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我喜欢这个名字?”
“啊?哦…不是你,我不记得是谁说过了,但好像是个很重要的人,她既然说喜欢斩鄂这个名字,那就用这个吧!”
明夷被他提醒,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一道模糊的影子,想了许久,点了点头:“好吧,那就叫斩鄂吧。”
斩贺松了口气,可算是不用再为名字苦恼了。
定下名字没过几日,明夷便到了临盆的时候,比青玄预计的要早了一些。
好在青玄留了个传信的蛊虫在这里,立即就得知了消息,很快便领着涂山族的族人赶了过来。
恰好是在半夜,栅栏院里的人深更半夜被惊醒,忙成了一团。铁锅里煮着沸水,明夷在木屋里疼得打滚,斩贺在外面烦躁地走来走去,脸在火把映照下全是晶亮的汗水。
乘雷也很烦躁,跟前跟后地问他:“怎么办,生娃娃原来这么可怕啊,那将来我家东行出生也要这样啊?”
明夷在屋里哇哇大叫,斩贺捂了捂耳朵,一手推他:“你还早呢,别烦我了,我都要急死了!”
屋门紧闭,门外站着青玄和涂山奉。
这次涂山奉亲自带了两个有经验的女狐仙过来接生,至于涂山秀秀,他是故意没带,不然见到生孩子是这般架势,八成回去就真修男身去了。
从半夜直到黎明,头顶车辙隆隆滚过,东君车驾载着日头飞往扶桑树顶,车上的小毛球在蹦蹦跳跳,在下方都听见它“叽叽叽”清脆的叫声。
日光初升,明夷没再叫了,屋里传出了孩子嘹亮的哭声。
两个银发的女狐仙笑眯眯地走了出来,先向族长涂山奉简单回了两句话,再转头对斩贺道:“恭喜,是个男娃娃。”
斩贺一下蹦起来冲进了屋里。
青玄也好奇地想跟进去,忽然感觉头顶似有变化,抬眼望去,天上忽然雪云翻卷,紫气东来,整个天地之间朗朗气清,似有祥瑞之兆。
涂山奉也看了一眼,对她道:“这祥瑞是沾染了天界的,好像天界要有吉事发生。”
天界之中,天帝天后吩咐下诸多事宜后已然闭关,继续维持天界神力去了。
凌霄宝殿外忽然亮起了神光,藏于门额之后的封神榜从神光中显露,漫长的一卷,徐徐展开,其上名姓浮动,光亮夺目。
多年不见封神榜露脸了,镇守殿门的两位神将惊讶地抬头望去,不出片刻,蓦地传出一声惊呼:“快看,东君大名竟然还在!”
耀耀长卷之中,晦涩的古文字镌刻着东君曦光的名号,他们惊讶难言,东君分明已经形神俱灭了啊!
祥云层叠,呼卷翻涌,彩光亮起,映照八方飞至的仙鹤灵凤,此时全都往一处涌去。
青离仍然端坐在封印之前,睁开双眼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眼前笼罩了祥云彩光,无数仙禽神兽踏云飞来,此刻全都围绕在东君府的大门之前。
他朝后瞥了一眼封印,并无任何异常,心中古怪。
漫长的一日已经过去,这异象没有退减,反而愈发明显,到了第二日,更多的灵兽祥云往这里涌来,终于吸引了各路神仙。
整座山头都笼罩了五彩祥云,枝头间灵禽齐鸣,越来越多得见异象的神仙们赶了过来,关注着种神的那撮男神仙们,各司其职的神官天将们,各安其事的女神仙们,甚至是那些不常过问世事的老神隐们,将整座山头围得水泄不通。
年迈的南极仙翁这次也难得露脸,拄着拐杖抚着白须,看了眼四周祥云,悠悠道:“此乃大功大德成就之象啊。”
旁边年轻的仙娥扶着他问:“那这功德是谁的啊?”
“功德成就遵循因果之道,种了因的都有此功德,足以引来好报。”
言语未毕,忽闻咔咔细响声传出,台阶下的封印上出现了道裂痕。
青离顿时起身,牢牢盯着封印。
青玄已凭借感应告知了他凡人降生下后代的事。当初找到凡人的是种神,带领他们迁居汤谷的是种神,重新教导他们规矩和生存之道的也是种神,如今凡人得以壮大,凡间生机得以存续,看来这是她的功德。
所有神仙的视线都被吸引到了封印上,原以为这道裂痕之后封印会就此破开,不想之后却又没了动静。
原本毫无开口可能的封印忽然有了松动,顿时有神仙按捺不住,降下云来以神力相助,想要加速破开这封印。
不愿种神被封印所困的神仙们都走近来相助,青离也有了出手的打算,众神仙围上前去,刚接近却被一阵神力震开,覆在封印上的神骨又显露了出来,神光大亮,不可近前。
接连几声轻响,越来越多的裂缝显露,神骨忽然收敛了神光,剥离了封印,轻轻落在地上,变回原样。
封印顷刻间如同花瓣绽开,其内溢出丝丝缕缕的仙气,袅袅升腾,慢慢攀升缠绕,显露出一道人形,从虚到实,渐渐清晰。
脚下封印的藤蔓碎开,盘旋而上,绕在周身化为白中淡绿的天衣,纤腰楚楚,回风舞雪,云堆翠髻,轻裾随风。仙气中的人一手托着蓝玉瓶,一手持着龙桑杖,缓缓睁开了双眼,不再是纤瘦稚嫩的少女,而是婀娜风致的成年,未曾开口,顾盼遗光。
天钟悠悠,传递封神榜上录入的名号,仙鹤悠鸣,灵兽跪拜,神仙们纷纷垂首退让,青离收回惊愕的目光,不禁也垂下眼退去了一侧。
上古种神,历经凡体,如今终于得以登仙。
风衷的视线在眼前扫过,眼前仙神齐聚,却多有神性不安定者,头顶祥云拱瑞,却隐藏颓然之气,如今神力回归,尽在她眼中。她倏然将龙桑杖立在身前,清朗生气震荡四周,在场的诸位神仙顿觉神识安定,灵台清明。
过往没了凡人敬仰供奉而缺失的神性仿佛回到了心里,迷惘、绝望、易受蛊惑、人云亦云的凡俗之态从心中剥离,周遭肃穆,再不复先前模样。
风衷手心一拢,蓝玉瓶幻化不见,她收回龙桑杖,环顾左右,终于确定自己此刻身在天界。
抬脚迈出封印,脚下绿意滋生,再走出一步,却踏在了干涸的血迹之上,地面倏然开出了夺目的红莲,莲瓣上托起了落着的神骨,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指微动,那截神骨落在了她的手中。
刹那间纷杂场景映入眼中,自我封印后的诸事潮水般涌入脑海,她怔怔地站着,捏紧了神骨,方知这红莲盛放之处,原先躺着的是谁。
第76章 076 斩鄂
天界才过去两日,而凡间已经过了两年。
自打凡人之间降下了后嗣,人间便恢复了行云施雨。这两年来汤谷风调雨顺,庄稼草木生长得越来越好,凡人们渐渐已经摆脱靠猎食采集为生的日子了。
又到天历规定的日出之日,龙大龙二引着车驾载着小毛球,把太阳送上了扶桑树顶。
种神重新登仙的消息已经透过天钟传遍了青丘,它们正准备回扶风山去看看,可是龙大舍不得毛球,送毛球回青丘这一路走得特别慢。
龙二道:“我觉得我们的确是该回扶风山去的,神仙本就长得慢,小东君在人间长得更慢,不妨与涂山氏说一说,今日把它也一并带回去养些时日好了。”
龙大扭过头去:“那你带,我可不会带孩子。”
龙二呸了一声,“小东君又不是刚出生那会儿了,如此聪慧乖巧,用得着带?”说着转头朝车上问了句:“是吧?”
“叽!”小毛球在车座上蹦蹦跳跳地回应。
“你看。”
“哼…”龙大还是不大乐意,别说过去两年,就是过去两百年,东君死在它眼前那幕也挥之不去。若非得知种神成功登了仙,就是拖也别想把它拖回那伤心地去。
刚想到这里,车驾经过了汤谷上空,今日晴空万里,一丝云也无,下方情形清清楚楚,凡人们在地里晒收割下的稻谷,栅栏院里留了两个妇人在照看小孩子们,有一个看起来大一些,已经能走路,扶着栅栏抬头望着太阳,圆乎乎的小手还捞了两下。
龙大朝那孩子看了一眼,陡然大惊,车驾一晃,险些把小毛球摔下去,多亏了龙二及时停了下来,这才稳住。
“叽叽叽叽叽!”毛球气得跳到龙大头上来啄了它一口。
龙二也甩了它一尾巴:“你干嘛呢?摔坏了小东君我抽死你!”
“别急着抽我,你倒是看看下面啊!”龙大眼珠都快瞪出来了,龙爪一直指着下方:“你快看那孩子!”
龙二垂眼看下去,身子也剧烈地晃了一下。
“叽叽!”毛球差点又摔一跤,跳到它头上来也啄了一口。
龙二全然顾不得疼,喃喃道:“那孩子…怎么与东君幼年时的人形长得一模一样?”
“对啊,难道是巧合?可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龙大不禁往下降了降,那孩子穿着改小的布衣,头顶绒发浓密黑亮,白嫩可爱,眉眼极其标致,身上还隐隐透着股灵气,怎么看都觉得不同寻常。
“叽叽叽…”毛球忽然对着那孩子蹦蹦跳跳,扇着肉翅想要跃下去,龙二赶紧抬爪兜住了它,心里越发诧异了。
木屋里忽然走出了青玄,毕竟不同于凡人,一抬头就看到了半空中停着的东君车驾。
她与涂山族人都会定期来探望凡人们,时常与接来送往的龙大龙二打照面,早已习以为常,但从未见它们在此停留过,不禁疑惑,走去栅栏院旁将那孩子抱了回去,与院里的两个妇人说了几句话便飞身入云而来。
“你们在看什么呢?”
龙大还在发懵,龙二回了神:“你刚才抱的那孩子…”
青玄双眼一亮:“难道你也看出他特别了?”
龙二摇头:“有何特别之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与我们东君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若非东君已经形神俱灭,我真要怀疑那是不是他的转世了。”
青玄一愣,不禁朝下方望去,神情几番变幻:“说起来,他叫斩鄂…难道真的与东君有关?”
二龙什么都没在意,只在意到了“有关”二字,已经足够激动了,丝毫没有注意到龙二爪中的毛球高兴地在扭来扭去:“叽叽叽!叽叽叽!”
天界的祥云盘桓了整整三日才散去,神仙们早已离去,只留下东君府外台阶下大朵大朵的红莲和一片蔓延而去的绿意。
风衷正立在凌霄宝殿里,镇守殿门的门将看到她持着龙桑杖而来便没有阻拦,她已经在殿中仰头看了悬镜许久。
悬镜神力衰微,无法照到全部人间的情形,她将龙桑杖竖在镜下,注入灵气才终于支撑着它照到汤谷。
不合关谷底下,栅栏院里新生的孩子们在玩耍,她终于看到了那让她登仙的功德,撰着神骨在怀间,垂下头去,抬手遮住双眼。
“斩鄂,你小子怎么最会乱跑!”
风衷猛然抬头,镜子里黑黝黝的乘雷一把将刚跑到栅栏院边的孩子抱了回去。
“种仙,不可久留。”门将低声提醒她该出去了。
风衷回了神,转头出门,低声道了声谢。
一个门将怔怔地看着她远离,许久才低声嘀咕:“登仙了不是好事吗?她怎么好像眼眶都红了?”
旁边的不信:“你看错了吧,人家可是上古大神,能是随便红眼的?”
青离就在门外,青玄急着知道风衷的情形,不一会儿就感应他询问一下,其他神仙都已经散去了,只有他跟来了这里,早已注意到风衷的神色。
风衷却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一路不停往南天门外走去,似乎是往下界去了。
龙大龙二很快回了天界,却发现天界似有些变化,仙气充溢,生气勃勃,连往常最不安分的那些个神仙们都庄重了许多。
奇怪的是它们并未见到风衷,不管是扶风山还是别的地方都没找到,没人知道她去了何处。
冥府和凡间连接之处的裂缝至今尚未完全合严,即使如此,天光也难以渗入,直至深不可见的冥界,依然一片幽暗。
忘川河因为冥府的天翻地覆而四处倒灌,深幽的路上时常可闻滴滴答答的水滴轻响,却不知声音从何而来。
森森阴间路途上,由远及近亮起一阵神光,照亮了四下,那是从风衷的龙桑杖中发出的。
风衷一路走过,一点一点收拾残局,瓦砾颓垣在她的神力下有所恢复,但无法恢复完全,毕竟这里不是她主辖之处,最需要的还是冥神的神力才能支撑。
冥界很大,她来这里已经有段时日了,却也只恢复了部分而已,但好在足以安置仅剩的亡魂了。
终于到了正殿附近,这里是损毁最重的地方,风衷忽觉神力不济,龙桑杖中的神光暗了一暗,她捂着心口缓了口气。
“冥界不是主生之神久待之处,你早该离去了。”郁途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风衷抬眼望去,殿门里忽然浮出两排幽幽鬼火,却看不见他的身影。
他的声音却反倒接近了许多:“刚登仙就来为我重建冥府,可真是叫我受宠若惊。”
风衷冷冷道:“我做这些可不是为了你。”
“为了东君?”郁途冷笑着嘲讽:“若他还活着,此举倒还能叫他少折损些福德,可他已经形神俱灭,你就算做了补救,又能改变什么?”
“他有没有形神俱灭我最清楚。”风衷手中的龙桑杖蓦然朝大门掷了过去,生气凛凛,神光大亮,覆盖了整个大门:“你所犯罪行还未清算,该随我去见执法神了。”
“呵,就凭如今的天界,所谓的天条还能约束得了我?”门后幽蓝一闪,一阵阴气携带着一团鬼火极快地飞掠出去。
风衷追到外面,人间已是黑夜,那只是依附于阴气藏匿在冥界的一团意识,顷刻便无影无踪,难以追寻。
想必他此次受创不小,连意识都要休养,真身更不会随便露面了。
风衷望了一眼那裂缝,竖起龙桑杖,催使其一寸一寸弥合。生死再度隔绝,冥界亡魂才得以安息。
忙完时天已快亮,风衷的身后忽然传来两声熟悉的“噗嗤”,转头一看,熹微天光里,穷奇跑了过来,身形长大了一些,一下撞她衣摆上,又往后退开两步,肉爪猛揉眼睛:“噗嗤嗤嗤噗?”
风衷如今完全可以听懂它说什么了。“你没认错,的确是我。”
“噗!”穷奇歪着脖子看着她,又退开两步,觉得自己需要适应一下。
“走吧。”风衷正准备带它去汤谷,头顶忽然传来了急促的天钟声,不禁停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