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清瑶心中一动,嘴角却微微翘起。扶着她的雪儿抬起头来,瞥着于清瑶嘴角的那一抹笑,忍不住低声道:“小姐这作儿心情可是好?”顿了下,她瞧着前面离她们有点远了的许妈妈,哼了一声:“这次可真是解气!小姐您啊,要是早拿出这幅小姐的派头,那些欺软怕硬的还有哪个敢给您脸色看啊?!”
于清瑶一笑,也不解释她的笑可不是因为这个。虽然不知道一会儿那个美琳到底会当着田氏的面说些什么,但想来也不离她预想的那样…
想到这儿,她的心情忽觉大好。忍不住对雪儿低声道:“你放心啊!以后我定不会再让人欺负…也不会让人欺负你!”望着现出一丝疑惑之色的雪儿,她也不解释,只是微笑。转过头去,望着斜挂树梢的那弯冷月,幽幽道:“不管你曾看到过什么,以后,再不会让你见到那样的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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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梦醒 第十章 屋里人
雪儿走进房里,看着正坐在窗前,由丫鬟服侍着重新梳妆的于清瑶,轻咳了声。于清瑶回过头,目光在雪儿虽然极力掩饰却仍显有些紧张的脸上一扫而过,忽然间就笑了。
“雪儿,你过来帮我看看一会是戴这只如意簪好,还是这只鎏金镂空雕花角钗好?”
雪儿应声走近,随手便接过服侍着于清瑶梳头的柳絮手里的木梳。柳絮眉梢动了下,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退下,人直接就走了出去。
雪儿瞥见,忍不住嘀咕:“这丫头,这么大的气性,仗着是老太太赏的,这一年来越来越放肆的。”
于清瑶笑笑,没有接雪儿的话,目光却淡淡地扫过窗外。这柳絮,在梦里时,并没有随她出嫁,之后命运如何,她却是不知道的。可是,现在想想,她之前因着她是田氏赏的丫环,只一昧的恭敬而疏远,却从未留意过这个同样是一等大丫鬟的柳絮到底如何。只是这几次,看她行事却的确是个稳重的,而且,她这会儿主动走出去,看似无礼,可细想未必就不是在避嫌。大概在她心里,也是知道自己暗里对她还是有戒心的吧?
心里这样想着,她便另有了些别的心思。眼下,她唯一信任的便是身边的雪儿,这个既忠心又憨厚的丫头。可是,虽说忠心,但雪儿的办事能力并不是很强的,有很多事,如果真吩咐了她去做,只怕…
她正在心里琢磨着,雪儿已经附在她耳边悄声道:“小姐,奴婢二门上的沈婆子那打听到了,说是田妈妈刚从外面回来,已经去了老夫人那儿。还有,您叫我留神的那事儿,听说这回老夫人那没叫人请过官媒,怕是到时候也不过随便请是私媒罢了。”
“请私媒?”于清瑶皱起眉,忍不住低哼了一声:“这是母亲的主意还是大太太的主意?从前不论是大哥还是二哥,定亲时都是请的二品诰命夫人登门提亲。到二哥那只不过是请了个官媒便罢,想不到现在更连官媒都算了,这样的事情若是传出去,丢的可不是叶家的脸面。”
“嗯,好像还真是…”雪儿低声应和着,声音一顿,看着于清瑶的目光不免带出些狐疑之色:“小姐,您从前可是从不关心府里这些事的。”
何止是不关心,就是下面的丫头偶尔闲聊混说主人是非,被她听到也只当闻而不闻,连半声喝斥之言都没有有过。
“是啊,从前我是不关心,可是…雪儿,这次我病在床上时,想了很多,简直是把这一生都看透了…”在雪儿忙着啐道“小姐的一生还长着呢!快别说这样晦气的话”声中,于清瑶只是微笑:“是啊,我的一生还长着呢!只是,以后我再不会做个什么事都不闻不问,任人摆布的木头人。”
看着雪儿扬起眉,笑得又是欣慰又是开心,林平安脸上的也便露出温婉的笑容。只是这笑还未扩到眼底,便已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之声。皱起眉,她凝神细听,便听出外面那熟悉的声音。
雪儿咧了下嘴,苦起脸来,怯声道:“小姐,我去同李妈妈说,叫她小声点。”
“不用了,”于清瑶执起那只如意簪,随手插在梳好的发髻上,淡淡道:“奶娘回家探亲也有些日子了,这些多天没见,我也着实有些想念,你唤她进来见上一见也好。”
雪儿嘟起嘴,虽然奉命往外去了,却忍不住嘀咕:“见一见,不知又要从小姐这儿顺走什么呢!”虽然诸多报怨,可是像这样大户人家里的奶娘,一向都是小姐们身边最得力的人。半母半仆,情份非比寻常。虽然小姐的奶娘李妈妈是个不省心的角色,到底也不是她这样的丫鬟能阻挡的。
嘀咕着走出去,才到门口,就见小小的院子里此刻已经闹成了一团,不知是被骂了还是打了,两个才留头的小丫鬟哭丧着脸立在院中,却只怔怔地看着在院子里叉着腰破口大骂的中年妇人,不敢说话。
“你们这群小蹄子,我奶小姐的时候你们还不知在哪个狗肚子里转筋呢!这会儿却还敢来嫌我…”
雪儿皱起眉,正要走出去劝住李妈妈,就听得一声冷喝:“李妈妈!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莫非是回了一趟家,就把咱们安远侯府也当成是你们那乡下地方,随你胡说吗?”
随着断喝,一道窈窕的身影自后面耳房转出,手里还拿着一只扫帚,想是刚才还在扫地,听到喧闹便急急赶来。
李妈妈抬起头,瞥见拿着扫帚的柳絮,虽有些惧意,可看看她那一身青色的棉布春衫,头上也只随意插了只银簪,清秀的面容虽然仍有凛厉之色,却到底有些清减,浑不似从前在老太太屋里头伺侯时的风光模样,一时间又硬气起来。
“柳絮,你还当自己是老太太屋里头的人不成?我告诉你,你现在既然在秋雨轩听差了,那就得服我的管…”
她倚老卖老,却不想柳絮根本就不肯卖她的面子,只冷笑道:“李妈妈,人贵在自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咱们大家敬你是小姐的奶娘,对您礼让三分,您还是给自己留几分体面,也给二小姐留几分好念想吧!”
柳絮这样冷冰冰的话一说出口,李妈妈就不依起来,指着柳絮大骂,倒似要冲过去撕打。在门口瞧得发慌,雪儿忙走出去,笑着拉住李妈妈,笑着劝道:“好妈妈,你怎么才一回来就生这么大的气呢!您且消消气,姑娘在屋里头等着见您呢!”说着话,又冲柳絮连连使着眼色。柳絮扬起眉,却是一声冷哼,转身便又回了耳房。雪儿闹了个没脸,脸上便也不好看,挽着李妈妈往屋里走,又吩咐那两个丫鬟道:“站着做什么?怪没眼力价的,还不快去上了茶来。没瞧见李妈妈来了吗?”
两个小丫鬟被训,忙一溜烟跑开,李妈妈便哼哼道:“现在的丫头哪还似从前啊?还是雪儿你刚来的时候懂事。”
“还不是你老教得好…”雪儿奉承了句,还想再说两句好听的,却又觉词穷,心道当初刚跟着二小姐时可是没少被你指使,倒把自己真当成主子似的了。
扶着李妈妈走进门来,雪儿一眼便看到坐在罗汉床上的于清瑶。不知是在看什么,正侧着头,若有所思的模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才知道她是在看着窗外。隐约的,窗外似有人影晃过,淡青的身影一闪而过,就再看不见了,可雪儿心里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有些不快。
“小姐,”叫了一声,她松开李妈妈,上前道:“李妈妈来看您了。”
于清瑶“啊”地一声,抬起头来,望着李妈妈,笑了笑:“妈妈回来啦!坐啊…”
“可不是回来了,老奴一直掂记着姑娘,不敢多呆…”李妈妈笑着问了安,就想走过去坐在罗汉床上。可偏这时候于清瑶却突然嗔道:“雪儿,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妈妈拿张板凳来。”
这话一说出来,雪儿不由得一怔,李妈妈更是一张脸沉了下来。只有于清瑶面色如常,一双眼清若春水。
只怔了一下,雪儿已经醒过神来,立刻弯腰自罗汉床下抽出一张小小的方板凳,送到李妈妈跟前:“妈妈坐啊。”
“谢姑娘赐座,”低声说着,李妈妈脸上却丝毫没有掩饰那一分不快。
她是二小姐的奶娘,虽然二小姐在侯府里没什么地位,可是仗着是二小姐的奶娘,她在这座小小的秋雨轩里还是很有几分底气。一来小姐是个没脾气又没主见的,二来她自己也是个逞能硬气的,所以在小姐面前也很有几分脸面。说到坐,从前每次她都是同小姐一起坐在罗汉床上的,像这样赐个小板凳坐,在别的主人面前看似恩宠的行为,简直就是对她的屈辱。
因为心里不快,说话时她也便没了好声色:“听说姑娘前两天病了,真是的,姑娘也是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好好照顾呢?”
“妈妈说得是,我也是不小的,是该知道如何照顾自己了,让妈妈担心,真是我的不是…”于清瑶淡淡笑着,望着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容,舌尖泛上一丝苦味。
这个女人,是奶大了她的奶娘,论理说,是除了她亲娘外与她最亲近的人。可是结果呢?她原本是知道自己这个奶娘有些自私,又喜欢揽权好事的,可从来都只当是小毛病。仍然一直看重她,亲近她,信任她,可是在那个梦里,她才知道,原来小毛病也随时会要人命的…
目光微瞬,她望着李妈妈,喉间哽咽了下,可却仍是平淡地说道:“妈妈,之前你回去探亲时,我想从库房里取出东西,却又找不到钥匙,才知道原来是妈妈带了去。妈妈,您的事一向多,我看钥匙放在你那儿,也诸多不便,你还是把钥匙交给雪儿保管吧!这样,我找起东西来也方便些…”
第一卷 梦醒 第十一章 柳絮
她的话说得轻描淡写,可是却把李妈妈惊得跳起身来:“小姐…”她板着脸,气呼呼地要说些什么,可于清瑶却已经站起身来,淡淡道:“我还要去给母亲请安,就不同妈妈多说了。妈妈先把钥匙交给雪儿,交接的事过后再说便是。”
见她说得郑重,脸上又没半分软化之意,而且人也开始往外面走去,李妈妈又气又急,却不好真的伸手去拦,捏着腰上那一串沉甸甸的钥匙,她迟疑着,手却好似僵住,半天也摘不下来那串钥匙。眼见于清瑶挑起眉,似有不耐之色,她才一咬牙,摘下钥匙丢在雪儿手里。被迫交权,到底心里不自在,她拉着一张脸,闷声告辞:“不耽误小姐去请安了,老奴这就去了,也省得…”
呶着嘴,到底最后一句话还是咽了回去,她匆匆施了一礼,便转身拂袖而去。
“小姐,”雪儿怯怯地唤着,只觉得手里的钥匙是个马上就要爆开的炮仗,直觉立刻丢掉,没有半分掌权的快乐。
“小姐,你是不是气李妈妈明明得到消息却不肯立刻赶回来照顾你呢?”想想,大概只有这个原因才让小姐对自己的奶娘这样生气吧?可是当时她同小姐说送信往乡下了时,小姐好像也没生气,只是淡淡应了声“知道了”,怎么现在又要发作呢?眨巴着眼睛,雪儿只觉得有些看不明白小姐了。
于清瑶微微一笑,并不解释,只是望着雪儿温言道:“雪儿,你是我身边最信任的人,把我的家当交给你我才能放心,不是吗?”
“啊!”雪儿的眼睛亮起来,胸膛也挺起来了,脸上也放出光彩,一面保证绝不会让小姐担心,一面把钥匙往身上挂,只是那串钥匙沉甸甸的,若是个穿着裤子的婆子挂在腰上也就那样了,像雪儿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那么一挂,实在不美观。
于清瑶只瞥了一眼,就笑起来:“钥匙就是交到你手上,也不是要你做管家婆,这副模样要怎么出去呢?还不快去放到匣子里。”
她这一提醒,雪儿拿了钥匙就要往出跑,只是才几步就收住脚,转回来商量道:“小姐,奴婢那屋里可不敢乱放东西,要不,这东西就放在小姐屋里发不好?”
于清瑶一笑,没有反对。只笑着看雪儿到处找地方,终于还是把那串钥匙藏在她衣柜里的匣子里。其实心里是有些酸的,她这院里的小库房,说得好听,放着她的全部家当,可是认真说起来,有什么呢?连田氏那库房里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都未必有…
掩去那一丝感伤,带着放好钥匙安下心的雪儿出门。
她这小小的秋雨轩,虽没有什么特别的风景,可是院里却有几块太湖石,嶙峋之态倒也值得一观。石畔窗下,却是种着美人蕉和芭蕉,秋夜雨中,雨点落在硕大的叶面上,沙沙作响,倒也别有情致,也正是因为这,才被题为“秋雨轩”。
沿着石径走了几步,于清瑶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望着站在太湖石边似乎正在训斥小丫鬟的柳絮。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雪儿忍不住嘀咕:“小姐不知道,柳絮的脾气才大呢!”
“脾气大!脾气大才好啊!不会被人欺负。”于清瑶低笑了一声,忽然道:“你去唤了柳絮过来,叫她陪我一起去慈萱院…叫她换身衣裳,我等她。”
“咦?”雪儿惊讶地扬起眉来:“哪有小姐等她一个丫鬟的道理。”可看于清瑶但笑不语,却不曾改了主意,只得过去叫柳絮。
远远的,就看见柳絮抬起头来,似乎有些惊讶的样子,可是却还是施了一礼,转身往后面耳房去换衣裳了。
看着那一袭青影去得远了,于清瑶才淡淡笑了起来。从前的她,只一昧防着这丫鬟会在母亲面前告她的状,却傻傻地不知道有时候就是敌人也可以收为己用的道理。不只这样,甚至连表面功夫都不懂得做,柳絮到她这院里,她敬着远着,却偏偏忘了带她在母亲面前露脸。如果让母亲看到她赏的丫鬟现在这样一副不受重用的样子,哪怕柳絮当初只是个二等丫头,怕也要觉得她这个庶女做事实在太过份了吧?!
站在院中,她也不觉心急,只仰起头望天,又默默环视这间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小小院落。
天,是阴沉的。从早上起来时,就一直阴着。就像她早上请安时,田氏的脸色一样,似乎是并不想阴着的,可不经意间,阳光就渐渐消失在云层。空气润润的,有些泛着凉意,想来,一会就有雨了…
目光转过去,见柳絮匆匆转过来,却没有立刻奔过来,而是交待了那小丫鬟几句才走近。于清瑶还没什么,雪儿却有些不快。
柳絮也是机灵,瞧见雪儿的脸色,就淡淡道:“奴婢看着天似乎是要下雨了,所以吩咐小丫头,如果下雨,一会儿就备了蓑衣雨具去接小姐。”
她说得平淡,可雪儿的脸却忽的一下红了。看看若无其事的于清瑶,她忍不住瞪了眼柳絮。虽然明知道柳絮其实并没有什么错的,可心里却仍抱怨怨她抢在她前面想到这些。
不知是不是没有看到她的眼神,柳絮只是目视前方,一如既往地木着脸,并不显特别热情也不是多无礼,只是淡淡的。
眼角瞥过,看着换了一身素色细纱春衫,头上也新戴了两只淡蓝绢花的柳絮,于清瑶嘴角的笑意更深。
“姐姐在我院里也有一年了,诸多辛苦,人都清减了,清瑶实在心中难安。”
目光微闪,柳絮脸上虽没什么表情,可声音却越发的恭谨:“小姐莫要折杀了奴婢,奴婢既然伺候小姐,那就是小姐的人,怎么当得起小姐这样的称呼。更何况柳絮做的不过是些份内事,怎敢当辛苦二字。”
“有什么当不得的呢?姐姐原是母亲屋里的,是母亲怜惜我才赏了给我,我自该敬姐姐三分才是…”声音一顿,于清瑶忽然道:“也是我从前不懂事,竟不知道该带着姐姐常来给母亲请安。还好,有雪儿提醒…”
雪儿眨着眼,瞥见柳絮转目望来,便立刻收起疑惑之色,作出一副“全仗我替你说话”的恩人模样。虽然不知道小姐到底想做什么,可是下意识里,她只觉得配合小姐,一定不会错。
将两个丫头的互动收在眼中,于清瑶便笑起来,低声对柳絮道:“这次见母亲,却是次机会,姐姐若是把握住了,有可能还会重回慈萱院当差的。”
柳絮心头一跳,把起头来望着于清瑶,一时间只觉得口干舌躁,竟不知要如何回答。于清瑶笑笑,也不等她回答,便抬脚向前走去。
原本,她也没期望着柳絮立刻就跪伏脚下,大哭什么既然伺候了小姐就绝不会背叛,不会离开的话。本来嘛,一个根本不受宠的庶出小姐,就算是一等丫头,可是除了这么个名头外,哪有一点实惠,不论是例钱还是赏赐或是人际,都远远不及在老太太房里的一个二等、甚至三等丫头。
想来,柳絮这一年里也应该是有所体会的。在这样的情形下,换了是她,大概也是会在逮着个机会后迫不及待地回到慈萱堂去了。如果是这样,那她之前动的那个心思,也就就此作罢。如果柳絮居然出人意料地留下,那她想,自己也可以添个人手了。
走进慈萱堂,不知怎么回事,院里竟然没有人值守。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轻掩房门的正房里隐约传出人声。
虽然有些奇怪,可于清瑶并未停顿,甚至可以说是有意走得更快了几步。走到廊下,就听到里面传出田妈妈的声音:“那位二姑娘据说是曾定过亲的,只是好像男方还没有下聘,就因故迁往江南,一去十年,全无音讯…老夫人,依奴婢看,这二姑娘到底是曾与人换过庚贴的,如果…奴婢是说万一有不开眼的,说些闲话…虽说三姑娘…呵,可是奴婢看,她也不是个不知轻重的,真的嫁过来也定会循规蹈矩,安守妇道的,绝不会对五爷…”
听到这里,于清瑶不敢再听下去。回过头去,但见雪儿掩住嘴,瞪大了眼,眼中俱是惊惶之色,显然是被吓到了。反倒是柳絮,只是眼帘下垂,可脸上却是全无异色。
忍不住在心里赞了句到底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脚下却半分没有停顿,返了身往外走去,走到院中才又转身,做出是才从外面走进来的模样。她这一番动作才做完,廊下便绕出两个小丫鬟,手里还提着那只吊鹦鹉的铜环上,想来是因为天气阴,把鹦鹉收入笼中了。
一绕过回廊,就瞧见了缓步走进的于清瑶主仆三人,脸色立变,其中一个忙往前迎过来,而另一个也立刻出声笑道:“二小姐来了,可是来给老太太请安的?”
知道这两个丫头怕因为临走走开没有值守而受罚,于清瑶便也笑着将声音提高了两分:“这已是来得迟了,本该再早些过来才是的…”
话音才落,正房轻掩的门便吱呀一声开了,老太太屋里的大丫鬟锦绣笑盈盈地迎了出来。目光一扫,就看见站在于清瑶身后的柳絮,饶是稳重,也不禁露出惊喜之色。向于清瑶问过好之后便转过头去,笑道:“柳絮妹妹,可是有些日子没有见到你了!一向可好?”问完这一句,她才似自知失言般瞥向于清瑶,掩面轻笑:“是奴婢失言,跟着二小姐这样性子好的主子,柳絮又怎么会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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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梦醒 第十二章 选择
于清瑶笑笑,既不为锦绣的奉承而欢欣,更好似根本没有看出锦绣眼神背后所掩藏的那一丝嘲弄,只是回过头笑道:“柳絮姐姐,难得能与旧日姐妹相聚,一会儿你就到处转转吧,也不用跟在我身边了…”
感觉到雪儿紧张地拉了下她的衣袖,于清瑶却仍只是微笑,仿佛没瞥见柳絮眼底那一丝惊疑。这个险,她愿意冒。如果柳絮真用刚才的事儿去邀功,她最多也不过是被不咸不淡地说上两句,也没什么大了不的。
“可不是,机会是难得。”锦绣笑着拍了下柳絮的手,低笑道:“你去我屋里等着,一会儿我找机会出来。锦葵、春花她们几个听到你来了,也必是要过来看你的,正好见上一面,也省得你整天把自己关在…”在柳絮用手肘碰了她下后,锦绣便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可瞥向于清瑶的眼神里那一抹嘲弄之意却不减半分。
于清瑶只作不见,笑着缓缓走进屋去。望着于清瑶的背影,正到那道竹帘滑下挡住了正房里的情形,柳絮才收回目光,用手轻轻捏了下锦绣,低嗔道:“都说了是我不想到处走动,你以后切莫再在二小姐面前说这些话。”
“你不愿意走动,还不是因为怕人忌讳?”锦绣回了一句,见柳絮紧皱着眉,便笑着推她:“好了好了,知道你是个实心眼的,跟了谁便偏着谁。快去我屋里等着,我有一肚子话想要同你说呢!”
柳絮低应一声,走出几步,忍不住又转过头望向正房里。虽然什么都看不清楚,可是隐约的,能听到于清瑶温和而低柔的声音。
想想刚才二小姐同她说的那些话,柳絮心里便翻腾起来,没办法安静。二小姐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是希望她离开秋雨轩还是…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她几乎不敢相信那些话是出自二小姐口中。
她五六岁上就被人牙子卖到安乐侯府,自知和那些家生子不同,所以做人做事格外的用心。好不容易挨到二等丫鬟了,却被老太太一句话就给了二小姐。这位二小姐,与她年岁相当,虽平日接触得少,可这近十年来,她却是深知这位二小姐是怎样的。尤其是这一年来,近距离接触,主子那绵软的个性,更是让断了原本的念头。
奴婢再要强,可主子不是个能干得宠的,又有什么用呢?这一年来,哪怕是她刻意不同人接触,可偶尔碰到从前对她笑脸相迎的姐妹、婆子们时,所感受到的冷遇,不是已经让她彻底冷了那条心吗?
谁又知道,不过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她原本冷下来的心就又被二小姐扰乱了。如果能重回老太太屋里…
不是这个!让她激动,心跳都禁不住加速的不是这个…
“真的好像换了一个人呢!”她低声呢喃着,反复把刚才于清瑶的举动在心里又想了一遍。若是从前的二小姐,偷听到刚才那一番话的话,大概早要吓得面无人色了,又怎么会那样轻易地就把事情掀过呢?而且,还特意给她机会,甚至好像是根本不怕她就这样把事情说出去一样…是真的对她信任到毫不设防?还是这不过是一种试探?!
不管究竟真相如何,都让她无法平静下来。恍惚的,她感觉到自己捏紧的手臂下血脉贲张,仿佛有些什么正在皮肤下渐渐滋生。
不知道柳絮正陷入挣扎中,于清瑶此刻正坐在正房里,陪着笑与田氏闲话家常。其实,倒多半是坐在小凳上的田妈妈在说,她不过是陪着田氏跟着笑几声罢了。
田妈妈是个惯常会说话的,穿得不错,人看起来也精神,若是这般模样走出去,不知道的只怕还要当是哪户小康人家的当家太太。往常也有好些人在她跟前奉承,不过田妈妈总是笑着把老太太搬出来:“都是老太太给的恩典”,“要不是有老太太,我这老婆子又算得了什么呢”?这样的话传进田氏耳中多了,田氏自然就更把这知恩图报的前任陪嫁丫头看作是心腹。
虽然刚才在门口就知道田氏这会根本没有心思搭理她,可是于清瑶到底不好立刻主动提出告辞。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儿话,便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大丫鬟。这丫鬟也是田氏身边得力的,和锦葵、锦绣、锦惠三个一样是田氏屋里头管事的。想来,现在是被田氏派去前宅同孟慧娘一起料理叶白霜的后事了。这会儿,才回后宅就来回事。
借着这机会,于清瑶便笑着道:“原该伺候母亲吃了晚饭的,可母亲这般操劳,女儿倒不敢再耽误母亲休息了。”
听她这样说,田氏一笑,也不留她,挥了挥手,让锦葵送了她出去。走出正房,没有看到柳絮,雪儿就抱怨:“小姐开恩,许她去玩,怎么她竟这样没轻没重,都不知道回来呢!”
于清瑶笑着拉住雪儿,不让她去后面耳房找,只唤过一个小丫鬟吩咐她,一会儿若是柳絮找过来就告诉她自己已经回去了。
雪儿犹自不满,跟在身后总是嘀嘀咕咕地抱怨,于清瑶起先没有应声,可见她一直说个不停,想了想后就笑着问道:“雪儿,如果柳絮也同你一样,日后尽心尽力地为我做事,你说可好?”
雪儿怔了下,看出于清瑶是认真的,便不敢再说别的,怯生生地答道:“那自然是好的。如果柳絮肯帮着小姐…想来是比雪儿更能干的。”
“雪儿!”打断她的话,于清瑶回过身来紧紧握住她的手。在那个梦之前,她只把眼前这个贴身丫鬟看作是身边得力的人。虽然跟了她也有七八年,可是到底不过是伺候她的丫鬟罢了。可是在那个梦后,曾在梦中与她相濡以沫,甚至为着她丢了性命的雪儿,对她而言,却比她的亲姐妹而亲。因着这样的想法,她的动作、神情便都带出不同寻常的亲近。
看着因她突然的举动而露出惊讶之色的丫鬟,于清瑶柔声道:“雪儿,我要你记住。不管以后我身边有多少得用的人,可是你始终是我最信任的那一个。我们曾经…曾经在一起同甘共苦了这么多年,你对我的好,我全都记在心里…你,就好像是我的亲妹妹一样,等以后我有能力时,一定会为你找户好人家,让你也风风光光地做正经人家的太太…”
虽然被她这一番话吓到,可雪儿的脸还是涨得通红:“小姐,你说什么呢?哪个说要嫁了?我、我会一辈子留在小姐身边伺候的。”说完,看着含笑的眼眸,她羞道:“小姐,你快莫要笑了。我是说真的…小姐一直对我那么好,没有不像别个主子又打又骂的,现在还对我说这样的话…就连库房的钥匙都给了我,我要是再不知好歹,那还是人吗?”
顿了下,她又有些愧意地道:“小姐放心,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对柳絮了。呆要她以后真的是尽心为小姐办事,那我一定不会再和她闹别扭,就是在背后,也不再她一句坏话。”说着话,竟举起手指,好似要发誓一般。
见她这样郑重,于清瑶不由得笑出来。其实,虽然这会儿这样子劝雪儿,可她心里仍然半分把握都没有。或许,她可以运用异能去窥视别人的内心,也能小小地控制人的情绪,可是说到底,她仍然无法真正地去了解一个人的想法。
直到黄昏,柳絮还没有回来。天,却开始下起小雨。仲春的雨,细如牛毛,绵绵地织就一张银网,连一方天地都笼在这张网中,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趴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雨,于清瑶想:或许江南,就是现在这个模样吧?斜风细雨,不冷不热的,让人连心都觉得滋润起来。
目光微凝,她望着自门外缓缓走进的那道人影,嘴唇不自觉地已经抿起一条直线。那是柳絮,打着一把描着桃花的油纸伞,踏着木屐,缓缓走过石径,在近了廊下时,抬起伞露出脸来,恰恰,目光与于清瑶对上。
似乎有刹那的怔忡,随即,柳絮就笑了起来:“小姐,奴婢回来了。”
虽然没有什么表忠心或是其他的话,可是莫名的,于清瑶就明白了柳絮的意思。微微一笑,她淡淡道:“雨那么大,进来说话吧!”
看着柳絮收起伞,在廊下抖落身上的微雨,这才慢慢走进来。于清瑶便转过身,转到罗汉床上坐了,又指着跟前的小凳,笑着道:“坐吧!我这里一向没那么大的规矩,尤其是没有人的时候,随意些反倒好些。”
“柳絮知道了。”没有再像从前头一回来时规劝什么“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做奴婢就要有做奴婢的样子”之类的话,柳絮依言坐下,虽然仍然规矩,可从前一直木然的神情却似乎多了几分松动。
于清瑶垂下眼帘,端起案上的茶盅,用盖子慢慢拔着浮上来的茶叶,却说话。直到过了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才忽然沉声问道:“柳絮,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第一卷 梦醒 第十三章 逝者
似乎是没有想到于清瑶会问这样的话,柳絮仰起头难掩惊讶,还有些不知所措。
哪个做主人的会问一个下人“你的愿望是什么”?虽然于清瑶从前就已经是府里最温和的主人,可是,也从没有问过哪个这样的话。怎么会突然…
看得清楚柳絮的惊愕,于清瑶便垂下眼帘,微微笑了下。她何尝不知道自己这个问题有些奇怪,可是自那个梦里醒来后,她不是一直都有些奇怪吗?而且,渐渐的,她把自己那一点奇怪也视作理所当然。
既然想要别人听从你服从你对你忠心耿耿,那你总要也对那人关心些吧?哪怕,只是表面上的也好。
放下手中的茶盅,于清瑶对着柳絮招了招手:“你过来,”她笑着,在柳絮走近时,笑着握住她的手,温言道:“不用怕,你只要实话实说就好,不管是什么样的愿望…哪怕是我现在无法做到,可总有一天,我会帮你完成那个心愿…”
看似温柔体贴的对话,可是她的指尖却以旁人无法察觉的方式让那一缕热流流窜至对方的身体。
柳絮的手,很冷,不知是因为刚自雨里走出来,还是因为现在所做的决定关乎了她的一生而有些紧张。
嗫嚅着嘴唇,她垂下眼帘,只淡淡地道:“奴婢五、六岁上就被人牙子卖到了侯府。从小,就是在侯府长大的,生死荣辱皆系于侯府。所以,奴婢的最大愿望就是侯府能一世昌荣,万代公侯…”
这样的话说得极讨喜,被老太太调教过的奴婢,倒个个是能识字断文的,而且见识远在其他奴婢之上,知道哪些话是主子最喜欢的。可是,却偏偏都不是真心话…
指尖扣住柳絮的手腕,于清瑶分明就听到她的内心在大声呐喊着:我不甘心!我生时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凭什么却成了下贱的奴婢,要被别人主宰命运?!难道我就不能再拥有自己的家自己的生活吗?或许,或许…有一天,我真的可以脱离这样的生活。但是、但是,真想要那样,总要有个能干的主子,要不然…二小姐,她真的可以吗?
不甘心!这样的呐喊,她在那个梦里也是发出过的。是啊,不甘心!柳絮不是家生子,而是当初府里补充下人时被买进来的。虽然也是自幼被教导什么奴仆本分,可到底是曾经嗅过自由空气的人,小鸟曾经自由地在空中翱翔过,被锁在笼子里也仍会渴望那蔚蓝的天空。
这,大概也是她最终还是选择留在秋雨轩,而没有向那些旧姐妹走动关系的原因吧?侯府里现在待字闺中的小姐就只她一个,想要离开侯府,最好的途径就是跟着她陪嫁了。一旦脱离侯府,柳絮的卖身契自然就会转到她这个主子的手里。如果到时候柳絮相求,以她的性格…
翘起嘴角,于清瑶收回手,无意识的,另一只手轻轻揉搓着那只微微泛凉的手。
“柳絮,我不是个亏待身边人的主子。之前,我已经和雪儿说了,等我以后有能力时,就会为她找一户好人家,让她做正经人家的奶奶…”瞥见柳絮刹那间变得有些发白的脸色,她只作没看到般继续说下去:“那是因为雪儿性子柔顺,虽然开朗,却不是个有自己主见的人,对于她而言,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才是最大的幸福。所以才帮着她拿主意。可是依我看,你却是个有主见的女子,也是个会为自己打算的,所以我不会为你操心也不会为你谋算…”
声音稍顿,于清瑶又道:“我记得再过两个月,你也该十六了,再过几年,就是我再想留,也是该嫁人的时候了。”
“小姐,”柳絮轻轻叫了一声,嗓子有些发哑,却到底没有说话。
于清瑶看着她,平声道:“我知道,你必不想随随便便就被主子许了人的。不如这样,你尽心服侍我三年,到时候,我就把你的卖身契还你,再许你一份丰厚的嫁妆,到那时,你是想嫁人,还是想远走高飞,都由得你——如何?!”
被惊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柳絮怔怔地望着于清瑶,一时猜不透她说的是真是假。于清瑶也不急着听她的答复,只是端起茶盅,啜着那茶。
其实,茶已经冷了,泡得时间也有些久,喝在嘴里,满嘴的涩味,可于清瑶却好似根本没有感觉,仍然云淡风轻的神情。这样的神情,乍一看有几分像田氏,只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当她决定再不像从前一样懵懂度日时,不知不觉中,就模仿了她最敬畏的那个人。
沉默了好一会儿,柳絮忽然轻咳了一声,恭敬地伸出手,低声道:“姑娘,奴婢帮您换杯热茶吧!”
啜着涩茶的于清瑶目光一闪,就笑着把手里的茶盅递到柳絮手里,虽然彼此没有再就刚才说的那些话说过支言片语,却好似主仆间忽然间就有了默契一样。
在那之后,两个人也没有再说过这些话,只是柳絮却一反之前的作风,真正开始实行她大丫鬟的职权,把秋雨轩里的大事小情都管了起来,倒让原本对底下几个小丫鬟管得极松的雪儿解放了出来。
因着有之前那一番话,雪儿倒也没有同柳絮闹得更生份了,反倒在底下的小丫鬟不服时,在旁帮腔,可到底原本这些丫鬟从前听着李妈妈的话听惯了,如今突然冒出个之前大多时候冷眼旁观不理事的柳絮,指手划脚吩咐这吩咐那,难免会有不满的,再加上李妈妈本就不满被下了钥匙,自然要跟着吵,一连几天,她们这秋雨轩反倒是热闹了起来,一反从前那冷清的模样。
虽然雪儿常常担忧:“姑娘,李妈妈到底是您的奶娘,柳絮这样和她老人家吵,好像…”这样的话总是常常只说了一半,就没了下文。任她再愚钝,看看于清瑶那副好似根本就没听到的神情,也知道小姐是根本就不想管这些事的。
一连几天的喧闹,可事情却到底没闹到于清瑶跟前来,想来,不管是李妈妈还是柳絮,都有把事情私下解决了的意思。只是这样一耽误,李妈妈原本该与雪儿做的交接工作便拖延了下来。
只是这时候于清瑶却也没心思再迫着李妈妈立刻交接。虽然她们秋雨轩的事未必就没有传出去,可此刻侯府中人人的注意力都已放在二房的葬事上,就算有人觉得不妥,也无暇关注。
停柩七日后,亡者终于可以入土为安。其实,若按着一般大户人家的做法,这停柩吊唁多半是做七七四十九日,因着老太太还在,不会停柩那么久,可也会五七或三七。可因为叶家那边还想着把女儿再嫁过来,而且到底叶白霜之死是凶事,所以丧仪规格便一减再减。最后停柩只停了头七,便要入葬。
一连七日,前宅治丧的院子里都有僧人念地藏经,诵大悲咒,又有道士打蘸作法,远远的,在后宅中就能听到诵经作法之声,倒有不少小丫鬟凑趣跑在二门上看热闹。
如此七天,便终于是入殓发葬。这一日,叶氏母女也早早过来。之前因着前宅人杂事多一直没有机会吊唁的于清瑶,终于得以前往前宅。还没有走出后宅,就看到前面二门外右侧竖着仍未放倒的招魂幡。幡旗飘飘,迎着阳光,那荷叶宝盖也似闪着五彩斑斓的光芒。
仰头望着,于清瑶忽然低声念道:“魂兮归来否?”
她的声音并不高,可原本一直对她不冷不热的叶如霜就在她身边,忍不住就抬头瞥了她一眼,脸上神情便有几分松动,伸出手,似乎想拍拍她的背,可是却到底还是缩回了手去。
眼角瞥见,于清瑶只是在心底一声低叹。哪怕她能控制人一时的情绪,可到底没办法控制人的感情。别人的真心,是强求不得的。
治丧的地方,有些偏僻。不过到底还是挪了两个院子来搭灵棚。“一殿一卷”,又用箔纸里外包严。远远望去,迎着阳光反着银芒,着实气派。想来虽然阵慧娘诸多不满,可在葬事上并没有过多克扣。
因为一众女眷来拜祭,早早的,就有下人把灵棚清了出来。这会儿,除了于、叶两家的女眷外,又有许多侯府的亲眷和一些并不相熟的各家女眷。当着众人的面,田氏扶灵痛哭失声,一面哭,一面念叨着这媳妇生前种种好处。倒把叶白霜夸成好似世间第一的贤妇,让听者伤心,闻者流泪,一场悲哀,主客尽是泪尽。
听着灵棚里不绝于耳的哭声,于清瑶便有些恍惚。二嫂生前,母亲何尝夸过她半句呢?哪怕已经看透,可仍忍不住要觉得荒唐。
这世上,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又岂是一双眼睛就能看清楚的?
转目望去,由奶娘抱出来的那女婴,睁着懵懂的双眼,因着满堂的哭声而惊惧莫明,最终“哇”地一声哭出来,伸着手脚,放肆地哭嚎…
她这时候,还不知什么是悲伤,更不知道当她知道什么是悲伤的时候,已经不能够再这样放肆的,毫无顾忌地痛哭出声。
难掩感伤之意,于清瑶走过去从奶娘手中接过那小小女婴。望着那张开大哭的小嘴,泪眼婆娑的黑眼睛,忽然间,她就想起那梦中。在梦里,她也曾有过身孕的,只可惜,那孩子却无缘来到这世上…
心中一酸,她把脸埋在那襁褓中,低低细语:“哭吧,哭得大声些,你娘她会听到的…”
低喃着,她抬起头来,目光一抬,却被远远射来的一道目光惊得心头一跳。
是、是大嫂孟慧娘。她看的是…咽了下唾液,于清瑶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婴儿抱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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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梦醒 第十四章 扇风
未时过后,喧闹的一天的安乐侯府渐渐平静了下来。宾客渐散,唯有叶氏母女留了下来。
作为主持中馈,操办丧事的当家主母孟慧娘,既要和帐房清算丧仪,又要着人监督工匠拆除灵棚。太多的琐碎事要做,就仍留在前宅里,没有回到内宅陪客。
其实叶氏母女留下来,接下来要商量的是什么事,大家心里也有数的。只是这一次,却有些奇怪,田氏居然没有再把她们这几个年轻的小辈让到厢房的偏厅去,而是由于清瑶陪着叶氏姐妹坐在正房里的东暖阁里。
一架多宝格,珠帘半卷,虽有半壁薄墙,却隔不断有心人的视线,也拦不住厅里传来的说话声。虽然厅里的声音并不高,坐在东暖阁里的人还要竖起耳朵才能听得清,可到底,三个年轻女子都因为那一忽高一忽低的声音,而有些心神不宁。
一手端着茶盅,看似细品清茗,可于清瑶的眼角却不时瞥着坐在面前的两个少女。
虽然不是同母所出,可叶氏姐妹的面容却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十足的相似。只是叶白霜的眼,总是透着温和;叶吟霜,则总是带着三分媚意;而叶如霜,却是戒备中带着两分冷意。
就这样面对面看着,于清瑶才觉得其实自己从前根本就没有仔细看过叶吟霜这张脸。怎么能在初次见面时,以为她只是个娇羞异常、容易脸红的小女人呢?看那两道弯眉,有若一泓秋水,含情脉脉的双眼,还有那常半张半合、轻轻颤抖的双唇,飞在颊上的那一抹粉红…
她从前怎么就没有留意到当这样美丽的一张脸,以全身心爱慕着的眼神,仰望着男人时,是怎样的令人沉醉?还有,当她用雪白的贝齿咬着艳红的唇,欲言又止时的娇态,又是多么荡人心魄呢?
现在想想,那个在梦里的于清瑶真是傻。不过还好,上苍总算给了她一个改正的机会,让她能把之前犯的错纠正过来。
勾起嘴角,她望着对面的叶吟霜笑得开怀,好像对方真的说了多么令她开心的事一样。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人说的,她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
隔壁的花厅里,寒喧客套终于是告了一段落,田氏在温言道:“亲家母,你不要急,如今丧事已毕,再过得几日,我就叫媒人上门,还请不要忘记备好三小姐的庚帖…”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白氏已经咳了一声。在田氏抬眼望过来时,才讪讪地道:“其实,做亲家也不一定就非要让我们家三姑娘嫁过来做二姑爷的续弦。要说我们三姑娘,亲家母也是知根知底的,不单只容貌长得好,还知书达礼,能画会琴,在我家女儿里那是拔尖的。不是我这个做娘的自夸,我这闺女,就是配个王爷侯爵的,都是配得起的…”
知道前戏过后便是重头戏了,坐在东暖阁里的三个少女这会儿也不禁凝神细听,听到这儿,于清瑶就立刻抬起头来,瞥着捏着拳头现出紧张之色的叶吟霜,不由得勾了勾嘴角。
她就知道,叶吟霜一定有办法说服她那位娘亲的。不说白氏为人到底如何,也不说她到底亏欠了别人多少,可至少对于这个小女儿,白氏一向都很是宠信甚至是有些倚仗的。
“亲家母这是什么意思?倒叫我有些闹糊涂了。”田氏的声音淡淡的,并不显怒意,可是于清瑶偷眼望去,却知道自己这位嫡母心里已经很是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