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遇到哲林,第一眼,我就知道这是一直等待的男人。他比不过安澜俊美,也不太会说温柔婉转的情话,但浑身散发着沉稳,让人看着很舒服也很放心。因此,方屏住在哲林家里的那段日子,我才如临大敌。尽管她一再地说兔子是不吃窝边草的,可是鉴于她以前的恶迹斑斑,我认为,我的防范是完全有必要。这种防范一度变成了彼此之间的隐而不语的龃龉,但是方屏没当回事,她依然大大咧咧向每个新认识的人介绍,于是我也不将此当回事了,并且与她恢复了友好。直到最后她设下一个俗烂的局摆我一道。不过在方屏设计我之前,我与哲林的感觉正经历着非常时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他忽然地变得沉默,常常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抽烟发呆。虽然他一向不是多话的人。但以前即便不说话,也会时不时递给我一个微笑或是一个关爱的眼神。
可是他后来的沉默是完全忘他的,就好象我不存在,如果我偶而打扰他,还会令他吃惊。
不过,有时候在我不注意的时候,他又会定定地看着我,眼神里有些东西,是我难以明白的。我想将这种东西归于爱怜。可是我那时的人生阅历太浅,对人类层次丰富的情感与表达这种情感的相应眼神无法给予准确的表述。在哲林离开我之前,我甚至不懂什么叫伤心。因为哲林的沉默,家里的气氛渐渐变得低沉。无论我如何努力,哲林的笑容越来越少,抽烟越来越多,一个一个烟圈吐出来,而我再也不能象以前那样,欢快地站起来,说:瞧,你的嘴巴真大。我悲哀于有些事情不可避免的变化,更叫我悲哀的是,面对这些变化束手无策,心情渐渐地沮丧起来。有天,方屏约我去酒吧坐坐,我毫不犹豫地去了。方屏的酒量很好,不停地与我拼酒,我喝的酩酊大醉。模糊中,感觉安澜坐在我身侧皱眉看着我,跟我说话。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起想去趟洗手间,没站稳,整个人摔进安澜怀里。我攀着他的脖子,努力想站起来。外面走进来的哲林正好看到这一幕:我主动地挂在安澜身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他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就走。我居然奇迹般地清醒了,脚也不发软了,追到酒吧外面,看着他的车扬尘而去,空气里飘浮着一股难闻的尾气。这绝对是个俗烂的情节,港剧里用烂的桥断,居然发生在我身上。更难以相信的是,哲林也相信了。他说:“我知道你以前喜欢过安澜的。”“哲林,安澜是方屏打电话叫来的,你也是她打电话叫来的,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哲林反问我:“是安澜抱你了,还是方屏逼着你坐到安澜怀里?”“是我摔倒了,真的。”“我看到的那幕可是你搂着他的脖子。”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哲林,你一点都不相信我?”他没有再回答,走开了。我们冷战了十天左右,他早出晚归,将一个空荡荡的房子留给我流泪。我一天比一天灰心,等待着他最后的宣判。终于分手的时刻来了。那天,我坐在楼梯上,看着屋外的暮色徐徐落下,我心中的火焰也一点点地熄灭。然后门锁开动,哲林下班回来了。往日,我会欢笑着从楼梯上扑到他怀里,可是现在我只是静静地坐着。
听着他关上的门的声音,听着他打开鞋柜的声音,听着他换拖鞋的声音。然后他走来,被如此安静的我吓了一跳。就着昏昏错错的傍晚的光,我们互相凝视着。夜色全落下来了,外面亮起来桔红色的路灯,有小飞蛾围着灯泡打转,不顾一切地撞到灯泡上。科技革新令飞蛾扑火变成了飞蛾撞灯,但本质没变,飞蛾对光明的向往,一如我对爱情的向往。
我与哲林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黑暗模糊了彼此的脸,惟有眼睛亮晶晶。他叹了口气,然后说:“我们分手吧。”这是我等待的话,然后我却用几分钟才听明白,眼前似乎变成的一片漆黑。垂下眼睑,我静静地说:“当然。”然后我站起身,往二楼走去,哲林一直立在楼梯口。我不知道他立了多久。
那是一个叫人看不到明天的夜晚。可是明天最终来了,而且眨眼之间就过了一千多个明天。思念被时光磨尽了,伤心也由时光冲淡,再回忆那个夜晚,心底再也不会刀割般的疼痛,只有淡淡的怅然。我不再是以前爱着于哲林的叶静飞,我也不再是无所是事的叶静飞。尽管我的网站依然不算什么,可是它正朝着我预定的美好前进。精心筹备的“最美丽的胸”的网络评比大赛重磅出击,当天点击率暴增。
尽管我们事先考虑到可能引发的点击潮,所以另租了一个备用服务器。可是人潮来的比想象中汹涌,几个服务器相继瘫痪,不少数据损毁。我们网站仅有的六个员工忙成一团,抢救数据、加租服务器,连水都喝不上,不过都觉得特别兴奋。我们都清楚点击率意味着什么,名气,知名度,这正是一个网站的发展之本。而服务器瘫痪则是一个网站高速发展阶段出现的必然事件。在长达四年多的时间里,我的网站从来没有因为占击率暴增而服务器瘫痪,现在终于迎来了第一次,感觉特别幸福。整个上午,我与漂漂才说过一句,她说的:“我们人手不够。”然后她又埋头抢救数据,技术活我一点也不懂,只能干着急。不过我也没闲着,办公室里电话声此起彼伏,全是赞助商打来的,问什么时候能修复网站?我一个个地解释。虽然他们都催促我快点修复,但口气里却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都是欣喜的。
好不容易,电话声没有再响起,我坐到桌子边,拿起水杯正想喝口水,结果看到洁西丝满脸惊讶地走了进来。看到她我也很惊讶,她来干什么?在这忙乱时刻,我可不想有人来添乱。
洁西丝迳自走到我对面坐下,左顾右盼地说:“这么忙?”“对,很忙,有事的话改天再谈吧。”我抢紧时间喝水,咕噜咕噜。“我来跟你谈正事。”正事?我跟洁西丝会有正事?我眯着眼从水杯后瞅着她,才发现她今天居然穿着套装,在我印象里洁西丝夏天的着装通常是吊带裙,冬天则是轻裘。总之,她的衣着在荡妇与贵妇间游走。
在我喝水没空说话的时候,洁西丝的目光在我办公间睃来睃去,说:“怎么没看到你的床?”
我哭笑不得,放下水杯,说:“收起来了,笨蛋,难道要堂而皇之地放着,让所有客户都知道,我穷的睡在办公室吗?”洁西丝笑盈盈地说:“说的也是,睡的还好吗?”我品出她话中的取笑成份,所以白了她一眼,说:“大小姐,莫非你来这里就是想看看我的床?”“这是次要目的。”“哦,那你主要目的是什么?”我又上上下下打量她,她穿职业装的感觉就是别扭,就象舞台上的丑角穿着青衣的行头,我忍俊不住地笑了。洁西丝乐呵呵地说:“笑吧,笑吧,我知道自己穿这衣服怪怪的,我自己都觉得挺逗的。不过笑完了,我们要谈一下正事。”我不解地看着她:“我们有什么正事?”“我说过的事,把这个网站变成三个人的梦想。”我讥笑:“还在想这件事情呀?51%,真不知道你要这个破网站有什么用?”
洁西丝摇摇头,正色地说:“我现在不要51%,只要30%。”我诧异地盯着她,意识到她说的不是玩笑话。“洁西丝,你发什么疯呀,这个网站离赚钱还有好远好远。”“我知道,但不要当我是白痴。”她从包里掏出一卷文件扔到我面前,我疑惑地打开看了一眼,封皮上写着:红粉伊人网站发展前景调查与分析。“我请商业调查公司做的。嗨,飞飞,收起你这种眼神,我既然要投资,做调查也是理所当然的。”我翻开调查分析报告扫了一眼,说:“洁西丝,你的钱可以投资到其他能够短期见利的行业,为什么是我的网站?你应该清楚,网站的风险与不确定因素太多,四年多时间来我们网站一直默默无名,现在虽然稍微有点名气,但网站的名气是随时变化的,很可能一个月后,我们网站又变成那种无人问津的网站。”“那飞飞,你为什么要做这个网站?”我笑了笑,说:“这是我的梦想。”洁西丝耸耸肩说:“以后它也是我的梦想。”“洁西丝…”她截断我:“莫非你认为我不应该有梦想?”“不,洁西丝,你当然可以有梦想,但是你应该慎重地考虑一下。”洁西丝正视着我:“我很慎重,所以特意穿的这么正式。飞飞,你可以拒绝我,但不可以低估我的智商与我做事的态度。”我沉吟片刻,然后说:“好,洁西丝,那么我会备好正式文件,然后下个星期我们正式签约,如何?”“很好,一言为定。”她站起身,伸出手。我也站起来,伸手与她相握。这个交易对我来说只有利没有弊,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洁西丝会改变主意?一个半月前,她那异常坚定的语气与表情还留在我脑海里呢。洁西丝抽回手,扭着屁股往外面走去,走到门口忽然顿住转过身来,说:“飞飞,让我看看你的床吧。”我瞪她一眼,说:“去死吧。”她哈哈大笑,扬长而去。我缓缓地坐下,重新拿起桌上的调查报告,翻开细看。一会儿,漂漂站到我面前,扣着桌子问我:“她来干吗?”“你想象不到的,她来入股。”我把手中的调查报告递给漂漂。漂漂翻开看着,说:“确实想不到,还以为她只会跟男人上床呢,做起事情还挺周全的,连我们网站的调查报告都做了。”“你看看调查报告上的数据,再下结论。”漂漂惊咦地瞟我一眼,细看片刻,说:“奇怪,数据跟我们实现有出入。这个报告哪家商业公司负责的,太不专业了。”我淡淡地说:“要不是这家商业公司偷工减料,要不就是洁西丝有意的。”
“什么意思?”漂漂不解地看着我,随即悟到,“你是说洁西丝有心想帮你?”
“你认为这种可能性有多大?”以洁西丝的财富,她吃吃喝喝什么都不干,拥有的钱还可以花到下一辈子。如果她是想赚钱,实在犯不着投资一个毫不起眼的小网站。如果她的目的不是赚钱,那是为了什么?
我是不相信洁西丝所说的,为了梦想。“如果她有心想帮你,为什么刚开始你向她求助,她却百般刁难呢?”我蹙眉不语,漂漂所说的,正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事过境迁很久以后,我问起洁西丝,为什么她会改变主意?她告诉我,本来她以为我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跟她一样,光会花钱的主儿。
我哭笑不得,一无是处的人说我一无是处,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
她又说,如果我为网站而投入温森的怀抱,那么我就是一个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在中国当前的形势下,这种人很容易成功,但这种人同样很可怕。但我没有,宁肯离开舒适的家,睡在简陋的办公间。而后温森提供了貌似无条件的帮助时,我也婉言谢绝。我的所作所为,让洁西丝认为,也许我一辈子都成功不了,但至少是个坚守底线的人。她觉得可以信赖我。当时我怔住了,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一直以来,我都认为她不过是金钱的寄生虫,徒有一身躯壳,只会跟男人调调情上上床。没想到,她的思想隐在表象之下,虽然不见得深刻,却不能抹煞本质:洁西丝有着独立思考能力与判别是非能力。洁西丝抛给我一个媚眼,说不要以为我会跟男人上床。我诚挚地点点头,说你确实不只是,但你最擅长依然是跟男人上床,而且培育一批一批高手,比如说潘中华。洁西丝哈哈大笑,说,潘中华这个鸟人,提他做什么,不过你说的没错,改天得叫他补交学费。
这个她生命里最重要的男人终于也可以拿来开玩笑了。
梅花香自苦寒来(下)
洁西丝的入股很及时,我增加了人手,增加服务器,一系列需要资金来解决的问都得到了及时的处理。而后,进我们网站灌水成了她的每天功课。她什么都不懂,只要看到在线人数明显增加就会很高兴,打电话跟我说:“又多了些人。”如果有一段时间停滞,她就会忧心重重地跟我说:“飞飞,我们得想想办法。”
她自己想了些办法,比如在我们网站开贴:锦衣记。将自己历年购买的衣服拍成图片传到网上,引来了一番妒忌与艳羡的口水。有网友指责她富而不仁,招摇爱现。她丝毫不以为忤,依旧乐呵乐呵地跟我说:“有件事情惦记着也挺好的,飞飞,我现在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说网站是你的梦想,看着它一点点地成长,这种感觉好棒。”不管洁西丝最初投资的目的是什么,但这个网站确实渐渐地成了她的梦想。
洁西丝还报名参加了“最美丽的胸”比赛,她偷偷地告诉我网名,让我要去多投几票,否则门庭冷落好难堪。不过她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她的胸部细腻饱满,被高级蕾丝内衣衬着,十分美丽,一贴上网站就得了不少票。围绕着这个活动展开的一系列衍生保健活动,如请健美教练讲胸部的日常保健与护理,如请胸部专家讲的乳腺癌预防与治疗,还有中医专家讲的如何用食疗来改善平胸与胸部下垂问题,以及瑜珈教练提供的几式护理姿式等等,都得到女性网友的支持。假如“最美丽的胸”比赛有着哗众取宠与招睐眼球的嫌疑,那么由它衍生出来的系列保健活动,为它注入了丰富的内涵,将整个活动提升到珍爱美珍爱生命的高度。它脱离了单纯的炒作,我的网站也从“暗夜之狼”时期转入“珍爱美”时期。不过,“暗夜之狼”成为我们网站的一个隐疾,致命的,而且不知道何时才会发作。很有可能某天一早醒来,发现大小网站都是围剿我们网站的消息。我知道网站缺少诚信,我也知道网站诚信整顿终有一天会来临,但我实在不希望是从我们网站开刀。书商一直联系我们出版“暗夜之狼”,我与漂漂商量后,觉得文字都是现成的,不出版也挺可惜的,于是同意了。稿费数费不大也不小,顶一个普通中层职工一年的薪水,我与漂漂决定给裴永俊。
裴永俊一直都没有联系我,他在合同上留下的联系电话是老乡的,我曾打过电话,他老乡告诉我,裴永俊与桃子回老家了,大概是结婚去了。我有点惊讶,又有点庆幸。记得裴永俊的梦想是赚钱回乡下盖幢大房子,将桃子娶回家。这么一个简单的梦想,在这物欲横流的年代难能可贵,我希望他能实现。我收回租出去的房子,把奔奔也接了回来。生活似乎恢复了常态。但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比如说我与奔奔的关系,以前它总担心我会象原先的主人一样遗弃它,现在它可以完全地信任我了。
安澜还是会时而消失,时而出现。他也渐渐地变得不同,那种温和的笑容收敛了不少,有时候眼眸里也会闪动着深沉的光。我对他漫不经心的温和后面的故事越来越好奇,但是不敢问出口。
变化最大的莫过于漂漂,以前她只是工作忙碌,现在她还忙于约会。这是好事,她也该谈恋爱了,尽管她时常在网恋。只是我觉得比较孤单,每天晚上跟奔奔一起吃晚饭,有种冷清的感觉,我已经习惯生活的每个角落都有漂漂的微笑。如果她嫁人,也许我应该去当陪嫁丫头。有天晚上洁西丝打电话给我,神神秘秘地说:“你知道漂漂跟谁在约会吗?”
对于漂漂的约会对象,我也很好奇,问过她,她只是笑而不语。我想可能是时机未成熟,还不到当众宣布的程度。因为每天晚上漂漂都在午夜之前回家了,这可不象热恋中的男女作风。
洁西丝又说:“如果你想知道,现在来心语咖啡厅。”我觉得不太好,但又很好奇是谁吸引了我们可爱的漂漂。而我也很想提早知道,改天聊起时以戏谑的口吻说与漂漂听,吓她一跳。于是我去了,故意戴个大墨镜,遮遮掩掩的。其实根本不必,咖啡厅的灯光幽幽,不是有心盯着看,谁也不会知道我是谁。我走到洁西丝桌边坐下,兴奋地问:“在哪里在哪里?”洁西丝伸出一指。我顺着她手指的方面看过去,漂漂与一个男人隔桌而坐,这个男人我认得,他是个有妇之夫。
我的心蓦然一沉,回眸凝视着洁西丝,问:“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她生于深圳长于深圳,虽然不务正业,人面却很广。何况自从入股后,她对网站一切事务就变得很关心了。洁西丝点点头,说:“是的,不想你蒙在谷里,你应该想个应对之策了。”
我默然不语,看着漂漂与那个男人,他们聊的甚欢。这个男人五年前我就认识,他是漂漂当年的顶头上司,现在某大网站的市场总监。漂漂是不会爱上一个有妇之夫,她跟他聊的只能是公事。
漂漂,终于要离我而去了吗?我离开咖啡馆时,一度心情低沉。转念一想,漂漂如此优秀,有人来挖角也是很正常。何况这几年,她跟我在一起,付出很多收获很少。我怎么能再拖着她的后腿呢?心中虽然释然,想到她即要离去,依然有点难过。
漂漂可能感觉到我的异常,有次问我:“飞飞,怎么回事,公司现在发展很顺利,你为什么闷闷不乐?”我说:“因为漂漂你有了男朋友,我很舍不得。”漂漂笑了,说:“那没办法,飞飞,除非你去变性。” 我想起那天晚上喝醉后的闹剧,也乐了。我亏欠漂漂太多,到现在我们网站的福利与人工都不能跟那家大网站相比,所以实在没有理由阻挡着漂漂前进的脚步。洁西丝联系了一些业内的高素质人材,她的意思一旦漂漂离开,也好有人接手。
不过我都没有去见。我不想在漂漂没有明说她要离开时就未雨缪绸,如果她知道,一定会很伤心。我也相信,如果漂漂选择离开,一定会提前通知我,给我时间准备。而且我还抱着幻想,希望漂漂放弃离开的打算。但从漂漂与前上司频繁的接触来看,我的幻想早晚要破灭。那么,我就静静地等待漂漂的宣判。这种等待一点都不好受,让我想起了三年多前等待哲林宣判的那段日子,拖沓、迟缓、有种胆战心惊的味道。我极力想打发掉这种等待日子里的无奈,因此去父亲的交际舞培训班报名。
父亲在那里很受欢迎,因为喜欢交际舞的一般都有点年龄,他们并不见需要人来教,而是需要一个地方来交际。交际向来是父亲擅长的功课,与男人如此,与女人更是如此。
我看他的肚子似乎比从前小了一些,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跳舞的缘故。他身上重新散发出一种活力,有几个中年美妇对他好象颇有意思。父亲果然是天生的花花公子,希望他到八十岁,还有女人为他争风吃醋。我与父亲又恢复到他未结婚之前的亲昵,时常两人躲到一边咬耳朵,议论舞场里中年美妇哪个长的漂亮,哪个舞跳的好。我们两个什么都说,就是不提继母。该来的事情总该来的,就象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她去吧。安澜有时候也会来陪我跳舞,其实他也不会跳,但他很受欢迎,那些大妈看到他都是两眼冒光。
父亲对安澜有点意见,以他花花公子的阅历,第一眼他就判断出这个俊美的男人也是花花公子。然后我一再地保证与安澜是很纯洁很纯洁的友情,他才作罢。可是,我与安澜有过纯洁的友情吗?我想从前没有,将来也不会有。我对他的好奇,他对我的思慕,全是最原始的男女之情。只是隔在我们中间的不是一捅就破的窗纸,而是毛玻璃,还是防震加固的。也许我们终生就这样子好奇下去,想想也不错,一种离奇的感情。在父亲的指点下,我的交际舞大有长进。他说我遗传了他的交际舞天赋,这真叫人惊讶。
记得大学时我也学过一阵子,混号叫作“踩不准”,因为从来没有踩准过拍子,跟跳舞的男伴就象在拔河。而方屏的混号:“踩死你”,因为她喜欢穿高跟鞋,一踩就将舞伴踩的痛苦不堪。
得到父亲的称赞,我渐渐地喜欢上了交际舞,并且很快地发现了用武之地。
又一次接到制作精美的请柬,同样来自温森,他们公司三十周年志庆,是个舞会。
两个多月前,温森公司的内衣品牌旗舰店开业时,我也曾接到他的请柬,不过那时我正潦倒,没有兴致去那种富贵逼人的地方自惭形秽。而且一件内衣几千元,我觉得,不如直接去买黄金,打个胸罩出来好了。这两个月,偶而也会和温森一起碰个面吃吃饭。现在我们很象是朋友,话题也不再是寒喧性质,有时候他说他的英国生活,我说我的那些糗事。他还没找到合适的情妇,有次我问他为什么找不着?每年有很多漂亮小姑娘加入这个职业。
他笑着说虚席以待我。我知道这是玩笑,但挺受用。究其本质,我是个虚荣的女人。生活似乎正走在一条康梁大道上,我心平气和,时常微笑。偶而会在午晚梦回时梦到前事,醒来时候也不会再流泪,但心中依然有一丝难以排遣的惘然。
历史总是会重演(上)
温森公司舞会的前一天,我带着奔奔去逛街,买点流行服饰。奔奔走在大街上很雀跃,几次从女孩们的裙底钻过,吓得她们尖叫连连,害得我也被大家白眼有加。从来不知道奔奔有如此流氓的爱好,真是狗不可貌相。街边有人卖串好的栀子花,我弯身蹲下,想挑一串挂在胸前。奔奔忽然轻吠一声,不等我反应过来,挣脱我手里的牵引带,往旁边一条小街一蹿。我顾不得再买花,赶紧追上去。“奔奔,快站住。”它边跑边轻吠,全身的毛都扬了起来。幸好它很胖,跑起来也不快。我看着它跑进一间网吧,心里诧异到极点,奔奔向来是安静的,莫非是遇到前主人?
走进网吧,正好看到奔奔咬着一个人的裤管。那人背对着我,弯腰下去轻抚奔奔的头,说:“奔奔,你怎么在这里?”“裴永俊!”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转过身来,果然是裴永俊。看着我的眼神有点诧异,还有点例如久别重逢的喜悦。他头发剪的很短,身上的T恤、裤子洗的很干净,在这空气污浊的网吧里,他清新的象雪后的天空。
“你…你怎么在这里?”裴永俊笑了笑:“我在这里上班呀。”我有点发懵,想了想,才说:“你出来一下,我们说会儿话。”他转身跟网吧的另一个网管打了一声招呼,然后跟着我走到外面,说:“这个…你们还好吧?我忽然走了,没碍你们事吧?”我摇摇头,说:“没事,我跟漂漂都很担心你呢,又一直联系不上你。你怎么也不给我们打电话呢?”他犹豫了一会儿说:“我也是刚回深圳的。”“我上次给你老乡打电话了,他说,你跟桃子回老家结婚了,是真的吗?”
提到桃子,裴永俊的眼神黯然了,轻轻地摇了一下头。一种不祥之感潜上心头,我问:“你是不是与桃子分手了?”他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垂着眼睑,看着地面。这个姿态已经说明问题了,我心里有种犯罪感,说:“对不起。”“不关你们的事情。”“你其实可以去我们那里上班。”虽然条件也不算太好,但总比网吧工作强点。
裴永俊摇摇头,说:“不用,在这里也挺好的,我能学到不少东西。”“也好,如果你想来,我随时欢迎你。”我说,“暗夜之狼出版了,稿费我们给你留着呢,你哪天来取一下吧。”“这个都是你们写的,跟我没什么关系。”“没有图片,最美的文字也引不起轰动的,所以,怎么能说与你没有关系呢?”
裴永俊还是摇头:“我什么都没做呀,图片也是你们交钱拍的,而且我在你们哪里学到了不少东西,白吃白住了那么久。”他越是如此朴实,我越是难受,说:“这样吧,我们一人一半吧。”“不用了,真的不用了。”“你拿钱去进修吧…”裴永俊微微动容,犹豫着。“如果你还是认为不好,这些钱就算是我借给你的,去学点东西吧。”我看他有所心动,就不再给他犹豫的机会了,“就这么说定了,你现在就跟我回公司一趟吧,漂漂看到你会很高兴的,你正好也可以问问她怎么学才能更快入门。”说完,我攥着他就要走。“我今天是上早班,得晚上才有空。”“好,晚上我再过来接你。”我牵着奔奔走了,又回到热闹的商业街,可是失去了逛街的兴致。我知道人与人相处就是互相影响的过程,可是真不想对某个人的生活产生决定性的改变。倘若没有停车场的那一幕,会不会裴永俊依然是那个三句不离桃子的裴永俊?而桃子也会喜孜孜地期盼着她的永俊哥建好大房子娶她?我无从知道答案,也无法确定对错。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按照“存在就是合理”的谬论,我就当这一切都是合理的。至少,这样子想会比较心安理得。漂漂看到裴永俊,果然很高兴。不过只高兴了几分钟,因为裴永俊拿出小本子,一个一个问题地问她,饭局变成了教室,贪吃的她自然是高兴不起来了。我问裴永俊,在网吧时候,有没有人说他象暗夜之狼呀?他说不少人说象,但没有人认为是他。裴永俊收下了一半的稿费,但坚持给我写了一张欠条。他说,这部分钱,一半他要来上夜校,另一半他要攒下来,将来他还是要给桃子盖个大房子的。没有永俊哥的大房子是不是桃子所想要的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自己开始欣赏裴永俊了。
漂漂也是。裴永俊走后,她大发感叹:“他现在怎么越来越帅了呢?为什么我会比他大五岁呢?”“现在流行姐弟恋,你去试试吧。”漂漂假装两眼冒光:“真的吗?”“是的,去吧,我全力支持你。”“你要怎么支持我?”“我会在他面前举个条幅,上面写着,漂漂最棒,不爱漂漂还能爱谁?”
“你如果真的这么做,我就真的去追他。”我自然不会真的这么做,漂漂自然也没有去追他。但她会时常大发感慨,我生君未知,君生我已老。幸好我已经习惯她的间歇性泛滥的文艺细胞。温森的舞会是可以带个舞伴的,我想拉漂漂一起去。但她说,跳舞哪有在魔兽世界里当德鲁依好玩。我只好一个人去了。舞会很讲究,会场精细华贵,象好莱坞片子里演的那种英国老式舞会,一板一眼,却又让人觉得是那么回事。我比洁西丝先到,很好奇地等着她,因为她事先打电话告诉我,将会带一个令我震惊的舞伴。我想了很久,设想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除非她带E.T来,否则我都不会吃惊的。
我一直没等到她,所以就跟温森先跳了一支曲子。跳第二支时,刚转过个身,就看到洁西丝冲我抛媚眼。然后她转了个圈,将她那位身材挺拔的舞伴转到我面前。我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巴,脚步踉跄,踩住温森的鞋。他疼的阿唷一声,我松开手,环顾四周,洁西丝带着她的舞伴已转的不知踪影。被七寸高跟鞋踩中的滋味肯定不好受,温森忍着痛,依然耐心地问我:“飞飞,你怎么了?”
“你看到洁西丝的舞伴了吗?”“是的。”温森疑惑地看着我,“你也应该认得。”我是认的呀,昨晚才跟他吃过饭呢,可是我想不明白,叫裴永俊吃饭都费了一番口舌,洁西丝是如何拉他到舞会来的?“温森,我要休息一下。”温森点点头,看着自己的脚,说:“正好,我也要休息一下。”我看着他黑亮皮鞋上的尖鞋印,歉意地笑了笑。挤出舞池,我站在旁边,很快地发现了洁西丝与裴永俊。我冲她拼命地使眼色,她明明看到,却只是笑着,直到一支舞跳完才跟裴永俊一起走过来。看到我,裴永俊有点不自在,自告奋勇去帮我们拿酒。“洁西丝,你怎么把他拉到舞会来的?”“那还不简单,我告诉他,从小到大,没有人揍过我,桃子是唯一的一个。后来,他很不好意思地说要替桃子道歉,我说道歉也要有诚意,于是他就来了。”没错,这正是洁西丝的作风。只是她莫免太过积极,我昨晚才告诉她,碰到裴永俊了,今天她就冲过去找他了。洁西丝似是知道我在想什么,说:“从小到大,这么多男人追我,也只有他为我出拳。飞飞,我现在最喜欢就是他,然后第二个才是你。”“啊,洁西丝你太伤我心了。”我假装心碎地说。“这是事实,飞飞,我可不想欺骗你纯真的心灵。”洁西丝漫不经心地说着,目光停留在不远处自助餐桌前吃东西的裴永俊身上,“飞飞,你觉不觉得他越来越英俊了?”“是呀。”“飞飞,你说我追他怎么样?”我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洁西丝,你说过的,你上初中时候他才学走路。”
“没关系,我会把母爱加进去的。”我彻底无语了。洁西丝笑的很得意,很张狂。“洁西丝,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温森走了过来,鞋子一片锃亮,整个人也是锃亮,真象童话里的王子。“这么美丽的舞会,我能不高兴吗?温森。”“没错,洁西丝,赏个光。”温森冲洁西丝伸出手。洁西丝妩媚一笑,两人转进舞池里。我走到自助餐桌,问裴永俊:“要不要跟我去跳舞呀?”他皱眉,说:“我一点都不会,洁西丝硬拉着我来的。”“没关系,咱们跳慢四,就象走路。”我拉着裴永俊走到舞池边跳起慢四,尽管这个曲子并不是慢四。这让我回忆起大学时代,与方屏一起跳舞的时候,我们也经常乱来。想到她,我又想起,她冲同学要了我的手机,却一直没有联系我。这个女人,我从来没搞懂她想要干嘛。
裴永俊小声地说:“我们还是不要跳了吧,大家都在看我们。”我环顾四周,果然很多人看着我们,的确也值得看,因为我们不但是走路,而且是机器人在走路。“看就看吧,说明我们魅力大。”他无语地看着我,也许正在估量我的脸皮厚度吧。好不容易一曲结束,他赶紧逃了。
我从侍者手里拿了一杯酒喝着,哇,好辣,从喉咙一直烧到小腹,跟着小腹又升起一股火蹿向四肢,全身顿时暖洋洋的,说不出的惬意。“刚才你跳的是什么舞?”温森手拿一杯酒走过来,眼睛里满是忍俊不住的笑意。
“超现代主义后未来流派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独步天下的僵尸舞。”我顿了顿,“我是这舞的掌门人。”温森咧开嘴巴,露出十六颗雪白的牙齿,我认识他也有几个月了,从来没有见过他笑的这么开心。他把酒往桌子上一搁,向我伸出手,说:“请掌门人赏个脸,陪我跳一支舞。”
我将手里酒喝完,放下酒杯,将手伸给他。舞曲也正好响起,是一曲华尔兹,他拉着我转进舞池里。酒精让我变得没心没肝,而且喜气洋洋。我说起大学里跳舞的趣事,并且告诉他当时的混号叫作“踩不准”。他哈哈大笑,说:“我不介意你踩不准,就算踩死我也无所谓。”我心中一动,本想说“踩死你”另有其人。正好是舞步的转圈,等我转回来,这句话给转没了。
华尔兹是很美的交际舞,我不停地转圈,有种快要飘起来的感觉。我想自己的眼神一定变得轻佻,因为温森看着我的表情变得很专注,眸子没有移开过,搁在我腰际的手也变得十分有力,象是要攥住我的整个人,又象是要证明什么。我变得爱说话,喋喋不休地说着小时候的梦想,想找一个很会跳舞的男人做男朋友。
温森低下头,凑近我耳边说:“我的舞跳的很好。”我的头微微后昂,看着他傻笑。他又低下头,凑近我耳边说:“飞飞,不要把自己变成萝卜挂在我鼻子前面好吗?”
我心中一荡。这样的夜晚,音乐,醇酒,舞池,有哲林影子的温森,还有低姿态的情话,我怎么能够不醉呢?何况我的理智早睡着了,身体里涌动的是荷尔蒙与酒精,这是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温森…”这本是心里最后的挣扎,可是说出口就变成软绵绵的呢喃,完完全全地泄露了自己的底气。温森满意地笑了,凑到我耳边,低低叫了一声:“飞飞…”他把气呵到我耳朵里。
我一阵酥麻,几乎酥倒在他怀里。彻底完蛋了,要做出一些令自己后悔的事情,我知道,但体内的荷尔蒙与酒精却得意地狂笑着。
一支舞曲结束,温森将我带离了舞池,引我去角落的椅子上坐下,他给我拿了杯酒,然后凑近我耳边低声说:“我去交待几句,马上就过来,你别走开。”他是主办方的主事者,不可能一个招呼不打就走人。我低低嗯了一声。他轻轻拍着我的脸颊,用亲昵的口气说:“一定要乖乖等我哦。”他这种口气,就象是对宠物说话,而我居然还呆呆地又嗯了一声。温森走开后,我坐着发愣,酒杯子映着我的脸,绯红绯红。心跳的很慌,这可不是因为害怕,完全是期盼的。潜藏在叶静飞性格深处的轻浮,今天终于逮着机会大唱主角了。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忽然地想到了安澜,当年我明知道安澜的不可取,还不是浑浑噩噩地动了心,跟今天的情形何其相似。倘若不是方屏,我跟安澜之间一定会有故事发生的。安澜也说过,如果当时我们两个上了床,他会毫不犹豫地撇开我。现在,我同样浑浑噩噩,同样对着一个明知道不可取的男人动了心,但再也没有方屏阻止我的心动。我微微叹气,仅有的意识提醒着自己会后悔的。但后悔是明天的事,人生偶而总是需要后悔一下。做的太完美,上帝以为你要篡位呢。
我这般地胡思乱想着,忽喜忽忧。身侧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想来是温森回来了,我微笑着扬起脸,微笑转眼变成惊愕。方屏似乎很满意我脸上的表情,得意地打着招呼:“嗨,飞飞,好久没见。”她跟以前一样妩媚,隔着她几米的后面,温森正穿过人群走来。我看看方屏,看看温森,然后快乐地笑了。
历史总是会重演(下)
“飞飞,你变了。”“你可一点没变呀,看来采阳补阴大法练的不错呀。” “啧啧。”方屏扬眉而笑,“嘴皮跟刀片一样。”“难道你只发现我的嘴皮象刀片吗?没看到我眼里还射出箭吗?”“哦,是伤心小箭与温柔一刀吗?”方屏笑嘻嘻地问。我一时怔忡。大学时代,有阵子我爱看温瑞安的武侠小说,方屏很不屑,一看我捧起温瑞安的小说,就用讽刺的口气说,哟,飞飞又在修炼伤心小箭与温柔一刀了。多么鲜活的记忆呀,在脑海里铺陈开来。我忽然难过起来,我们两个怎么弄成这样子了呢?我们曾经真的很要好。
温森已经走到近处,见我神情异样,关切问:“飞飞,你怎么了?”又看着旁边的方屏,问:“这位是?”方屏妩媚地笑着:“你好,我叫方屏,是飞飞的大学同学。”温森眼眸里闪过一丝惊艳,说:“你好,我是温森,很高兴认识你。”“温森,我可以请你跳个舞吗?”方屏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象是玉雕琢而成,指甲上精心描绘的紫色五瓣花,既神秘又性感,一如它的主人。温森有点犹豫地看着我。我一向有成人之好,安澜那时如此,自然也不会亏待温森。“拒绝美丽的女士是不地道的,温森。”“那你等我一会儿。”温森对我说完,执起方屏的手,转进走进舞场。我另拿一杯酒,重新坐下,用玩味的眼神看着两人。方屏的舞技还是跟大学时候一样烂,无愧她的“踩死你”混号。不过温森一早说过,就算踩死他也无所谓。那句话是对我说的,但我想用在方屏身上也是合用的。方屏永远喜欢象小姑娘一样地快活地眨着眼睛,而我想当年看着她与安澜一样地看着她与温森,慢慢地喝酒,觉得开心极了。有人抽走我手里的酒杯,说:“飞飞,不要喝太多了。”我抬头,看清是安澜,愣了愣,问:“你是跟方屏一起来的?”“是她打电话叫我来的。”忽然觉得心里很堵,我去抢他手里的那杯酒。安澜手一移,我抢个空,生气地说:“快把酒给我。”“你已经喝多了。”我横他一眼,说:“我喝多了,跟你有关吗?”安澜皱眉看着我:“你知不知道你一喝多,整个人就变得很轻浮了?刚才你在那个男人面前搔首弄姿的…”“安澜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我只是喝多了酒轻浮,你可是自始而终都轻浮的。我愿意在男人面搔首弄姿,是我的自由,与你半点关系也没有。”安澜的脸色变了,全身隐隐散发出一种薄怒。可惜我在他面前向来无所顾忌,轻哼一声,转身从侍者手里拿过一杯酒,一仰脖子喝光。看也不看安澜一眼,我施施然地往门口走去。洁西丝跑了过来,说:“飞飞,你要走了吗?”我还没有回答,她忽然看着我的后面愣住了。
后面有什么呢?转头,我看到阴沉着脸的安澜。他看到洁西丝也是愣了愣。
“唉,你是以前住我隔壁的…”洁西丝还没有说完,安澜一皱眉,森冷地打断她:“不是。”跟着就攥住我的胳膊往外走。“你干嘛!”我用力挣扎,可是安澜的力气大的惊人,在洁西丝的口瞪目呆里,我被拉进电梯里。电梯直下到地下停车场,我终于挣脱了安澜。鞋跟敲打着地面,叮叮咚咚,特别响亮。
“叶静飞,你不应该是这种轻浮的女人。”我转身怒视着安澜:“谁规定我不可以轻浮?我没有男朋友,喜欢别的男人是很正常的事情。”
“如果这是你内心的真实想法的话,我送你回舞会。”“神经病。”我咒骂一句,不再理他,转身往自己的车子走去。安澜拉住我往停着他车子的方向走去:“你喝多了,还是我送你回去吧。”我想甩开他的手,但确实喝多了,手脚发软,全身无力。“你看你,以后真的不要在外面喝酒了,你每次喝完酒确实比较轻浮。”
我觉得很冤枉,又不是一次两次喝酒,但我只在两个人面前轻浮过,一个是安澜,因为我对他动心过。另一个温森,因为他身上有哲林影子。“我再轻浮也比不过你,怎么样,你跟方屏还时常打友谊赛吧?”安澜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笑,说:“你在为这个生气?”我哈哈大笑,说:“我有哪门子气好生呀?”安澜依然笑,将车门拉开,说:“好了,上去吧,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心生恶念,歹毒地问:“为什么不再打友谊赛了?”安澜终于恼怒了,一拍车门,说:“叶静飞,你有完没完呀?”我正拎着裙角,一脚踏进车里,车门被拍了回来,夹住小腿,我嚎叫了一声。
安澜连忙将车门拉开,连声说:“飞飞,你没事吧?”我疼得只有一只脚站着,本来就喝了酒全身无力,这下更站不稳了。安澜揽住我的腰,拉开后车门,将我扶上车,握着我的小腿用力地揉搓一会儿。“还好,没有出血,只是有点淤青。”
当时撞过来那一下确实很疼,但其实夹的并不严重。我背靠着厚实温软的真皮后座,只觉得全身软绵绵的,不想说话,只想睡觉。“飞飞。”我懒洋洋地转动着眼珠,看着安澜。他脸上没有一惯的温和如四月天的笑容,他的眼睛黑的出奇,象长着倒钩般把我的眼神给钩住了。究竟是他靠近我,还是我靠近他,这个问题恐怕谁也无法回答。当他的唇贴上我的唇,我轻轻叹息了一声,心里浮起了一种奇怪的满足。剥掉道貌岸然的正经,我得直说,对他我是有所好奇,有所渴望的。虽然这种好奇与渴望因为爱上哲林而消亡了,但现在它又复苏了。午夜花荫下,那个绵长的亲吻从记忆中走出来,与此刻重合。太过熟悉的吻,太过熟悉的感觉,我都几乎怀疑起来,我与安澜难道只吻过一次吗?莫非在彼此的大脑中都演练无数次了?
他吻的温柔,我回的缠绵;他吻的热烈,我回的奔放。他的手在我身上游走,从后背到胸部,又缓缓地滑向大腿;我的手在他身上游走,从脖子沿着脊梁下滑…虽然我只有小学毕业水准,但是绝对不是吃素的。多么新鲜的事情呀,我可从来没有在车后座打过友谊赛的,不知道方屏有没有?
方屏!我睁开了眼睛,身子也一下子僵住了。安澜感觉到了,松开我,疑惑地看着我:“怎么了?”“方屏。”这两个字象是被施了魔法,一说出口,情欲便哗哗地退潮了。安澜完全地松开我,在一边坐下,沉默着,不看我。我看着自己,裙子的吊带滑到胳膊上,露出大部分的胸,上面还有浅红色的吻痕。再看安澜,衬衣扣子解开三四个。是我干的吗?我果然不是吃素的。“飞飞,我不是纯洁的人,但也不是你所想的放荡成性的人。那时候,你在我眼里,跟其他女人没有任何区别,所以我碰了方屏…但现在的你不是其他女人,为什么你就不能忘记呢?”
我也想忘记呀,可惜偏偏这件事在脑海里记忆特别深刻。“安澜,她是我同学四年的好朋友,我们上下床,每天粘在一起,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泡帅哥。我看不起她的简单哲学,她看不起我的道貌岸然,可是我们彼些维护,以前我们真的情同姐妹。”我叹口气,心里堵堵的,“你是她碰过的呀。”“难道你就没有碰过我,现在我们这样子,又有什么区别?难道你认为只有上床才叫碰?”
“终究是有点区别的。”安澜难得地锐利起来,从眼神到话语:“你可真虚伪呀,你的思想早碰过我了,却还要惺惺作态。”我被他的话刺着了,大声地说:“是,我的思想早碰过你了,但是没有最后一步,我就可以说,我与安澜是没有关系的。”“没有关系。”安澜的声音很冷,“很好。”他跳到前面的驾驶座,发动车子。车子象猎豹一样地冲出停车场,奔驰在街道上,沿途不停地闪烁着抓拍的闪光灯。我心惊胆战,又黯然失神。车子在小区门口戛然停下,我几乎整个人撞到前面的座椅上。安澜不说话,直直地瞪着前方。“安澜,我走了。”我放柔声音,有点乞求原谅的味道。他还是不吭声,直直地看着前方。绷紧的肩膀,抿紧的嘴角,甚至连头发都是线条森冷的。
我跳下车,刚关上车门,车子呼的一声蹿了出去,一股回旋风后挫,扬起我的裙角。我看着安澜的车消失在霓虹闪烁的前方,心里仿佛压上一块千钧巨石。拖着沉甸甸的脚步,我回到家里,漂漂正在书房里玩魔兽世界,头也不抬地问:“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走到她身后的沙发坐下,问:“漂漂,我是不是一个虚伪的人?”“人有时候都会虚伪一下的。”她停下敲打键盘的手,转身看我,“飞飞,你怎么了?”
“我觉得我真是个虚伪的人。”我苦恼地拍着自己的脑袋,倒在沙发上,很快地睡着了。
”我被他的话刺着了,大声地说:“是,我的思想早碰过你了,但是没有最后一步,我就可以说,我与安澜是没有关系的。”“没有关系。”安澜的声音很冷,“很好。”他跳到前面的驾驶座,发动车子。车子象猎豹一样地冲出停车场,奔驰在街道上,沿途不停地闪烁着抓拍的闪光灯。我心惊胆战,又黯然失神。车子在小区门口戛然停下,我几乎整个人撞到前面的座椅上。安澜不说话,直直地瞪着前方。“安澜,我走了。”我放柔声音,有点乞求原谅的味道。他还是不吭声,直直地看着前方。绷紧的肩膀,抿紧的嘴角,甚至连头发都是线条森冷的。
我跳下车,刚关上车门,车子呼的一声蹿了出去,一股回旋风后挫,扬起我的裙角。我看着安澜的车消失在霓虹闪烁的前方,心里仿佛压上一块千钧巨石。拖着沉甸甸的脚步,我回到家里,漂漂正在书房里玩魔兽世界,头也不抬地问:“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走到她身后的沙发坐下,问:“漂漂,我是不是一个虚伪的人?”“人有时候都会虚伪一下的。”她停下敲打键盘的手,转身看我,“飞飞,你怎么了?”
“我觉得我真是个虚伪的人。”我苦恼地拍着自己的脑袋,倒在沙发上,很快地睡着了。
尘埃落定终有时(上)
第二天起来,回想起昨晚的事情,俨然是一场梦。精美的舞会,旋飞的华尔兹,翩然出现的方屏,温森低姿态的调情,与安澜的亲吻、争吵…如果真的是梦就好了,至少我不会心情苦闷。
漂漂留意到我脖子上的浅紫吻痕,兴奋地问:“快说,快说,这是谁的?”
这话又让我想到了安澜,心情恶劣的无以复加,说:“该死的漂漂,你那么喜欢,自己去找个男人KISS,要多少有多少。”“都说男人是女人最好的滋养品,果然没错,看,飞飞你补过头了,脾气这么大。”她促狭地笑着,“明明亲的时候如狼似虎,转过头就鄙视了,女人呀,你的名字叫虚伪。”
我有种无处遁行的感觉,赶紧抓起盒装牛奶,说:“我去取车了。”逃一般地出了门,下了楼梯还能听到漂漂得意的笑声。打的到昨晚舞会的地下停车场取了车,在车里放了一宿的手机间歇着嘟一声,那是有未接来电或是短信的提示音。会不会有安澜电话呢?我心有所盼地打开手机,只看到两个未接来电,一个是洁西丝的,另一个是陌生的手机号码。微微失望,随即想起洁西丝昨晚看到安澜的异常表现,我赶紧拨了回去。
她满口抱怨:“该死的飞飞,现在才几点你就吵醒我?”“你认得昨晚和我一起的那个男人吗?”“等我睡醒再说吧,真是发疯了,大清早问男人的事情。”“洁西丝,马上说,否则我就冲到你家里。”我大声地说。洁西丝被我吓一大跳,说:“好了,好了,那个男人嘛,我应该认得。”
“什么叫应该认得的呀?”“因为我听说他死了,可是昨晚那个人又十有八九就是他。”到底是她口齿不清,还是我理解力有问题,我将车子停到路边,命令洁西丝:“洁西丝,去洗把脸,然后跟我说清楚。”“我很清醒,他就是,没有人会这么象。”洁西丝说,读小学的时候就认得了安澜,那时候他们是邻居。两人还一起玩过,也曾因为不经意的冲撞而哭泣过。十六岁她去英国以后,两人的玩伴关系才结束。安澜从小是个漂亮的男生,不过很拽,有点目空一切的骄傲。那时候还流行写信,安澜家的信箱经常塞满了情书,他从来不看,直接扔到垃圾筒里。刚去英国那阵子,洁西丝乐不思蜀,呆了两年之久才回来一趟。一别两年,安澜已初长成大人的模样,虽然只是刚刚长出一点男人味道,却让洁西丝怦然心动。但他太纯真了,洁西丝说在他面前有种自己尘土满身的感觉,所以不敢将魔爪伸向他。说到这里时,洁西丝邪恶地笑了笑。我暗想,这信女人真有当女巫的潜质。
此后,每年回家,都会发现安澜长的更俊了,可是他对所有的女孩还是敬而远之,就连洁西丝这样的小时候的玩伴也是如此。二十二那年,洁西丝搬到金碧苑,但因为两家的社交圈有部分重叠,所以对安澜的情况时有所闻。比如说安澜在高中谈了恋爱,恋人是同班同学。又比如说,某天忽然听说安澜死了,据说是因为野外探险迷路了。“听说他死了,我还惋惜了半天呢,他可是我的梦中情人呀。”洁西丝恬不知耻地说着,“昨天看到他,我真惊讶呀,飞飞你怎么认识他的?”“我们…以前一起工作过。”我含含糊糊地说。“飞飞,帮我约他一起吃饭吧。”洁西丝期盼地说。“洁西丝,他现在可不是你以前认识的那个人。”认识他这么多年,没见过他提及过去,可见是讳莫如深。而且昨晚洁西丝认出他,却被他就蛮横打断,可见不愿意承认原先的身份。
“什么意思呀?你在担心吗?飞飞,我发誓,我绝不追他。”我哭笑不得,不知道怎么解释好,说:“反正他现在叫安澜,他就是安澜,不是你以前认识的那个人。”“我好象听懂了。”“听懂了就好,继续睡吧,祝你做个好梦。”我挂断电话,头靠着椅背,看着窗外的热闹的初夏景致。安澜的故事究竟如何复杂呢?洁西丝只是揭开他的神秘一角,更多的恐怕只有他本人才能解析。濒临死亡的经历,被背叛的心碎,或者还有其他事情,才让他变成一个只要性不要爱的花花公子吧。手机铃声打断我的沉思,我低头一看,是那个未接的陌生电话。其实我已经猜到是谁打来的,不想接,按断了。她又打了回来,我按断。她继续打,我继续按断。我也不关机,她也很有耐心。大约十来次后,我终于不耐烦,接起电话:“说吧,你究竟想干吗?” 方屏笑嘻嘻地说:“嗨,飞飞。”那口气好象我们不是有三年没联系,并且当年也不是不欢而散的。一如大学时,她睡醒,从上床探出脑袋,对下床的我说:“嗨,飞飞。”
“如果你是想炫耀的话,没错,你确实比我有魅力。”失去温森我一点都不觉得惋惜,反而跟当年的安澜一样,有种解脱的感觉。但是我实在不明白,方屏为什么跟我过不去,总着抢走对我有意思的男人呢?“飞飞果然变了,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以前我这么做,你可从来不说什么的。”方屏依然笑嘻嘻地说。以前我与她要好,而且也没有将那些男人当回事。方屏撬走他们也不过是为了与我闹着玩,她不喜欢我与他人风花雪月而将她晒在一边。可是,当这种事情变成一种习惯,我的忍耐也会崩盘。
“这一切都拜你所赐。”我冷冷地说,微微气恼,她怎么可以如此无耻,似乎我们的龃龉根本就不存在。方屏收起声音里的嘻笑,说:“飞飞,你误会了,我们需要谈一谈。”“不知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谈的?”“有,大把,今天晚上一起吃饭吧。”方屏的声音带点兴致勃勃,这是以前她跟我说话常用的口气,飞飞,今晚我们去跳舞吧。飞飞,今晚我们一起看电影吧。这个女人,脸皮已经修成城墙了,我正想拒绝。“叶静飞,除非你不想知道三年酒吧前那回事的真相,尽管拒绝我。”“真相?”我愣了愣,这么一件破事还有真相?我一直以为真相是属于那种谍中谍电影,或是属于古龙小说的。“晚上见。”方屏轻快地挂断了电话。受到中外电视剧的熏陶,我深知“真相”之类的字眼都是与阴谋挂钩,可我一无钱财,二无家世,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别人阴谋相待?胡乱猜测一会儿,我开车回到公司。一进自己的办公室,就看到漂漂在我的办公间坐着,看着墙壁上一幅画出神。这幅画也是她画的,超现代主义后未来时代中西合璧莫名其妙的画风。我在她对面坐下,提起方屏的电话,心中有点担忧。“漂漂,你说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心中有判断的,飞飞,不要问我。”漂漂的口气与平常大不一样,我诧异地看着她,随即发现她的表情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脑海里灵光一闪,明白,摊牌的时候到了。
凝视着她,我深深地吸口气,空气里栀子花的香味。漂漂也凝视着我,忽然笑了,说:“我想起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偏头静候下文。“那时候你好幼稚。”我莞尔一笑,感慨如同涨潮的水涌起。漂漂又说:“我也很幼稚,所以我们一拍既合。”她的笑容慢慢收敛,说:“这么多年,我们一起慢慢地长大、一起慢慢地成熟,这种感觉真好。”我鼻子发酸,心中激荡,说:“没错,漂漂,真的很好。”“飞飞,我为你骄傲,没有你的坚持,没有网站的今天,虽然它也只是刚刚起步。”她把手心攥着的信封放在桌子上推过来,缓缓地,凝视我的眼睛闪烁着晶莹的光泽。桌子上的信封,白色的,轻飘飘的,可是此刻却看起来特别沉重,象千钧巨铁。如果没有漂漂,自由散漫的我究竟会流浪到何处去了呢?我想一定不会在这里,规规矩矩地坐在办公桌看着漂漂递上自己的辞职信吧。 “漂漂,没有你的支持,我做不了什么,一直以来我对你深感亏欠…”漂漂连迭摇头:“不要说这种话,不要说我付出很多得到很少,能认识你成为朋友就是得到,跟朋友一起工作就是快乐。飞飞,这网站也承载着我的梦想。虽然我决定…离开,但我离开的目的只是为了学到更多东西,飞飞你一定要继续努力,等有天我变得更强大后回来,继续实现我们的梦想。”“当然,漂漂。”我拿起信封,“我同意你的辞职。”漂漂看着我,泪光闪闪。“我现在没有什么东西可送你的…”漂漂又连连摇头:“我不需要你送我什么…”我自顾自地说着:“送你的东西现在依然是一钱不值,但还是请你收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大号信封递给她。漂漂疑惑地接过,抽出里面的文件翻看一眼,脸色一变,错愕地看着我:“叶静飞。”
这是我与她认识以来,她第二次正式叫我名字。我响亮地应道:“是,朴蓝。”在长达五年的时间里,漂漂有很多机会离我而去。在IT业大衰退时,我这样的小网站毫无前途可言,她完全可以抽身离开,但她没有。在我因为哲林的离开而痛不欲生时,是她将我从床上扯起,强迫我吃饭。在四年多的坚持里,我对网站都失去了信心,是漂漂总给我打气,说未来一定是光明的。在商场卷款潜逃,裴永俊被桃子带走而导致我们随时会有诚信危机时,漂漂给我留下一张天没有塌的纸条。在我不得不抵押掉房子,只能住在办公室时,是漂漂陪着我睡行军床陪着我洗冷水澡…她没有离开我,那么,我也不会放她走的。我与漂漂隔着桌子凝视着,深深的,就象一辈子都不会看到底一样。阳光穿过窗户照着她手上的股权变更书,那是我刚刚办妥的,将名下的30%红粉伊人网站股份正式赠予漂漂。
“这个网站是我们的梦想。”我缓缓地重复着,“我们的梦想。”漂漂含着泪重重地点头:“是,我们的梦想。”我伸手握住她的手,说:“漂漂,认识你真好。”五年多前IT方兴未艾时,我好奇地走进第一届IT展会。一个女孩子微笑着把一叠资料递到我手里,告诉我申请个人域名的流程。她口齿清晰,笑容动人。虽然我对IT业一窍不通,却也开始向往着她描述的一个网上大同世界。我忍不住眯起眼睛打量着她,她微笑着伸手说:“认识一下,我叫朴蓝。”
我连忙伸手与她一握,说:“我叫叶静飞,很高兴认识你。”是的,朴蓝,很高兴认识你。漂漂躲回了自己的办公间去感慨,而我也是心情激荡,决定给自己放个假,随着人流在大街上逛着。看着潮水般往来的人群,我想自己始终是幸福的,有这么好的朋友们,她们让我学到了很多。
我一直逛到天黑,直接逛到方屏约我吃饭的地方。我比她早到,在预定的桌子前等着她,想象着她有何种说词?方屏袅袅婷婷地走过来,时光没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看起来跟三年前一样。隔着点距离,她冲我笑着。我并没有微笑,现在好象渐渐地不习惯微笑。方屏坐下,打量着我,说:“飞飞,你真变了。”顿了顿,她强调一句:“变多了。”
我拿过菜单,问她点什么菜?她随便说了几道菜,然后让侍者开支好酒。“我不想喝酒。”“为什么?我们这么久没见,喝点酒庆贺一下重聚吧。”“你认为我会高兴吗?”“你这种笨蛋,当然不会高兴见到我了,可是你听完我的话,你会想和我喝酒的。”
我淡然地说:“那你说吧,我洗耳恭听。”方屏想了想,说:“飞飞从哪里说起呢?你对我的误会这么深。”我皱眉看着她,她的所作所为用误会两字合适吗?“当年我看到安澜,第一眼就知道你们两个有意思,可是飞飞,安澜合适你吗?如果你跟他上床,他会象遗弃其他女人一样的遗弃你,而留给你的只能是伤心。你永远不懂将性与情分开,可他却是将这两者分得一清二楚的。”同样的话,安澜也说过,可是我不解方屏为什么提到这件事情?“还有温森,昨晚我看着你们两个慢慢地亲热起来,可是飞飞,你对他有足够了解吗?在感情上,你太死心眼了,你要找一个同样对你死心样的人才行呀。”我听明白了,可是觉得不可思议。“方屏,难道你要告诉我,这两次你都是故意的,舍身救我?”方屏失笑,说:“飞飞,我有这么伟大吗?这两个男人都符合我的三高原则,所以我就抢过来了。凡是我碰过的男人,你都不会去碰的,从大学那时候开始就是这样子的。”
没错,大学的时候,我谈嘴皮子恋爱的时候,方屏总喜欢将对方撬走,然后飞掉。有几个男人回头还想与我继续嘴皮子恋爱,被我的不屑给吓跑了。凡是她碰过的男人,我都觉得打着“方屏”的烙印,终生只能以礼相待。我想起了安澜,嘴里有点发苦。“还有飞飞,我从来没有勾引过于哲林,尽管你一直不相信我。”以前方屏也曾说过类似的话,我确实也怀疑这话的可信度,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何,我开始相信了。“那为什么你要害我?”“是于哲林拜托我的。”我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提高声音:“你说什么?”周围几桌的客人全好奇地看着我。“他说要离开你,你这么爱他,如果他开口说分手,怕你承受不了。所以他要让你以为错在自己身上,那么你就不会那么伤心。”我拼命地摇头:“你一定是胡说的。”方屏自顾自地说:“我问他为什么要离开你?他不肯说。然后我问他,是否一定要离开你?他说是,所以我就答应帮他。”我气的眼泪打转:“你还要再骗我?”“我没有骗你,你当时对他爱的那么深,如果他主动要求分手,我真的很担心你是否承受下来,所以我才答应帮他的。”方屏着急地说,“而且他还要求我短期内不要告诉你真相。”
我双手掩脸,浑身颤抖,泪水穿过手指缝一滴滴掉在桌子上。其实我已经相信方屏的话了,在分手之前,哲林已经变得沉默不语了。我只是不敢相信,这是哲林的意思。这些年来,我憎恶安澜、憎恶方屏,更憎恶我自己酒后失德,让哲林厌恶了我。可是这一切居然是哲林的意思,怎么可以这样子呢?怎么可以呢?
方屏坐过来,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说:“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飞飞,请你相信我,于哲林跟我提这样的帮助时,他自己也很难过。我说别人我可以欺骗,但飞飞是我姐妹,我怎么可以欺骗她?他说就是因为知道我跟你要好,所以才请我帮忙,他说这样子对你只有好没有坏。”
我停住抽泣,看着方屏:“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方屏抹去我眼角的泪,说:“我想,他确实是为你好,飞飞,不管怎么样,他是很在乎你的。”
“真的吗?”“当然。”方屏答的响亮,可是我知道她一向有睁眼说瞎话的习惯。我心有愧疚地说:“对不起,方屏,我还一直怨恨你。”方屏笑了笑,揽住我肩膀,说:“没有关系,谁让我们情同姐妹呢。”然后她忽然变了表情,说:“不过有样东西,你得还我。”我还没反应过来,方屏已经站了起来,甩了我一个响亮的巴掌。餐厅里的客人全被这一巴掌震住了。我也被打懵了,抚着脸颊,眨巴着眼睛,不明白方屏为何变脸如此快?方屏甩甩手说:“这巴掌可比你当年那巴掌轻多了,那次我的脸可肿了两天。”
我这才想起,那天在酒吧里,哲林晃了晃脸离开后,我追到酒吧外,只看到汽车尾巴。一下子瘫坐到地上,方屏来扶我,我就是这么给她一个巴掌,十分响亮,震得空气嗡嗡作响。
我抚着火辣的脸颊笑了,心头百感交集。方屏也笑了,将一杯酒递给我,说:“飞飞,现在愿意跟我喝一杯了吗?”
我接过,举杯,正想说什么。方屏忽地嘘了一声,说:“你现在说不出好的字眼,让我来吧。”她清清嗓子,“为全世界的帅哥都爱我与飞飞,干杯。”这么恶俗的祝酒词,我真要吐了。
尘埃落定终有时(下)
喝完一整杯酒,感觉渐渐地麻木起来,什么伤心惆怅都被酒精冲淡了。“方屏,你为什么这么晚才联系我?”我责怪地看着他,三年的眼泪不是白流了吗?
方屏说:“谁让你联系方式也不留一个就消失呢?本来我打算着一年后就告诉你。后来,安澜找着你了,我就约你见面,你居然不见我。我真的好生气,决定再折磨你一下。”
我无语。她继续洋洋得意地说:“而且我昨天的出场时机多好,正好看到飞飞勾引男人。”
“什么嘛,不是被你搞掟了吗?”“飞飞,你可有点冤枉人家了,温森他一曲舞跳完,是去找你的,可是你被安澜给拖走了。”方屏咭咕笑了一声,“我一进来就看到温森在对你放电,于是我给安澜打了个电话,说快来呀,飞飞在勾引男人。没想到他还真的跑来了。”“他不是跟你一起来的?”我有点诧异。“当然不是了。”“你们不是一直有联系吗?”“对呀,我们有联系,偶而打个电话,都是问你的情况。”我有点发懵,说:“你们两个…”不愧是四年同窗,方屏很明白我的意思,说:“我们两个只有一次不纯洁,后来都很纯洁。”
“不要玷污纯洁两字好不好吗?”方屏审视着我,“飞飞,你又喜欢上他了?”“没有啦。”“骗人,你对他很好奇。”我想起昨晚的事情,有点黯然。他最后的态度有点绝然的味道,我感觉要失去这个朋友了。
“飞飞,他好象是真的喜欢你,三年前酒吧那次,我跟他说,飞飞跟于哲林闹矛盾了,正在喝酒消愁,你快过来安慰安慰他,他就过来了。昨晚也是,我一说,他就过来了。”
我觉得很烦燥,摆摆手,说:“不要说他,说说你吧,这几年你过的怎么样?”
方屏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当然是好。”她没有说到底好在哪里,我也不怀疑她过的好。她生就这种大无畏的性格,困境噩运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人生的另一种体验。“飞飞,你过的怎么样?”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当然是好。”方屏笑了,我也笑了。 吃完饭,我与方屏约了一系列的密集活动,主要是为了弥补误会造成的三年不理睬。有这样的朋友,我想我的人生真是无怨无悔了。我越发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惟一让我想不明白是为什么哲林要要这么做?这个疑问变成一种困扰,我决定去找到答案。我打他原来的手机,永远是关机状态。我去过他住处找过,门窗紧闭,从塞满信箱的垃圾广告来判断这房子很久没人住了。我去他原先公司所在的商务楼,已经换成另一家了。去工商所查过变更资料,发现他公司已经结束了。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渐渐有种不祥的感觉,更加勤力地打听他的消息。不容易,他与我没有什么共同朋友,而深圳又是个流动性很大的城市。我知道哲林的老家在某个城市,可是不知道具体的位置。最后想到了哲林朋友的关外度假别院。我驱车到关外,找到那幢别院,院门紧闭,没有人在。往信箱里塞了一封信,又在周边转了一圈,才不甘心地离开了。在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每当手机响起,我都第一时间接起来看。可是我没有等到与哲林相关的电话,也没有接到过安澜的电话与短信。我给安澜打过电话,关机。不知道这回他的消失是为了探险,还是为了彻底地了断与我的联系?我常常想起他对我的指责,虚伪,确实没有错,相比他的诚实,我确实虚伪的无以复加。他从来没有遮掩过以前的放荡生活,也从来没有遮掩对我的渴望,而我却总是在遮遮掩掩。漂漂已在着手准备离职,与新来的技术总监交接工作,天天十分忙碌。我每日有闲暇时间就泡在父亲的交际舞培训班,华尔兹,旋转,旋转,再旋转。舞技越来越精进,还有几位颇为可爱的男士对我表露出思慕之意,可是为什么心情还是渐渐地低落起来?
一支华尔兹结束后,我走到外面的走廊里透气,看到窗子前站着一个人,正透过窗玻璃注视着里面旋飞的舞者。是我的继母。我假装没看到,转身回舞池。“飞飞。”她叫我,声音里有点不同往日的低姿态。我犹豫了一会儿,走到她身边站定。这个位置是光线的盲区,她的脸被黑暗遮住,看不清楚神色。顺着她的视线,可以看到灯光明亮的舞池,正中间那个舞的起劲的人是我的父亲。
跳舞果然对他大有好处,他的肚子又缩少了几分,我想,将来他还是有资本继续做个老年花花公子的。“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也是这么明亮,被一群女人包围着。”继母的声音里带点淡淡的哀伤,“那时候我就在想,要霸占他,归我一个人所有…那真是一个艰苦的过程。”
我虽然不清楚继母如何让父亲收心,但也清楚那必定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斗争。父亲那时候早已经习惯了花花公子的生活,四处留情,对谁也没有个长性。继母要与父亲的女伴们战斗,也要与父亲那颗玩野了的心较量。她居然也成功了。有时候,我也是相当地佩服她。“我费了很多的心思,终于赢了,可是我又输了…”继母嘲弄地笑了一声。
我沉默,如果她不是我的继母,我会出言安慰她。可是她是,所以我就没有办法彻底地放开偏见。我与她并肩站着,凝视着舞池里父亲,灯光为他镀上一层光,虚化了他的衰老,他看起来风度翩翩,有几个中年美妇正对他递着秋波。继母一声长叹,转身要走。“等等。”她转身,不解地看着我。我犹豫了一下,问:“当年你嫁给我爸的时候,怎么知道他不会再出去玩了?”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那你当时…”“赌。”“赌?”“赌,当时我只能赌,赌他的心。”她惨然一笑,“结果我真的赢了,他再也没出去玩过,但是我输给了时光,输给了自己。”黑暗中,她的眼睛忽然水光澹澹。我想否认这是眼泪,可是我想象不出还有什么东西会忽然发光。这让我极不舒服,在我心目里,她一直是个巫婆,眼中只有目的与利用,怎么还可以有感情呢?她很快地走了,我想,也许不久她还会彻底地远离我与父亲。偏头看着远处一无所知的父亲,我心中百般滋味。在黑沉沉的走廊里站了一会儿,我决定去一趟“隐”酒吧,看能否遇到安澜?
此时夜色正浓,酒吧里一片靡靡。我扫了一眼,没见到安澜,于是坐到吧台上,向调酒师打听了一下。“他有阵子没来了。”“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调酒师摇头:“不清楚。”老根据地都没有安澜,他会去哪里呢?我有点烦燥,说:“给我一杯酒吧。”
“要什么酒?”我本想说随便,心中一动,说:“给我一杯安澜常喝的酒。”调酒师为难地说:“他喝的很杂,没有特别的爱好。”想了解他多点也难,这男人,可真是神秘莫测。我正想随便叫杯酒,听到调酒师说:“不过是经常点一种酒看。你要这种吗?”“看?”调酒师点头。“好,就要这种。”我很好奇,什么酒是点来看的呢?调酒师飞快地在白兰底里滴进红蕃茄汁,推到我面前。我莫名震动,问:“这就是他常看的酒?”“是呀,都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他有时候一个晚上会看十来杯。”我拿过酒杯,轻轻地一晃,蕃茄汁渗开,丝丝缕缕,如一朵花初放。很美,我看着它开到极致,然后完全地渗进白兰底里,漾成一片浅红。“咦,我想起来了,你跟他来过酒吧,他还让你调酒给他喝的。”调酒师好奇地看着我,“你是他女朋友吗?”我吓一大跳,连连摇头。“哦。”调酒师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是呢,我在这里干了一年,他就只带过你一个女人来过。”“怎么可能?”我失笑,安澜是花花公子呀,这酒吧是他猎艳的地方呀,虽然我是没有目睹过他猎艳的,可是风闻那么多,不可能是无风起的浪。“真的,他只带你来过。”“但是,他会带走这里的很多女人呀。”“谁说的呀。”调酒师睁圆眼,“女人搭讪,他都不理的,他就爱坐在这里看酒,有时候跟我说说话。”我心有触动,看着那杯“木棉花”想,安澜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坐在吧台前看酒呢?
“你一定是他女朋友,而且你们两个在闹矛盾,是不是?”我摇摇头,说:“真的不是。”调酒师很失望,又不甘心,问:“那你为什么来找他?”为什么找他?我也迷惑,或者是继母触动了,又或者是我忽然想正视自己的虚伪。
可他就这么一声不吭消失了。现在才体会出,这种骤然的消失是多么的令人难受。要对他说的几句话闷在肚子里,说不定会生根发芽长成大树,在将来结出一箩子的话。当年,我就这么一下子消失了,一定带给安澜与方屏很大的不爽吧。慢慢地喝着酒,隐隐地害怕起来,如果安澜更换手机,再也不来酒吧,那么是不是从此就失去联系了。我自问没有这个财力盘下整个酒吧来守着他,当然,即使我有这个财力,也没有这种耐心。
他愿意为我顶替裴永俊充当“暗夜之狼”。他为我调了一杯酒:“你说这杯酒叫木棉花,其实我知道它叫飞飞的心,我觉得你应该收回了。”他留下整个咖啡馆给我凭吊美丽的初遇。…现在才发现,安澜原来为我做了这么多的事情。这些我以前不屑一顾的细节,当角色更迭之后,才发现做起来着实不易。喝完那杯酒,我离开了“隐”酒吧回家。临睡前,我发了一条短信给安澜:“一个虚伪的女人在等你的电话,她请求你的原谅。”睡梦里梦到安澜来了电话,我一下子惊醒,床头柜上的手机确实在响,赶紧抓过来,都来不及看显示屏,先凑到嘴边“喂”了一声。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轻轻颤抖,因为紧张。
“飞飞。”多么熟悉的声音呀,但不是安澜。我的大脑停止动作几秒钟,半信半疑地问:“哲林?”
“是我。”大脑再度停止运作,我觉得千言万语涌到舌尖却吐不出去。“飞飞,朋友说你找我,我刚刚回深圳。”他顿了顿,“还记得我们以前住的地方的那间上岛咖啡吗?我在那里等你。”“好。”我挂断电话,一揭被子跳下床,风风火火的,把奔奔吓一大跳。冲进洗手间,刷牙洗脸,又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脸色,觉得不够好,赶紧用力拍了两下。打开房门,漂漂也正好出来:“哟,飞飞,今天居然起的比我早…咦,你去哪里…”
回答她的只有关门声,我冲下楼梯,上车,发动车子,车子驰出…每个动作都是一气呵成,若有人此时见到我,多半会以为我被某只鬼追着,正在逃命呢。停在上岛咖啡的门口,我在车上多呆了两分钟,深呼吸十次,平息自己砰砰跳动的心脏。对着内视镜,我用力拍了拍脸颊,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的苍白慌乱。推门,下车,推开咖啡馆的门,走进去。靠窗边坐着的于哲林扭我头,冲我笑了笑。晨光照射下,他的脸在发光,笑容也沾上光。我忽然地平静下来,走到他对面坐下:“哲林。”他打量我片刻才说:“飞飞有点变了。”每个人与我重遇的都用这个开白场,看来我真是变多了。我也打量着他,说:“哲林你也变了。”但我不知道他究竟哪里变了?一样的容颜,一样的笑容,一样的了然一切的眼神,只是感觉却变了。感觉他的沉稳更添了某种锐利的东西,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睿智,更加年轻。
“飞飞,方屏告诉你了吧。”这是他一贯的作风,不客套,不虚词,开门见山。
我点头。“飞飞,你记得我在老家有家公司吧?我是法人的。”我想了想,好象听他提过,这家公司是他与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好友开的,他是法人,后来他来深圳发展,公司就归那朋友打理。因为两人关系一直很好,所以哲林对他也很放心。
“那个朋友和别人签了份虚假合同,性质很严重,事发之前,他逃到俄罗斯了,没抓到他,我是法人,所以…”哲林无奈地笑了笑,“商业欺诈,八年徒刑。”“所以…”我直直地看着他。“我不想耽误你。”我直直地看着他良久。他微微皱起眉,握住我的手:“飞飞…”我抽回手,心中五味俱全,说:“哲林,你想让我说你什么好?说你伟大,还是说你愚蠢?你以为在这种情况下推开我,我会感动吗?不,一点都不,我甚至觉得你在污辱我。你应该非常清楚我对你的感情,不要说八年,十八年我也会去等。真正的相爱,是拉着手一起走向地狱,也是幸福的。可是你推开我…”“飞飞,就是知道你一定会等我,我才不忍心。你这么年轻,又从小过惯了好日子,一个人的生活是很艰难的,我希望有人能呵护你。”“哲林,站在你面前的我是个有独立意识的人,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而不是由你替我决定。你曾经说菊子的爱是将你变成奴隶,在我看来你的爱是将我变成宠物,在你得意的时候,我变成你枝头的凌霄花,在你失势的时候,将我象宠物一样的送人。就象我遇到困难时送走奔奔一样。”我嘲讽地笑了笑,“当然,你可能根本就没有爱过我,因为你从来就没有说过我爱你三字…”
“飞飞…”哲林微微皱眉。我打断他:“哲林,你应该不是这两天才出来吧?”“是的,三个月前,那个朋友被抓住,证明我不知情,所以无罪释放了。”
“为什么一直没联系我?”“我在里面呆了这么久,生活乱成一团,这三个月忙着收拾残局了。再说,我也没有心情…”
他顿住不语,可是我知道下面的话,没有心情谈情说爱。原来与我的关系,是需要有心情才能做的事情,就如同生活富足才会考虑养宠物一样。我彻底地失望了。于哲林看到我眼中的失望,赶紧又说:“飞飞,而且我想你可能会开始新生活了…”
“不用解释,哲林,我说的一点都没有错。当时你意识到自己会有牢狱之灾时,推开我,是因为觉得无法照顾我。你出来后,先收拾残局,是认为我那时出现只会添加麻烦,得万事安定了才能闲心。”我居然还笑的出来,“你看,这就是你心目中对我的定位。” 于哲林皱起眉头看着我。“哲森,你就从来没有想过,在你身处困境时,由我来照顾你吗?从来没有想过我不是你生活里的麻烦,而是支持、是力量吗?”他微微动容,沉默片刻后说:“也许是我错了,不过,飞飞,我们还有机会。”
我摇头苦笑:“没有了。”“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是的,三年。绝望一点点地蚕食我的爱,你应该会明白那种痛,当年你跟菊子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如此吧。并不是因为不爱她,而是因为绝望而离开的。”哲林不置是否,目光微黯。我继续说:“现在的我也是如此,无法说我不爱你,甚至你可能会是我一生中的最爱,但是我再也没有热情与力气去爱你…”就象当年,哲林与我初初在一起的时候,其实还是爱着菊子的。他之所以没有跟菊子复合,是因为这份爱的热情、动力全磨尽了。宁肯开始一段新的轻松的感情,也不愿意再回头了。哲林默然半刻,说:“飞飞,你长大了。”我微笑,是呀,我长大,知道什么叫爱了。就象舒婷所说的,爱不是要成为攀枝的凌霄花,而是象两棵树一样相依相扶,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中,共历风雨。“哲林,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很高兴。”“看到你终于长大了,我也很高兴。”我们诚挚地相视微笑,过往的诸多片断从脑海里流过,美,并不会消失,它将变成记忆永远地刻在我大脑里。告别的时候,哲林说,他会等我恢复过来,重新拥有爱人的力量与热情。 我笑了笑,同他跟玩笑地说,我可是畅销货哦。他但笑不语。我忽然想起,从前的我是不跟他开此类的玩笑的。原来真的不同了,一切都不同了。 可是我挺喜欢这种不同的。对着初升的太阳,我扬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 我,叶静飞,二十六岁,有点姿色,有点小钱;偶而庄重,偶而轻浮;偶而善良,偶而诡诈;曾经爱过,曾经痛过;奋头过,挫折过,至今没有成功过;有人说我是大智若愚,有人说我拙笨迟钝;有不少男人思慕我,我也时常对帅哥动心;我的座右铭是:以游戏的心态庄重地活着;我想要的爱情是舒婷笔下两棵树的爱情:根,相握于大地,叶,相触于云中,相依相扶,共历风雨。(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