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老天难道能比强弩可靠?当夜,他就成了一个死得不能再死的死人。”

王娟很失望,这个莫名其妙的故事的结局,加上雪上加霜的境况,让她失落得低下头,一脚一脚埋在雪里,“那他未出世的孩子,还有他老婆,真可怜。”

“不错。当夜姑娘艰难地给她丈夫收了尸,摆在家里的床上,他身上全是血洞,死不瞑目,身上血已流干了,再流不出血来。姑娘守着他悲恸欲绝,三日夜滴米未进。”

“是该伤心一会儿的。”王娟叹气。

“可不止一会儿。”丹东一双瞎眼不知看向何方,“这寨子里的人,从未到过外面,看待事情十分偏执。寨中的勇士千百年受万民跪拜,寨中的罪人子子孙孙丢进蛇窟里活活咬死。这姑娘的爱恨,也如同瓶子里的酒一样浓烈。”

“寨中隐居于深山的大巫,一直有七日之内活死人的传说,但也只是传说。姑娘实在舍不得她的丈夫,于是,第四天,她清洗了国师的尸体,用植物编织成毯,小心翼翼将他层层裹起,中间塞进防腐的草药,将他捆成了一个包裹,背在背上,去爬大山找巫医。”

丹东伸手接住飘落在掌心中的一片六角冰花,看着他消弭在暗沉的手掌:”当时,也是这样一个大雪天。”

“那她找到了吗?”

“爬山的过程中,她小产了,落地的是一个已经成型的男胎。”

“啊……”

“失去唯一的孩子,令她极端暴躁,手指苍天咒骂,几欲癫狂,她用双手将地上那团血肉捧起,装进原本承装咸菜的陶罐里,搂进棉衣里,一家三口紧紧抱成一团,冒着风雪,再度向山上进发。”

“她找到巫医了吗?”不知不觉,王娟已经走过大半路程,可她没有觉察,仍悬心于故事。

“她找到了。大巫仍隐居在山中峭壁之上的一座高塔,她的房子像树上鸟巢一样建在塔顶,塔身上竖立着成排向上的倒刺,说是‘上刀山’也不为过。”

王娟的眉毛和心都揪在一起:“那——”

“她上去了。”

“不要小瞧看到希望近在眼前的人爆发出的潜能。这种潜能加上她偏执如狂的性子,令大巫十分满意,因为他年事已高,将不久于人世。他决定收她为徒,传她活死人之法,从此之后,姑娘就是新的大巫。”

“姑娘从此要一直住在塔顶?”

“万事万物都有代价。”

“那国师和那孩子……”

“他们活了。”

”可是,小娟。”丹东话锋一转,“这种‘活’可不是像你一样的活。他们能说话,会行走,甚至像普通人一样可以思考,但他们永远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他们身上的腐肉不能再生,血液不再循环,无法感知冷热,深浅,食物的味道。”

王娟大惊:“这,这不是行走的尸体吗?”

“正是。”丹东说,“可有听说过炼尸术?”

王娟摇头。

“所谓炼尸术,需大量杀死年轻男女,以获取新鲜死气,培育出特殊的尸虫。而后,将死尸置于炼尸炉内七七四十九日,尸虫将分而食之,连骨头都不剩。”

“随后,尸虫和死尸将合二为一。合则行尸,分则尸虫。尸虫为死人滋养,随时将飘散出黑色的雾气,那便是死气啊。”

这样说着,素衫女人背后伏着的那一团道袍里,不住地飘飞出成团的黑气。

王娟惊疑:“您、您方才说,这法子需要杀人?”

“需要大量杀戮。”

“那国师可是好人?”

“若按心怀天下,爱国爱民来说,国师是大大的好人。”

王娟想了一想,只觉得胆寒,“那他有了意识之后,发觉自己已经死了,又是以这种方式醒过来,该如何……如何自处?”

“国师宁愿自己就在那一夜彻底死去。”丹东阖着眼睛,悠悠地说,“他尝试过多次自尽,可行尸是死不了的。无数的伤口叠加在早已放干了血的身体上,也不会再有丝毫痛楚,临到头来,即使弄瞎一双眼,竟然还是能看见这世间,多恐怖啊。”

“姑娘变成了巫女,巫女守着一座塔,装饰成寨中小屋的模样,豢养着无数行尸,她千辛万苦地熬到这一步,就是为了圆一家三口团聚的美梦。”

“可是……”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正如光阴不曾倒流。世间的规律永不可逆,就像大江大河持续向东,隔了这些年再睁开眼睛的国师,已经不再是国师,甚至不配为人;成为巫女的姑娘,也不再是姑娘。”

“世上最亲的亲眷,竟是苦痛时相依相偎,富贵时分道扬镳。”

过了山腰,灌木丛下就是山脚,过了山脚,就能下山。

“后来呢?”

“后来……”丹东身上已经被落雪覆盖,骨骼缩得越来越小,小得宛如一个枯瘦的孩子,甚至一只长脚的鸟,他的声音也越来越轻,需要王娟侧耳倾听才能听到,“每个人自己的道,说服不了别人,便自己守着,亲人背离,爱人相杀,一条路道走到黑,便到了尽头。”

“你要问我,道是什么,”他的声音若有似无,“道是孤独,是惩罚。也有人说,这孤独,是神的嘉奖。”

“盛哥儿,老祖,我看见盛哥儿了!”王娟喜出望外,用力向前挥手,“我这就叫盛哥儿把您接下去。”

呼气中,燃烧的生命也在向外泄露。等盛君殊接过了丹东,她作为一个小小洒扫丫鬟卑微而伟大的使命,就已经结束了。

她为世间留下了一尊神。

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就焦急起来,因为盛君殊只是远远地立在山头,风吹动他的衣摆,那年轻人像是局外人一般,不动,也不回应,只是站在那里,与丹东目光相接。背上的人动了一下,似乎向做了个“回去罢”的手势。

盛君殊后退一步,隔着山头,朝着这边行了个弟子礼,竟然转身离去!

“老祖,他——”

“瞧见没有?”丹东遥遥伸手一指,王娟才惊觉山上已经晃动着白蚁似的人影,为首的是一个裹着黑袍女人,黑袍如同乌云一般,大肆张开来吞噬天地,一道复杂的怨毒的目光,如同陈年的诅咒,直射过来。

王娟浑身的毛发立起,藏在灌木背后:“老祖他们好像看见我们了……”

“小娟。”丹东却微笑道,“就在此地。”

“什么此地?”

“我今日命绝于此。”

“老祖!”

“善恶分明的好孩子。”一双手盖在她的发顶,“汝命不该绝,予你祝福。”

说罢,伸手猛地一推,王娟“啊——”的叫声响彻山谷,转眼间和落雪一起坠下高崖,

天青色道袍,如大鸟一般,展翅漂浮于空中,这抬起的双手,也最终化作黑色烟尘,如雾消散,蓝色的空空的袖管,鼓满了风,这件仅剩的衣裳,悠悠落下山崖去。

“杀——”女人的嗓音沙哑凄厉,声震天地。

垚山之上,刀兵相接,喊杀声和惨叫声遍布山和海。盛君殊从下饺子一般掉落的人和喷溅的鲜血中走过,沿途有人声嘶力竭地喊道:“大师兄——”

“大师兄——”

他们渴望他的援助,祈求他的救命,在他直直离去之后,在身后发出更加绝望的声音。

在这幅场景之下,一个人很难不动容。

但盛君殊始终向前走着,他目视前方,脸上没有情绪,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

床头五个正字,一道横。一共二十六天。

短短二十六天,还不足以让他完全沉溺于幻境。

垚山之上,他此生最幸福无忧的一段日子,跟他独自度过的一千年岁月比起来,显得太短,太过模糊,甚至像是一场虚幻的梦。

盛君殊驻立山崖边,回头看着漫天落雪。外峰山门处,有亮光一闪,狐狸发出的声嘶力竭的悲鸣,撕裂整片天空。

热血溅在狐狸毛皮上的刹那,红光大盛,仰天长啸的狐狸在爆发的火光中,修得了跪坐的人身。

“白、白、白雪,我叫、叫……”

小姑娘的脸色惨白,额头上绽开巨大的红花,倚靠牌坊软倒下来。

仰着头,睁得大大的骄矜的眼睛,倒映着漫天灰色的云,紧握的手松开,一把桔梗花散落在地上。

年轻人的双目赤红如血,肩膀颤抖。

“张、张森……”

真可惜啊。

你我见面之日,总是永别之时。

写有“垚山”二字的玉石牌坊,从白雪依靠的那侧轰然倾塌,满地珠石碎玉,落下的雨点般蹦跳于二人身侧,年轻人猛地向斜木丛生的崖边跑去,纵身一跃——

没跳出去。

一双手捉住了他的衣领,使他整个人蜷缩起来,荡秋千一样在空中摇摆。

张森睁开眼睛。

刺骨的风雪刮过脸侧,山崖之下是墨绿树木的顶部,树木丛中,摆放着一口巨大的鼎。

鼎中翻腾着干冰样的黑气,他像是一只蚂蚁,被筷子夹着,放置于火锅顶部。

掉落下去的人,将会掉进妫丘的大鼎内,被尸虫吞噬殆尽。

“我以为,你还不至于傻到让我救第二次。”

张森被盛君殊扔回地上,捂着双眼无声啜泣。

“还没看清吗?”盛君殊回头望,白雪的尸体,还有漫山遍野的倒下的死尸,全部变成了白色的雾气,蒸发至空中,“假的真不了。”

“为、为什么救、救我?”张森抬起通红的眼。

盛君殊拿软布擦了擦刀:“别说废话。如果你还觉得有一点对不起你小二姐,就给我起来。”

刚擦完,面前便站了两个黑乎乎的妫丘派弟子,森森注视着他。

盛君殊扫了二人一眼,二人背后的远处,还有黑乎乎的一群。

一千年前,他就是忙于阻挡侵略者,跟这些人缠斗,一个没注意,让衡南走到山崖之上。

这一次……

他在怀里摸出一枚遁地符。

……不奉陪了。

宛如灯光频闪,两个妫丘派弟子眨了下眼睛,彼此对视一眼。

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

衡南抱膝坐在天书藏洞内部,茂密的树影落在她脸上。

天书藏洞藏于最里,整个垚山的腹地,外峰隐约传来的无尽的厮杀,正是为它而来。

传说天书是神器的碎片,所有人身上的阳炎灵火,皆来源于天书。

可除了师父之外,无人见过天书的模样。

只有她知道,天书是会说话的。她与天书之间,还有着两桩交易。

“救尔一命,日后需还。”这是第一次。

“已遂尔心愿,必付出代价。”这是第二次。

既然是神器,想必很早之前,就预料到今日劫难。

如此,才会急不可耐地,找一个以肉身为盾牌,保护它的人。

此处洞口阴凉,风吹在她脸上,带着风雪的沁凉。

很舒服,舒服得让她怨恨天书。可若是没有它,以她羸弱的小小身体,早就死在了青鹿崖外的海水中。死在海水中,便没有入门,没有入门,便没有后面的事。

她娘倒有一点没说错。

世事难圆满,好事都要代价。不然,好运怎么可能总落在她头上?

她摘下天上的月亮。

月亮似的师兄,让一个她据为己有,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这般好事的代价,大约就是难得长久吧。

此刻,随着喊杀声临近,那个声音焦躁地催促着。

“时机已到。”

“时机已到。”

衡南冷笑一声,理好衣群,端庄地站起身来。

她将丹东的赐婚书小心叠好,埋进这个只她知道的山洞里。

走出天书藏洞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今日正是她十五岁生辰。

很多年前,她的愿望是活到十五岁,少女撑得起的新裙子,试一试也就罢了。

如今她身上套着,手上拎着的,正是少女的新衣。她像麦苗一般抽条,天鹅一般伸颈,像花苞刚刚睁开,才摸了一下阳光,就变得过于贪心了。

她不想只活到十五岁,还想到二十五,三十五,四十五。可看来人总是一语成谶,难得如愿。

衡南拎着裙子,远远地回头,目光含着微凉的嘲讽,眉心一颗红点在树影下明暗闪烁。

灯塔(七)[一更]

衡南的裙摆离开山洞。

一只硬剌剌的毛团夹着寒风迎面拍来, 撞进怀里,衡南下意识接住,摸到一手冰凉的雪粒子, 手一松,毛团就掉在地上。

几乎是同时,那一团里拱出一只尖嘴,胡须颤动:“小、小二姐。”

狐狸口吐人言。

三角眼里金色竖瞳,极其丑。

衡南抬着下巴,一对猫瞳不动声色地掠过它,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径自去溪里洗了洗。

“小二姐!我是张、张森。”狐狸情急之下跳跃着急追而出,金光一现, 化了跪坐的人身,身上是盛君殊强行给围上的一大片草叶, “小二姐,我是小、小狐狸, 办公室、室里我们见、见过……”

衡南的动作一停。

水面上倒映着一张年轻人的脸, 脸上布满汗水, 凌乱发间支出一对阔而尖的耳, 看着她的背影, 正吞咽口水,表情极度紧张。

“你说什么?”

“对不起……”张森停顿了一下,好像是被驱赶着似的,闭着眼睛快速道, “今日所、所见皆、皆是虚、虚境,快醒来!”

衡南的目光陡然抬起,并非听进了这席话,而是注意到对面山岗上晃动着的影子逐渐向这边来,“追兵”已上山了。

“小二姐!”衡南身形一动,转眼就抛开他两个山头。

张森急切的话远远抛在山谷里:“至亲至疏夫、夫妻,是不假,可也、也分人,老、老板就、就爱你表里不一……”

这一声令夹着火炮的火把雨点般落下来,在山头上爆开,狐狸被迫甩着尾巴窜进洞里。

衡南走得极快,整个人如同飘着一般,裙摆扬起,兜着波浪形的风。

山上喊杀声四起,侧头,背后不知何时已跟上两个幽灵般的影子,背后坠着两串黑雾。

衡南扭过头,目光微沉,加快脚步。

山谷内嵌着的大鼎,接着坠下去的人,已成大型炼狱。翻腾的黑气反映在天空,云雾呈厚重的黑黄色,闪电在其中裂开一道缝隙,雷电劈下时,朔风中落雪四散爆开。

无序,混乱,好像是个很适合赴死的环境。

死时如来时,无人窥见、无人注意,让她感觉到最好、最安全、最易于接受,即使她曾有所犹豫,此刻什么情绪都没了。

衡南猛然停下,背后的两人不知道发生什么,彼此对视一眼,也警惕地停下。

狂暴的风拂乱衡南的头发。

上了这么久的山,脚下是山崖,山下是天书藏洞,洞口生满盘根错节的老树,所有依偎在一处的树叶都在疯狂颤动。

她在垚山师门度过人生最快乐的几年岁月,最后能拥抱这片乐土一起死去,已是最自私,最庆幸的结局。

衡南顺手将发丝别至耳后。

就是此刻了。

她最后向前扫了一眼,曛雾中银白光亮一闪而过,山上分明立着一柄钢刀。洁白的袍角被风吹起,不住地扫在刀面上。

她的目光犹疑地向上,对面的黑发青年立在刀旁,一动不动,背后晃动砍杀的身影变成模糊的背景,他站在大幕下,隔着山崖同她对望。

从她嘴里,吐出怔忪的字节:“师……兄……”

“——师兄!”一声喊出,清亮的声音越过山崖。

“来了?”盛君殊平静地掠了她一眼,又往下扫。

衡南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正是自己方才打量过的地方,他看着那地方的眼神让她心惊,总觉得心思全让他窥破一样,所有的计划被就此打乱了。

见了定海神针,小小浮游生物,对死亡本能的畏惧也一股脑地涌上来,罡风吹来,她后退半步。

但是,又有哪里不对?

师门正在四分五裂,师兄什么也没管,好像专程站在这里,等着她。

只这一点,就不太像是真的。

“想跳下去?”盛君殊歪头打量山下,窥破一切的目光,又落回她脸上,看上去还是异常平静,平静得几乎宽容。

衡南摇头,才摇了两下,心脏猛地揪紧,大脑一片空白。

对面的人身形一动,竟然先一步纵身跃下!

衡南吸进去的全是刺骨的寒气,一连退了数步,跌坐在山崖边。

好半天,眼前一片昏花,只听得揣在胸口的心脏疯狂跳跃,咚咚,咚咚,一下一下,听在耳边,证明她还存在世间。

“衡南?”遥遥的,下面传来一道声音。

衡南趴在崖边向下看,浑身上下被抽干了力气,瘫软如泥,只靠一股意志,凝住了胳膊,脊背,脑袋,她喘息着,目光空洞地向下看去。

盛君殊正站在天书藏洞边,随便用刀斩断身前挡路的藤蔓,丢在一旁,拍了拍手上尘土,漆黑双眸,仰头看她,声音遥遥传上来:“不是想跳吗?来,师兄接着你。”

说着,伸开双臂。

衡南趴在土块嶙峋的山崖边,目光迟疑地一凝。

几乎是同时,盛君殊袍角边闪出一团白色荧光,那团光从洞口发出,逐渐向上蔓延,盛君殊被笼罩在那团明亮的闪光中间,整个人越来越淡,竟至于看得见身后飘落的风雪。

那是——天书。

衡南变了脸色,眼睛变得极黑,向前一倾,仿佛退化成一头稚拙的兽,在身后无数惊呼声中,抱成团一头栽下。

几颗雪粒悬浮在紧闭的睫毛上。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她也不能放手的。

在空中绽开的巨大的裙摆,宛如投入水中的一勺颜料,无声而绮丽地盛开,慢慢地盛放至最大时,陡然停在天幕中。

随后是漫山遍野一动的人影,定格在原有的位置。

紧接着是如过境流星的风雪,每一枚雪粒,都悬停于自己的轨道。

拉成丝线的金光,丝丝缕缕地描绘出这些轨道,在空中绘出无数轨迹。

金光梳理过山的脉络,沿着枝干蔓延于每一片停驻的叶,凝聚于山上的每一个人影,使他们如金粉墨水落下的顿点,闪烁出集中的光。

金光勾勒出裙摆的纤维,从倒转的小腿向上蔓延,点亮少女不住涌动的血脉,无声地向上涌流着,全部汇集于眉心一点。

那一点如星子,缓慢而刺眼地一闪。

少女的眼睛,在万籁俱寂的定格世界中,如蝴蝶拍翅,慢慢地,慢慢地张开。

幻境轰然破碎。

金粉迸溅,满目光华。

一大口新鲜的,带着咸腥的湿气涌入肺中,天旋地转中,脚下踩实,宛如飘在天际的魂灵,被摁回躯体,眼前也是晃动的刺眼的光,一荡,又一荡。

是海。

金光四射的太阳挂在天上,海上烈日熔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