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实的手臂青筋暴起,肌理的纹路清晰得感觉得到他压倒性的力量。
谢芷默痛得弯腰,血液都在上泛,可就是挣不开。
聂子臣另一只手也交叠上来,双手从身后紧紧抱住她,闭上眼,又深又重地呼吸,声音沙哑:“别闹了,好不好?”
“我没有在闹!”谢芷默头还在疼,赤足踩在地板上的凉意一直刺到心头,脉搏在脑海里突突地跳,她痛得一阵阵晕眩,强撑着说,“我们已经分手了,聂子臣。”
聂子臣听到这两个字,像是突然被挑出一根嵌入心脏的木屑,他原本以为已经习惯了与之俱来的痛觉,刻意把它当成身体的一部分忽略,却被人抽出来又重新狠狠地刺了一遍。
他声音里带了恨意,笑着对她说:“分手了就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找我啊?分手了就在看见我的时候表情平静点补两句绝情的话啊?你有本事像在医院里那样把那些话再对我说一次?”他说着说着语气带了讥诮,“还是每次恶人都只能我来做?”
谢芷默只觉得又苦又涩,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不知是恨自己说得出绝情却做不到,还是恨自己在他面前总是惯性一般地软弱。
她不再挣扎了,整个人像是失去动力的八音盒娃娃,慢慢、慢慢地滑下去,屈膝弯腰,要由他的手臂支撑才不会坐倒在地。
聂子臣把她翻过来,看到她煞白的脸色,骂了个脏字,打横把她抱起来往卧室走。
她睁着眼不说话也不反抗,任由他把她抱上床塞回被子里,柔软的白色羽绒把她牢牢包进去,他用力地替她固定好每一个缝隙,连这些动作都带着恨意。
床头柜上还静静地搁着他拿进来的药瓶。他倒出两粒在手心,取了床头的玻璃杯给她倒水,居高临下地命令她:“起来吃药!”
谢芷默被他吼住了,像只蚕蛹一样躺在他给她铸的茧里,良久才慢慢地挪出来,听话又小心地看着他的眼睛,手慢慢去拿杯子。
她这个受了欺负的模样真是够了。聂子臣恨得往后靠上衣柜,肩胛骨撞上金属柜门一声巨响,吓得谢芷默手一颤,透明的液体晃了两下,洒了一滴在床单上。
谢芷默像做错了事一样慌慌张张地稳住杯子,把好几颗不同颜色的药片和着一口水全吞了,苦得情不自禁地皱眉头,那样子看得人平白觉得不忍心。
聂子臣一直在盯着她吃药,见状习惯性地问她:“苦不苦?”
谢芷默被他问得一愣,手端着半杯水不知该往那边放,低低地说:“…还好。”
聂子臣脱口而出这个问句之后更加烦躁了,上前抢过她手里的杯子仰头灌下那半杯。杯沿还有淡淡的药的苦味,冷水经肺到胃,全身的毛孔俱是一凉。
妈的,他想的居然是,她生病怎么能喝凉水。
最后两个人都安静了,一起僵在原处,一个不动另一个也不动。
聂子臣把心头上涌的怒气和苦涩压下去,好不容易回身看她,一看见就发脾气:“愣着做什么?躺进去!”忍无可忍地把她露出来的肩膀和胳膊全塞回去重新填成一个蛹,他单膝撑在床沿,恶狠狠的脸就在她上方一尺。
他冷静下来了,不带情绪地对她说:“先睡一觉,要想闹也等闹得动了再闹,听到没有?”
没发泄完的怒气让他浑身不爽,回身一边往外走一边扯开衬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面无表情地反手带上门,一眼都没再看她。
谢芷默舌苔发苦,分不清是药片的苦还是别的什么,躺在茧里机械又缓慢地眨眼睛。
都说生病的时候味觉会失灵,为什么苦味这么清晰呢?
苦得好像,再也不会有其他滋味了。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聂子臣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好几个小时闭目养神,却没有睡意。
他其实已经很累了,彻夜未眠的心力交瘁,只是刚才不觉得。
为什么对她发脾气呢?说好了当初离开她,在自己变成一个适合她、能给她安宁美满生活的人之前,都不要回来找她的。
重逢时他还对她说,他怕如果不是他,别人会因为她善于妥协就一味地欺负她。
都是假的。欺负她的一直都是他,让她害怕的人是他,让她难过的人是他,让她没有安全感得遇到事就想一走了之的人也是他。
他占据了她的喜怒哀乐,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怒哀乐。
手机在这时候响了起来,一个动一动手指能震动半个s市的名字——秦穆阳。
接起来,浑厚又冷漠的声音传了过来:“小臣。”
秦穆河死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那是一个遥远又陌生的名字。
聂子臣漠然地嗯了声。
“小沐的事我都听说了,你这周日来家里吃顿饭,你容姨也在,你带来看看她。”
秦穆阳料到他不会轻易来,特地提到了秦穆河的遗孀和,找得一手好软肋。
聂子臣嗤笑,说:“好。”
就算没有这两个人,他也得过去见一次秦沐,给谢芷默一个交代。
挂了这个电话,他才终于起身去卧室。
谢芷默已经睡着了,睡容都不安详,眉心微微皱着,大概还是不舒服。
聂子臣笑她也笑自己,过去替她提了提被子,盖上隐约露出来的肩头。他坐在她床头,静静地看着她,脸色那么苍白,还出了一身虚汗,头发丝凌乱地散在枕上贴在脸颊,病态又难看。
当年的她多好啊,家教那么严的一个乖乖女,却生性.爱冒险,心大却犹疑,做了出格的事之后才知道惶恐。他最喜欢带她去做那些她的教养里觉得不可以做的事,把她从犹豫不决的世界带到她天性里刺激又冒险的人生,让她一点一点知道,那些她敢想不敢为的事有多美好。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巴不得把她藏在一个无风无浪的岛屿,终年无灾无祸,只有他陪着她虚耗光阴,就这么一辈子到老。
可以吗?
※※※
谢芷默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明明心乱如麻毫无睡意,头脑昏沉配合退烧药嗜睡的药效,不知不觉眼皮就耷拉上了。
再醒过来时,已经是半夜了,房间里没开灯,聂子臣一言不发地坐在她床沿看着她。
她有些吃惊,试探着说:“你怎么坐在这儿…”
聂子臣笑:“这是我的房间,有问题么?”
谢芷默想起他让她走的话,认真地说:“我觉得好多了,马上就走。”
聂子臣把手伸她额头上手心手背摸了两下:“你急着去干什么,看你妈?”
“…嗯。”
“明笙说你舅舅舅妈都过去了,让你省省,别去传播感冒病毒了。”
谢芷默神情犹豫:“…”
“烧还没退,你一个病号逞什么能。”他面无表情地把她抱起来往里床放了放,自然地躺上空出来的半边,一副“我很累我要休息”的姿态。
谢芷默难堪地往旁边让了让,又让了让,都要掉出被子了。
聂子臣不耐烦地把她捞回来,盯着她的眼睛说:“你放心,我只是累了,你现在求我对你怎么样我都没兴趣。你睡得老实点。”
“不是这个。”谢芷默一脸茫然地摇摇头,认真地说:“我怕传染给你…”
聂子臣:“…”居然怔了半晌才翻过身,闭眼倒头直接睡。
…信了你的邪。
第38章
谢芷默直到后半夜才终于睡着。
整个前半夜,她想清楚了一些事。
明笙说的都是对的,她对明笙说的那些理由,其实都不足让他们想分开。那些都是她骗自己也骗别人的借口,真正的原因是——她觉得彷徨了。
当初全世界都说他靠不住,全世界都拿他当渣滓看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一颗心是坚定的。就连她最后放手一搏的时候,她也已经想好了所有最坏的可能,也清楚地明白彼此的心意,坚定地觉得这心意足够他们在一起。
可是现在,她却彷徨了。
也许时间给彼此的感情刻下罅隙,当她发现他口中的堂妹秦沐姓秦的时候,她不敢去求证,而是在心里怀疑;当她在网上陷入外围女传闻的时候,她没有底气公开,而是被动地等他的决定;当她受到秦沐威胁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承受,而不是和他商量;她不敢把孩子的事告诉他,怕他是因为责任才跟她在一起…
这些都让她看见自己的心:这颗心虽然仍旧像从前那样爱着这个人,甚至比从前更甚,可它一直在患得患失,好像总有一些东西横在他们中间。
她的意识不能弄明白这是为什么,可是心却敏锐地捕捉到了。
只是她不愿意承认,才让那些所谓愚孝所谓自责有了可乘之机。
所以早晨她醒过来,看见聂子臣依旧安然无恙睡在她身边的时候,心里百味杂陈。
聂子臣在她的目光里苏醒,凉凉地看着她:“看我干什么?”
谢芷默笑得很小心:“…都已经八点了,我起来给你做饭好不好?”
聂子臣有点觉得自己在做梦,伸手揉了揉她的右腮,还是微烫,才说:“你想干什么,讨好我?”
谢芷默说:“…算是吧,要看你还生不生气。”
语气这么清明,看来是终于彻底醒过来了不犯傻了。
聂子臣刻意不屑地笑:“要是还生气呢?”
谢芷默咬了下唇:“…那就是前女友给你做的最后一顿饭。”
她这哪是不犯傻了,简直烧了一回烧聪明了。聂子臣咬牙切齿地扑过去,单手撑在她肩旁的枕头上逼问她:“你以为这么容易?以为睡一觉做一顿饭,你勾勾手指我就回来了?”
谢芷默没心没肺地摇头:“没有啊,我不是要和好,只是想翻案。我承认我还是喜欢你…所以做不到老死不相往来。可是我还是没有信心在一起,我总觉得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像在做梦,随时随地提心吊胆梦会醒。我不想再提心吊胆下去了…”
她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说:“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
毕竟我们曾经那么好,我不愿意不明不白地分开,因为我知道遗憾是多么令人难熬。
聂子臣听到“我不是要和好”,本来都准备翻脸了,听到后面却也沉默了。
他大概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但他没有接话,刚才那个强势的姿势松下来,两个人用依偎的姿态躺在一起。他把头靠着她的肩窝,闭上眼对她说:“周末秦家有个聚会,秦家算我半个家,你愿意去么?”
谢芷默犹豫了下,说:“…我现在,用什么身份去?”
言下之意这么明白,聂子臣弯着嘴角,奖励似的转头在她脖颈上轻吻一下:“这几天,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边问边一寸一寸向上亲,谢芷默没奈何地只能仰头,好不容易清醒的脑子又糊成一碗粥了,她低低“嗯”了声,身上的人越贴越近,撩得她昏昏沉沉的,好不容易想起了自己的初衷:“那还要不要吃我做的早饭了?”
聂子臣的声音微微泛哑,忽然笑了一下:“…想吃你。”
清晨的某种生理现象配合着他的话,彼此都感觉得到。谢芷默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推开他,而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发现手边根本没有应急措施。
她觉得这么说挺掉节操的,但还是说出来了:“我可以…用其他方式帮一下你。”
※※※
不过嘴上掉节操容易,谢芷默真的开始实践“其他方式”的时候,还是窘得快钻进地板缝里了。聂子臣把她侧抱在怀,呼吸声就贴着她的耳翼,颤动的眼睫在脸颊上微微痒痒地刷过去,伴着呼吸声一下又一下。
那种…粗重的,满是男性气息的,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谢芷默整张脸都烫熟了,又不敢停下,有种自己把自己推坑里的悲壮感。他这么安然享用着,让她极为不忿地用了一下力。
聂子臣闷哼了一声,双唇去抿她近在咫尺的耳垂,惩罚性地吮了一下,笑着问她:“你这是欲求不满?”
谢芷默想罢工!
结束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两个饿着肚子的人在腻歪了一清早,只勉强完成了清理和洗漱,然后就再也不想动了。
谢芷默累得一动也不想动,再加上烧还没有退,赖在床上补她的回笼觉,反正有心情愉悦的某人接替她做早餐的任务。
这么半梦半醒了一会儿,她忽然觉得腿弯和背后都撑了一只手,有人半抱着她扶她坐起来。谢芷默立刻醒了,自力更生地靠上床头:“我自己可以坐起来啊,你叫醒我就是了。”
聂子臣亲了她额头一下:“疼你啊傻子。”
谢芷默心口温温热热的,看他备药的时候带着笑意的侧脸,视线下移,却看见他手臂上那些细小却密集的伤口——都是她的杰作。
聂子臣没回头:“你先吃饭,隔半个小时再把这些药吃了。我要出去一下,你记得别忘记。”
“嗯。”谢芷默目光定在他的手臂上,吞吞吐吐地问,“…很痛吗,这些口子?”
聂子臣顺着她的目光去看,这才抬了抬手臂:“还好,改天把你的指甲剪了。”
谢芷默不甘心:“怪指甲啊?你知道你昨天的样子有多可怕么,谁敢嫁给你啊…肯定会被家暴的好不好。”
他回想起自己的样子,确实幼稚又暴躁,那还不是被她逼的。他笑着问她:“你不是喜欢三百六十度抖s的么?怎么,这点就不行了?”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还是只喜欢床上的?”
谢芷默算是悔死当初跟他提三百六十度这个梗了,一个枕头砸过去:“再贫就!分!手!”
一般情况下,她说出这句话,尾巴翘起来的某人就该收起尾巴恹恹地走开。
可是这次,聂子臣敛起玩世不恭的笑,突然凑到她面前,认真地问她:“你敢不敢?”
谢芷默没反应过来:“…什么?”
聂子臣避而不答,在她唇上轻点了一下:“乖,先吃东西。”
谢芷默状况外地拿起调羹,等到他走了才猛地反应过来,忽而笑了。
…敢啊。怎么会不敢呢。
只有在你面前,有用不完的勇敢。
※※※
谢芷默的低烧一直持续了三天,连请了三天假,到第四天体温才终于正常,立刻去《COSTUME》开会,结果在走廊遇见明笙。
明笙见到她的第一句话是:“哟,面色红润呀,不是说大病初愈都兴弱柳扶风状的么?我看你跟度了趟蜜月回来似的啊。”
“别提了…我病一好就过来了,中午还要去我妈那里。我这两天躲着不见她,见了还不知道见了会怎么样呢,我怕一个说错话把她气得心肌梗死。”谢芷默拉一张苦瓜脸,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啊,明笙,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明笙今天踩了双高跟鞋,在身高上碾压了她二十几厘米,弯下腰像拍个小女孩一样拍拍她的头:“这你就别管了,好好把心思用在怎么挽回你‘爱说谎的小女孩’的形象吧。”
她俯下身来悄悄凑在她耳边低声说:“我说你当初怎么不干脆把孩子生下来啊,哪有这么多事儿,一下就从‘被带坏的乖乖女’变成‘上位成功的豪门太太’了,段位高了不止一阶两阶呀?你妈都不用跟着你遭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