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浮苏嘴上答应下来,但却决定看情况。

两人脚一沾地,便陷入一片黑雾之中,浮苏起先有些担心天宸会瞬间入魔,但握住她的手一直没有松开,温暖如昔,轻柔依旧。浮苏便知天宸依然好好的,心下一定,便再无所惧:“浮苏,你那里可有灯芯草?”

“有,爹给的。”苍诘给浮苏的时候,浮苏还莫明其妙,现在想想,苍诘把玄冥种的灯芯草挑上年头的都拔给她,是不是算到会有今天。

接过浮苏乾坤镯中取出的灯芯草,天宸手一挥,从罗天袖中掏出一盏灯来将灯芯草往灯盏中央一安,指尖灵力流转而出化作灯油,再轻弹一个火星,灯盏便被点亮。灯盏的火光很微弱,但却照得方圆一米之内都明光灿亮:“这是破魔灯,你捧在手里,可保无碍。”

接过破魔灯,浮苏原想问天宸要怎么办,天宸却僧袍一振,紫金禅杖从袖底撑出,铃声一响,黑雾都仿佛退开几丈:“你…你小心些。”

“浮苏,记住,不管看到什么,都要捧着破魔灯,若情形不对,立刻走。我不会有事,他们需我去做之事,尚只是是个开端,你不一样。”天宸说罢,紫金禅杖重重落下,在地上砸出一条裂缝来。

“好。”

“别光嘴上答应,你若不照做,回头自会好好收拾你。”天宸说完伸出手揉揉浮苏的头发,从头顶顺到腰间,又轻轻拍拍,既暧昧又温情。

正在此时,一团黑影袭来,浮苏反应比天宸还快,没捧着灯的手一挥,赤光喷涌而出,升腾着将那团黑影裹住,不消片刻便烧得一干二净,浮苏:“纯粹是应急反应,不能怪我下手快。”

剑修靠什么,当然是反应比人快,更快更狠更稳更准,这是剑修的基本要求,浮苏只是做得比较彻底而已。

天宸再次给浮苏顺顺毛,轻叹道:“嗯,我的仙子十分强大,也十分厉害。”

流光:异端,你没给宸君英雄救美的机会,宸君很悲伤的。你的表现岂止是不给宸君英雄救美的机会,简直就是在告诉宸君——就算你不行,我也行,如果你实在不行,靠紧我,我搭救你。

浮苏掌中捧着的灯盏忽被风吹得晃几晃,差点便要熄灭,浮苏倒没什么,天宸却变了脸色。破魔灯比照不灭心灯,虽没那么厉害,却也是风吹不灭,雨浇不灭,破魔灯差点被吹灭,只有一个可能——滔天没死得很彻底。

“好像黑雾变浓了,天宸,你不要紧吧。”浮苏看向天宸,她已经准备好,如果不对劲,先把天宸拍晕,然后杀出一条血路。管前面拦路的是谁,遇魔破魔,逆世也好,滔天也罢,再厉害的魔修又如何。

老娘千把年都只逮着个死耗子,谁敢来抢,老娘就要谁的命!别说魔修,就是天道来,老娘也要跟他往死里掐。

流光:把宸君比作死耗子,真的好么?

第一七八章 愿同安乐共患难

浓浓黑雾之中,破魔灯所照的范围越来越窄,至最后,将将能将浮苏和景唤罩在其间。浮苏并不惧黑雾,只要运转剑意于身,魔息并不能耐她如何,且,她连魔修功法都修不得,随着她修为日益增高,魔息越难侵入她体内。除非,她心神不稳,被魔息钻空子。

因此,浮苏并不觉得这浓浓的黑雾有何可惧,手中只要有温暖传来,只要她是不孤独的,再黑再漫长的道路走下去也仿或晴光万里。但是,这里的一切对天宸来说,并不如他拉着浮苏的手那样动作轻柔,滔天的魔息压迫得他几乎无法喘息。

纵使有这段时日的双修,纵使有一部分魔息被净化,天宸如今只不过一缕神识,强压下魔息已是不易,并不能抵抗住滔天的侵袭。掌心中温软的小手,如今可谓是唯一支撑他的力量,时刻提醒着他,历生历世都不曾寻到的人,此刻就在身旁。一旦入魔,不是他身死道消,便是她魂归故里,哪一个结局都非他所期。

“浮苏。”

“嗯,我在,而且一直都会在的。”纵然天宸没有说什么,浮苏也能感应到一些,当心意相通时,纵无言语,也能体会到些许。这时,浮苏却松开天宸的手,又将流光召唤出来,无数安世莲顷刻之间金光流转,瞬间便将黑雾震退数米。见有效果,浮苏大感惊喜,正欲催着安世莲相撞,将眼前的黑雾彻底炸散,却不料天宸伸来一只手。阻止了她。

“无用,反会伤及自身。”天宸说着示意她把剑收起来,道:“浮苏,我原也想,纵此世安排如此,也可设法脱身,但事到眼前来,仍是深陷其中。记住你所应承的话。一旦找到机会,便走。”

“好。”浮苏算看出来了,就算她不走,天宸也会想方设法送走她。与其浪费他的工夫,不如自己抽空走便是,至于天宸可能出事…她只能在心中暗下决定,若天宸有差池。倾尽此生也必将相关的所有人都一一斩于剑下。

也愿同安乐共患难,但既然你希望我好好的,我自然应承,如你所期,好好在这世上肆意横行。

听到浮苏发自真心的应“好”,天宸才安下心来,忽略浮苏伸来的说。冲她一笑,然后便目视前方:“滔天,出来吧。”

浮苏倏忽一惊,差点便将手里捧着的破魔灯打翻在地,稳住破魔灯后,浮苏便看到眼前浓浓黑雾中似有一个人影浮现。虽脸在黑雾之中,但却依然清晰可辩容貌,不好看也不难看,仿佛扔进人群中,便再也找不到的那种样貌平常。泯然众人,只除了眼神异于常人。

“逆世倒是给我找了副好壳子,不错不错,禅宗自在天的宸君下世,难道的好壳子。”滔天上下打量,对自己将要拥有的身体相当满意。虽然他占据这躯壳之后,无法修禅宗修法,但好资质修什么都见风就涨:“苍诘的闺女?跟你那爹一个味。罢,好歹算是玄冥故人,便饶你一遭。”

听着话,浮苏却一笑。滔天什么时候念故人,何况苍诘与滔天算什么故人,不过都出身玄冥罢了,连面都没见过:“既然您看在家父的面上饶晚辈一遭,不若也放天宸一回。”

只见滔天也笑,笑得又冷又狂:“他下世而来,本就是为我养这壳子来的,什么下世救世,这一回恰是来灭世的。”

于浮苏身畔静立,天宸看向滔天的眼神分毫未变:“管是救世或灭世,我非你能摆布之人。”

一下,滔天便凑到天宸面前,两人之间只隔一指,几乎就要鼻尖蹭着鼻尖,脸贴着脸:“噢,试试看,如今你不过一缕微末神识,能耐我何。我乃滔天,注定要灭世乱世之人,你现在算个什么。”

“浮苏,你先走。”天宸侧脸看向浮苏道。

“我…”浮苏自然不愿。

“既然不想走,那就别走了,留下来看着你这小情郎如何入魔吧。你看我这做长辈的待你多好,见过旁人入魔,日后便不会轻易入魔,啧…算便宜你了。”滔天对浮苏本就不甚在意,说是玄冥故人千金,但这与他何干。在滔天眼里,浮苏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至于魔身道种资质什么的,滔天还看不上眼。

这下真走不了了,不能怪我,滔天的禁制也很厉害,完全不逊色于苍诘。浮苏摊手看向天宸,示意:不是我不想走,是他不让我走,所以不能怪我。

天宸见状轻叹一声,福祸已定,躲是躲不过的,那便生扛着吧。

禅杖声响,紫金铃如梵唱一般伴随着天宸口中所颂经文弥漫出一片紫金光芒,铃无风自动,禅杖不驱而转。浮苏在一旁左手捧灯,右手持剑,只待有什么不对,便一剑斩去,不拘什么剑意,只要能稍将滔天拦一拦,她就有办法带天宸一道离开。

漫空紫金光芒,滔天并不算太好受,但也不会比天宸更难以承受此时此刻的压力与痛楚。天宸的丹田已被他的魔息占据,里应外合,天宸眼下承受着的痛楚,足可撼动神魂。滔天并不急,天宸从自在天下世而来,修为确实高深,便只是颂咒就能让滔天几欲夺路而逃。

眼下,就看谁先扛不住。流光暗中告诉浮苏,浮苏问流光自己能不能帮上忙,流光吱吱唔唔半天说:“可以,不过…不过我不确定宸君愿意我告诉你。”

“有性命之忧,还是会魂飞魄散?”浮苏问道。

“都没有。”流光答道。

“那就告诉我,只要我不魂归故里,也不用魂飞魄散,就算到时候他怪你,不还有人替你挡着么。”浮苏实在看不下去,眼见着天宸冷汗直流,脸越来越白,白得几乎泛起一层诡异的金色,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袖手。

流光只用三个字就把浮苏给打发了:“脱衣服。”

浮苏:…

见她莫明其妙的一头雾水,流光继续重复道:“脱衣服。”

“我倒不介意脱衣服,可是这有什么用?”浮苏相当不明白。

“你身怀道种,而且也不再是魔体,无遮境可不是大路货,自会有些无上妙处。苍诘一入圣,他的转变强大到连同你身上的血脉也一同被改变,对宸君来说,此时此刻,你就是最好的洗魔池。不过,你要想清楚,很可能因此你的修为将会大退,至于退到什么程度,我也不清楚。”说白了,扑上去主动被天宸吸,就算天宸不吸,也塞给他,那就对了。

圣体?

“你想多了,变成普通人的血脉罢了,身种道种,修为进境就像你说的乘着火箭往上升。不过,如果你现在和宸君那什么的话,进境可能不会那么快,但是你能修回来,且不需再破关窍,只要慢慢修炼便可补足。不过,如果退到元婴期左右的话,你的寿元就是个大问题。”流光不能肯定,也许会退到元婴期以下,那样就会直接挂掉。不过,流光有办法阻止浮苏被吸到元婴期以下,所以他才提出这个建议。

流光可以不说,但是情劫呐!如果浮苏不伸以援手,宸君一旦入魔,浮苏只怕是一世都过不去坎,渡劫飞升,想都不要想。情之一字误终生,浮苏这样的异端,也勘不破这个劫呐。

与其那样,倒不如倒退修为境界,没有魔障心障,没有情关要破,修回来只是时间问题。

见浮苏已经开始解衣裳,流光最后对浮苏说一句:“先给那滔天一剑,用真源剑意,先缠缠他。”

真源剑意搁别人身上,能要人命,对滔天来说却不过只是个小麻烦而已。主要是滔天如今没有实体,黑雾茫茫也辩不到滔天到底施的什么法,所以浮苏现在还奈何不得他。

斩出一记真源剑意,浮苏便将流光收入乾坤镯中,然后宽衣解带,披着衣裳在身上,坦开前襟走向天宸。天宸明显已无法动弹,但眼神里充满着拒绝与不认同:“浮苏,莫如此。”

“爹成圣后,你就知道可以用这个方法,为什么不跟我提,非到这么麻烦的时候。”浮苏想着如果早知道,直接吸一吸净化掉多省心。

“血脉的转换需要时间,而且我不能冒险,流光不该告诉你。自古而今,身为炉鼎被采补吸干的女子,几个有好下场。莫以为一次就不会如何,一次就足以致险境,这和双修互补天差地别,所以,浮苏莫要如此。”天宸差点要流出满脸鼻血来,白莹莹的匀实骨肉润泽可口,如带芬芳,胸前的峰峦随着浮苏的步子而如波浪一般起伏,白得晃人眼夺人魂。

“不会死就行了,我很惜命,如果会死,我才不要呢。”浮苏含笑紧紧抱住天宸,用自己的身体磨蹭着他。

天宸动不得,只能任由浮苏在他身上施为,他阻止不了浮苏,也压抑不了身体的反应。直到浮苏紧紧地将他纳入体内后,过得盏茶工夫,天宸才动了动手指,然后迅速一掌劈向浮苏…

浮苏眼前一黑,脑子里最后的念头是:我靠,老娘奉献白花花的*,你丫居然毫不留情地一掌劈下来。

天宸则黑着脸把流光拎出来,冷哼一声:“滚。”

流光:我算知道什么叫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第一七九章 世间苦难,皆为磨砺

原本是浮苏想带走天宸,但天宸一掌劈下来,便成天宸将浮苏送走。虽被困于此,天宸自己难以脱身,但想送个人出去并非难事。滔天是冲他而来,所以送浮苏离开,不需耗费多大工夫。

黑雾之中,天宸如何,谁也不知。

黑雾之外,浮苏清醒过来时,身上的衣裳已被妥妥当当地系好。而且,浮苏还发现大能果然是有洁癖的,还顺手给她一个涤尘咒,浑知上下清清爽爽。对此,浮苏也只能哭笑不得,流光在乾坤镯里被天宸给下了禁言咒,幸而浮苏境界得保,勉强能把天宸下的禁言咒解开。

“我想这一回,就是洗魔池也救不得他,流光,还有什么办法可想?”浮苏在黑雾中待了那么长时间,对滔天的能耐已深谙于心,那般力量,或者光头证得果位,得归一切时可以赢下,但现在的天宸赢不下。

“没有,再没有任何办法可想,不过,宸君其人。不会把命运托付于虚妄,所以他必定有后手。你…你不要太担心他,你还是好好想想,大难来时,如何自保,以及保全你身边的人吧。”流光忍不住学浮苏一声长叹,其实不是没办法,天宸说了。如果它敢再给出馊主意,就算他身死道消,重入轮回,也有的是办法把它化成一滩铁水。

因信流光,浮苏也不再追问,只跟着流光一声长叹,然后收拾收拾驭剑飞回乘云宗。到庐山时才想起。如今再也不会喊一声“爹,救命”,苍诘就出来提供无数种途径帮她解决问题,现在一切都靠她自己。

淳一和真如都在天衍峰听宗正答疑解惑,浮苏独自坐在殿阁中,不远处白逊雪探个头,庄蕴元也探个头。然后齐齐缩回去连脸都不露。浮苏满脸愁云惨淡的样子,白逊雪和庄蕴元谁也不想上去掺和,而且浮苏脸上分明有“我很烦,别来打扰”的字样。

殿阁之中,青烟浮浮沉沉,缭绕的姿态仿若曼妙舞蹈,轻风托起流烟时聚时散。浮苏偶然看到腰间打成花结的系带,眼里遂是一酸,天宸手艺愈发见涨,菱花结打得比她还要好:“流光。”

“什么?”

“堕入魔道。真的还能再回来吗?”这和苍诘不同,苍诘是出于自愿,没人逼他。天宸是非自愿,所以就算流光怎么说,浮苏也觉得天宸一旦堕入魔道,将会很难再回头。

“如今,也只有相信宸君。”流光可不敢再瞎说。

浮苏轻笑一声,撩起花结把弄起来:“如果不能。我该不该杀了他。”

这话让流光一怔,它是真没想到异端已经把问题想到这个地步,琢磨片刻,流光揣摩了一下天宸的心思。许久后才道:“该,比起永堕沉沦,宸君会更愿意历经轮回,再重证果位。”

听罢流光的话,浮苏亦久久无言,流光所说和她心中所想是一样的。天宸其人,自有其入骨矜傲,虽不明显流露于外,但内蕴于心,浮苏感觉得到:“好,若他当真无法回头时,与其让天宸死于他人手下,不若…不若我来。”

沉默许久,流光本想说,异端你不必这样,如果宸君真的堕入魔道无法回头,自有人去要他的命,你不必双手沾染宸君的血。但,如果真到那一步,大概宸君也更愿意死在浮苏剑下吧,至少经由真源剑意脱身投入轮回,还能得个干干净净的完整灵魂,不必还带着滔天的第五魄投生转世:“浮苏,现在还不到那么坏的地步,你这样绝望做什么,要相信宸君。”

“嗯,我相信他,大能无敌于三千世界。”浮苏说完对流光说:“苍诘给我的那几本修法,你挑挑看,哪本最适合我现在修炼。临阵磨枪,不亮也光,既然要开杀戒,那就不是一个两个的事。”

“行,我挑一挑,你没多少时间,沧海界之难,四大宗门首当其中,大约就是这段时日。好在乘云宗剑修为主,战斗力属沧海界之首,这些年来苍诘也不曾藏私,把能教的都广为传授,乘云宗上下大大受益。但,妖物魔修只怕会来势更汹汹,多加小心罢。”流光不怎么很乐观,三千世界里,从不缺乏被妖物魔修颠覆的世界。虽则最终都能重归正道,但一经颠覆,再重归正道的这个过程,通常既惨烈又漫长,或许几千年几万年,或许还要更长。

最终,流光挑了两本修法给浮苏,剑修虽战斗力高强,但辅修一些术法,有时候会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比如雷法是妖魔的克星,且可以蓄力成符,待到要用时以少许灵力驱使便可。流光挑给浮苏的其中之一就是雷法,名作《太上雷音》,另一本则是易法名作《圆山易数》,专作卜数之用。易法并非全都是用来演卦的,易法既可布阵、演卦,在必要的时候,灵心一课,便可瞬间决定逃出生天的路。

太上雷音还好,浮苏修得算比较顺利,但圆山易数,浮苏实在不是很能搞懂。高深得像数学史上那些至今无解的数学题,浮苏是个数学渣,古文也渣,活在这个时代一千多年,都还无法理解,足见她多无法理解这些高深的文字。流光看着发急,它再怎么解释,浮苏都不通:“蠢货,我就没见过比你更愚蠢的。”

浮苏:“要不我们换一本来。”

“相信我,圆山易数已经是易法里比较好懂的了,再换,再换你知道苍诘修的什么吗。苍诘修的是《天衍大数》,就是天衍峰的天衍,天衍峰取名就来缘于此,那套易法,我保证你就把字全拆开,你也一个字都看不懂。”流光说完继续给浮苏讲解圆山易数,易数更多时候是为在生死一瞬间时,找到生门呐。

“好吧,那我就再听你讲讲。”浮苏真没法懂,浮苏以前看过《周易》,她以为那就是全人类文明史上最难懂的一本书了,没想到沧海后,一次一次被刷新极限——嗯,反正她看不懂的越来越多。

教雷法只用三天,教易法断断续续用了半个月,最后浮苏才摸到点门边。流光大叹师傅难为,然后决定再也不教浮苏任何东西,以后这种高艰深的任务,扔给宗正才是正解。

“阿娘…”真如在浮苏学易法学个七八成的时候,跑来。

浮苏手里拢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棍子、叶子、石头,抬起头来看向真如:“怎么,别急,慢慢说。”

见浮苏静静而安,真如深深呼吸几趟后,便也静定下来:“阿爹去了玄冥,陌尘师叔送来的信说,阿爹自称滔天。阿娘,阿爹是不是…是不是已经…”

听到这个消息,浮苏纵然心中已有所准备,仍不免沉默并担忧,且为未来的命运深深不安:“没事,他还在,他是大能下世,劫岂会小,难岂会少,不要太担心。不管怎么样,还有阿娘不是。”

见浮苏一片镇定,仿若一切了然于胸,真如也舒一口气,坐到浮苏身边道:“阿娘,滔天重新现世,宗正师伯和沉渊师伯说大概就这几日,妖物魔修将先乱沧海,而后以沧海乱天道。”

“嗯,阿娘知道,真如,你避一避好么?”看着眼前的真如,浮苏真觉得儿子是一夜之间就被风吹大的,感慨之余颇多心酸。

真如虽修为境界低微,却跟天宸脾气差不离,哪肯在这样的时候弃下亲友而去:“不好,阿娘,身死道消事小,抛亲弃友事大。如果在这样的时候我都能避,都能躲在远处,任由熟悉亲近的人一个个蒙遭大难,而我独安,这样的我您认我都不认。”

本也只是个提议,浮苏自己都不会避,只是舍不得真如美好的生命可能出现任何意外:“好,那我们就站在一起,面对这世界将到来的乱象。”

点头,真如道:“世间苦难,皆为磨砺,阿娘不用担心。”

揉揉真如的头,浮苏看着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坚毅的儿子,心中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她真的不是个称职的母亲,看着这样的真如,她既骄傲,却不免有一丝陌生,儿子长到这么大,她是真的不了解儿子的全部性情呀。

感觉到浮苏似乎要说什么抱歉之类的话,真如赶紧开口:“阿娘,我很好,真的,我喜欢自己长大的每一点一滴。我爱阿娘也爱阿爹,也知道你们都是爱着我的,除此之外,我还拥有许许多的关爱,我的人生很圆满,并不欠缺什么。”

忍不住伸手将真如抱在怀里,真如面红耳赤地任由浮苏抱着,丝毫不挣扎,虽有些不好意思,但属于母亲的怀抱永远如此使人心安。片刻之后,真如才伸手也将浮苏抱紧,其实与母亲亲近一点也不难,其实阿娘,就算千年不相见不相亲,只要有如此刻的暖,千年如一日。

“真如,假若遇到你阿爹,知道该怎么做吗?”浮苏有点担心真如遇到光头,会心生不忍与不舍。

“知道,揍他。”真如眉开眼笑,这事他爱干,从小到大,折腾阿爹都是属于熊孩子的最大乐趣呀。

如我这般热衷于坑爹的儿子,阿娘,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第一八零章 剑应出鞘,寒芒彻天

玄冥之中,逆世比浮苏还要苦恼,滔天归来,无疑对大事极其有益,但逆世不喜滔天归来便将玄冥之事归拢于手。自然,如今的玄冥,逆世经营已久,而滔天的旧部如今七零八落,自不可与逆世及苍诘的下属并论其威。但,逆世依然深刻地感受到来自滔天的压制,逆世原就是为不受任何人任何事物压制而意图逆反天道,岂能愿意头顶上还有个滔天。

且,滔天的脾气,在哪里都要做说一不二的主事人。滔天手段高明,智商谢段,一入玄冥便可谓一呼百应,所到之处无不拜倒。逆世一边惦念着曾经的好基友苍诘,一边诅咒着好基友的抛他而去,顺便还要暗地里扎滔天小人。

当年滔天身死之时,玄冥大乱,许多玄冥之中的秘宝,逆世和苍诘都不知道,只滔天一人知道。待滔天将玄冥秘宝起出,光凭这些便揽去许多见风使舵之辈,滔天在眼界、谋略及俘获人心上,手段要高于逆世,几番下来,逆世有几个死忠都做了墙头草。

“滔天!”逆世现在是恨不得滔天去死,但大势已下,如今的玄冥,已不如曾经那般尽在他掌控之中。逆世所能做的只有先妥协,待到时机合适之时,再揭竿而起。逆世虽谋人谋事皆不如滔天,但逆世有苍诘定下的既定策略,稍作变通,倒也能最终达成目的。

至于逆反天道之后如何夺回掌控权,逆世冷笑于心,滔天没有完整的魂魄。这一点别人看不出来,他怎么会看不出。只要有这一张底牌在,过后他想要做掉滔天,不过只是时间问题。如此,逆世便暂且忍下,有人愿意挡在前边扛大旗,逆世愿意忍上一忍。苍诘曾说:忍他一时,赢他一世。要做最后的赢家,谁先占上风并不重要。

“去叫安陌尘来。”苍诘的好徒弟,如今苍诘不在,安陌尘恰好脑筋够使,自然拿安陌尘当军师使。至于安陌尘要提条件,不就是少祸害沧海界修士,不就是不涉入凡世争端。等闲小事耳。比起滔天来,安陌尘的条件,相当简单。

安陌尘着一身雪青衣袍缓缓行来,逆世找他来时,他就已有预料,迫于滔天的压力,逆世迟早会找到他头上来。安陌尘固然对反天道这样的事很感兴趣。但他对乱沧海、乱凡世不感兴趣。因沧海乱天道,要担太多业力,师傅说过,搞天道可以,搞世道就是傻子:“见过玄祖。”

逆世看向安陌尘,风姿出尘,颇似当年的苍诘。虽入玄冥,但只做自己感兴趣的事,而且还约束身边的人只做他认为可以做的事:“陌尘,令师如今脱凡入圣。老夫身边无可用计之人,你是令师高徒,想必自有其法。”

“天道之上另有制衡,无形而存,只要为其察觉,顷刻间既灰飞烟灭。那个存在我不想招惹,师傅当年也不愿去招惹,反天道事小。乱法事大。”至于怎么对付天道,这事当年苍诘早定下计策,如今照着做也来得及。不过却要滔天稍稍配合一下,滔天一边要抽空去对付沧海界的修士。便削弱了对逆反天道一事的控制力,要的就是这个。

有安陌尘相商,逆世把握明显增高,逆世也想得明白了。当初被镇压,不正是因为他欲先乱世道,而后因世道乱天道,这才被封印十万年。好不容易出来,傻子才会再去乱世,灭世这种招天罚的事,还是留着让滔天慢慢自斟自饮去吧。

逆世也留了个心眼,安陌尘并不知道滔天是借景唤之身返世,如今滔天已蓄起满头长发,模样已大有不同,便是浮苏来只怕都要仔细认一认才能确定是景唤。何况,安陌尘不过只见过两三回,哪里认得出来,随着气机改变,周身气质也有所变化。曾经的禅师走到哪都镀着一圈洁白清辉,现在的滔天浑身魔息萦绕,恐怕连他师傅和亲爹妈都不敢认。

甚至,安陌尘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事,当然,有些事,逆世也不清楚。

此时的天衍峰,浮苏正于一众师兄师姐坐在一处,商议着抵抗魔修妖物来袭之事。魔修那边,依浮苏来看,只怕不会有太大动作,毕竟她在玄冥还算混个脸熟,又有安陌尘在那边打埋伏,魔修可以稍稍宽一宽,关键还是妖物。

虽则妖主乃七星死后重归之身,但七星绝对不会手底下留情,妖物目的在沧海,魔修目的在逆反天道,这就注定妖物才是此时此刻,他们要抵抗的重中之重。妖王妖将还好说,妖王往上却还有妖仙、妖帝、妖圣、妖尊,外加个不知道堪比什么境界的妖主七星,哪个级别的妖物都不是好相与的。

不日,魔修与妖物便在山脚集结,发出去的传讯符被阻截。好在四大宗门自有其联络之法,魔修与妖物竟分作四拨,于四大宗门山下集结成阵,这正是为避免四大宗门拧成一股,分而击破才是上道。乘云宗下,有妖物万余,魔修八千余,然整个乘云宗上下,元婴期以上也不过两千余人,在四大宗门里,这都算多的。

自然,妖物与魔修中也有来凑数的炮灰,连山门大阵都破不开便要被大阵所击杀。但这数量,依旧多得令人心悸,低阶弟子已被拘在山中不许随意走动,高阶的弟子则严阵以待。

如今他们面临选择,是主动出击,还是被动防御。

浮苏:我们都进天机山吧,那容纳个几万人真的不成问题。但浮苏知道这不现实,流氓也是要脸的,而且,天机山她还真不确定是不是人人都进得去,毕竟她曾经带进去过的人,都和道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要么就和她有血脉之亲。

“宗主,缩着脑袋等着破开大阵砸到脸上来,还不如出去迎战。最大无非一死,几十年后照样活生生归来,输了便与世再战,我等剑修怎能如此缩手缩脚。”

“宗主,我等请下山一战。”

“宗主,打都打到眼皮底下来了,难道还忍气吞声不成。”

青峰真人看着师兄们个个喊打喊杀,心中未尝不想提剑下山,将一干来犯的魔修妖物尽数斩落。但…但苍诘说,如果有人打上山来,让他们破大阵,让他们来打,老夫保乘云宗上下一回。但也只一回,护山大阵一破,苍诘的埋伏就会起效,至于苍诘到底干了什么,青峰真人心中叹气,高人行事,从不解释,他也不知道啊!

如今是否到生死存亡的关头,乘云宗是否有一战之力,那一万八千余妖物魔修不是摆着看的,必然有高阶妖物与魔修在其中坐镇。依四大宗门的情况来看,乘云宗山脚下聚集的最多,乘云宗乃四大宗门之首,看来这回也首当其中排在头前被围攻。

“青峰师弟,你在犹豫什么?”

“我更愿乘云宗上下弟子,人人保有用之身,而不作无谓牺牲。先辈将偌大基业交于我我手,我不能单凭一时之念便轻易出击,容我再思量片刻,片刻既可。”青峰真人哪里不想提剑下山,快意恩仇,哪怕身死,也不枉剑修之一世。剑修高战斗力,打来杀去,血腥里成长,自从踏上这条路,便就有准备,时刻准备着有一天抱剑浴血身亡。

但,活要活得漂亮,死也要死得有价值,白死谁肯干。

没等多久,就听山下有鼓声传来,似乎是进攻的讯号,众人看向青峰真人。青峰真人被瞪着,良久之后,捂着胸口说:“诸位师兄,便是战,也活着最好。”

一干师兄立即心满意足,各自飞离主峰回各自的山峰去准备。对他们来说,生与死早已不重要。因天道已乱,身在渡劫期,随时可能引来雷劫,与其被雷劈死,剑修死于战斗,要更得其所得多。而且,谁死谁活不一定,高战修士的外号不白来。

剑应出鞘,寒芒彻天,藏在匣中,乃是玩物。剑修应战,剑意横空,缩在阵中,乃是废物。

宗正回到天衍峰后,传达他旁观当听众得来的最终结论:“下山出战。”

只许金丹期及以上弟子出战,金丹期期以及弟子约五千余人,剑意修第三重者有一千余,其余多修至第二重。乘云宗之修法本就高妙,加之剑意,倒也不必说生说死那么悲观,一战之力,自保之力更不缺。

“丹药,防御法器,都带好。记住,你们每一个人几乎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们对我,对天衍峰,对乘云宗都很要,望战后归来,一个也不少。”宗正说完,将视线一一扫过每一个要出战的弟子,如果可以,宗正真希望看着每一个人渡劫飞升的那一天,而不是告诉他们,山下有敌人来犯,我们必需去战斗。

这场战斗,有生有死,但我希望你们每一个都好好活着。数百载数千载的相伴,你们于我而言,乃是至亲。

浮苏则看向真如,此刻她真想把他塞进天机山,但她才看真如一眼,真如便远远躲开。浮苏知道真如有不少苍诘给的法器,保命不难,可当妈的哪能就此安心----若无此劫多好,但,劫难即来,便并肩战斗到星海尽头吧!

第一八一章 宁可战死,绝不低头

四大流氓之所以被称为四大流氓总是有原因的,大家聚在一起时,说得好好的下山迎战,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堂堂正正。一副要摆明车马,立马跟那一万八千余魔修妖物开始大乱战一般。但真到一个个拎着剑要下山时,互相看一眼,完全不需要打招呼,完全不需要沟通的一起闷声发大财。

乘云宗有句非常有名的“校训”——为胜者奏响的凯歌,每一个音符,都充满 失败者的血泪。若不欲他人在你的悲歌中舞蹈,那么,唯有胜利,而胜利从没有卑劣与磊落之分。

以上为浮苏翻译,原文浮苏早已忘掉,只记得个意思。

悄悄下山,打枪放炮的不要,默默坑他们就对了。妖物与魔修大军先来攻打乘云宗着实有些不智,要换其他三个宗门,估计都干不出这么没节操的事情来。但这事要搁乘云宗,那就再正常不过,乘云宗的教育从来就是胜利者的教育。修士界本就应该如此,只是乘云宗教导得更赤|裸一些,更明白浅显一些。

浮苏从天衍峰下山后,便与一干师兄师姐分道而行,悄悄入林。浮苏本还想将真如带在身边,真如在她塞给他一堆东西后。连捱都不捱她身边。浮苏虽有一种“儿子大了,不听话了”的无奈,却也隐隐自豪,孩子就该如高飞翔的鹰,在父母的羽翼下蔫能真正立世。

看着真如隐入林中的背影,浮苏既欣慰又不安,但这样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她也有属于她的战斗,浮苏是真正心无所惧的那个。连七星她都已然揍过,如今她还能怕谁。至于魔修,她已经知名到刷脸就可以过的程度,自从某一小部分魔修被她“使用”过后,她的样貌已盛传于玄冥,时下已为魔修们谈之色变。嗯,靠苍诘的名声终究不长久。到底还是要靠自己,实力为尊,哪里的规则其实都一样。

“流光,如果能赢下这一场,是不是就算过了这个坎?”浮苏看看天际浮云镶着金边,在山巅仿若女王的王冠一般低悬,渐沉的红日如王冠上光华万丈的宝石。这场面何等壮阔。壮阔得仿佛下一刻,他们都将与夕阳同化作一片金光。

“你想得真美,乘云宗作为四大宗门之首,与沧海界气运息息相关,想染指沧海界,就必对付四大宗门。这一场不过是双方第一次交锋,试探多过对垒,当然你们如果能拉下脸来投降,也完全可以。”流光当然知道不可能,等闲的小门派都不会轻易投降。那还真不是脸面的事,关乎大道。

浮苏闻言一笑,投降这个选项绝对不会出现,宁可战死,绝不低头,剑修应如是。此时,已至山脚,浮苏透过护山大阵向外看去一眼。护山大阵眼下只可出不可进,一旦出去就意味着要与同门一起面对数倍于己方的敌人。浮苏定定神,瞅个空悄无声息地降落于山下,那正有两名魔修结伴而过。浮苏正要拔剑斩去,那两名魔修一看——红衣,红剑,不怎么好看但相当好认的脸。

“仙子饶命,我们什么都没干。玄冥虽与妖狱结盟,但在攻打乘云宗这事上,不好意思不来,老祖宗的意思是来是要来的,打是要打的,意思意思就行了,没真要你死我活。”魔修见到浮苏,下意识就想躲开,这位不论背景,光那一身修为与剑意就够震慑人的。且,苍诘积威犹在,哪怕苍诘在玄冥向来不爱管事,不过惹到他头上的人,没有一个能逃过悲惨结局的。

听罢,浮苏手中的剑微微一停,周身的剑意丝毫没有放松,魔修见状,赶紧加一句:“仙子,这是玄祖的吩咐,如今都是安仙师在玄祖身边出谋划策,你想想,就凭安仙师与仙子及乘云宗的渊源,那我们也不能够真刀真枪来是不是。”

魔修们是真怕浮苏不信他们,一剑斩来,那他们就真交待在这里了:“仙子,不管如何,您是冥祖之后,哪怕冥祖已入圣境,那也曾是我玄冥中的冥祖。秦圣在上,我等哪敢为难您和乘云宗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