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的八字眉慢慢舒展开。

“你好像对新衣服没兴趣。”衡南觑了一眼它身上破旧的化肥袋子,“喜不喜欢,我都送你一件。不穿你就把它烧了,别再还给我,听到了吗?”

“加一只小白兔行吗。”三毛的指骨摁在腰带的位置,把纸都摁弯了,飞快地说。

“……”衡南冷冷地添了张龇着牙齿的头,拖长的尾,涂上芥末绿,三毛像防空警报似地闹起来了,“这是恐龙!”

“嗤。”衡南弯起嘴角,笔尖沙沙,恐龙背上骑了一只大头小白兔,八字眉,耳朵耷拉着。

三毛咯咯咯的笑声渐渐模糊。

耳边尖啸声掠过,衡南嘴角的笑逐渐消失,仿佛变成金鱼,眼前的本子全被弧形鱼缸折射,鼓起,压扁,模糊。

“喂?”温柔纤细的声音,在电话里略有失真。

“我好像生病了……已经有长一段时间,我浑浑噩噩,活得好像一具行尸走肉。”

“我打三分工,从上午六点,到夜里十一点。明明已经这么累了,回到家躺在床上,还是睡不着觉,可是醒来,又觉得很疲倦……”

猛然被对面的男人打断:“五分钟到了。”

“……”

“听了半天,你也抓不住重点,你这个投稿是想说什么呢?吐槽你的公司?你的工作?还是你想自杀?总得有一个抓眼球的爆点。”

女孩沉默了半天,深呼吸,呼吸声粗重,声音都变得发抖:“我经常……晚上听您的节目,我以为……我是第一次投稿……第一次,今天晚上,我是感觉不好……我很想说点什么……”

“那找你朋友去啊。”对面似乎觉得这理由可笑,“按你说的,你也听过我们节目了,知道我的风格,对吧?讲真的,像你这种心情不好的,一天能有几百个,问下来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没有看头,没办法做节目,人都要恰饭啊,妹妹。”

“对不起。”一点拼命忍耐眼泪的声音,还有隐约的抽纸声,“真抱歉。”

男人顿了顿:“你病了去医院看啊。”

“我没有钱,也不敢请假。”

男人没辙,伴随打火机的声音,他含着烟问:“打三份工啊,家里到那个份上啦?”

“我家里有外债的。爸爸本来不给我读书了,但是我学习好,我哥太差,就让我去念大学了。”她停了停,“不过大学也不是白上的,就像人不会给牲口白喂草一样。哥和嫂子结婚,盖房还债,我得给家里出力啊。”

男人的语速快了许多:“那你可以吐槽一下你的极品父母,以这个为卖点,你说呢?”

对面沉默了好长时间。

“我……我不恨他们。”她疲倦的声音响起,笑,“说起来有点累,不想说了。”

“……”

“讯哥,我昨天听见你做抑郁症病人的节目,你说,我是不是抑郁症啊?”

男人不屑地笑:“这病太便宜了,这年头谁手上没个抑郁症诊断书,都不好出来混了。”

“可是我跟他很像啊。”女孩说,“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也不觉得饿。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了,除了伊沃尔,演戏那几分钟,我好像能缩进壳里了,可是演完了,我又得被曝晒了。我好像坏掉了,可我不知道找谁修。”

“你还是个演员?‘伊沃尔’?”男人耐着性子在本子上记了两笔,“这是个什么剧?你可以分享一下你戏剧生涯遇到的潜规则,这种也好做。”

“我没有遇到潜规则。”她忙说, “大家都很照顾我。”

“……”她没注意,对面的呼吸声已经很不耐烦。

说起伊沃尔,她的声音才轻盈一些,“是一种类似于洛丽塔和cospy的扮装表演,我有很多的裙子……”

“真不像话。”男主持骤然变了语气,打断,“刚才说得可怜兮兮的,打三份工,我还当是怎么回事呢?我知道了。真这么穷,真要是你父母虐待你,哦,你哪来的闲钱玩这种扮装游戏?”

“别的我不知道,就说洛丽塔,听说一条裙子有上万块的,这不是扯淡吗?家里有矿,随便买我管不着,你这种人,就属于掂量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我们这代人上山下乡都熬过来了,最看不上你们这种无病呻吟的小孩,老大不小了,还是个巨婴,还玩芭比娃娃呢?扮成那个样子坐地铁吓人,哎呦,父母白供你了大学。”

“我要是你,我踏踏实实工作,老老实实上班,埋头苦干,怎么赚不到钱,还不是因为你要不务正业,要在这些乱七八糟的爱好上花钱?”

鱼的鳞片被刮落,血丝融进水里,翻起白肚。

外面下着小雨,隔壁炒菜的热烈香味爆开,楼下情人拥吻,家家户户点亮明灯。

电话从手中掉落。

“嘟、嘟、嘟……”

作者有话要说:盼望世上少偏见。

殉(四)

真正的倾塌很安静, 耳孔里传来一点簌簌的声音,像是雪山内部小小的冰晶正在一枚枚融化,融化成春水, 随即亮晶晶的粉尘轰然倾塌,视线里也是一片纯净的白。

在舞台上,她饰演过无数次的倒地死亡。象征着死亡的是爆开的彩带筒和艳丽的红绸,更像一种狂欢。但真正的死亡,原来是这么平静,安稳和诱人。

她不怨恨什么,为了不让这个决定牵连他人, 她删除了最后的通话记录。

她也不留恋什么,甚至哼着歌轻柔地洗了个澡。人活着总要有个盼头, 比如升学,休假, 见一个爱人,等一份快递, 甚至下班后就可以去公司旁边的咖啡店买的一杯冰饮。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

远处的点是一颗铆钉, 够着它, 盼着它, 才能拉出平滑有力的直线, 快速地掠过中间难捱的部分。

这段时间,这些登山的坎子,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接一个地消解了。上台原本是最后一颗铆钉。就在刚才, 这颗铆钉也瞬间消碎了,山顶对她便不再有意义。

她想明白了,就不再困扰。

她赤着脚,裙摆掠过黄昏影影绰绰的水杉,深秋,只有一个敏捷的小影迈着迟疑地步子跟在身后,一回头,杂交的花猫驻步仰头,长尾摇摆,深深地“喵”了一声。

她给小猫过过生日,所以它前来送别。

这时候她有一点犹豫,但她已经被头痛和昏昏沉沉的精神折磨太久,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一场放松的安睡,醒来后,可以从沉重的躯壳中脱出,变成一束纤细的光,自由地奔跑跳跃。

实在太想了,她不再犹豫,捡起一根树枝丢向猫。

它警醒地退了几步,转身跃出狭小的绿化带。

风从敞开的窗户中吹入,半边窗帘鼓起,压住纸条的粉红色茶杯翻倒。相反方向的风来,窗帘复又吸紧,那张与世界道别的小纸条,滑了几步,被卷出窗外,在空中翱翔。

*

“老蒋,招了。”小警官从审讯室钻出来。

蒋胜忙带盛君殊向小房间走:“我们抓住的,就那个卖回收衣料的,他承认跟清河当地殡仪馆内部员工有勾结,违规回收大量逝者的衣服,而且都是新逝者,有的衣服上还沾着血,清理一下挂网上当成二手衣服卖,一共开了八家网店……”

盛君殊忽然在门框位置停住了,脸色难解地看着里面的人。

审讯室的椅子上,坐着个差不多快两百斤的胖子,眼睛都被脸颊上的肉挤成两条狭缝,膝盖分开,手臂上的层叠肉被手铐勒出印子,垂在两膝之间,坐得像个石塑的弥勒佛。

盛君殊看着他:“你是chu?”

“对。”过了好久,他喉管里才发出一道沉沉的声音,很闷。

盛君殊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主要是想辨别一下,他眯缝的眼睛到底是睁是闭:“叫什么名字?”

“楚君兮。”

“……”

蒋胜急着翻桌上的记录:“哎你这小子,刚才你怎么不叫这个名字?”

楚君兮?这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回头一看,盛君殊笑了一声,森森的,笑容里染着血和恨:“再说一遍你叫什么?”

胖子机械地抬起头,一字一停地说:“我叫楚君兮。”

蒋胜想起来了。

当时在办公室,盛君殊讲过他的师弟,跟他一样,都是“君”字辈的。

耳边风声一过,老警察完全凭借一线械斗的本能,一把扑住盛君殊的胳膊,警服都从身上滑落下去。

他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好大一把刀,刀上都是铁锈,刀刃却比屠夫用的那种刀还利,已经削掉了桌子的一个角,冷汗涔涔而下:“盛总,这是派出所,不是菜场!”

哪有不定罪就砍人的?

再说,看这大胖子也不能是他师弟,多半是个同名同姓的犯人,至于……

蒋胜额头上冷汗“吧嗒”一下落在胳膊上,他蔓延胡茬的嘴唇哆嗦。

他骤然间观察到,那胖子抬头时,脖子上,有一圈细细的,蜈蚣一样的针脚。

这个猜测令他凉透后背,两腿生理性打颤。

这个人的皮肤是僵黑的紫红色。

进了门就坐着,他坐的那把椅子是金属的,铆接,动作稍微大点,调整个姿势就会咯吱咯吱作响,自他们进来,一次都没响过。

他的反应总是慢半拍,声音好像是从里边传出来的似的……

“盛总……”蒋胜嘴唇微动,耳语。

“你退后,左边是门。”盛君殊用气声回答。

话音未落,刀毫无征兆地挥舞出去,白光耀眼,蒋胜反应也快,刀下一滚,夺门而出,临到门口,回头。

胖子不闪不避,好像挨了刀也慢半拍似的。这一刀,正正好切在胖子脖子上那一圈缝线,整个脑袋就像被撬开的啤酒盖一样弹飞出去。

蒋胜咣当靠在门上。

斩首了,竟然没有血迸出来!那庞大的剩下的身子,仍然石塑像似的,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

好像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来,像谁在揉搓泡沫塑料。

这声音越来越大,然后他看见……无数只黑亮的大甲虫从他空荡荡的脖颈中鱼贯而出,简直就像是井喷,沿着他的脖子爬到地上,转瞬向外蔓延。

蒋胜骂了一句,拔腿就跑。

虫子已经窸窸窣窣如浪潮出来,越来越厚,逐渐密集,派出所办公室里的人全部站起来,文件夹掉在地上,慌不择路,开始尖叫,有拿文件夹狂拍的,有人拔了抢,照着地砖突突,弹壳和火星四溅。

赤红的火焰“倏”地从审讯室钻出来,沿着走廊,一路向外覆盖,火光里充满可怖的噼里啪啦的烧焦声响,紧跟出来的是拿刀的盛君殊:“所有人先出去。”

*

衡南知道自己刚才大概是又通灵了。

一只小手掐住了她的手臂,她看见三毛仰起的头,惊惶不安的眼睛,好像在晃着她,像在冬天跑步,听不到别的声音,耳畔全是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和放大无数倍的呼吸。

……这段应当还是梦,她在派出所的沙发上,没有雪原,也没有地方给她剧烈运动。

她感觉到三毛掐她了,知道自己在通灵,但是却不足以醒来。

早上半梦半醒、听见了外界的声音,却在梦与梦之间来回挣扎的感觉。

她还是跑着,呼吸着扎人的冷气,肺里织出棉絮,嘴里含着腥甜,刺眼的太阳像明晃晃的探照灯,刺得她流泪,她拿手遮了一下。

前面有一群人,都是小孩,集体往前疾步赶路,他们有男有女,有高有矮,服侍各异,丝绸红罗的裙角紧挨着破拦的裤子,底下是双踩着冻烂了的脚。头上同理。前一个人还梳着玉质发冠,后面就是双边走边掐死虱子的脏兮兮的小手。

唯一相同的是,都在向前死命地走。

衡南低头一看,自己穿了一件不合身的绸裤,提起来一看,赤脚踩了一双草履,小小脚丫冻得肿胀没了知觉。

回头看看,后面是山上的土路,大石块顶上覆着残雪,洞口生着野草,路上全是泥泞的脚印。

前面那些孩子正在向着某个目标赶,先到先得,赶不上拉倒的那种。

她居然掉在队尾。

她自出生以来就是笼中之雀,学忸怩步态,步步生莲,以娇弱为美。谁赶过这么长的一段路?以她的体能,今日跑死在这里,也赶不上前队。

搬起一枚石头,重重丢下山,砸进在山崖下的水潭里,“咚”地水花暴起。

“有人受伤吗?”

本是泄愤之举,竟然引起前队的注意。遥遥地,前面有一个少年的声音传来。

衡南默然,双眸黑得深沉。权贵之家培养伪君子之道,就是动动嘴皮。

“有人掉下去了吗?”那声音越来越来越近,竟好像逆着人群走过来了。

衡南慌乱片刻,当机立断,用石片在脚踝上重重一划,坐在地上,大喊道:“我受伤了。”

她面前出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衡南向后缩缩,厌弃地盯着他发髻上的丝带,虽说比金镶玉的发冠朴实多了;但那洁净、平整、白鹤般的仪态,到底是道天堑。不是王侯,也应是世家。

少年蹲下来,他腰上别着一把入门训剑,别的孩子都没有剑,只他有,似乎证明了他非同寻常的地位。

他仔细地看了看她脚上的伤痕:“伤口很深,倒没伤到骨头。”

衡南眨巴着眼睛看他。

所以呢?

他也为难地看了看她,清隽的一张脸,眉间点出英气。

“按考核规矩,所有弟子一视同仁,我不能给你处理。”

衡南扶着墙壁站起来,声音细细弱弱,像蒲草:“哦,耽搁你了,你快走吧。”

说是这样说,她走的时候,专程一瘸一拐,拐的幅度很大,把血挤出来,湿漉漉地浸湿草鞋。

少年一把将她扶住,捏她肘关节的力道加重,失笑:“我说我不能处理,你自己不会拿草擦一擦?”

“我不会,我又没有受过伤。”衡南恹恹地说,低下头,泪珠子扑簌簌地滚下来,拿手背一擦,稚气的声音响起,“你快走吧,不过皮外伤而已,刚才只是被血吓住了才哭。”

前面的队伍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他似乎叹了口气。

“这个草,左边,左边,对。”少年抱臂垂着眼,“揪下来,盖在伤口上,绕过去,背后打个结。”

她打好了结,拿牙齿咬断,再次扶着墙站起来,还是一拐一拐地走路,慢吞吞地,一步拆成三步走,头发上全是汗,慢慢地挪过他面前:“你直接越过我走便是,等我,你明天早上也走不到。我自己走就是了,慢慢地走,走不到我就死在这里,掉下去也是我的命。”

“……”

等她走出十余步,挤出来的眼泪和汗水也滴了一路,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我帮你做个轿辇,助你下山,坐过了船,自己走。”

“谢谢师兄。”她背对着他挑起嘴角。

带队师兄,才会配入门训剑。

她自小深谙争抢之道,会掐,会拧,眼如珠石,心如蛇蝎,从早餐的一枚鸡蛋,到贵人赏赐的玉扳指,再到她想要一切的机遇,这种残酷的竞争激发她的血性。

师兄令她慢慢走,和她脚程保持一致,是为公平,她也应了。

上了灵符坐的辇,辇便是她的,她驭着辇,加足马力越过前面的人,抢先一步坐了船,往青鹿崖划去。

她不怕。入门五百余个孩童,留到这一关有两百个,每天有一百多张生面孔在带队师兄面前晃悠,他连她的名字没问,哪能记得这其中有一个人问他借过辇,还时常注意她在哪里?

水上波光粼粼,她晃着船桨,一人飘着,边划船边怨恨丹东。

丹东是那个瞎眼老道的名字。

原本她活得好好的,锦衣玉食供着,印三娘和她娘是故交,说好了卸掉她娘的牌子,以后就换上她的,不留外人,由此可见,掰断两只脚以后的人生,也会吃喝不愁。

她没有逃离的远大志向,完全是看着他面善才跟他走的。

也许不是因为面善,是因为他枯瘦冰凉的手拉过她的手,她走得慢,也愿意放慢脚步地等等她。

下雨天,船从水上过,他挽了挽浪荡的衣袖,弯腰拔下一株芰荷盖在她头顶,还肯让她站在船篷外听雨,她就想要和他走了。

在船上的时候,她经常幻想未来的生活,也许还是让丹东牵着在小舟上、大船上、大街上、小桥上、漂泊来去,那真是很好。

但是千辛万苦回了垚山,一进门,她就傻眼了。

因为同她一样,让丹东领回来的小孩,有五百多个,满院子都是蝗虫似的人。

五百多个小孩,一天看一个,也要看一年多不重样的。

衡南怒火滔天,恨不得咬碎银牙。

这老道怕不是个人贩子!

都把她骗回来了,却还要“考核”——一关又一关,她穿过了丛林,捱过了猛兽,锯过木头,砍过走尸,走着、爬着、跑着,眼看就要到了。

挨不过的,就是与师门无缘,要被遣返下山,哪有这样的道理?她来都来了……

别人都能输,她不能输,输了她就去死。

她一面恨着丹东,一面加快了摇桨的速度,入夜的江风灌入满是热汗的身体,冷得人牙齿打颤,小船也跟着七扭八歪地抖动。

后面跟上来的船上,都点着小小的灯火,回头看去,像无数前前后后的萤火虫,静默地游在她身后,她感到了压力,厌烦和燥热。

做内门,便可住在青鹿崖,青鹿崖,就在前面。

非得让她抢,那她就抢到手。

雪白的脚抽出来,脚趾蜷着,踩在甲板上,旁边晾着两只小小的草鞋,带着湿气的江风将草叶吹动,痒痒地拂动她的小腿,她忽然嗅到一股幽微的香气,她分了一缕神,低头看,草叶下的伤口正在缓慢地愈合。

她忽然想到带队师兄平静的脸。腰间别着一把入门训剑,叠着灵符辇的手指也是这样静默的灵巧。

这股香气,似乎和他身上的气息相同。

忽然迎面一道浪头打来,船毫无征兆地一翻,一只手掐住她的脚踝,猛然将她拽入水中。

冰凉的水淹至后脑,她一张口,先“咕噜噜”地呛了一大口苦涩的冷水,随后水面猛然淹过头顶。眼前一片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写小女孩真上头

殉(五)修

衡南被人从沙发上拽起来, 世界颠倒,胸口一阵抽痛,她皱着眉呻.吟了一声, 奇形怪状的画面散去,眼前事物才逐渐清晰起来。

盛君殊牵着她的手,安抚地摩挲了一下,热度从他手掌心输出。

她被挡在盛君殊背后,师兄肩上热气蒸腾,看来已“活动”了一会儿了,几根指骨抓着她的后摆, 三毛坠在她羽绒服背后,只怯怯露出一双黑窟窿眼睛。

还是在派出所的办公室啊。

衡南低低地咳嗽。

不知是不是感冒加重, 她头重脚轻,脑袋像烧着的干炭, 踮起脚越过盛君殊肩膀看过去。

桌上到处是瘫倒的文件,滚落的滴滴答答向下倒水的茶杯。

办公室里没人了?

她看清房间的几个墙角处, 有黑气凝成的影子。

盛君殊放开她, 双肩灵火炙热地燃烧着, 一刀横砍过去, 红光荡开, 余晖如转轮波及开,将两个黑影拦腰折断。

另外三个忽然从三个角落狂奔而来,在中间对撞,像两颗水珠汇集, 霎时凝成一个更黑、更阔的影子,转个角度,直冲他们来。

扑面而来的煞气。

盛君殊左手持符捏诀,右手握刀,肌肉紧绷,符纸击出,贴在了黑影脑门上。

橙黄的符咒被气顶起,中间仿佛凸起了孕肚,“砰”地撕炸开来,雪花般飞溅的纸片漂浮在空中。

那瞬间,黑影也撞在了刀上,牡棘刀也斜砍过去,刀刃撕开空气,尖利的嗡鸣,从黑影脖颈切到了左脚。

那团黑气,宛如丝丝缕缕的棉花糖,受到压迫,缠绕在刀刃上,竟然顺着刀刃的力道被斜向下撕扯开,像是剥开了一张虚浮的面具。

露出来的脸,苍白昳丽,一对桃花眼天生带着三分笑意,挺直的鼻梁,抿起的艳色的唇。他的颈修长如白鹤,束以黑色麻绳,穿着一枚滚圆的玉珠。

玉珠表面爬满血红的纹路,好似玻璃上的雾凇。

盛君殊一怔:“你——做了姽丘派的掌门?”

对方的声音清越,宛如少年含笑:“以我这个掌门,对盛掌门,岂不公平?”

盛君殊实话实说:“均为史上最弱,可见两派衰落,确实公平。”

楚君兮表情一凝:“我派未衰,至今仍有数千弟子传习功法,好得很呢。”

“你已入了姽丘派,”盛君殊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滑过他颈上玉珠,“还做了掌门。”

“那师父千年忌日,你还回来做什么?”

楚君兮表情怜悯,目光却很挑衅:“我看师兄到处打探我消息,找得可怜。”

“我找你一千年,你以为我舍不下你?”盛君殊翻过冷刃看刀,“不过是为了确认一下你的立场。今天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