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层,他直接走楼梯下去,拐口出来后不久他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程悠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偌大等候区那边的椅子上,整个人看着无精打采的。
她的膝盖上放着几张资料,估计是检查报告,而她左手则是有意无意的按压着她自己的胸口处。
他鲜少看到这样无精打采的程悠。
印象里的她永远都是精神抖擞,自然也有精力牙尖嘴利。
顾屿江走近,程悠听到脚步声后抬头,顺便随手把膝盖上的那几张检查报告塞进了包里。
她起身,看样子是要准备回去了,经过顾屿江身边的时候低声说了句。
“谢了。”说得有点轻,不过他却是确确实实听到了。
程悠离开后好一会,顾屿江还是站在原地。
他忽然有点后悔自己之前的口无遮拦了。
第15章
顾屿江站在原地愣了一小会才往前面走去,这个点其余诊室的医生都已经下班了,甲乳外科相比其他科室来说不算太忙,加班也不会特别多。
2号诊室的邵平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准备下班回去,顾屿江走过去打算碰碰运气。
“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邵平一边收拾桌面一边随口问道。
顾屿江在他办公桌前面的那一堆纸条里翻动了下,果然没一会就看到了程悠的号子。
“你今天是不是有看到个女病人,叫程悠的。”
“大哥,除非是在我这做手术的病人,其余的我哪那么有空去记名字啊。”邵平无奈笑笑。
“年纪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扎着马尾的——应该是你下班前不久看的。”
“你这么一说我有印象,真是可惜了——”邵平提到这个患者的情况不无惋惜。
顾屿江之前只是按压到程悠的胸前有肿块而已,按理说他帮她发现的应该还算及时,眼前一听邵平这语气,他的心头莫名悬了起来,等着邵平继续往下说。
“年纪轻轻的查出来居然是乳腺癌中期了,我建议她要立刻住院做切除手术,后期还得化疗放疗辅助治疗。没想到她思想还挺保守的,居然很抗拒做手术。”先前那个患者拿检查报告给邵平看,听了邵平提议的切除手术后当场就哭得梨花带雨,看得邵平不无尴尬,眼前顾屿江这么一问,他还印象深刻着不知不觉感慨起来。
都说医者父母心,他其实也挺希望那个女患者能够顺利治好的。
“你知道她为什么会抗拒做手术吗?”顾屿江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她和我说男朋友都还没找,估计是怕做了切除手术找不到男朋友吧。你说这姑娘是不是傻,都什么时候了肯定是治病要紧呀,还在想找不找得到男朋友这些有的没的干啥呢。乳腺癌不比胃癌什么的,中期也难说,有时候手术明明成功的,过个几年照样扩散恶化。”邵平吐槽起来。
“她——真的这么说?”顾屿江不无错愕。他印象里的程悠脾气虽然爆了点,不过在这方面的事情应该会挺想得开的。他压根没想到程悠居然会为了这种事情而耽误最佳的治疗时机。
“是啊,我都劝过她了,没用。对了,屿江,我发现过来就诊的群体中乳腺方面的疾病有年轻化发展的趋势,我今天一天下来就接诊了好多个二十几岁的患者,肯定和年轻人不规律的生活作息有关。”邵平想到自己下班前看的倒数第二个患者总结起来,那个患者看体格明显挺健康的,没想到拍片结果出来还是有纤维瘤。
“嗯。”顾屿江应了一句,之后就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这家伙怎么了?”邵平和顾屿江是同一年进来的,两人虽然在不同科室,比起其余同事反倒莫名亲近一些,他本来还想和顾屿江发表下他自己在乳腺科方面的最新研究心得,要是平时,顾屿江铁定会有兴趣和他探讨,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隔了好几天。
顾屿江又打了个电话给邵平。
“你上次提到过的那个患者有来住院治疗了吗?”
“没有啊,她自己之前和我提过说认识一个很有名望的中医想去试试看,兴许是不死心跑去抓中药喝了。屿江,我不是对中医有成见,我只是觉得都已经是癌症中期这种程度了,还想着寄希望于中医调理药到病除的概率真的是挺渺茫的。如果是早期的不是很严重,中药吃得对路让肿瘤变小也是有可能的。”邵平在电话里滔滔不绝发表他自己的看法。
“嗯。”
“对了,你这小子怎么突然对别人这么关心了?不科学啊。难不成你认识那个患者?”
“嗯。”顾屿江没有否认和程悠相识的事实。
“既然是认识的,你赶紧说服她回来做手术治疗啊。早治疗早安心。”邵平心里本来就隐隐担心着那个患者的身体状况,眼下听顾屿江提起和那个患者相识后,他立马交代起来。
“我知道了,我会早点说服她回来做手术的。”顾屿江说完就挂了电话。
程悠生病这事其实和他并没有什么因果联系,可是他无端还是觉得隐有愧疚,为着他自己之前的口无遮拦。
顾屿江想到这里,下班后抽空去了趟程悠在的消防大队。
门口值班的正好是几天前晚上见过的那个小伙子,对他还有印象,顾屿江登记后就让他进去了。
前面看着是在消防演习,几十号人围着训练塔在做任务。
其实已有凉意,估计大家伙都已经训练好久了,每个人都是汗流浃背的。
程悠也不例外,满头大汗地蹲在侧边地上整理水带。
顾屿江耐心干等着,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后,大家伙重新列队解散,他才往程悠面前走去。
“什么事?”程悠抬起右手手背抹了把脸上的汗水,自从几天前确诊纤维瘤之后,她对顾屿江的成见倒是没有之前那么大了。
“还不去医院接受治疗?”顾屿江看到她身上的衣物大半都被汗水打湿了,两颊因为训练运动后隐有涨红,看这样子,她估计压根还没打算去医院里住院接受治疗。
“过几天上头领导要来检查,事多走不开,过阵子再去。”程悠随口应道。
“放心吧,少了你你们队也会运转下去的。”
“我当然知道自己没这么重要,不过做手术也不急在一时。”程悠说时往医务室方向走去。她这几天请不出长假,先前去医院检查后第二天就去中医馆那边抓了中药在喝。
小吴这会正准备下班,程悠买回来的中药是已经煎好真空包装着的,就放在医务室里的冰箱里,小吴下班前举手之劳帮程悠的中药袋拿出来在热水里泡了下才关门。
程悠随手接过被小吴温热过的中药袋,说了声谢谢后就撕开药袋口开始喝了起来。
她这会正渴着,药汁涩中带苦,解渴正好。
小吴奇怪的看了眼程悠身后的顾屿江,关门走出去好一会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话说程悠几时认识了这么个大帅逼,怎么都不吭个气,不厚道啊…
“去看的中医怎么说?”顾屿江一看到程悠白开水似的喝中药,想起邵平说得那番话,他其实不是很愿意看到程悠寄希望于中医拖延下去。
“说什么疏肝解郁兴许可以让瘤变小一点。”程悠转述中医的话。
“这种见效太慢了,你还是立刻去办理住院动手术吧。”顾屿江隐有不耐地催促起来。
“顾医生,是,我承认是你的好心提醒让我及时去了趟医院确诊病情,不过做手术这种事又不是缝个针。再说,你也看到了,我这里现在离不了人。”
“治病这种事,宜早不宜迟,你不应该讳疾忌医。”顾屿江觉得此刻的自己多半像是唠叨的唐僧。
天际边的夕阳近乎隐去,不过光线依旧亮堂着。程悠身上的迷彩T恤被汗水打湿后随意的深浅不一着,她脖颈往上的区域被晒得略显麦色,脸上的汗水大颗大颗的往下面滑去,领口往下的那片区域虽然捂得严严实实,他却也知道面料下面的雪白滑腻,他脑海里刚浮现出这个念头,体温蹭得一下像是被点着了似的,瞬间就烫到他心口的最深处。
口舌生燥。
“小程,喝口水!”不远处有人扔了瓶矿泉水过来,程悠刚要伸手去接,没想到顾屿江赶在程悠面前,手长一把就接住了。他飞速拧开矿泉水盖,一口气喝得见底,这才把刚才突如其来的干渴压制下去了。
程悠一脸懵逼地看着行为诡异的顾屿江。
“真不去做手术?”顾屿江最后一次问程悠。
“中药都开了一个礼拜,至少等我喝完这次的中药再说吧。”程悠不以为然应道。
“有病就得治,命是你自己的,爱治不治!”顾屿江多看一眼程悠无所谓的态度就觉得心头发堵,脸色阴沉地说完后就离开了。
他专程跑过来一趟就是给她甩脸色看的?
程悠看着顾屿江离开的背影一脸茫然。
真是莫名其妙。
顾屿江回去后的当晚果然再次失眠。
夜深人静,四下悄然无声。
不可否认,他居然见鬼的在回味那片滑腻,只要稍一多想,身体的某处就会跟着蠢.蠢欲动。连他自己也隐有错愕居然会上来这么直接的生.理反应,像是突然间回到了十七八岁毛头小子时候的年纪,朝气蓬勃地一触即燃。
按理说,他早已经远离这样的状态了。
除此之外,还有隐隐的惋惜。
因为他清楚着,那片滑腻不久后就会被摘除掉。
然而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相比惋惜,他还是更希望她康健平安。
即便身体残缺。
活着,远胜一切。
“她和我说男朋友都还没找,估计是怕做了切除手术找不到男朋友吧。你说这姑娘是不是傻,都什么时候了肯定是治病要紧呀,还在想找不找得到男朋友这些有的没的干啥呢。”邵平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顾屿江忽然坐起,去了趟洗手间动手解决了下,回来后从床头柜上的烟盒里掏出烟来点上,他长长抽了一口缓缓吐雾,这才把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热压制下去。
难不成程悠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忌讳去做切除手术?
第16章
顾屿江整整抽了半包烟这才重新躺回去酝酿睡意。
第二天他正好调休,等到下午,顾屿江去花店里买了束玫瑰放在车里。他知道程悠白天多半没有空,特意等到傍晚才开到消防队那边去,车子就停在消防队前面的马路边。
先前一时冲动去花店订了花,这会看看消防队前面的大门,顾屿江又觉得这花压根拿不出手。
总不能对程悠说他对她一见钟情?
这种鬼话,连他自己都不信,更何况是去搪塞程悠了。
顾屿江看了看副驾上的那一大束玫瑰花,又觉得碍眼的可以,想想还是准备打道回府。
他刚重新发动车子,视线里忽然看到有人从消防队的大门口走出来,穿着条修身的及膝连衣裙,长发披肩。
是程悠。
他印象里的程悠风风火火的和假小子没有什么出入,而且平时大都穿军装,只有英姿飒爽之类的印象,顾屿江还是头一回看到程悠女性化的穿着。
多半是在军队里呆过的缘故,她随意走路都是身姿笔挺着,不管穿什么衣物,都是衬显的气质卓然。
唔,看这盛装出席的样子,估计是准备相亲去。
上次那个相亲对象被他搅和了有可能没成,这次多半换了一个。
顾屿江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他正准备调头开出去,没想到耳边忽然传来刺耳的喇叭声,顾屿江朝侧边望去,见着一个经过的司机急刹车停下来,摇下车窗对着程悠破口大骂,“活不耐烦了!想死就找别的路子别跑到马路上讹人!”
“对不起——”程悠讷讷开口。
那个司机气势汹汹的骂完后就一脚油门开走了,程悠这才继续横穿马路走到对面那边,已经有辆出租车在等着她了。
消防队大门口前面本来就没有斑马线,估计是她自己横穿到对面的时候没有看清来往车辆才被那个过路司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也不知道为什么,顾屿江看到程悠失魂落魄的坐进车内,直觉觉得她不太对劲。随着出租车车主发动车子,顾屿江也直接原地调头跟了过去。
兜兜转转的,没想到车主开到了他们这边的烈士陵园。
程悠下车后压根没有留意周遭车辆人员,略显木然地往里面走去。
顾屿江靠边停车后看了下烈士陵园的几个大字,他并没有下车,只是摇下车窗看了下逐渐昏暗下去的天色。
天气不合常理地闷热,像是重回梅雨时节似的,雷声倒是开始密集起来。
开过来的时候他就察觉到这边偏僻的可以,她要是磨磨蹭蹭的不抓紧点,待会还不知道会不会打得到车。
长眠在这里的大半是体系内殉职的战士,不论职业。
顾屿江生平第一次来到烈士陵园,还没进去就已经感受到了肃穆庄严的氛围。
怪不得看她今天有点不对劲,多半是来缅怀她自己的同事或者战友吧。
顾屿江还在有的没的发散起来,没想到空中接着响了几下轰隆声,毫无预兆地下起倾盆大雨。
程悠没带伞。
他车里也没伞。
顾屿江看了下很快被雨水打湿的挡风玻璃,无意识地又掏出烟抽了起来。
今天是靳安离开她的第二年。
程悠白天手上有事在忙,不过她也没想过要请假出来。
特意选在下班后过来,她其实是不想和靳安的家人撞上。
程悠还没走到靳安的墓碑前就开始下起了暴雨。
她倒是没有觉着冷,只是想着过来看眼靳安再走。
顺便告诉他,她过得挺好的,虽然他已经离开她了。
程悠想得出神,快要走到靳安墓碑那边,黑影幢幢中前面忽然传来沙哑的声音。
“你有什么资格来看他?”是靳安的姐姐靳萍。
程悠抬头朝前面望去,靳安的墓碑前面还有两个人,是靳安的母亲和姐姐。
靳安是单亲家庭长大,家境拮据一直到他工作后才稍有改善,他硕士毕业省考进入大队后不到几年就荣立数次一等功升至中校,他是这个家庭的顶梁柱和全部的希望,他的离去近乎毁灭了这个家庭。
程悠及时止步。
她本意就不想和她们撞上闹不快,没想到她们居然会呆到这么晚都没走。
“我的儿,你走了让妈怎么活——”靳安母亲本来是已经止住哭声了,看到程悠过来,她又重新哭天抢地起来,她的声音早已经沙哑的快近失声,哭也几乎没有太大声响,一边不停的去捶她自己的胸口,仿佛这样才能缓解一些撕心裂肺的痛楚。
“伯母——”程悠轻声喊道。思念或者悲伤,她并不比靳安家人少一分,她说不来安慰的话语。
“谁允许你过来的,你没有资格过来看我弟。”靳萍挡在程悠面前,不让她靠近墓碑。
“我、我就看他一眼就走了——”程悠轻声应道,语气里不无央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并不是每天都有勇气过来这里。
今天会过来这里,也是仗着是他的忌日,她才会说服自己过来。
靳萍沉默以对。
程悠以为靳萍终于默许她去看靳安,从里侧继续往靳安的墓碑前面走了几步,也就仅仅几步而已,身后的靳萍忽然猛地推了一把程悠。
程悠猝不及防差点摔倒,靳萍已经发疯似的朝她动手,“你还我弟弟!要不是你,我弟弟怎么会死!”
真要打架,程悠当然不会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