻烦。她可不想因为陈灵儿的挑衅而在众人面前失礼。

心里暗自想着,于清瑶脸上却仍带着恭敬而柔顺的笑容,在田氏的指点下,向其他的人见礼。

“这位,是李夫人。”介绍到最后这位,田氏的目光微闪,虽然言词仍是客气,可于清瑶却能觉察出那淡淡的一抹轻蔑。

田氏虽然对她从来都是冷冷淡淡的,可在外,却一向礼数周全,尤其是这样的场合。对其中一位夫人流露出这样微妙的情绪,还真是…

笑着施礼,于清瑶还待细细打量,那李夫人却慌忙站起,竟是笑着拉住她的手,说什么也不肯让她拜下。

“快莫要如此多礼,我…”微微一笑,李夫人虽然没有说下去,可却硬是不肯受于清瑶这一礼。而周围的人也是笑着,似乎并没有看到一样。

心中更觉奇怪,于清瑶暗暗打量这位年轻也不过二十几岁的李夫人。心头突然灵光一闪,有些明白过来。

今天这样的日子,一众夫人,大多都是穿的正色,就算没着大红色,可也是贵色。独这位李夫人,却是着的一件粉色春衫,又在外面穿了一件淡青色的比甲,看起来甚是单薄。

这样的场合,不着正色,而穿粉色,周围几个夫人又是这样的表情,不用人说,于清瑶也看出这位李夫人应该只是个妾室了。

论理说,恭平王府这样的地位,来观礼这些夫人们的身份,绝不会容忍一个妾与她们同席而坐。可偏偏,这会儿,却没有一个人对这位李夫人口出恶言。哪怕,神情间有些冷淡,可表面上也还是和善的。想来,李夫人就是妾,也是哪个王族贵胄府中的。说不定,还和在场的几位王妃一样,也是位贵人…

心里百般猜测,面上却仍不显异样。只是,在与李夫人对答间,更多了几分小心。既不讨好,也不冷淡,恰到好处的有礼却疏离。

田氏抬眼,目光扫过她,嘴角浮上一抹笑意,看来,对她的表现也算满意了。

因着是未出阁的女儿家,所以不能进产房。在田氏由恭平王妃苏氏陪着去探女儿时,于清瑶也只能留在厅里。

今天来的人少,算上特意来陪客的两位郡主,也只得四个少女。可因着陈灵儿,于清瑶自然而然的又落了单。

所幸,性子略为温和的宝华郡主还记得自己今日是来陪客的,见于清瑶一人坐在桌畔,只是一直微笑着却不曾说话,就丢开陈灵儿,笑着同于清瑶道:“清瑶姐姐,你也不是第一次来。大家都是亲戚,你也不要太拘谨了。”

“谢郡主,”于清瑶淡淡笑着,奉承几句,却并不打算真的放开心怀,坦然倾诉。说到底,她和两位郡主都不熟,而两位郡主也从不曾真正把她看在眼里。若因着两句客气话,就真的自认是亲戚了,到最后,下不了台的还是她自己。

虽然客气了几句,可宝华郡主也不是真心要和她说话,不过数句,就又转去和陈灵儿说话。

陈灵儿抬起头来,睨着于清瑶,嘴角轻扬,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意。又转过脸去和两位郡主低声说笑。

虽然她的声音很低,可于清瑶却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你们不知道这个于清瑶多可笑上次在相国寺的赏花会上,百般讨好薛王妃,还故意吹什么竹笛。可惜,她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自己虽然投王妃所好讨得了欢心,却到底及不上张婉莹敢以命相搏…要是我啊吃了这么大的闷亏,怎么敢还出现在人前…”

皱起眉,于清瑶转开脸,只作没有听到。可偏偏陈灵儿仍是不肯住嘴,更变本加厉地道:“我隐约听人说,于清瑶没有搭上恭成王世子,就转向勾搭勇义侯家的公子。之前古吹台上,居然还是和林公子一起出现的,只可惜,她那回还是给他人做嫁衣,生生让一个小门户的女人抢了风光。就连许苹苹,也吃了那女人的亏…”

这回,于清瑶就是再大度,也不由得火起了。这样的话,要是传出去,可不知最后被传成什么样了。若是传到母亲耳中…

捏紧拳,她还看向陈灵儿,却听得“啪”的一声,一只茶盏自桌那边滑过来,无巧不巧,就掉在她的脚下。虽然盏中只剩了半盏茶,却尽数都溅在她的绣花鞋上。

愕然抬头,却是宝林郡主跳起身来。也不知是怎么了,才十二、三的少女,瞪着眼,鼓着腮,怒容满面的,竟是对她好像有很多的不满。

于清瑶扬起眉,手指轻掸,看似在拂去衫前轻尘,可其实却是在暗示上前的柳絮退下。

柳絮怔了怔,还是依了她的意思退到她的身后。柳絮这一退,原本站在郡主身后,上前来却又已经顿了脚步的那个大丫鬟就只能赶过来。

“于小姐没被伤着吧?”召过小丫头过来收拾一地的碎片。她陪着笑脸来问于清瑶,于清瑶却好似没有听到一样,只是微微笑着。

虽然明知道是自家郡主的不是,可这大丫头之前又哪儿受过这样的冷遇,瞧着于清瑶的冷脸,她的笑都有些僵了。

就在这时候,宝林郡主又喝道:“嫣儿,你莫要理她以为自己真是侯府千金,在咱们姐妹面前也敢充大”

嫣儿柔柔地唤了一声“郡主”,又看看于清瑶,似乎是很为难的样子,可其实也只不过是要作出个样子。宝林再唤,她就立刻退了回去。

宝林哼了一声,瞪着于清瑶,直接问道:“你真去勾引林家哥哥了?你好歹也是个规矩人家的女儿,怎么这么不知羞耻”

冷冷地睨着宝林,于清瑶用眼角瞥着厅那头的席上。那面的席上,也不知是谁说了个笑话,一众贵妇笑得欢畅,似乎根本没人留意到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目光微闪,于清瑶也不答宝林,眼睛一抬,盯住后面架上吊着的那只绿毛鹦鹉。那只鹦鹉,想来是之前拿来给陈灵儿看的,就吊在一只金环上,爪子上还拴着一条细细的银链。

虽然是动了心思的,可于清瑶一开始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她的意念才传出,那只鹦鹉就忽地一下飞了起来。

事发突然,连于清瑶自己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宝林察觉出不对,错愕地回头。可才回过头去,那只绿毛鹦鹉已经扑了过来,竟是笔直地冲着她梳得整齐的发髻抓去。

宝林骇了一跳,却已经闪避不及,被那鹦鹉一爪子抓散了头发。尖叫出声,宝林顾不得头发,只是立刻用手臂遮住自己的脸,生怕被鹦鹉抓到脸。还好,这鹦鹉只在她头上停了一下就飞了起来。竟是返身直冲着陈灵儿扑去。

饶是陈灵儿一向胆大,这会儿也被吓住了。用双手护住头立刻往后退去。那只鹦鹉还要扑去,可脚被银链系着,根本就飞不远,只是忽扇着翅膀,“嘎嘎”地叫了两声,一团暗绿色的稀泥一样的东西,当空落下,无巧不巧的,正掉在宝华郡主的头上。

原本还在发怔的宝华郡主一声尖叫,双手乱挥着去拨弄头发。虽然忙了好一阵子,可是没有把头上的东西抹掉,反倒让那绿色的鸟屎自头发上滑到额前…

“啊…”瞪着手上抹到的鸟屎,宝华一声尖叫,完全顾不得淑女应有的风范。竟是直接抓了桌上的茶盏,狠狠地砸向那只绿毛鹦鹉。

心中恨到极点,她却忘了茶盏里还有残茶,这一丢,茶水飞洒,连着茶叶梗,落了她一脸。而那只绿毛鹦鹉却“嘎嘎”地叫着,轻松地避开茶盏,在那茶盏砸在正往外跑的陈灵儿头上时,更是叫得欢了。

一时间,原本还算宽敞的厅里乱成一团。几个千金小姐,护着头,捂着脸,尖声叫着。一群丫鬟、婆子乱哄哄地要上前护着主子,或是献殷勤地去抹她们身上的污渍,竟是没有一人想起先去抓那只绿毛鹦鹉。反倒任那鹦鹉乱叫着,又趁乱飞了好几泡稀屎,让好几个丫头都中了招。

这边乱成一团,原本在说笑着的长辈们自然也坐不住了。纷纷站起身往这边走来,又有充作半个主人陪着客的薛王妃和苏夫人大声呼喝下人过来帮忙。

于清瑶低着头,抿唇浅笑。却赶在众人走近之前,推开扶着她的柳絮,大声叫道:“先抓住那鹦鹉不是系在吊环上的吗?抓那银链啊”

被她一提醒,赶着向主子献媚的丫头们也回过神来。那个叫嫣儿的跳起身来,几步赶上前去,抓住银链,大力往回收。那鹦鹉挣扎得厉害,扑梭着翅膀,打在嫣儿的脸上,翅膀尖扫过,就带出一道血痕。

嫣儿一声惊叫,却不敢就这样撒了手。还好有一个婆子赶过去,帮着她一起把那只惹祸的鹦鹉制服。

被茶盏打伤了头的陈灵儿,捂着头,一把推开扶着她的丫鬟,指着那只被众人抓住的鹦鹉,大声喝道:“这扁毛畜生,连主子都不认识了,真是该杀”

“可不是,这样的扁毛畜生,留来何用?”宝华沉声说着,可眼角却是瞥向陈灵儿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大概在心里恨上临阵逃开的陈灵儿了。

如果不是陈灵儿逃了,那死鹦鹉拉的鸟屎,大概就是掉到这死丫头头上了吧

陈灵儿也是机灵,一看宝华的眼神,就知道自己是遭人恨了。当下,气焰就有所收敛,反倒松开捂着头的手,哀切地低泣道:“我的头好疼…”

可不是要疼,虽然没出血,可那额上,可是肿了好大的包。虽然一半是遮在发际里的,可光是露出的这一点,已经吓人了。

走过来的苏氏,看清陈灵儿的模样,也是吓了一跳。再看两位郡主,也是一身狼狈。不由得大骂:“你们是怎么伺候主子的?居然闹出这样的事来,真是没用…”

她这边喝斥,那头宝林也在叫:“把那只扁毛畜生拎出去丢进湖里淹死它…”

“宝林,”薛氏皱了下眉,虽然有些不悦,可到底眼前的不过是族侄女,她这个做婶娘的不方便出什么。也就只喝令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扶了群主和小姐们去梳洗…”

身子一转,她的目光落在于清瑶身上,只一打量,便笑道:“清瑶倒是幸运,只是鞋子脏了…也一起去吧叫宝林她们找出没穿过的鞋子,先委屈一下…”

“怎么说得上委屈呢?”于清瑶身子一福,恭声道:“我…还是不去了…”

薛氏目光微闪,也知道于清瑶在意些什么,还待要说话,那一直落在众人之后的李夫人,却忽然出声道:“我那里倒是有一双新做好,还未上脚的鞋,若是于小姐不介意,不如就穿我的吧”

这一句话说出来,不只是于清瑶愣住,就连薛氏也愣住了。于清瑶抿了抿唇,自然不好口出拒绝之词。虽然不知道这是哪位府里的,到底该算是长辈,她若是推辞,就未免太过没有礼貌。

薛氏垂下眼帘,静了数息,就拉着于清瑶笑道:“既然李夫人一番好意,清瑶就跟着她去好了。说起来,赵国公府里,可都是好东西呢”

于清瑶眼睛一亮,不由得又多看了李夫人两眼。难怪这些人都高看了这位李夫人一眼,原来竟是赵国公府的人。

只是,她可和赵国公府没什么瓜葛啊?这位李夫人到底真是一番善意还是…

心中猜疑,面上却不显半分。于清瑶笑着对薛氏点了点头,算是感激她的提示。便跟在李夫人身后走了出去。

恭平王府,在前朝就是一座王府。几代经营,内里风光自然比安乐侯府更美上三分。

单只那绕过整座园子的回廊,就已经很是别致。抬眼,瞥着梁上那一副副精美的图画,虽然并不能认全都是画的什么典故。可总好过这样沉默地跟在陌生人的身后。

似乎也觉察出自己太过沉默了,李夫人回过头冲着于清瑶一笑,淡淡道:“屋子里着实太闷了,出来透透气也是好的。”

只一句话,却让于清瑶松了口气。就算李夫人未必全是为了她,可听这话,大概也不有什么对她不利的地方。

这样沉默着,又走了一段路,李夫人才又道:“你刚才…很是镇定啊安乐侯府千金果然是不俗。之前有恭平王世子妃,现在又有小姐你…”

“小女子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不敢和我姐姐比。”于清瑶微笑着,侧过脸去看这位以妾室身份,与众贵妇同席的女人。眼中充满了好心。

虽然前世,她也算是小妾争宠的牺牲品,可是她这个曾作为正室的人,却对妾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感。说到底,她也是庶出的,她的生母也是个妾…

只是,不知道赵国公府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由一个…

见李夫人睫毛微颤,似乎是要抬起头来,于清瑶忙收回目光。可李夫人却还是笑了:“我家国公虽然已过弱冠之年,却还未曾娶妻。所以,这些事情,只好由我代劳了…”

脸上一热,于清瑶只觉得羞愧难当。忙笑着补救:“想来赵国公是很宠夫人的。便是…谁又敢轻看夫人半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