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想替他们挡住接下来的炮击,这时只见显示器上多出了几个光点,祁政一行人及时到了。
几人望着黑夜中爆出的火光,都倒抽了一口凉气,等联系上锁风,得知是钟佐的飞行器后,他们的心脏都有些抖——这么一个速度砸下去,绝对连骨头都剩不下!
祁政只觉血液凝固,扑到窗前死死地盯着那边。
副官看看他这个状态,生怕一个不好会跟着殉情,但意外的,祁政的声音极其冷静:“跟上去,他肯定有办法。”
飞行器上一般装有安全伞,保镖和聂父二话不说开始翻找。
钟佐道:“速度快成这样,你们就算不被气流卷成肉酱,跳下去也是被扫成筛子的命。”
聂父怒道:“那你说怎么办?!”
钟佐道:“让开。”
他说完解开安全带,往保镖身上一踹。
保镖赶紧给大佬腾地方,在颠簸中艰难地与他换了位置,落座后见他没有折回到海面上,反而继续在往城市开,并且还没有减速,崩溃道:“钟爷您疯了啊!去海上迫降啊!”
钟佐道:“然后等着被轰?”
保镖道:“不一定会被轰中的啊!”
钟佐道:“我不喜欢赌运气。”
保镖不知道他靠不靠谱,颤抖地抓起安全伞穿上,准备随时跑路。
钟佐没理会他们,往前开了一段距离,这才慢慢减速,然后开始往下降。
保镖觉得这个速度依然会死,正想着要不要跳一跳,便在显示器上看见了湖心区。
此刻已进入城市,后面的炮击早就停了。
几人刚要放心,只听一声大响,受伤的左翼终于承受不住裂开。飞行器顿时旋转地栽了下去。这种时候根本没办法往外跳,保镖们吓得嗷嗷大叫,差点尿裤。聂父则被晃得基本没空想别的,整个过程都是晕的。
钟佐竭力控制方向,冷静地望着显示器,等到达一定距离便按下紧急悬停制动。
下一刻,飞行器霍然扎入湖中,“砰”地激起十多米的水花。
水瞬间四面八万地灌进来。
巨大的冲力让水流撞开了一点前挡风玻璃,惯到了钟佐的身上,幸好他及时护住了头,不然脑袋都得被撞碎,不过手臂就有点惨了,直接被撞骨折不说,几块碎片还深深扎进了骨头里。
他勉强弄开安全带,挣扎地离开飞行器,慢慢往上游。
可能是割破了动脉,也可能是水太深,过度流失的鲜血让他的速度越来越慢,他感觉水涌进胸腔,熟悉的窒息渐渐笼罩了他。
——要是以后想不起来,就再把你自己淹死一次。
记忆深处的声音不期然撞入脑海,他的思绪顿时有些飘。
好像是自从被按进水里差点溺死,他便经常性地会被某个二货激怒。
记得有一次下起了太阳雨,祁政抽风地拉着他去山坡观赏风景,而且还不准备打伞。
他全身被浇透,又踩了一脚泥。
当一个不小心滑倒,整个人拍在草地上后,他终于爆发,把那二货按在地上狠狠地揍了一顿。
祁政抓住他的手腕:“我找到亲生父母了。”
他不禁一停。
祁政道:“我以后再也不会缠着你了。”
他心想:太好了!
祁政看着他:“你有没有觉得那一瞬间胸口突然轻了一下?”
他感受一番,实话实说:“嗯。”
“这就是快乐啊!”祁政很激动,期待地问,“那你有没有酸酸的感觉?你会不舍得我么?”
“不会,”他断然道,“恭喜你,快走吧。”
祁政道:“哦,我骗你的。”
“……”
祁政道:“真没有酸酸的感觉么?”
他立刻又把这二货打了一顿,扔下人起身就走,暗道自己真是蠢到家了,竟会同意跟着他出来。
刚走出几步,身后便响起急促地脚步声。
他没等回头就被某人用力扑中,差点栽在地上,把人一掀,冷冷道:“你找死?”
祁政正要回答,只见一只浅蓝色的蝴蝶从他们身边飞过了过去,于是注意力转移,要拖着他去看蝴蝶。
他想也不想道:“我不去。”
“去嘛去嘛。”祁政见制不住他,便抱着他的大腿往地上一瘫,一副“你不去就别想走”的架势。他弄了几次都没弄开,反而被绊得坐在了地上,狠狠踹某人一脚,终于妥协,冷着一张脸和这二货回到山坡,看见了一朵花,蝴蝶正停在花上。
祁政拉着他,近距离望着那只蝴蝶。
“你看见翅膀的颤动了么?这是生命,你闻到花香,这是空气……”
某二货不知从哪里看来的东西,毫无预兆地开始给他现场抒情,“你身上一滴滴的碰触,是雨水,你脸上温暖的抚摸,是落日余晖。小佐,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个世界那么美,为什么你竟能无动于衷……”
——为什么我竟能无动于衷?
钟佐飘在水里迷迷糊糊地想,感觉那只蝴蝶在眼前放大,翅膀上每一条纹路都异常清晰,原本灰蒙蒙的色彩变得越来越艳丽。
更多的记忆呼啸地涌了上来。
以往每次回忆过去,感觉都隔着一层薄膜,像在观赏老旧的电影,如今那层屏幕渐渐碎裂脱落,露出了本来的样貌——祁政死亡到现在,那张脸第一次在记忆里亮了起来。
他恍然感到了剧烈的心跳和脉搏。
这么久,他终于又有了一种活着的感觉。
——生命指数:0
迷失前最后一个画面回到脑海,他的手指猛地抽了一下。
很多事情没有捷径可以走,侥幸作过的弊,终究要还回来。
当时被屏蔽的情绪如同开闸的洪水,于两年后的今天汹涌地涌向他,避无可避,那些肝肠寸断的痛一瞬间吞噬了他的四肢百骸。
第46章 你是麻醉的药性过了么?
战机击中目标的时候, 不只锁风他们发狂, 主办方这边也很崩溃。
负责追击的人暴躁地在通讯频道里骂大街:“卧槽, 我不是让你们小心一点打吗?谁他妈让你们真瞄准了!”
那头弱弱道:“手……手滑了一下。”
负责人怒道:“你怎么不手滑把自己弹出去?你现在就他妈的给我跳机!”
那头不敢吭声,假装自己掉线。
负责人气得想冲过去掐死他,抬头看一眼远处冒着火光的飞行器, 脑门出了层冷汗。
军火王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被杀,他们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可装装样子追人是一回事,弄出人命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虽然把敢在自家地盘上生事的人干掉很提气, 但那也得分对象。聂家背后站着的可是钟思泽,一个领主和几个旧部摆一起, 想也知道要选谁,再说他们连杀人动机都没弄清楚, 万一军火王该杀呢?
他们原本是想,若今晚能成功拦下人, 便把事情问明白给旧部一个交代;若不能拦下被对方跑了,他们总归派了人,面子上也过得去, 以后的恩怨他们就不管了, 可谁知倒霉手下竟然捅娄子!
他望着那架飞行器摇摇晃晃向城市飞,心凉了一半。
于是当看见有人前来接应,且双方的人都要进入城市时,他便提醒旧部停止开火,算是给了对方一个喘息的机会。
几位旧部自然知道不能太肆无忌惮, 见那架飞行器一路往下跌,多少出了口恶气,吩咐手下暗中盯着,如果那几个人没有死,他们再算账。
可惜想的虽好,结果人家根本不回酒店,救完人便直奔港口了。
他们急忙派人阻拦,却发现负责在港口接应的是穆家和颜家的人,这两家都站着一位有实权的将军,联合起来甚至能左右第五星系的军火生意,他们只能收手。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聂家一行人没有上那两家的飞船,而是进了另外一艘低调的飞船。
晚饭过后,钟聂就跟着舅舅进了港口,却一直耗到了现在。
他正奇怪他们怎么还不出发,便见舱门打开,聂父被搀扶着进来,不仅浑身湿透,额角还挂着血。他顿时吃惊,跑上前:“爸,你怎么了?”
聂父受的伤不重,被水流冲昏后半路便已恢复意识。
他本想回自家的飞船,但出来接他们的是钟思泽的保镖。那几名保镖把他一架,利落地办完手续,带着他就上了这艘飞船,这让他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钟聂见聂父没有回答,以为他是不舒服,便望向他身后,想问问父亲的保镖,却听一声怒喝传了过来。
“让开!”
尾音落下的同时,只见穆文昊湿淋淋地冲进门,抱着同样湿透的人快速往里跑。他怀里的人穿着白衬衣,垂下的那只手的袖子呈淡红色,一看就是被水泡过的鲜血。
钟思泽也在舱门附近,脸色微变:“怎么回事?”
祁政连他都没空搭理,直奔医疗室。
副官一路在后面跟着,解释道:“坐的飞行器被击中,栽进了湖里。他失血过多,双臂多处骨折,我们路上做过紧急处理,血已经制住了,就是骨头还没有接上。”
他没有说的是,他们把浑身是血的钟佐捞上来时,钟佐是没有呼吸的,要不是少爷不死心地一直做按压把钟佐那口水逼了出来,这二货现在绝对发狂地开着飞行器去和那群人同归于尽了。也因此,某人目前正处于严重的受激状态中,谁都不会放在眼里,估计要等到确认钟佐安然无恙才能恢复。
钟思泽没在意被无视,快步跟了过去。
钟聂越发吃惊:“那是阿十三?他不是很厉害么?到底怎么回事?”
他提问的同时听见保镖说父亲也需要治疗,便扶着父亲往那边走,见父亲的脸色竟是少见的阴沉,微微一怔:“……爸?”
聂父不欲多说,挣开他:“你自己去看看吧。”
钟聂一脸诧异,追着穆文昊他们进了治疗室,走到舅舅的身边探头一望,发现阿十三已经被放入治疗舱,正紧紧闭着眼,脸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张脸就算化成灰他也认识!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刹那间从头凉到脚,短暂地丧失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等回过神,听见的第一句话便来自舅舅。他茫然地望着对方,没有听清:“……嗯?”
钟思泽道:“我说都出去,别在这里围着。”
钟聂环视一周,发现先前涌进来的一群人正纷纷往外走,父亲和几位保镖不知何时也已被放进治疗舱。他头重脚轻地跟着人群走了几步,看着前面的舅舅,下意识想喊一声,但话顶到喉咙口,却发不出半个声音。
钟佐不是死了么?为什么还活着?
舅舅之前那么反常是因为得知了钟佐的身份?
那……那他呢?舅舅会怎么处理他?
钟聂双腿发软,迈出房门时差点跌倒,被保镖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
保镖维持着以前对他的态度,问道:“您要不要也去治疗舱里躺一会儿?”
钟聂基本没听清对方的话,而是看向钟思泽,见他连头都没回一下,心脏瞬间被巨大的恐慌笼罩,冷汗迅速流遍全身。
保镖见他脸色惨白,心情略有些复杂,沉默地扶着他去卧室,结果半路便被他一把挣开了。钟聂转身往回跑,踉跄地摔倒后紧接着又爬起来,一路狼狈地到了钟思泽的面前。
钟思泽刚走到小吧台前为自己倒了一杯酒,见他过来,看了一眼。
钟聂张了张口:“……舅舅。”
钟思泽沉默几秒,淡淡地问道:“喊了我这么多年舅舅,有没有哪一刻心虚过?”
“我一直心虚,”钟聂不可抑制,哽咽地哭起来,“但我不敢告诉你们,我太害怕……害怕我好不容易得到的亲情眨眼间就没了。我是个孤儿,被父亲收养后才有家……他让我假扮钟佐,我要是不听话就得回孤儿院,我太想有家人了。”
钟思泽别开眼抿了一口酒,没有接话。
“你是……你是不想认我了么?”钟聂浑身颤抖,“是,我确实不是你的亲外甥,我骗了你们确实是我不对,但这些年的感情又不是假的,我是真的把外公外婆还有你当作我的亲人看待的,你们有什么事我都时时刻刻惦记着,你是不想要我了么?”
钟思泽依旧沉默。
钟聂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
他知道,这种时候如果缩在房间里就真的完了,必须主动一点,他不想失去这一切,不想失去安全的依靠,更不想孤苦无依地飘着。
“舅舅,我知道错了,你能……能原谅我么?”
“两年前,我带着你出访第一星系,”钟思泽终于开口,抬眼看着他,“当天晚上你一直在客房等着我回来,要拉着我看撩人攻略,那个时候小佐杀了开膛手,这你知道吧?”
钟聂骤然一僵:“我……”
“你知道,”钟思泽道,“你明知小佐有可能是想向我求救,却故意转移了我的注意力,对么?”
钟聂慌乱地解释:“那是父亲让我做的,他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不能揭发他。”
“所以你选择让小佐永远待在监狱里,我这个舅舅疼了你那么多年,你就不肯为我想想?那可是我姐姐唯一的孩子,”钟思泽喝光杯子里的酒,不再看他,“如果那天你把真相都告诉我,你就还是我外甥,把他带回房。”
最后一句话自然是对保镖说的。
钟聂一下跪坐在地上,知道什么都完了。
几艘飞船先后离港,缓缓驶入浩瀚的宇宙。
蓝鸿宇找地方一坐,开始与二代们通话。
由于语海美人半路搅事,他们基本都暴露了,楚荧惑只要稍微一查就能查到匿名大学,所以二代们都得撤。而阿十三手撕战斗系后,人们都知道他和炸鱼摊的老板关系密切,卡拉卡他们也得撤,倒是阿光很注意隐藏,暂时在军火市场留守了。至于战斗系的人……他们只是公司员工,楚荧惑找上他们没用,便继续留在学校里训练了。
因此当敲定完计划,他们便分别通知了二代和卡拉卡,让这群人事先到他们来时乘坐的飞船上等候,然后一起前往嗨呀星系。
如今行动成功,二代们都很好奇经过。
蓝鸿宇耐心讲解了一遍,见他们有的对军火王的死唏嘘,有的对钟佐膜拜,笑眯眯地道:“行了都睡吧,不困啊。”
几人聊了几句,很快切断通讯。
他们上来时是凌晨四点多,飞船早已调暗光线。
过了最初的混乱期,此刻渐渐安静了下来,大部分人都回房睡了。祁政原本要雷打不动地守着钟佐,但副官见他的模样太凄惨,要拉着他回去换衣服,睡一觉。
祁政道:“我不!”
“他的生命特征很平稳,睡一觉就没事了,”副官点开个人终端的自拍功能,挪到他面前,“你再看看你自己,他睡醒了绝对嫌弃你。”
祁政看看自己这见鬼的样子,看了看小佐,接着再看看自己,沉默一下认真道:“我觉得他见我这样守着他,应该会感动的。”
副官凉凉道:“嗯,但不会让你靠近。”
祁政嗅了嗅领口。
他下过水,还沾了钟佐的血,身上混着湖水的腥气与血腥味,确实有点惨。他顿时被副官强大的理由说服了,决定冲个澡,换件衣服再回来。
墙边坐着钟思泽的两名保镖,为防止聂父他们醒后干点什么事,便特意留守了。二人望着某人三步一回头地离开,回想他刚刚双目充血的悲恸神情,互看了一眼。
其中一个试探道:“你说咱领主要是也能这样……”
另一人想了想,说道:“没用的吧,我觉得他还是追不到手。”
二人一齐默哀。
片刻后,只听“滴滴”声骤然打破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