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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人……真厉害。”父夷奇挥手让传令兵退下,深吸一口气道。
“我不相信齐国的预备队还有足够的兵力……咱们打上去的时候,不是一轰就散了吗?”
“不该把部队这么快调走。”
“那能怎么办?不调动每一支人马,奄行大人哪来力量打败鲁人?”
“咱们的力量……到底有所不足啊。”
“不说了!我建议立刻派遣一支人马,消灭齐军残余力量!”
“纪军、随军营垒附近,我们还有两支人马,收拢一下,还有将近千人之力。”
“够了!来人,立刻传令——”
拨浪鼓咚咚地响了两声。众武官立刻安静下来。
“伯将……”
“少主?”
“一定是他,”荡意虎睁开眼,按捺住心中的一丝慌乱。"只有他才敢在我大军的合围之下如此嚣张……
哼!"
一名武官越班而出,道:“少主!请准许属下前去,荡平齐军大营!”
“你去吧,”荡意虎不假思索地说,“多带点人。”
“属下只需要一旅即可!”
“不!”荡意虎几乎是吼了起来,“你要多带人马……把本阵的预备队分你一部分,至少要带两千人去。一定要荡平齐军,摘下伯将的人头!”
父夷奇面带难色:"少主,所有的部队都已经调走了,如果再调动预备队,那本阵的防御就空虚了……
老奴以为,齐军实际上已经丧失殆尽,只是一些残兵败将乘着我们撤走,重新占据营地,似乎不需要……"
“你不懂。”荡意虎打断他,“伯将这么做根本不是想靠他那点人攻击我们的腹背。他……他恐怕是已经猜到……他是想告诉周军,我们力量已尽。不能让他看穿我们的部署!”
他突然停住,若有所思地轻轻转动拨浪鼓,脸色呆滞。众武官屏息静气地望着他,只见他不久便面现喜色,道,“好!也好!真是天意——伯将看来要帮我一个忙!派的人越多越好,总之在他死之前,要让他见到我军强大的后援力量……到那时,通过他的信号向周军宣告,残存的周军就会彻底丧失斗志,全线瓦解——奄陵——”
“属下在!”
“记住,攻破齐军大营的时候,要稍微缓一缓,让他们有足够时间发信号。”
“属下遵命!”
只用了不到半刻工夫,奄陵便集结了将近一千四百人的队伍,还特意带上了一支鼓队。这支队伍都是从预备队中抽调的,中行司马雎凤鸣留下精兵强将,只给奄陵士气和装备都很差的士卒。奄陵只笑笑,拍拍他的肩膀,说声“保重”便上马而去。
为了避开南门外的沼泽以及那看似摆设的八千虞军,徐军需要在黑暗中绕将近六里地,才能到达原来由许军布防的营垒,再前进四里地,才是齐军预备队本阵。从他们所在的方位看去,堰都城那烧得发白的大火让齐军营垒的火头黯然失色,几乎显不出来。然而在徐军横扫过的区域,只有这里在顽强地打着周军的旗号,这个旗号要是坚持下去,荡意虎乱中取胜的信心就会动摇,原本动摇了的周军则会重振旗鼓。奄陵知道这里很重要,可是雎凤鸣给他老弱病残的军队,他也很看得开——精锐部队要留下来守卫徐国最后的重臣。
风减弱了。今天太阳还没有露过面,虽还不到申时,阵阵寒风已吹得人疑心已是午夜。奄陵将部队分散在博望坡下三个方向,依靠地形慢慢接近齐军营垒。最前锋传来消息,他们已经听得到齐人说话声,大致判断,齐人由于人手不足,正在集中力量逐段恢复营垒的防御。
奄陵脸上掠过一丝苦笑。大家都在打肿脸充胖子……战争,现在已经进入残酷阶段了。他拍拍身边的士卒,示意他们跟自己一起站起来。
徐军稀稀拉拉地站了起来,一排,两排,三排。奄陵举起剑,左右看看,让他们把旗帜都打起来。鼓手擂起鼓,徒卒跟着鼓点,开始向山上进发。弓箭队向山上不停地射箭,三轮之后,齐人的箭也倾泻下来了。
奄陵冲在最前面,箭刷刷地掠过他,于是他加速向上冲,士卒们发出呐喊,紧紧跟上。从山上滚下乱七八糟的木头,那是拆下来的营垒栅栏,在不算太陡的山坡上起不了多大作用。可是三轮过后,滚下来的便是着火的木头。徐军已经冲得很近,且路越向上越窄,不得不挤在一起,眼看避无可避,冲在前面的徐军不约而同地向着火的滚木扑过去……阵前腾起乌黑的浓烟和惨不忍闻的叫喊声,着火的木头和人在阵前垒起高高的火堆,徐人绕过火堆,立刻便出现在阵前。
齐军将巨大的鹿砦从营垒两侧的坑中搬到了阵门口,拦得不是很死,徐军可以从两侧挤进去,但里面枪林剑雨已经作好了准备。冲在前面的徐军毫不犹豫地挤进缺口,里面乱枪刺出,徐军只能用血肉之躯往里挤……后面跟上徐军用枪、戟甚至是石头往鹿砦后面乱扎乱打,里面的人用同样的方式回击,一时血肉飞溅,双方都损失惨重,阵门口的尸体越堆越高。
奄陵被大火扫了一下,右边胳膊几乎抬不起来,满脸都是黑灰,右耳被烧聋了,左耳也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到,拖着步子跟在士卒的后面爬上山顶。前面伤亡如此惨烈,超出他的想象,士卒们用期盼的目光注视着他……
他气喘吁吁,在地上跪了一小会儿,侍卫们想要扶他起来,被他推开了。他挣扎着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鹿砦前,脱下上身的甲胄,裹成一团,用肩膀抵在鹿砦上,尖锐的刺立刻深深地扎进肉中……
数不清的肩膀纷纷抵上鹿砦……
阵门前徐军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巨大的鹿砦动了一下,然后猛地向门内滚动,阵后的齐军猝不及防,立刻被压倒数十个。齐军反应极快,立刻便有百多人奋不顾身地扑上去,鹿砦里里外外全是淋漓的鲜血,两侧一下子被推开数尺宽的口子,徐军潮水般涌入,双方在阵门后面不宽的场地上展开激烈肉搏。
在这样狭小的营垒中,虽然全是些残兵败将,但齐军居然还有板有眼地设立了阵形,前后左右,一丝不苟。齐军在前阵投入的兵力不多,眼看抵挡不住,左右两阵便整齐地向前阵靠拢,列上盾牌,想要把徐军死死拦在不到两丈宽的门前。就在这时,两侧的木栅栏同时发出巨大轰响,整整齐齐地倒了下来,奄陵事先埋伏的两支奇兵突然出现在齐军后军的两侧。
博望坡上传来的战斗声,两刻钟后才完全停止,徐军发出信号,主将奄陵阵亡,但夺下了营垒,熄灭了齐人燃起的大火。徐国大军的后方安定下来。
翻车岗 真·王军本阵
从山上望过去,河西岸原本连绵不断的诸侯军大营灯火现在已经熄灭得差不多了,所有移动的灯火都已经转移到了堰都城下,形成一个独特的画面:堰都城中四起的大火越烧越亮,几乎要到让那城池熔化的白热化境地,而围绕它的却是越来越黑暗的大地,仿佛是祁河的洪峰将堰都城周围的原野尽数吞没了一般。
姬瞒坐在草地上,咬着草根,久久不动。他虽未回头,却知道仆荧与封旭二人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后背,静候他歇斯底里大发作。他忽然冷笑一声,把草根唾得远远的,站起来大声道:"好,好!打得好!
徐人,值得孤家一战!"
“封旭——”
“外臣在!”
“你算得很准呐。那个徐国统帅,现在可打得孤家没脾气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殿下,外臣的卦相虽然凶险,可是结果……”
“你不用说了,”姬瞒不耐烦地一甩手,“孤家只想知道,那是谁?”
“外臣不知,卦相很奇怪,似乎年纪不大……”
姬瞒皱紧眉头,挠挠后脑勺,看样子十分疑惑不解。仆荧屏息静气,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草地上踱来踱去,终于忍不住道:“殿下……殿下……请殿下自重,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咱们……现在处境危险,还是向卢封臣发信号吧!再不发信号让他来护驾,卢封臣怕是要急疯了……”
“让他疯好了。”姬瞒满不在乎地说,"孤今日偏要好好地看看,堰都城是怎么被孤家的大军攻陷的。
他和师亚夫既然不同意孤家到前线来,那就让他们找去。孤家倒还不信了,一个小小的徐国,难道真的能……
哼!"
他话是被打断的。从小山冈的下方传来一声唿哨,跟着便是大片急促的马蹄声。马和人都气喘吁吁,骑马之人却仍在不停地促马前行,听口气,却是徐人的口音。仆、封二人同时脸色大变,却听姬瞒愤然骂道:“是谁在底下乱闯乱撞?给我滚开点!”
马蹄声顿时停下。仆、封二人魂飞天外,眼看姬瞒还要破口大骂,同时扑上去,一个拦腰抱住一个用长袖兜头罩住,生拉活拽地扯进了翻车之下,姬瞒勃然大怒,怎奈脑袋被紧紧罩住,连唿吸都艰难无比,只得愤然乱踢乱打,三个人在车下滚成一团。仆荧死死压在他身上,小声哭求:“殿下!爷爷!是徐人、徐人!”
姬瞒停了下来,可是只过得片刻,便又开始乱踢乱打。仆荧含悲忍愤,抬起头来,向封旭使个恶狠狠的眼色。封旭脸色发白,摇摇头,仆荧已然压不住,咬牙摸起块石头,高高举起——
“仆荧,你个狗才,你要干什么?”
仆荧低头一看,姬瞒满脸通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自己衣服下摆里挣了出来,正冷冷地望着自己。
仆荧心中悲凉,反手一石砸在自己脸上,顿时鼻血狂喷,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姬瞒从他身下挣出,怒不可遏,下死劲踹了他几脚,那杀才只是不动。只听外面有马蹄和人的脚步声走近,姬瞒扫了封旭一眼,示意他不可出声,然后弯腰从车底下走了出去。
他刚一走出,仆荧一骨碌翻身坐起,抹了一把横流的鼻血,示意目瞪口呆的封旭不要出声,趴在车把上,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
听声音大概有五、六名徐国骑兵驰上山岗,一见到穿着平民服色的姬瞒,便有人厉声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另一人大声道:“管他做什么?反正不是咱们徐人,快点杀了他,追上大队!”声音十分嘶哑,似乎是刚刚才声嘶力竭地喊过。几人都气喘吁吁地表示同意。
封旭手掌一翻,胳膊上的源立刻亮起,仆荧握住他的手,轻轻摇摇。只听姬瞒连声道:“各位……各位……”咳嗽几声,终于想起该如何称唿自己,“小……小民虽然不是徐人,却也不是大周的子民……小民是唐国人。”
“唐国已经在堰王六年被并入徐国,”刚刚那人立刻纠正他道,可是语气已经一转,没有那么严厉了,“你也算是大徐的子民——在这里做什么?”
姬瞒道:“是、是。小民离开唐国已经十几年,尚不习惯以徐人自居……不过小民在徐国有生死之交的朋友,听说徐国要灭亡了,小民不远万里,想赶来见老友最后一面,可惜……已经不能进城,只能在这荒野间流浪,眼看着老友和城池一起化为乌有……”
那人叹了口气。荡意虎的大军中,从各属国征调来的人不少,许多都在堰都城中有亲属、朋友。这几人听姬瞒说得可怜,想起自己家人朋友的命运,顿时都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那人忽道:“咱们不要在这里耽误了,廉苍大人与步军失散,咱们要赶紧追上去!唐人……徐国还不一定会灭亡!这里十分危险,你好自为之!”说完连声驭马,便要离去。
封旭和仆荧同时松了口气,不由自主身体一软。突然适才声音沙哑那人道:“等一下!”
众人一起停住。姬瞒似乎很慌乱,道:“什……什么?”
那人不语,只听马蹄得得,围绕着姬瞒转圈,如果徐人手起刀落,封旭便有天大的能耐也救不了了,可是现在动手已迟,稍不留意便会殃及姬瞒。仆、封二人惊得浑身麻痹,汗如雨下。
那人转了两圈,慢慢道:“你是唐国的什么人?”
姬瞒道:“小……小民是唐国国人。”
“既然如此,为何见到本帅,居然敢挺身而立?”
封旭等看不见外面,这才明白过来,这人显然等级不低,按礼即便是国人也须在他面前行礼。可是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哥周王,姬瞒在谁人面前低下过腰?仆荧心中狂叫不好,握住封旭的手用力一捏,示意他出手,至于是否伤及姬瞒,已是顾不得了。
封旭深吸一口气,准备发动,却听外面静寂无声,过了一会儿,那徐国武官道:“罢了吧,看你姿势动作,不知道离开唐国这些年,都去了什么穷乡僻壤,连礼都行不好了。咱们走吧!”
几骑马一齐转身,得得连声,渐渐远去,仆封二人抢出车来,只见姬瞒怔怔地背对他们,望着徐人远去的方向。仆荧冲到姬瞒身后,扑倒在地,瑟瑟发抖,颤声道:“殿……殿……殿下恕罪!”
姬瞒漫不经心地说:“什么罪?”
仆荧经验老到,脸抬起来已是泪光一片,哭道:“罪臣等守护殿下不力,累及殿下向徐国逆臣弯腰,罪臣……”
“没有的事,”姬瞒道,“适才……我不过是向命运弯了一下腰而已。”
他声音清朗,全然不是平常嘻笑怒骂的语气,仆荧不由怔在当场,过了半天才嗫嚅道:“殿……殿下……?”
姬瞒眼见那几骑下到山脚,渐渐地被黑暗吞没,除了头盔上翎羽一闪一闪地跳动,再也看不清身形面目,不由得长长地吁了口气,道:“封旭。”
“外臣在!”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外臣不知。”
“很久以前,有个人对我说,亡国就好像打翻一桶水。亡国之人,就像那四处飞溅的水滴,不知道会滴落到哪里……也不管如何挣扎,终究难逃蒸发干涸的命运。今天我总算见到了。”
“外臣侍奉殿下多年。殿下虽然统帅大军未满十年,可是所灭之国,何止数十,为何今日会有如此感叹?”
姬瞒呵呵大笑,望着堰都城的方向,道:“因为说这个话的人,你也认识。便是徐国司城,荡意储。”
封旭打了个透心凉的寒颤。他倒不是打心眼里害怕荡意储,可是想起那个人来,除了寒冷,还能有什么好回忆的?仆荧追随姬瞒多年,却不知道他何时曾和荡意储见面交谈过。
姬瞒眼望大火,脸色越来越是冷峻。仆荧知道他脾气,这副模样才是他隐藏的本来面目。不知道荡意储勾起了这位主子的什么思绪,竟然惆怅如此。等到他清醒过来,必然深恨自己二人见到他的真面目,说不定便要杀人灭口,惶恐之下,突然大叫一声。
姬瞒给他吓得目光一跳,转生盛怒,道:“你做什么?!”
“殿下!奴婢举奏,师亚夫有罪!”
“罪从何来?”
“师亚夫职在中军,却放任徐人在纵横奔驰,惊扰殿下,岂得无罪?”
姬瞒正自心烦意乱,给他这一搅脑中更是乱成一团,道:“你……你……个狗奴才!这里离师亚夫的本阵只有八里之遥,赶快发信号,通知他戒备。”
仆荧主意已定,从容地磕了个头,道:“奴婢不能奉旨。师亚夫身系殿下安危,却使殿下受辱!现在他大难临头,奴婢决计不向他通报,要死让他死好了!”
姬瞒本来大怒,当场就要处死这个奴婢,可是听到最后一句话,顿时转怒作喜,道:“仆荧,你这杀才,你真有种!好!哈哈!要死让他死好了!哈哈,哈哈哈!”
落雷坡 王军本阵
师亚夫望着下跪的传令官,过了很久才喃喃地道:“这么说,郑侯已经撤出营垒了。”
那传令官磕了个头,不知该如何回答,姬冯臣怒不可遏,大声道:“混账!郑侯不战而退,是欺君犯上!这、这这……”
师亚夫挥挥手让他闭嘴,起身走到地图前弯腰审视,道:“多余的话不用说了。徐人来得如此凶猛,真是出乎意料……在前面还有谁的营垒?”
左牧宰师理指着地图道:“启禀总帅,没有了,一个整编建制的部队都没有。丘陵河谷地带不适合集结兵力,所以……咱们事前没有想到徐人会……”
“这个地方有什么关键之处?”
师理额上见汗,在地形图上划来划去,道:“如果……如果徐人已经通过了这处丘陵,那么只需半个时辰……不,若是骑兵的话,两刻钟其前锋便可抵达姬冲大人的本阵后方。或者……他们只需要一个半时辰就能抵达大本营。”
众武官一起抬起头来,师亚夫眉头皱得更紧,蹲在地形图前不言声。
师理嗫嚅道:“总帅……要不要……立刻向前线发出紧急警报?”
“各军的兵力都投向堰都城了,”师亚夫微微抬头,望着那一城大火,“很高明,这个时候用一根牙签,直接捅进我们的要害……”
“总帅——”
“姬冲正在全力攻城,不能让他的背后遭到攻击。立刻调师仲昶的预备队过来。”
“总帅,师仲昶与本阵隔着祁河,预备队最快也要两个时辰才能渡河集结完毕。”
“是吗……那,还有什么?”
“能不能……调姬冲的预备队……”
“姬冲的目标——不,今日全军的目标就是堰都城。后方连这点事都克服不了吗?”
师亚夫声音虽然不大,姬冯臣已吓出一身冷汗,赶紧低头称是。众武官都抿紧了嘴,绞尽脑汁地在地图上找来找去。师亚夫沉吟半晌,忽然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师理一指地图,道:“总帅,这是一处干涸的河沟,是徐人通向姬冲本阵的必经之路。”
“我们在那里,有防线吗?”
“……没有。”
师亚夫叹了口气。便在这时,一名武官迈出队列,行礼道:“启禀总帅,属下愿往!”
“哦?”
那名武官道:“总帅,属下愿率总预备队第十四旅前往河谷,构筑一道防线,抵挡徐军的冲击,直到师仲昶大人的预备队赶到!”
姬冯臣在旁道:“姬顺,你胡闹!十四旅在姑麓山之战中损兵折将,并不是齐装满员的预备队,你凭什么去抵挡?”
师亚夫手一摆,阻止他抢白下去,望着姬顺道:“你打算用什么去抵挡徐国的骑兵?”
姬顺沉声道:“车阵!十四旅虽然损折不少,可是兵车辎重并没有损失!那条河谷属下去过,虽然是缓坡,但有很宽的冲积河滩,敌人的骑兵渡过河谷,在沙滩上无法快速冲击,属下将兵车和辎重车辆组成车阵,在河谷中组建一道防线,可以对徐军造成一定迟滞。”
“如果骑兵绕过车阵呢?”
“不会。一旦徐国骑兵快速绕过防线,我军就会对他们的徒卒和后续部队的侧翼展开攻击。敌人的攻击战线已经拖了二十里长,没有后续部队的支持,骑兵前进不了更远的距离,因此不能放下不管,一定会尽全力攻打。属下可以保证迟滞徐军一到两个时辰!”
师亚夫蹲在地图前,木然不动,半晌才道:“本阵的一千强弩手,你一并带去。”
“是!”
“一个时辰。时间到了,你可以退下来,时间没到,死也要死在那里。”
“徐军不破,属下不退!”
“去吧。”
姬顺从容地一躬,转身便走,几名武官随后跟出。姬冯臣急道:“总帅!如果徐军的目标不是姬冲,而是大本营,总帅将那一千强弩手拨给姬顺,本阵怎么办?”
师亚夫走回座位坐下,冷冷地说:“你是干什么吃的?”
“……总帅……”
“本阵做好撤离准备。”
“……遵命!”
距离落雷坡十二里 干河谷 徐军前阵
一座、两座、三座……他们在黑暗中已经不知道翻过了多少道山冈。队伍中的减员大大增加,回头望去,迤俪十几里远,全都是星星点点的火光。
廉苍觉得有些不妙。他从来不曾想过部队的队形会乱到如此地步,他的指挥实际上已经失控。所有的人都在气喘吁吁地向前狂冲,原野上到处都是周军被打得溃散的队伍,徐人拼命地追赶他们,屠杀他们,在各个山冈上、小池塘边、田野的破屋里,到处刀光闪闪,集结成群的周军在殊死反抗。几里外的云山山脚下,火把拖了十里长,那是奄行指挥的徒卒正在抄近路追赶骑兵队。按照计划,徒卒本应该跟进攻击,但是由于郑国军队的不战而退,战线突然间拉得老长。为了等待徒卒,廉苍已经下达了三次停止前进就地整休的命令,但是广阔的原野、昏暗的天色、零星的周军打乱了他的计划,像是从地下突然长出许多看不见的手,将他的队伍拖拽得进退不能。
他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郑侯的撤离恐怕并非怯战那么简单。但是现在大军已经乱了,能够勉强维持向前的势头已经很不容易,战略目标却还远在十里之外。
堰都城上的大火已经蔓延到整座城市,烟焰弥天,无数道乱风将黑烟裹挟得漫天弥散,对此刻原野上的任何人而言,这都是生平仅见的场面。也许郑可当已经死了……也许堰都城正在灭亡……时间每前进一刻钟,徐国死里逃生的机会便越发渺茫。
他向本阵派出了四队人,报告同一个请求:掉转马头,向正在渡河的姬冲的背后发起攻击。派出去之后,他又犯了犹豫。这里离本阵已经二十里之遥,谁也不知道那些被冲散的周室和诸侯军队是否已经重新回到营垒上,战场情势瞬息万变,靠荡意虎的远程指挥是否来得及?
天色灰暗,看不到时间,大概已到了申时时分,廉苍的本阵已经挪到一处连名字也没有的小丘上。说是本阵,其实只剩下了不到三十骑。好在宋铣和其他武官还在,因接连打垮了两支大国的军队,人人都十分兴奋,也感觉不到累,现在一停下来才发觉,连续冲杀了两个多时辰,人和马都已疲惫不堪。
廉苍下令立刻立起中军大纛,招集散兵。大纛还没立起来,军中便喧闹起来,廉苍从马上站起,看见一支军队正在静默中迅速接近小山,军中打着“奄”的旗号。奄行来了……他胸中一热,可是看到那乘样式奇特的步辇被十余名气喘如牛的壮汉抬上山坡,安置在地,一颗心又悬了起来——但得还有一口气在,奄行是绝不会在部下面前示弱,乘坐步辇的……奄行还活着吗?
几名侍卫将一面红黑色大纛竖立起来,大纛顶端飘着一簇一丈多长的黑色带子,这是诸侯的标志。廉苍待步辇完全停下,才缓步走到窗前,馏金小格窗刷的一下打开,里面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前锋主帅,怎么样了?”
廉苍沟堑纵横的脸上滑过一丝苦笑,道:“我们好像冲过头了……战线拉得太长,队伍有些控制不住了。”
“不要紧。”徐军中行元帅奄行道。他的气息很是微弱,说话十分缓慢,“你在这里立起大纛,不久便收回来了……你为什么不继续前进?”
廉苍抚摩着发烫的脑门,道:“……你说得没错,我是自己慢下来的。前面有消息,东泉谷的河谷内,突然出现了一个车阵,事情有些奇怪,周军在那里本来没有任何部署……郑侯退却,看来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我担心有些事情控制不住……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少主在事前已经把一切都筹划清楚了,”奄行咳了几声,手拿着丝巾就着窗口的微光一看,全是血,没吭声扔下了,强打精神道,“三军已动,犹豫徘徊是最大障碍……不能犹豫,也不能放弃……就是有千军万马摆在那里,也得冲过去啊……你停在这里,他们很快就会从四面八方围上来,那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我是在想,为什么——我们不能直接去冲击姬冲的身后?”廉苍终于憋不住问道,“这么近,又这么顺手……你的大军不至于被抛下太远,咱们左右夹击,姬冲一定跑不掉!难道……”
奄行大声咳嗽,骨柴棒一样的手摇了摇,阻止他说下去,结结巴巴地说:“不……不要……说了……廉苍……你还不明白……姬冲再、再好打……也不是我们的……目标……少主……少主要的是……胜利……”
廉苍见他神形恍惚,脸色铁青,嘴角抽搐,心中一酸,点头称是。奄行贵为奄国太子,又是徐国的上卿,因为弭患重病,已卧床多年,今日奋平生之力,拼死上阵,看来已是极大地消耗了他的生命,就算真的战胜,也决计活不了多久了……战胜……真的有战胜的那一日吗?
廉苍望着东方,无声地透口气,伸手进去握住奄行枯藁的手:“我明白。少主的意思……你的意思,我都明白……我们收拢军队,一个时辰之后,从东泉谷向东,再试一次,再冲击一次……我来带队,你在后面跟进……”
“我跟着……但得还有一口气……”
廉苍走出两步,又回过身来,望着窗口,说道:“就……就此别过吧。”
奄行闭上眼睛,点点头,深深陷进虎皮座椅中。他听见廉苍的马蹄声,突然又睁开眼睛,连声唿叫他的名字,可惜廉苍并没有听见,蹄声如雷,从冈上冲了下去,四面八方都响起了紧急召集军队的号角声。
然而,事情从一开始就偏离了既定的方针。廉苍的骑兵率先越过河谷西面的山坡,奄行的徒卒几乎是同时出现在河谷的上游,展开成鹤翼阵形。然而这道车阵却远非他们想象的那样,一看到漫山遍野的徐军便落荒而逃,相反,骑兵刚刚靠近河谷,便遭到了来自车阵的密集箭矢的攻击。周军显然是有备而来,想要在这里迟滞徐军的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