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这话,晏岚就知道该到此为止了,这段时间,她越是顺利,越是对自己警醒,她知道自己选对了人,她赌对了,这个靠山,或许远比张立为她挑选的深厚。
她要长时间维持这段关系,就绝对不能得意忘形,她给自己定过许多规矩,例如,不要轻易打搅他,不要顶撞他,要懂得示弱,最要紧的,绝不能问不该问的问题。
她知道现在自己该做什么,她最好说一些片场的趣事,把这一茬接过去就是了,裴瑾今天来接她,她应该表现出自己的欢喜与依恋,男人应该都喜欢这种被依赖的感觉吧?
不不,不用刻意,她真的十分欢喜,几分钟前,她快乐得像是十六岁第一次和心爱的男孩一起看电影。
然而,那一刻,她仿佛被神秘的力量所操控,轻启朱唇,问的却是:“是喜欢的人吗?”
裴瑾一怔,讶异地看着她:“为什么这么问?”
“感觉。”晏岚佯装无事,像是随口一提,“你可别小瞧女人的第六感,我说的对是不对?”
裴瑾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喜欢鱼丽吗?六百多年前,有一点的,现在呢,现在他和鱼丽相依为命,这种感情,绝不是用喜欢两个字可以概括。
他沉吟时,晏岚仿佛能听见胸腔里自己的心脏砰砰乱跳,她紧张地等待着答案,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自己情绪失控的缘由。
她害怕起来,害怕听到自己不想知道的答案,这种恐惧令她坐立不安,她马上说:“对不起,我逾越了,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不、不要告诉我…她绝望地想,不该问的,她不该问这个问题,为什么会问出来?
然而,裴瑾瞥了她一眼,像是察觉到了,又似乎没有,他简单地说:“没关系,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好了。”
“我…”
她刚刚说出第一个字,同一时间,裴瑾已经回答了:“是有这一个人,不过,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我们是朋友。”
晏岚拼命告诉自己要克制,可是这一刹那,她还是红了眼眶,好在那么多年演艺生涯磨练了她,她微微垂下头,轻轻应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裴瑾瞥她一眼,见她眼角微红,贝齿咬紧嘴唇,便知道她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云清风淡,思量片刻,他又道:“我不知道原来你在意这件事,我很抱歉。”
他心里有些微的意外,不相爱的好处就是不必坦诚太多,寻欢作乐,难道要把情史一一数来?晏岚应当懂得这个道理,然而现在,她很在意。
这个喜欢的人会威胁到她,为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裴瑾开始认真回想,是不是他最近把太多的心思放在鱼丽身上,以至于都没有发现这样的端倪?他思量片刻,道:“你要是介意,可以随时离开,我的承诺永远有效。我只有一点忠告。”
晏岚不禁问:“什么?”
“我不是一个好人,你要千万记得。”裴瑾还想多说两句,从后视镜中却看到一辆车以极快的速度朝他开了过来,他眉间微蹙,“晏岚,坐稳了。”
晏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车子就被飞快启动,裴瑾的车子性能极好,一下子就把速度提了起来,在对方的车撞过来之前,他就发动了车辆。
“怎、怎么回事?”晏岚脑中一团乱麻。
裴瑾淡淡道:“不知道,看起来是有人要杀我。”
晏岚头晕目眩,脑中一片空白,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要杀他是什么意思。
对方是有备而来,咬着他的车紧追不放,正要过一个十字路口,右边又杀出来一辆悍马,裴瑾的车被夹在中间,不得已,他闯了个红灯左拐。
过了前面那个红绿灯,车流量就要大了起来,裴瑾略一思忖,不逃反迎:“晏岚,别怕,安全带系好。”
晏岚花容失色:“谁要杀你?”
“不知道啊,我也想知道。”这样惊险的环境,他的唇边反而出现了一丝笑意,可眼神却是冰冷的。
晏岚打了个寒战,一时间,竟然觉得他无比陌生。
可对着她,他的声音又是沉稳温柔的:“晏岚,不用怕,有我呢。”
夜晚的公路上,一场追逐战正在进行中。
晏岚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惊险的事,裴瑾总是在最出人预料的时候打转方向盘,车子瞬间以诡异的速度漂移了九十度,那辆悍马堪堪擦过他们的车身,发出刺耳的声音。
裴瑾不慌不忙,还有闲暇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晏岚,听过一句话没有,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哗啦,车尾灯碎了,紧咬在他们后面的车撞碎了两个车灯,差一点点就可以把他们撞向护栏。
晏岚觉得他的话从这只耳朵钻进去,从那只耳朵钻出来,完全没有过脑子,她既要担心现在的情况,又要分神去听他说话,偏偏她能预感到他要说的是什么,她哀求道:“裴瑾,你别说了。”
“不,你听好了,”裴瑾踩下了油门,将速度提到最高,声音却很冷静,“我是个薄情人,浪荡惯了风月场,永远在烟花路上走,任何一个爱上过我的女人,都会恨我,晏岚,我知道你聪明,不要走这条路。”
晏岚怔怔落下泪来,心里唯有一个念头:他知道了。
也是,喜欢一个人,怎么能藏得住,眉角眼梢,全是暗示,她自己不知道吗?未必,她只是不愿意去想。
因为一旦动了感情,这段关系就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运气好的,两情相悦,像娱乐圈文的女主,happy ending,运气不好的,就是女配命,一腔痴情错付。
她内心惶然,她会是哪一种呢?
“坐稳了。”裴瑾踩下了刹车。
高速行驶的车辆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摆尾,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尖利刺耳的声音,车滑出好远才停下。
与此同时,晏岚听见砰一声巨响,身后,悍马与追逐他们的车辆相撞,顿时燃起熊熊火光。
裴瑾笑了起来,语气很温柔:“吓到你了,结束了,不怕。”
第22章 决定(入V第三更)
车窗外, 两辆车熊熊燃烧起来, 裴瑾把车开远一点儿, 以免爆炸波及,又给周世文打电话:“睡了没有?没有正好,有人要杀我, 麻烦你来收拾一下烂摊子,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 是何坤的人。”
他不仅导致了何坤的入狱, 还把昆布公司做空了,这等血海深仇,何坤能忍着不报?就算他在牢里出不来,自然也会有心腹代劳。
只不过这水平…烂了点。
“裴瑾。”晏岚叫他的名字。
裴瑾道:“没事了,警察很快就会来, 今天吓到你了。”他话音刚落,就见晏岚解开安全带, 扑倒他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裴瑾拍着她的背顺气, 心里却不由轻轻叹息一声。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晏岚,她心中仍对感情存有希冀,又或许,是他的态度不够明朗,令她有了错觉。
都是他不好。
这里这么大的动静,很快就有交警赶了过来, 扣住了裴瑾与晏岚,裴瑾将外套脱下来给晏岚披着:“你是公众人物,为了避免麻烦,待在车上不要下来。”
晏岚拉着他的手不肯放。
裴瑾拍了拍她的手:“别担心,不会有事的,这里的事我会处理,你尽快离开。”
可谁知晏岚摇了摇头:“我等你。”同甘共苦的机会是很少的,这个时候走,像什么话?
裴瑾没有再坚持:“把你经纪人叫过来,有什么麻烦也好及时应对。”
晏岚点了点头,打电话给张立。
接着到的是周世文,看到裴瑾就问:“车里是谁?”
“韦正,车技不错。”裴瑾还很中肯地点评,“没有白当那么多年司机。”
周世文气急败坏:“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不然呢,又没什么。”裴瑾把手插进口袋里,微笑着说,“放心吧,我没事。”
周世文皱紧眉头:“这件事一定要严查,到底是谁把你的消息泄露出去的?!”
“所以我让你来处理了。”裴瑾很轻松,“还有,借你的车用一用,我的车坏了。”
周世文叹了口气:“我送你回去吧。”
“我车上还有人。”裴瑾道,“她是公众人物,我也不好叫她打车回去吧?”
周世文摸出车钥匙:“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好。”裴瑾接了钥匙要走。
周世文叫住他:“裴瑾。”
“嗯?”
“你真没事?”周世文看着两车相撞的车祸现场,又看看裴瑾那辆伤痕累累的车,语气十分怀疑。
“毫发无损。”裴瑾微笑道,“能杀我的人,还不知道在哪里,如果你知道,拜托告诉我一声,我一定当面去拜会。”
周世文:“…”
裴瑾把晏岚送回公寓,张立这个经纪人还算有良心,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看到晏岚毫发无损才松了口气。
“早点休息。”裴瑾给晏岚盖上被子,“不要想太多,都过去了。”
晏岚拉住他的袖子:“你能陪陪我吗?”
“我要去警局走一趟。”裴瑾神色自若。
晏岚看了他一会儿,松了手:“那好吧。”
裴瑾带上门,看着翻看新闻的张立,轻声道:“你跟我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张立的神经立刻紧绷了起来,他跟着裴瑾走到阳台上,可奇就奇在,一到了露台,裴瑾反而沉默了。
张立开始揣测他即将要说的话,好一点,会出言帮助晏岚的事业,坏一点,唉,也早有预兆。
可裴瑾并没有在想晏岚,或者说,他其实并没有想好要说什么,正想着,一抬头,恰好看到外头一轮皎月,这触动他的心事。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当普通人的时候会希望仙凡相恋人妖相爱最终都有个团圆结局,可到今天才明白,殊途殊途,既然是殊途,本不该在一起。
短暂的欢愉后,将迎来漫长的痛苦,对凡人而言,生命有穷时,再痛苦,死了也就不知道了,可对他来说是无穷无尽的。
如果他很爱很爱晏岚,或许愿意承担这奋不顾身的后果,可是晏岚对他重要吗?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霎时间,他有了决定,正如丽娘所说,负情薄幸读书人,人人都看到他温柔和善的一面,唯有她知道他丑陋不堪的真面目。
“最近,晏岚的工作还好吗?”
“还不错,”张立精神一震,“接了两个广告和一个代言,我准备让她试试一个真人秀,现在这个比较火,就是…”
裴瑾闻弦歌而知雅意:“哪一档节目?”
张立说了名称,裴瑾想一想才道:“我试试看。”
“唉,谢谢裴先生了,晏岚是很努力的。”张立不遗余力地夸奖晏岚,“现在像她这样有本钱又肯下功夫的很少了。”
裴瑾笑了笑,道:“我会履行诺言,送她青云直上,但是,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请你帮忙。”
张立受宠若惊:“裴先生尽管吩咐。”
“我同晏岚是不能长久的,”裴瑾顿了顿,“如果分手,我的承诺依然有效,所有赠予她的东西不会收回,来日如果结婚,我也会为她添妆,不叫她吃亏。”
张立听着心惊胆战,越是大方,越是无情:“裴先生的意思是?”
“请她勿要对我有任何奢望。”裴瑾轻轻道,“她要的东西,我是给不了的,请你时时规劝。”
张立明白了,裴瑾是个不在乎钱的主儿,就怕晏岚动心,到时候要分手死缠烂打:“裴先生,晏岚我是了解的,她不是那种会死缠着人不放的,骨子里有几分傲气。”
“我不是怕这个。”裴瑾没有多做解释。
这个坏人他是做定了,可事情可以做得漂亮一些,毕竟晏岚曾经陪伴过他,普通人的青春韶光是很难得的,过一日,少一日。
张立暗觑着他的神情,还真有点不理解了,如果说恶了晏岚,何必对她那么大方,可要说没有,好端端的,怎么就要分手了?
可他毕竟是个聪明人,现在晏岚也好,他也好,事业都要寄托在他身上,只能说:“我明白了,我会劝她。”
“你放心,她会红的。”裴瑾如此允诺。
裴瑾走后,张立蹑手蹑脚去厨房倒水,一出来就看到晏岚站在卧室门口,泪如雨下,他吓了一跳:“你没睡?”
晏岚没有说话,张立叹了口气:“你都听见了?”
她点了点头,哽咽道:“那原本就是说给我听的。”
她今天问错了那句话,她不该问的,裴瑾已经知道了她的心思,虽然顾及她的颜面,没有立刻提出分手,可她心里知道,到头了。
“我坏了规矩,我认,”她凄然一笑,“但真的太难了,要我不喜欢他,太看得起我了。”
张立劝她:“想开点,你运气够好了,我就没有见过那么大方的金主,你当心人财两失。”
“我懂的,可懂和做到,是两回事。”晏岚扶着墙,跌坐在了地上,喃喃道,“我选了这样一个男人,到底是运气太好,还是太不好?”
张立想想,竟然没有答案。
晏岚抱住膝盖,蜷缩在墙角,隔壁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声:“为什么要对你掉眼泪,你难道不明白为了爱,只有那有情人眼泪最珍贵,一颗颗眼泪都是爱——”
她闭上眼,一滴泪珠颤巍巍掉下来,她想,我该怎么办,是如他之意,就此分手,两厢安好,还是为自己争一争,赌赌看?
“好春才来,春花正开,你怎舍得说再会,我在深闺,望穿秋水——”
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错过这个人,会不会后悔终生?
裴瑾回到家里,摸黑上楼,刚走到房门口,就看见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了,一线灯光露了出来,他看着端着杯子正准备下楼的鱼丽,略感意外:“没睡?”
“我还有两集电视没看完。”鱼丽看着他,面露讶异,“你怎么半夜回来了?”
裴瑾想了想,问道:“丽娘,我问你个问题。”
“唷,你竟然还有要问我的时候?”鱼丽来了兴致,“你要问我什么?”
裴瑾道:“我是不是真的很薄情?”
鱼丽这回是真的意外了,她虽然总是嘴上说他是“负情薄幸”,可真的被问到了头上,反而踟蹰:“为什么这么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心有所感而已。”裴瑾不想和她多说这些事,问道,“你呢,今天开心吗?”
鱼丽微微一蹙眉:“说不上来,封逸和肖臣还真没什么区别,他是对我有意的,可我也没有想象中高兴。”
“可有约你出去玩?”
“没有。”她道,“夏枫约我去学校,我能去吗?”
“当然,叫他来接你,鞍前马后伺候着,再全须全尾给我送回来。”裴瑾笑道,“他们家的那个高中不错,你要是喜欢,过几个月就去那里上学。”
鱼丽眉目间露出些喜意来,欢喜又怅惘:“我也可以去念书了啊。”
裴瑾心道,比起早就已经熟悉的肖臣,还是学校更能吸引她的注意力,这应当是一件好事吧,或许是因为从前生死荣辱系于一人之身,才会如此在意他生生世世的承诺。
等到现在,走出去看看,知道大千世界亦是如此精彩,或许就不会执念于区区一段感情了。
次日一早,裴瑾刚刚起来,就看到门外停了一辆鲜亮的红色跑车,他出去拿报纸和牛奶,看到他来,忍不住问:“约了今天?”
这小子手脚也太快了吧。
“裴大哥好。”夏枫大约十八九岁,朝气蓬勃,谁看着心里都喜欢,裴瑾也不例外:“吃过早饭没有?”
“吃了,裴大哥,鱼丽起来了没有,她答应今天去我们学校的。”夏枫殷切地问。
裴瑾失笑:“这我就不知道了,你是和她约的,又不是和我。”
夏枫趁机问:“那如果鱼丽想转学,您没意见吧?”
“她从小就身体不好,家里请了老师来教,可也顾忌她的病,上课断断续续,我怕她跟不上你们学校的进度。”
“我知道,她都和我说了,我们学校也有慢班,她应该可以适应。”夏枫忙说,“在家里学肯定没有去学校有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