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于清瑶却快步而过,脚步不曾停顿半分。此时的牡丹园,正可赏花,纵是此刻无人,也不是宜秘会之地。
此次,她约陆初五会面的地点却是选在相国寺后进的梨苑之中。此刻,梨花早落,梨子却又未熟,没有什么好赏玩的,倒不怕被人撞见。
一路匆匆,几乎是小跑着,不过一刻钟时候,已经到了梨苑。远远的,就看见一道人影,只不知是等得不耐了还怎么的,正踮着脚拉扯着树枝,不知在看什么。
雪儿一声低唤,陆初五就回过头来,第一句话居然是说:“这梨树生了虫,怕是这些梨子都要遭虫嗑了…”
于清瑶莞尔,走过梨树时,却不由得抬眼看去。果然见那梨树上叶子都卷了起来,叶梢也泛着暗黄。不知怎么的,她的心里就那么一动。
梨树生了虫,尚能这样一眼就看出来,可安乐侯府呢?大概现在早已像着了虫的大树,千疮百孔,可从外表看却照旧是枝繁叶茂,看不出半分端倪,或许,只有这棵大树轰然倒下时,人们才会惊觉这棵大树早就已经从根上烂掉了。
热火烹油,繁花似锦,这些看似繁盛热闹的东西,却不过是过眼云烟…再艳的花也会凋零,再美的景也会消逝,只是,人处花丛中,人立美景时,很少会愿意去想残败之后的情形罢了。
怅然若失,于清瑶收拾心情,笑着走向陆初五。就因为好景不长,她才更要抓紧一切机会,为自己谋个安稳才是。
不等她开口询问,陆初五已经主动取出荷包,蓝底白花,正是她之前装玉佩的那只。
“二小姐,那块玉佩,我找了家玉器行,好说歹说,总算是讲了个好价钱,卖了八十两银子,银票在这里,您点一下。”
荷包里一叠银票,却都不是大面额的,最大的十两,最小的面额只有一两。看于清瑶拿着银票若有所思,陆初五立刻解释道:“之前二小姐说这些钱是要有用的,我想着小姐日常打赏人或是零用,还是要小面额的好,所以才特意换成了小额的银票。这银票是‘宝福行’的,大周地界都可兑换,小姐尽可以放心。”
“还是初五想得周到。”于清瑶笑着,也不去细数。既然陆初五敢说出这个数字,那自然不会有差错的。按说,这价格同她想象中的也相差无几,可是…
指尖轻点着荷包,于清瑶只是笑吟吟地望着陆初五,可是心里却是在暗暗发愁。说到底,她还是不敢全信陆初五,毕竟之后要经过他手的银钱远不是这么点银子可比的。如果她不能完全信任陆初五,又怎么能放心地把她的将来压在他的身上呢?
可是,接触不到他的手,她又要如何能明了陆初五的心思呢?
轻咳一声,她自荷包中取出一张一两银子的银票,递到陆初五的面前:“初五,劳你费心了,这些钱是赏你的…”
陆初五笑笑,也不推拒,果然伸手来接,只是他的手才碰到银票,雪儿就在旁边嗔怪道:“哥哥,小姐不过让你这样的小事,你怎么就好意思收小姐的赏钱呢?”
陆初五“啊”的一声,拈着银票的手就僵在半空。原本还想趁机碰到陆初五指尖的于清瑶暗暗叫苦,心里急得像着了火…
到底陆初五有没有趁机贪墨,又是存着什么心思呢?
这一刻,她脑海里翻腾着的都是这样的念头。就在刹那间,她突觉指间一热,一些本不属于她的念头突然间就窜入她的脑海:“早知道小妹这么麻烦,还不如偷偷扣下些钱呢!”
一道清晰的思想在脑中一闪而逝,却让于清瑶又惊又喜,惊的是她的异能居然已经不必手触手了;喜的是,她这回总算没有信错人。惊喜交加,她但觉豁然开朗,前景可期了。
说来繁琐,可一念而过,却不过一个呼吸之间,于清瑶撒开手,任那银票留在陆初五指间,笑着转头嗔道:“雪儿,有错罚,有功赏,本是应当,难道我在你心里是那么不明事理的吗?”
于清瑶这样一说,雪儿就不再说话,只是把衣襟里的那只荷包握得更紧。其实,她何曾不希望自家兄长出息呢?只是她这个哥哥什么都好,办起事来,却有有那么些滑头。要是小姐吩咐他了,他却…
“小姐,”迟疑着唤了一声,她看看哥哥,低下头去,涩声道:“小姐,您可要想清楚了…”
瞥她一眼,于清瑶抿唇浅笑,看着陆初五,笑问:“初五,上次去你家时,我听着你那话的意思,好像是有人想要你搬出去,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方便的话,不妨说来听听。”
陆初五皱起眉,看看现出震惊之色的雪儿,只能淡淡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族里有些人觉得我一个人住着,占了那座小院,心里不大舒坦。雪儿,你放心,那院子是当年爹娘一砖一瓦修成现在这般模样的,你这个哥哥虽然不那么能干,可也绝不会让别人把我们的家抢走…”
于清瑶知道这些话是说给雪儿听的,看雪儿咬着嘴唇,强忍着伤心却不说话的样子,于清瑶不禁在心里低声叹息。虽然现在她已经把雪儿当成是最亲近的人,可到底雪儿还没有把她看作亲姐妹一般。或者,在她心里,她永远不过都是她的小姐罢了!
牵起嘴角,她苦笑了下,平声问道:“我记得那栋小院是挂在侯府名下的,只是这些年来,有些房子也是卖给了人的。初五,不如你去总管那里,打听下那栋院子现在值多少钱吧!”看陆初五扬起眉来,却没有说话,她就笑了。
“雪儿服侍了我这么多年,情逾姐妹,若我能帮到的,自然该是尽心…”挥手止住含泪看她的雪儿要说出来的话。她淡淡道:“这些话纯自一片真心,可我想着,以初五你的性子,却大概是心怀疑惑,甚至不肯接受的。不如这样,你只当是我先预支你的工钱,你尽心尽力为我做事,还了这份人情也就是了。”
陆初五皱眉,“不知小姐到底想要我做什么?如果是太难的事…”话还没说完,他瞥一眼雪儿瞪着他的眼睛,不禁轻咳了一声,咽下没说完的话。
于清瑶一笑,忽然把那只荷包递了过去,看着陆初五又惊又疑地伸手接过,她淡淡道:“这钱,一是要你看看能不能买下那座小院,剩下的,却是要你去为自己赎身…”
这些话,她从前却没有同雪儿说过,现在一听,雪儿也不由得惊讶,看着她低声叫道:“小姐…”
不应雪儿,于清瑶只是淡然笑道:“去年里,大房里的一个丫鬟赎了身,我记得好像是十两银子,你现在又不在府里当差,虽是个家生子,可是想来二十两左右也该能为自己赎身了。你也不必多心,我让你赎身,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我让你做的事,不是该让安乐侯府中人去做的…初五,你是个有想法的人,若不是因为雪儿,大概早就另想法子为自己赎身,另做他事去了…”目光扫过目光相对的陆氏兄妹,她淡淡道:“现在,我给你机会,不仅仅是你。等以后有机会,我也会放雪儿出去,到时候,或是由我或是由你,为雪儿择一户殷实人家…”
想想有朝一日,雪儿也有自己的家,或许,就有一座像陆家那样的小院,带着儿子女儿在院里玩耍,笑得那么大声,那么开心…她不由抿唇笑起来:“这样的机会,放在你眼前,你可愿意抓住?”
这样的话问出,她便静静地望着陆初五,直到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头,才笑着转向雪儿,示意她把那袋宝石交到陆初五手中:“初五,这些东西不要在京里脱手。赎身后,你直接就往江南去。在江南把东西脱手后,也不要直接带着银票回来,就是最后,你带着银票回来,也要中间多转回手,绝不能让人从中查到你的根底…”
她这一番话说出来,陆初五的脸色也不由得凝重起来,待打开荷包看过,眼神就更显黯沉,许久,都没有回应于清瑶的话。
第一卷 梦醒 第二十九章 禅寺花前的邂逅
虽然陆初五并不在侯府里做事,可是他的消息却一向很灵通。尤其是和自家妹子有关的事,他自然更要留心十倍。
前几日,侯府里发卖的李妈妈那一家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自然是打听得一清二楚。当时还寻思着这李妈妈从前就欺负过自家妹子,这回还和妹子打起来了,实在可恶。看热闹时还趁乱丢了两块土坷垃到那人牙子的车上,正正好好打在那李妈妈的脑袋上。
这会儿看到荷包里的宝石,他着实有些被震住。像这样陷害构罪的事儿,他从前不是没有听过,在茶楼里饮茶扯闲话、市集上瞎逛悠时,这样大户人家的私密事听得多了。可是但凡这样的事儿,一般都是当家主母陷害受宠的姨娘或是俏丽丫头的,何曾听过居然是一小姐用来陷害自己的奶娘呢?
越想越觉得纳闷,他忍不住就去看自家妹子,心里暗想:难道雪儿也知道这事儿?或者,根本是她家小姐授意她去做的…可到底是为着什么呢?按说,撵走自己的奶娘,可等于是拧断了一条手臂啊!这位小姐现在看来也是个精明人,怎么又会做出这等事呢?
心头千思万绪,他一时之间也理不清楚,可是因为想得太过入神,就没有立刻回答于清瑶的问题。
于清瑶倒是并不在意,只是淡淡笑着。
雪儿却是急得不行,恨不得上前捏一把陆初五,可是碍着于清瑶在场,不好做得太明显,只好一声轻咳,沉声道:“哥哥,小姐是信得过你才让你做这么重要的事,你可不要辜负了小姐的厚望啊!”最后几个字,她咬得极重,在陆初五抬头看她时,又瞪圆了眼睛。
于清瑶在旁瞧着,便抿着嘴笑了起来:“雪儿,我先走上几步,你后面赶过来就是。”
知道是要留些时间给她与哥哥话别,雪儿感激地福了下身,还没等于清瑶走远,已经一把揪着陆初五的衣袖:“哥哥,这么好的事儿你还迟疑什么?难道小姐肯为你赎身…哥哥你再不是奴仆,就连以后我的侄儿侄女,也再不是人家的奴仆…”说着话,她的声音已有些哽咽。
陆初五却是皱了下眉,看着那道窈窕的身影穿过郁郁葱葱的树丛,才低声道:“李妈妈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她偷了二小姐的宝石才会被卖掉吗?怎么这会儿…”
“哥哥怎么知道的?不是说不准外传的吗?”雪儿先是一惊,但立刻就嘀咕:“李妈妈就是偷东西了…”
可是偷的却不是传闻中价值连城的宝石!
陆初五皱起眉,看着雪儿,眼中现出一丝忧色:“雪儿,二小姐真的待你很好?”也不等雪儿回答,他又嘀咕道:“不能让侯府中人去做…真的是想要放了我们…”
低声嘀咕着,他忽地烦燥地抓了抓头发:“不管了,你还是快点出去吧!要不然,你们二小姐又要着急了。”
不管怎么样,总算也是个机会,就这么让机会白白溜走,他到底不甘心。
不知道在梨苑中,陆初五心思百转,于清瑶一路缓行,沿着石径往精舍那头走去。掐算着时间,这会儿田氏应该已经沐浴完毕,大概已经在丫鬟们的服侍下睡了。而两位嫂嫂,就算是从放生池回了跨院,也不会特意找她,所以,其实她并不是那么着急的。
此时正值暮春,草长莺飞,春光绮丽,夹道而生的花树草木,有好些是于清瑶说不上名的,虽不似牡丹园那样华美,也不如桃李成林的妩媚,却自有一番淡雅的风情。于清瑶一路行来,最后便停在一株玉兰树上,这玉兰,不是常见的白,而是幽幽的紫,紫得甚是雍容,硕大的花朵挺立枝头,自有一股亭亭玉立之态。立在树下,不必深呼吸,已觉郁郁香气沁入心脾,令人沉醉。
靠在树干上,于清瑶合上双眼,仰起头来。在这香气中,仿佛那萦绕在心底的寒意也渐渐被驱散…
她喜欢这样浮动在宁静空气中的香,同之前穿过集市中嗅到的繁杂的气息一样,让她觉得是自由的象征。不同于侯府的压抑,也不同于梦里的绝望,带着让人暖…
凝着的眉忽然微微一动,她睁开眼,下意识地转头望向石径尽头。的确是有脚步声的,虽然很轻,可是,她就是感觉到正有人慢慢走向这边。
“可安,你这人就是没趣,这样的日子,不呆在前头看美人,偏偏要转到后头来看什么花啊?难道你不曾闻女人香香胜百花吗?”带着几分轻佻之意的声音,有些熟悉。
声音才一入耳,于清瑶就立刻猜出来者何人。虽然知道这天相国寺里必会游人如织,可却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撞上那浪荡子。于清瑶目光忽闪,暗生警惕。虽说彼此没什么纠葛,可到底那日曾在街上撞见,要是被撞上了,认出来也是麻烦。
抽身而返,她快步往梨苑那边走去。自梨苑绕过来的路上,有几块嶙峋的太湖石,虽然不是很高,但避上一避总是好的。她想得甚好,可是还没走到那几块太湖石前,雪儿已自梨苑里走出来,远远地瞧见于清瑶,就立刻叫着叫了起来:“小姐!”
于清瑶暗自叫苦,只来得及示意雪儿禁声,远处已经传来那林华清的笑声:“咦,这园中居然也有和你一样,不爱凑热闹的小姐啊!看来,是老天爷可怜我重义气,才让这园中除了香花还有女人花啊!”
这样的话,实在轻浮,雪儿听见,立刻就涨红了脸,偷眼看着于清瑶,又是不安又是惶惑。
此刻再避,已经没有用处,于清瑶眼珠一转,已经淡淡道:“小姐想是已经回去了,不如我们回去找找看吧!”声调虽平淡,可她的声音却拔高了些,好确保外头的人能听到她的声音。说话间,她拉起雪儿的手,眨了眼,就拉着雪儿往外走去。
走不多时,就看到正慢慢往这头晃来的人影。这次,却不是三人行。背着手笑吟吟走近的人,只有一袭青衣的郭可安,还有照旧一身炫目锦衣的林华清。
眼睛一瞥到来人,于清瑶就立刻拉着雪儿避到一边,垂下头去,看似恭敬地肃手而立。这样的作派,完全就是豪门大户中奴婢见到贵人的模样,恭谨而柔顺,并无半分招人注目之处。郭可安和林华清踱步而过时,也并未多加关注,似乎是真地把她们看作是哪家的奴婢了。
于清瑶暗在心中吁了一声,待两人一走面前,立刻拉着雪儿拔脚就走。她只道这算是逃过一劫了,却不想她才走了几步,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轻“咦”声:“那边的丫头,你且站一站。”
目光一瞬,于清瑶想当作没听到,更加快了脚步,却不想身后的声音拔高两分,竟是大喝道:“呔,那女子,怎么见了救命恩人反倒跑得那么快?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心口一跳,林平安暗自着恼。刚刚她明明把头垂得很低了,而且之前相见时,她更是戴了帷帽的,怎么这林华清还是认出了她呢?
雪儿有些不知所措地抬眼看着于清瑶,不知是该跑还是该停。眼见于清瑶慢下脚步,回过头去对着郭、林二人轻轻一福,她就也跟着回身福了下。
低垂着头,眼见一双黑面薄底的快靴踱到面前,于清瑶不觉皱了了眉,可是却仍然保持着恭顺之态,并不抬头。
只听得头顶上方,林华清低声笑道:“果然是这个丫头,我就说觉得眼熟,再一想刚才听到的那声音…可安,对这样忘恩负义的人,你就没什么好说的?”
“原来是因为雪儿…”于清瑶心中暗叹,也不再故作懵懂,抬起头来,目光飞快掠过林华清带着笑意的面容,便落在一旁郭可安的身上。
不同于林华清的张扬,郭可安虽然在京中也素有顽劣之名,可是平素里却并不喜夸夸其谈,人看起来也忠厚许多。对于这救了自己的少年,于清瑶还是打从心底里感激的。
深深一福,她笑着道谢:“那日公子相救之恩,小女子铭记于心,只是现在小女子还要去寻人,便就此别过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林华清已经“嗤”地一声笑出来:“寻人?去寻你家小姐?你这女子实在狡猾,刚才分明就是听到我们的声音才浑说些什么小姐、奴婢的,想着就这样避开咱们兄弟。眼看现在避不过了,就不再装什么下人了是吧?”
于清瑶暗恼,也不去瞧他,只是对着郭可安一礼,就想离开。只是她才转身,林华清就闪到她面前,双臂一展,竟是直接拦了下她。
立国百年,大周的男女之防比之前朝、盛唐之时更严苛了几分,像于清瑶这样与陌生男子站在一起,虽不是独处,已是不妥。林华清这样直接拦她,更是已经是赤,祼祼的调戏。
虽然于清瑶心里并不觉惶恐,可是此时此刻,却还是立刻连退两步,涨红了脸,喝斥出声:“公子,何以这般唐突?!”
第一卷 梦醒 第三十章 轻薄少年义郎君
第三十章轻薄少年义郎君
于清瑶这一声清叱,让林华清的面色微变。似乎真是受教了般,少年微微后退一步,拱手作揖道:“确实是小可唐突了,小姐莫怪…现在,便重新见礼可好?”话一说完,他就露出笑容,眼中满是狡黠之色,活似街头泼皮无赖般地调笑道:“小生林氏,请教小姐芳名…”
睨着林华清脸上可恶的笑,于清瑶一时间也不禁发怔。这林华清到底想怎么样?真当那些话本中的情形是真的吗?居然装模作样的来同她搭讪。他却忘了,若真是话本中的故事,像他这样的无赖大概只是被后面出场救美的英雄踢飞的角色。
心中又是可气又觉可笑,于清瑶冷沉着脸往后退了一步,转目示意雪儿。一旁早看呆了的雪儿终于醒过神来,挺身而出,沉声喝斥道:“这位…林公子,还请你让一让。”不知道这位到底是哪家的公子哥,虽然恼他出言无状,可看林华清这一身锦袍玉带的,雪儿还真不敢说得太过了。不过就是这儿,她心里也有些发慌。作为侯府的家生女儿,她太清楚这些权贵子弟是什么样的。虽然面前的这位并不是侯府的主子,可谁知是哪家的公子,要是传出去,她会不会为得罪他而受刑呢?
她心头忐忑,却不想林华清竟是一声轻笑,竟仍是那样略显轻浮地笑着,手中合上的折扇,往前一挑,虽然没有真个碰到雪儿的下巴,可却分明就是有意调戏的架势。
“好个忠心护主的俏丫头!”瞥见雪儿刹那间涨红的面颊,他笑得更开怀,声音也越发地轻佻:“若是真为你家小姐好,你就该退开让我与你家小姐好好聊聊嘛!若是因为你的不识趣,坏了你家小姐的好姻缘,看她会不会怪你!”
被他说得一愣,就算是雪儿明知他是在胡说八道,可是因为他眼眸中那股认真之色,她却仍然下意识地想要回头去看。还好,只是脖子扭了下,她就僵住,板着脸恼道:“这位公子!你莫要这样放肆,我家小姐…”
“咳…”就在她打算亮出身份时,于清瑶在她身后一声轻咳。雪儿才记起她们这会儿根本就是偷溜出来的,又是懊恼又是气愤,脸上就更红了。
于清瑶在心里一叹,心知自己这个憨丫头是绝斗不过林华清的。也只能上前一步,沉声道:“这位公子,放生池畔聚会将散,想必前面牡丹园中已淑女云集…”言下之意,牡丹园里美女多着呢!你和我这纠缠不是浪费时间吗?
刚才那几句话间,她是看明白了。这林华清虽然嘴上无德,多出轻佻调戏之言,可是却是动口不动手,倒也算不上多无赖。想来,或许不过是不忿她最初躲闪的态度吧?
“若小女子有得罪之处,先在此告罪了,还请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高抬贵手…”福了一下身,她很婉转地道着歉。
抬起头来,她静静地迎着林华清审视的目光,很是坦然。
或许因为她太过平静,林华清挑起眉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就在这时候,原本站得稍远的郭可安已经沉声道:“华清,莫要闹了!想来这位小姐另有要事,莫要因为我等牵绊了!”
他一面说,一面走过来,笑着拱手道:“这位姑娘,我这兄弟虽言词无礼,却并非是什么坏人!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目光一转,扫过郭可安微笑的面容。望着他脸上那双卧蚕般的浓眉,明亮的眼眸,挺直的鼻梁,突然心中一动。
像郭可安这样的样貌,如果按相书上说,大概就是典型的忠厚宽仁之人了。单只看眉眼,就会让人心生信服。而且就她在梦中所知,郭可安倒的确是个忠义双全,有情有义的人…
如今她年纪已大,却一直没有定亲。虽然不知道安乐侯府还不会不会如梦中一样招来祸端,可像她这样没有倚仗的庶女,难保不会被随便许给什么人——如果命运没有改变,她又再被许给那个人的话…
与其这样任由他们摆布,成为他们手中的牵线木偶,倒不如自己早做打算,自觅良人…
这个念头在心头一闪而过,把她自己都吓住。自古以来婚姻之事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觅良人?何其大胆的想法!可是,这样的念头在心中一生,就似扎了根样,无法驱除。
自己找一个男人!虽然这一世她也未必会像那些话本里一样,对一个男人受之若狂,情热难抑,可是,只要那个男人能与她相敬如宾,彼此扶持已经她的幸运了。
而眼前这个郭可安,或许就是最好的人选了。出身权贵,为人正直,看起来也是忠厚可亲,虽不曾相处,可想来应该是个可托付终身之人。
这样的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她望向郭可安的目光便更显柔和。
虽然于清瑶只是一怔之间,可想来她的怔忡却是落在了对面两个男子的眼中。林华清歪着脑袋,打量于清瑶的眼神更多了狡黠。
眼神一转,瞥见林华清的目光,于清瑶只装没有看到,深施一礼,对郭可安平声道:“之前也蒙公子相救,却未能略表谢意,实在惭愧。便是今日,小女子也实是有事脱不得身。只得留待来日,再行图报公子深恩了。”
声音稍顿,她张了张嘴,却到底还是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虽然心中暗有绮思,想要互通姓名,让这位未来的将军知晓她的名姓,记下她的芳容,可到底话到嘴边心生怯意,又顾忌着在旁的林华清。便只是温然浅笑,轻施一礼后便转身而去。
林华清静静地看着于清瑶的背影,忽地一声冷笑,毫不在意他的声音会不会被还未走远的于清瑶听到,竟就那样放肆地笑道:“可安,你小子不错啊!这回居然也犯了桃花运了,只不过,这小娘子可及不上昨个儿给我抛媚眼的那美人…”眼看着前面走得轻盈的身影似乎背脊一僵,林华清笑得更加欢畅。
“华清,”轻叱一声,郭可安望着前面从容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报怨道:“都说恩师最是一双慧眼,从没有看错过眼,可我怎么觉得恩师这次帮我们取的字,却是看走了眼呢?你看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模样啊?哪里有半分雍容华贵之态,冰清玉润之姿的意思呢?”
林华清一笑,毫不在意,“或许那老酒鬼就是看走了眼呢!”说完,他垂下眼帘,忽然似有几分感伤:“听你说起他,我还真是想他老人家…”
听林华清这样说起,郭可安一时也是感慨。他们三人机缘巧合,同拜在一人门下。多年同窗,这才有了亲如兄弟般的情谊。只可惜,他们那位恩师能文能武,才华横溢,当年本是一榜文武探花,本该是朝廷重用之臣,可是却因太过狂傲,而得罪了太多的人,这才一生潦倒。甚至在一年前生生被逼出了京城。临走之前,特意提前为三个学生赐了表字…
“安能催眉折腰事权贵!老师他这一生自恃才高,总以李太白自喻,可结果…”郭可安低声叹息着,又道:“虽然你我不才,学不到先生万分之一的才学,可他的傲骨,总是要学上几分的。”慷慨陈词,凛然之态,让林华清为之侧目。
望着好友郑重的眉眼,他微微一笑,忽然话锋一转道:“你们要学先生的凛然之气,傲然之风自然是再好不过!我这个不成才的弟子,也就只能学学先生的爱酒成痴了!那不然,沈氏酒仙之风岂不是就此断了后吗?啊,我真是想——想他老人家——那只常年不空的酒葫芦啦!”
郭可安摇头苦笑,拍了拍他的肩,淡淡道:“华清,你还要这样游戏人生多久呢?就算是我和荣安知道你有多好又有什么用呢?你要总是这般花花太岁模样,有哪家姑娘会愿意嫁你为妻呢?”
林华清立刻就笑了起来,“这你可不用担心!你和荣安可能找不到老婆,我林华清又怎么可能打光棍呢!”
“华清,你明知道我的意思…”被林华清笑着一推,郭可安只能摇头,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他就知道,这样含蓄的说词一定会被林华清插科打混胡闹过去。说娶妻,可他真正想说的又岂是娶妻呢?
扬起眉,他忽然拉住林华清,沉声道:“华清,若我他年从军,策马边缰之时,你可愿与我一同驰骋大漠?!”
“你要往边缰?”林华清扭头看他,却只是笑道:“就是你有再大的雄心,你家那帮娘子军不答应,你还能走出京城去?”
郭可安为之一怔,语塞良久,才有些沮丧地道:“不说这个了,过去前边看看吧!或许这会王妃已经放荣安出来了也说不定…”
看着郭可安的模样,林华清也不安慰,就揶揄地笑笑:“我看今天荣安如果不说出两三个看顺眼的姑娘家,王妃是决计不会放他出来的…我就奇怪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淑女之思,本是人之常情,怎么偏就你们两个,见着女人倒好像见了老虎一样…”
“这满京城里,就没有谁似你林少这样风流倜傥了!”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郭可安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不知为什么,在张开嘴的刹那,他又闭上嘴去,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林华清在旁瞥见,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浅笑…
第一卷 梦醒 第三十一章 春光正好,赏花还是赏人?
于清瑶回到小跨院时,柳絮已经出来连看了几次。远远瞧见于清瑶主仆二人走近,才吁了声,放松下来。匆匆迎上前,低声道:“刚老太太派人过来瞧了一次,说是叫小姐重新梳洗了,就过去前院。老太太正侯着呢!”
于清瑶一惊,“是谁过来传的?可有说过是什么事吗?”按说,这会田氏应该是睡着的,怎么会来唤她呢?
“是锦绣姐姐过来传的,倒没说是什么事,可我瞧着神情倒不像是出了什么事。”
柳絮低声说着,虽然到底还是不知道是为着什么事,可却让于清瑶为之心情一松。
方才是锦绣陪着两位嫂嫂去了放生池边,既然现在是锦绣来传话,那自然是人已经从放生池畔回来了。难道是在池边碰到什么人了…
心中一时猜疑难定,于清瑶匆匆回到房里,换了衣裳,又在柳絮的服侍下重新打开发髻梳了头发。她原本不想施脂涂粉的,可想想,还是打开胭脂匣了,淡淡施了一层胭脂。
菱花镜中,映着身后柳絮的面容。于清瑶一瞥之间,便已经察觉出柳絮的神情间与往常颇有几分不同。虽然只是淡淡的,可是,那眼中一闪而过的哀怨却还是落在于清瑶眼中,更或者,这淡淡的哀怨本就是柳絮故意毫不掩饰的…
目光微闪,于清瑶不动声色地回过头去,笑着低声:“柳絮,你猜,我刚刚和雪儿是去见了谁?”
她这样一问,在旁边收拾她换下来的粗布衣裳的雪儿,立刻就顿住手中的动作,扭头看了过来,难掩眼中的惊讶。她以为,这是她和小姐的秘密的…
于清瑶却似没有看到雪儿的眼色,只是同垂眉敛目讪讪说着“奴婢不知”的柳絮笑道:“其实,我刚才和雪儿出去见的是她在外面的哥哥初五。你也知道雪儿的哥哥在咱们府里是没差事的,可人却很是机灵,做事很是能干…”
顿了下,她又柔声道:“你是我房里得用的人,和雪儿一样,都是我信任的人。所以,有什么事我也不瞒你…”低声一叹:“我在家里是个什么情形,你也是知道的。虽说母亲从不刻薄我,可是到底…唉,在家中倒还好些。可是日后若嫁了个没心肝的男人…今日不提身份,我只同你说几句女子间的知心话。这世间男女情爱,我也不敢奢求,只盼着能安安静静地过上些好日子罢了。可是就是这样,如果手中没有私房钱傍身的话,什么安安静静也都是纸上空话罢了…”
见柳絮呶了下唇,似乎为她的话而有所动,于清瑶就借机道:“我今日要雪儿找了她的哥哥来,就是把身边的一点小钱交给她家兄长,在外帮着我做一点小生意。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赚着钱,可是总是有些盼头不是?!”
拉起柳絮的手,她温言道:“只是这些事,还有我的心思,到底不好让人知道。还好,有你在这里帮我掩饰,才没有被别人晓得我私下出去了。若不然,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小姐,”柳絮轻唤一声,忽然挣开她的手,跪在她的面前。低声道:“小姐,我现在才知道小姐是真的把我当作房里知心的人,竟连这样的话也同我说…柳絮虽然是个没用的,可小姐这样信任我,奴婢就是再没本事,也愿意为小姐肝脑涂地,再所不惜…”
于清瑶扑哧一声笑出,“哪里有那么严重呢?柳絮,你家小姐我只不过是想日后的日子好过些。屋里短了什么,缺了什么,手里有了银子也能自己采买些,不像现在,因为我这个主子,连带着你们这些丫头也受了冷眼…”
说着话,她抬手用手帕拭了拭眼睛。这句话倒不仅仅是为了打动柳絮,而是有感而发,真真是情真意切,连两个丫头听了,也不由得想起之前因为自家主子不受宠,而被府里那些个有点小势力的仆妇所欺的事情,不免也些伤感。
主仆三人一时都不说话,不是拭泪,就是垂目低叹。最后,还是柳絮最先醒起,三人才收敛心情,又重新梳洗过,施了粉,淡淡地涂了层胭脂。揽镜自照,已掩饰了之前的泪痕,这才往前院走去。
到了前院时,孟慧娘和沈盈盈正在陪着田氏说笑。于清瑶一迈进门来,沈盈盈就立刻笑着站起身来:“呦,我就说怎么妹妹珊珊来迟呢!却是打扮来着,果然不愧是咱们府里的,平日看不出来,可今个儿略一打扮,就这么可人爱…娘,我看,清瑶妹妹今个一亮相,可不比平西侯家的那丫头差呢!”
“你是她嫂子,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可人疼了!”田氏笑着,招手唤了于清瑶过去坐在她跟前,上下打量了两眼,又回头淡淡道:“去开了带来的匣子,取了那只玉镯来。”
站在田氏身后的锦葵一怔,瞄了眼于清瑶才返身去打了带来的箱子,取出一只描金朱匣。
眼见田氏动手打开那只朱匣,于清瑶也不等她打开,已先忐忑地婉拒道:“母亲,这样贵重的东西,女儿实不敢受。”
田氏转目望她,只笑着拈起匣中那只莹白似月般皎净的玉镯。“这玉镯是年初时你三嫂送我的,原本我说着这羊脂白玉最是养人,打算这次带来给你姐姐安胎的。可巧,今天却逢着这样的机缘,便送给你撑个门面好了。”
听到这样的话,于清瑶更不敢受了,忙怯声道:“母亲,女儿是个粗手大脚的,这样贵重的东西戴在手上,怕是连动都不敢动的,还是…”
“你怕什么呢?”田氏还没有说话,沈盈盈已经先笑了:“清瑶,你是咱们安乐侯府的小姐,可不是那些洗衣劈柴的粗使丫头,不过一只镯子,你又有什么受不起的呢?再说了,今个儿这样的日子,你要是没两件好东西,岂不是丢咱们侯府的脸吗?”
沈盈盈一向快人快语,说话直接,可她这会儿说的这些话,于清瑶却还真不敢接了。扫过孟慧娘似笑非笑的脸,她不好说话,只能任由田氏拉了她的手把那只羊脂白玉镯套在她的手上。
相国寺的浴佛日,仪式过后,在牡丹园中会另有赏花会。城中各家权贵的女儿都会聚在牡丹园中赏花。而且,在同一座园子里,还会有一场诗会。参与者却多是城中还未定亲的公侯子弟。虽说是隔着花海,可其实若隐若现间,两边都可看到对面的情形。这,算是京中隐晦的相亲会。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不明说罢了。
只是知道归知道,往年里,田氏却从不曾让她参加过这样的聚会。只不知,怎么今年却想让她去露脸了呢?
心中暗疑,却不敢表露出来。于清瑶只是抿起唇,似羞似怯地垂着头,嘴角轻扬,脸上飞起一抹红云。
她的神情落在田氏眼中,便暗暗摇了下头。到底还是有些小家子气,若是那些小家碧玉也就罢了,可对于他们这样的侯府却是失了体面,更不可能入得了贵人的眼。不过,正因为如此,她才不似今日那些个人一样,心存奢望,倒是轻松许多。
想了想,她便回眸望着落后一步,小心跟在她身边的于清瑶,淡淡道:“今日的赏花会,有一位适龄的贵人。只是,清瑶,你也是个聪慧的,当知什么事都是强求不得的。所以,也就莫要动那些不该动的心思…”看于清瑶垂下头去,脸上现出一抹羞臊之色。她便笑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为自己有所打算也是应该的。既然你我今生为母女,便是一场缘法,自然要为你的终身大事操劳。这次你若是表现得好,却是一个机会,只是切切要记着我说过的话,与其盯着人人都想要的,倒不如另觅他途…”
哽了下,于清瑶涩声应了一声,头垂得更低。田氏目光微闪,也不再说什么,只默默地在前往牡丹园而去。
抬起眼帘,望着田氏的背影,于清瑶在心底无声地哼了一声:虽说要她为自己打算,可若是她相中的人对安乐侯府没半分益处,田氏也断断不肯答应的吧?!可惜,这一次,她万万不会像上一次一样任由人摆布…
一路缓行,终是近了牡丹园。于清瑶之前经过园门时,还不觉喧闹,可现在,才近些,就已听到园中一片欢笑之声。那是年轻女子特有的笑声,娇滴滴的,银铃一样,黄莺一般,让人远远听见,便不觉笑生双颊。
走进那道宝瓶门,便看到一片绮丽风光。那片片的锦霞彤云,仿佛是自地面蒸腾而起,在眼中幻中一片艳色。
而比这片霓霞更耀人眼目的,是于花间嬉戏的少女们。锦衣华美,色艳如霞,在花间穿行,也不知是这些华服更艳还是花朵更艳?
乌发云鬓间,珠玉映日,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令那一张张青春的面容更显容光焕发。别说是才进入牡丹园中的于清瑶,就是远处花亭中端坐的贵妇们也看得双目含笑,脸上满是暖暖的笑容…
第一卷 梦醒 第三十二章 牡丹丛中眼波媚
春光明媚,牡丹开得得正艳,姹紫嫣红,花团锦族中,美丽的少女嬉戏其间,美如一幅图画。这个春日,是如此的美丽,大概过很久之后,还会让人记忆犹新。
于清瑶默默地跟在田氏身后,无声地穿过牡丹丛,望向花丛中的目光隐隐露出几分羡慕之色。
她是真的羡慕,原本她这样的年纪,也该这样欢笑,无忧无虑的拉着同伴嬉戏的。可惜,她的身份,注定了哪怕她跻身其间,也会被某些贵女轻践。
似乎是留意到她们一行人,远外的花亭中已有人笑着站起身来。就连花丛中的少女们也转目看过来。只是目光一扫,看清来人后,就纷纷转过头去。一人扭过头去,不知说了些什么,众女就掩面偷笑。尤其是那说话的少女笑得最大声,银铃样的笑声响彻牡丹园,惹得花亭中的长辈们也侧目相看。
就有人笑着招手:“灵丫头,你又笑什么?有什么得趣的,只你们姐妹在一旁偷着得趣?!难道是觉得婶娘老了,听不懂你们的笑话吗?”
这会儿,花亭里,众人正与田氏见礼。听到那一身绛色春衫的贵妇这样说,拉着田氏手的老妇人就回过头去笑着嗔道:“你个死丫头,在我们面前说什么老?不存心气我呢嘛!要是你都老了,我们这些土埋半截的人又算是什么了?”嗔完那妇人,她又笑着拍了拍田氏的手,温言道:“亲家母莫要笑话,我这表妹最是顽皮,又不是十几二十的小姑娘的,好歹也是一堂堂侯爷夫人,还这般皮…”
因她的嗔怪,那贵妇回过头来,抿唇便笑。因着她的年纪也不过四旬左右,又穿着那样艳的颜色,这一笑,倒真犹有三分艳光。偷眼瞥过,于清瑶就立刻垂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地一动不动。
虽然在花亭中的贵妇们彼此之间大多是有些交往的,可是这位年纪不大的平西侯夫人,却是与安乐侯府有隙的。倒不是这女子与田氏有恶,而是据说早年间老侯爷还活在世的时候,就曾与平西侯府的老侯爷闹过意气之争。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事,可一连多年,两府却几乎都没有什么来往。而且但凡两府上的人撞在一起,平西侯府上的总是没什么好声气。
这会儿,平西侯夫人苏氏掀起眉来,笑盈盈地看着田氏,道:“老夫人却是选对了亲家,我这表姐性子最是和善,又是个善护短的,你家大姐儿嫁过去,可是享透了福啊!”
田氏目光微闪,心里未尝不怒,可是当着女儿婆婆面前,却只能压下怒气,笑得情真意切的:“我女儿的确是有福气。要不然怎么能嫁得这么好的人家呢?别的不说,单只是得了妹妹这样的婆婆,已是她几世修到的啦!”
被田氏亲亲热热地拉着,恭平王王妃苏氏笑得很是和熙,“亲家母太谦了。要说我们耀儿娶到清琼才是他的福气呢!”
平西侯夫人抿唇浅笑,也不听二人互相奉承,只转过头去又叫唤那几个女孩。
而这时,恭平王王妃也收了话头,拉着田氏往亭里走,招呼着:“弟妹,你刚才不是还在念叨我这亲家母吗?”
田氏凝目看去,立刻认出坐在上首慈眉善目的妇人正是恭成王府的王妃薛氏。见薛氏要起身,她自然不敢托大,忙笑着迎上几步,抢先施礼。
因着恭平王妃苏氏在场,薛氏倒很是客气,寒喧问好,倒真是把田氏当作亲戚来看的。待众人说过话,她便转目看向跟在田氏身后向她施礼的于清瑶。
“这便是安乐侯府家的小姐吗?生得可真是标志…”她笑盈盈地笑睨着垂眉浅笑的于清瑶,似乎还想召到跟前来细瞧。偏这时,站在她身后的一个妇人却是在上前一步,附在她耳边低语了数句。
目光微闪,薛氏脸上的笑虽然没有少半分,可眼中的欢喜却褪去几分,也没有召于清瑶过去说话,便转过头去又同田氏说笑了。
于清瑶抬眼瞥了一眼,只见那妇人虽然看衣着样式是个下人模样,可衣裳的料子却是很好,头上也插着银钗,显然在薛氏面前是个有体面的。其实,她不用细猜,也知道这妇人同薛氏说的是什么。总不外是介绍她是个庶出的,并不得宠罢了。
见着恭成王王妃,再联想到刚才见到的郭、林二人,于清瑶若还不知田氏说的贵人是谁,就真是犯糊涂了。不过,就算田氏不提醒她,她也不会去奢望什么。对她而言,荣华富贵,身份地位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再多的享乐,与其活得如同那个梦,还不如粗茶淡饭来得好。不知为什么,自去过雪儿家的那座小院后,她无比向往能拥有那样淡然平静的小小院落。
正在这时,平西侯夫人苏氏唤的那个少女已经拉着一众姐妹进得花亭。
一一见过礼后,在苏氏的催促下,这叫陈灵儿的少女就掩着嘴笑道:“其实,我们不过是随便讲了个笑话罢了…婶娘要听,可莫要怪侄女唐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