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贞恨死裴瑾了。
要不是他昨天突然说了那么一番话, 她今天也不会频频去注意周世文,这也就罢了, 周世文今天和江心的接触特别多, 两个人在小房间里相谈甚欢。
虽然徐贞也知道那是因为江心在忙着那个什么项目的原因, 也知道如果真的有些什么, 她应该替她那个大龄未婚男青年师父感到高兴。
被逼婚那么久, 终于能窥见曙光, 换做平时,她肯定忍不住和全员八卦一遍昨天晚上周世文送江心回家了。
可她现在一点动力都没有。
她忍不住想,裴教授那样一个人,不会无的放矢, 他说周世文喜欢她, 为什么?难道师父真的喜欢她?没道理啊?她作为当事人为什么感觉不到?难道是因为太迟钝了…大家都说她粗神经, 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果然还是骗人的吧?
徐贞抓了抓头发, 给裴瑾发微信,思来想去, 删除又输入,想了半天,才打出那么一句话:[裴教授,你这样伤不起啊,昨天你到底是为什么会和我说这样的话?]
谁知道刚刚点了发送,就听得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裴瑾和你说什么了?”
“我去!”徐贞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师父你干嘛?吓死我了!”
周世文眉头紧锁,看了她半天, 对她说:“你跟我来一下。”说着大步朝外面走去。
徐贞差点被他撞破小秘密,心里打鼓,慢吞吞挪出去:“有什么事吗?”
“昨天裴瑾和你说什么了?”
“昨天?”
“昨天晚上他不是送你回去吗?”
“随便聊了两句啊。”徐贞若无其事地说。
可周世文审惯了狡猾的犯人,这点道行在他面前着实不够看,可这不是审讯,是他在干涉徒弟私事,于是想了想,放缓了声音:“裴瑾这个朋友无话可说,热心,正义,请他办事,通常都很顺利,但是,我知道他前段时间还和晏岚交往…”
徐贞大吃一惊:“什么?”裴瑾居然和她女神交往过?连签名都不给她弄一个!好生过分!
而看在周世文眼中又有别的含义,他低声道:“可是现在已经分手,你听昨天老板娘的话就知道他的过去没那么简单,事实上,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裴瑾究竟是什么人,我们知道他是声纹专家,他是流光老板,他热心公益,其他呢?一无所知。”
徐贞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明白了。
“徐贞,你还年轻,应该找一个靠谱的男人交往,裴瑾不合适你。”周世文犹豫了一下,才补了一句,“你再好好想想吧。”
徐贞:“…”
周世文走进了办公室,徐贞的手机震了一下,她掏出来一看,裴瑾回复她:[我就是不靠谱地猜测一下,你不要多想]
愤怒的徐贞一连刷了N个表情过去。
那一头,鱼丽凑过去看:“把这几个表情发给我!”
“是是是,还有,别靠那么近。”裴瑾避让得半躺在了沙发上,鱼丽靠得他太近,一把乌发倾泻在了他的胳膊上,像是一卷流苏。
鱼丽坐直:“记得要发啊。”
“这就给你发。”裴瑾把自己有的几个表情全都转发给了她,这才慢悠悠地回了第二条给徐贞。
[虽然不靠谱,但我还是有点证据的^_^]
徐贞:[友谊的小船已经翻了!到底是什么证据啊啊啊啊!]
裴瑾唇角上扬,什么证据?很简单,他发觉昨天吃饭的时候,周世文总是不自觉地把徐贞喜欢吃的菜转到她面前,有些菜量少,他便推脱说不爱吃,直接夹给了徐贞。
但之前裴瑾和他吃饭,知道他是喜欢吃的。
虽然有可能只是纯粹对于徒弟的照顾,但裴瑾觉得,周世文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喜欢的,说不定就是灯下黑。
不过这些说出来就失去神秘感了,男女之间很多懵懂的感情,都是因为注意一个人开始的。
所以他回道:[你自己想吧,也不是什么特别确定的事,我真的就随便说说]
徐贞过了会儿,说道:[你肯定是骗我!我觉得他喜欢的是江心!]
[噢,那真是太可惜了。]裴瑾有点遗憾,[不过,还是祝福他。]
徐贞:[…]她肯定是被玩了!好生气!!
鱼丽再度凑过来,围观了全程:“这个是你那个表妹吗?”
裴瑾纠正她:“是和表妹长得一样的警官,她还问起你呢,挺关心你的,怕你过得不好。”
“哦?”鱼丽盈盈欲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撮合她和别人。”
裴瑾更吃惊:“若不然呢?”
“男未婚,”她指着裴瑾,又指着手机,“女未嫁,两世夫妻,岂不是佳话?”
裴瑾摸不准她说的是真是假,想一想,才说:“你大错特错,是同样的错误不能犯两次。我和表妹成亲,其实并没有所谓的爱情,我与她也至多打过几个照面,彼此说过几句话,你告诉我,这样的情况下,哪有什么爱情?”
鱼丽说:“可你还是娶了她。”
“很正常,姨夫原先对我是不满意的,可后来我中了解元,他便改了主意,而我母亲希望我早日成亲,可以含饴弄孙,慰我九泉之下的父亲,何况她见过贞娘,心里是满意的,亲上加亲,也算是佳话,而于我和表妹而言,与熟悉的人成亲,总好过盲婚哑嫁。”
裴瑾平静地说,“今生,终于可以凭借自己的意愿做主了,我希望她找到真正相爱的人,和他结婚生子。”
过了好一会儿,鱼丽才说:“那好吧,我就是为你有点可惜。”她说着,想起了谢清吟,“那么,你喜欢的是那个名妓吗?”
“说不上来,或许吧。”
她追问:“我喜欢肖臣,是因为他对我好,你呢,你喜欢她什么?”
“兰心蕙质,善解人意,”裴瑾靠在沙发上,伸长腿,“闲来可以联诗作对,抚琴品茗,我喜欢她很奇怪吗?”
鱼丽点评:“肤浅!你就是喜欢被美女服侍吧?”
“你好到哪里去了?肖臣也就给你买买书,买买衣服珠宝,给你安身之处,这些我都做到了,也没见你喜欢我。”裴瑾没好气道,“说吧,是不是看脸?”
鱼丽重重哼了一声,没回答。
裴瑾见着有趣,继续揶揄她:“看脸我比他难看吗?你倒是说啊,为什么?”
“你怎么那么多为什么?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鱼丽来气,“这多简单,他喜欢我,你不,这有什么好比的。”
“噢…”裴瑾拖长了声调,仿佛是不经意的,调笑般问,“那我喜欢你,你就喜欢我了?”
鱼丽被问住了,她的耳朵开始发红发烫,良久,她才说:“我希望不。”
“为什么?”
她抚摸自己的面颊:“这里的伤口总会好的,到时候,我又是崭新的一个人,别人不会知道我的过去,可你不,你知道我所有不堪的过去,身体复原有什么用,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残花败柳。”
“呸,瞎说。”裴瑾打断她,“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我想披张完好无暇的人皮出现在别人面前,”她喃喃道,“他们把我当十八岁少女,不谙世事,我在他们的目光里,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经历过一样。”
“书生,我讨厌我自己。”她把脸埋在怀里,“我恨这个身体,我不想要,”她抚摸着手臂上的烧伤,微笑着说,“我烧这具皮囊的时候,不知道多快意。”
裴瑾听着汗毛倒竖,他看着鱼丽冰冷的面容,知道她是认真的。
或许,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尝试过无数次伤害自己的身体了,然而,所有的伤口都会一一复原,没有人能看到她胸膛里那颗伤痕累累的心。
“丽娘…”他话音未落,鱼丽就打断了他:“我也就是说说而已,我知道的,骗得过别人,骗不过你自己,画皮的厉鬼不能总是披上一张皮。”
“你觉得自己是恶鬼吗?”裴瑾反问,“残花败柳…你怎么能那么说自己,你的生命比别人长了那么多,经历得多才是正常的,要是对你能这么用,我岂非比你更不堪?”
鱼丽抿着唇:“那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你要比什么,比谁睡过的人多吗?”裴瑾故意用一种不服气的语气说,“来来,那咱们好好比比。”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鱼丽白他一眼,“我才不和你比。”
“丽娘,你听我说,真正喜爱你的人,是不会因为你所遭遇到的一切而嫌弃你,正相反,他会更怜惜你,你疼爱你,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办法保护好你,并且决定未来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
裴瑾轻声道,“因为你与别人有过关系,便认为你不洁的…让他去死吧,大清都亡了那么多年了,我这么一个在封建王朝里走过来的人都不那么想了,脸真大,我帮你打他。”
鱼丽被他逗笑了,她抱着膝盖,微微歪着头:“我也就随便说说。”
其实这些事,她有好多年没有想起来了,可遇见裴瑾以后,就觉得自己受了太多的委屈,忍不住就想把情绪发泄出来,自己想起来都觉得面红耳赤,不好意思。
但…他是不一样的。
“说出来,会好一点吗?”裴瑾问她。
鱼丽叹气:“好多了吧,我最近睡得挺好的,昨天做梦还梦见和大圣去西天取经,三打白骨精,好不容易闯过九九八十一难,到了西天,一下子变成坐在教室里上课,我还想,噢,原来这便是取到真经了。”
裴瑾忍不住笑起来:“这是一个好兆头,意味着你马上就要得偿所愿了。”
“真的?”鱼丽狐疑,“我还觉得挺荒唐的呢。”
“哪里荒唐了,你信我,我周易学得不错的。”裴瑾一本正经地瞎说。
出于对他的信任,鱼丽信了,颊边露出个梨涡来:“是吗?那真好,9月份,很快就到了…你看着我干什么?”
“你的这两个酒窝生得很可爱啊。”裴瑾靠过去看着她的脸,“我能碰一下吗?”
鱼丽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怒道:“随便摸小姑娘的脸,你个登徒子!”
裴瑾:“…”有没有天理了?昨天!就昨天晚上!有些人还拉着他的手摸自己的脸,今天他想主动碰一下就不行了??
她还质问:“你的君子之道呢?”
裴瑾悻悻道:“君子?我算什么君子?我是小人。”他吓唬她,“以后离我远点,不然当心我咬你。”
鱼丽面红耳赤:“你好变态!”
裴瑾:“…嗯?”他转了几个弯才反应过来,比鱼丽还吃惊,“你都上网看了些什么?你不要去看那种不和谐的东西,犯法的。”
“恐、恐怖片而已。”鱼丽结结巴巴地说,“不、不至于吧?”
裴瑾:“…那你脸红什么,害得我想歪了。”
鱼丽:“…我没有脸红。”
第41章 凤冠
算了黄道吉日, 两只手援助中心搬迁至新居, 还来不及欢庆一下乔迁之喜, 事情就接踵而来。
不做这一行,不接触这些人,永远不知道每一分每一秒, 世间竟然有那么多人在吃苦。
在网上请多个大V帮忙宣传转发, 加上今时今日大家维权意识高涨,来求助的人远比想象得多,几个心理学系的志愿者人人一部电话和电脑,随时给求助者安慰,如果情况不对, 立即转给董菡或曾楸。
徐贞和江心义务帮忙, 江心有心理学基础, 被临时安排去接待几个求助者,徐贞完全是外行,只能和几个学生一起出出苦力。
只到中午, 就累得腰酸背痛,就在大家腿软肚子饿的时候,阮曦的丈夫聂凯再度出现,手持利刃威胁:“把我老婆还给我!”
徐贞大喝一声:“警察!把刀放下!”然后冲过去一个擒拿夺走刀具, 再把聂凯双手反剪到背后,用手铐铐住。
“非法携带管制刀具,妨害公共安全,”徐贞扬了扬下巴, “兄弟,跟我去趟派出所吧。”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等大家反应过来,徐贞已经把人带走了,过了二十分钟,笑嘻嘻地回来:“我给扭送到派出所了,起码拘留五天。”
董菡带头鼓起掌来:“厉害了!徐警官,女中豪杰!”
“我在警校的时候门门功课第一。”徐贞的成就感爆棚,终于可以很自豪地说出这番话了,在局里时,大家都照顾她,有事也不叫她冲在前面,她感念前辈们的好心,可是,她那么努力,不是为了当花瓶的。
今天发生的事就说明了她也有不输于男儿的能力!心里怎么能不暗爽一番?
曾楸也夸奖她:“徐警官是巾帼不让须眉。”
徐贞被她们夸得脸红:“没有没有。”但大家都冲着她鼓励地微笑,她难为情,躲进茶水间里。
董菡稍后也进来,倒了满满一杯黑咖啡,对她说:“今天多亏你。”
徐贞摸了摸发烫的面颊,却摇头:“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保护民众本来就是我们的天职,你们再夸我我要不好意思了。”
董菡笑了笑:“徐警官,你真是太天真了,我夸你是为了把你套牢,好叫你时时刻刻过来,我们人手不足。”
“裴教授说会继续招人。”徐贞安慰她。
董菡摇了摇头:“你以后就会知道,招再多的人都不够用,不平事那么多,恨不得学哪吒有三头六臂,昨天夜里,我都要睡了,微博上有个女孩和我发私信,听起来像是要自杀,我给她打了三四个小时的电话,终于劝她放弃轻生的念头,一看窗外,天都亮了。”
徐贞动容:“唉…生命不易,怎么说放弃就放弃?”
“她从幼年时就遭受父亲性侵,母亲知道,但为了家庭和谐,劝她隐忍,她忍无可忍,觉得未来没有希望,不如一死。”董菡叹气,“你说,多少人多少时间才算够用?”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用法,十个人有十个人的用法。”江心也跟着进来,微笑道,“又不是佛祖可以普渡众生,能救一个就已经是胜造七级浮屠,别太贪心。”
董菡也跟着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你是我师妹,我俩一个学校。”
“嗯,我们俩专业不同,我从小就对研究杀人犯有兴趣。”江心说,“开膛手杰克,绿河杀手,山姆之子…我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举起屠刀捅向同类。”
董菡听着汗毛倒竖:“一听就很恐怖。”
“不,连环杀人犯是很少的,只是个别现象,但你们这里却是普遍的,无处不在的,”江心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这种被忽视的习以为常的罪行,才让我觉得可怕。”
徐贞听不下去,打岔问:“请问两位姐姐,午饭吃什么?”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有人欢呼起来,三个姑娘探头一看,崔莹莹身穿香奈儿套装,带着两个小伙子搬了几个箱子来:“各位,我奉老板之命特来犒赏三军,要多贵没有,但是管够。”
两个小帅哥捧出热腾腾的披萨、肉卷和汉堡来,大家都暂时停下手头上的活围过去吃饭,高热量的食物虽然不健康,但美味极了,有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吃了两个蛋挞喝了一杯热水果茶后,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
精疲力竭的时候,就喜欢这种食物来抚慰身心。
董菡她们拿了些许食物,坐到角落里慢慢吃。
崔莹莹坐到董菡身边,轻声道:“晏岚联系我,问我是否需要她帮忙。”
“那个晏岚?”江心有了兴趣,“最近她风头很盛,我看过她的剧,演技不错,之前一直不红,还为她可惜来着。”
崔莹莹微笑着不说话,董菡心知肚明,晏岚上次出席流光的周年会,与裴瑾的关系不言而喻。
“暂时不用。”董菡回绝,“我们并不是为了出名。”
“她是好意,有公众人物参与,更容易博取关注。”崔莹莹解释。
董菡点头:“我明白,多谢她好意,可现在还不是时候。”说完,又有点遗憾,“她可真是个美人,我还是想亲眼见见。”
“我见过。”徐贞立刻说,“站在舞台上,和普通人就是仙女和凡人的区别。”
董菡更可惜了:“无缘一见,下次流光开年会,麻烦捎上我们。”
崔莹莹笑:“原本就是呀,两只手与绿芽的所有开销都从流光的账务走,一班人马。”
“生意人就是生意人,慈善也替公司打形象。”董菡笑着说,“这下好了,我拿钱拿得更心安理得,原本还怕老板亏本。”
曾楸走过来,恰好听到这里,就笑:“子路拯溺者…”
董菡马上举手投降:“老师,我懂,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孔子曰‘鲁人必拯溺者矣’。”
大家都笑了起来。
有个学生走过来:“老师,又来了一个求助者。”
董菡三两口吃下披萨,擦一擦嘴唇和手指:“我这就来。”
一走过去,微微吃了一惊,求助者是个男人,约莫三十来岁,身形不瘦小也不高大,一抬起头来,鼻青脸肿,手上还打着石膏,看见董菡,有些局促:“老师…”
董菡见多识广,知道这年头并非只有女性才惨遭家暴,男性数量虽少,但仍然存在,她笑了笑:“进来坐,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