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琳看着地上散落的记录往后退,自知说什么都晚了,声音发抖:“我…我以为华先生不想留后,这个孩子就算是先生的,先生未必想留。”

“你只是不想我找回裴裴。”他看着她,那双眼沉得让她发冷,“不要以为你见过阿熙就什么都知道!顾琳,我最不能容忍不听话的人,尤其在孩子的事上,不是第一次有人自作聪

明了!”

“华先生!”顾琳再也不能维持平静,走到这一步,注定没有回头路,“就算华先生这六年只想拿我当替身,我也没怪过先生,我有我的真心,当着那么多人我也敢说。…”她再也说不下去,还是流了眼泪。

事到如今,顾琳已经什么都不怕了,彻底豁出去低喊:“我喜欢你有什么错?我就是不想让裴欢回来!她凭什么?你为她病得越来越严重,她知道吗?她那会儿还在风光无限地拍戏!在外边和别人结婚,把孩子藏起来死也不肯让你知道…明明是裴欢在说谎!她遭罪也活该!”

“给我闭嘴!”华绍亭拍在桌子上,反手拉开抽屉,直接拿枪扔在地上踢过去,他连坐姿都没变,干净利落地说,“兰坊的规矩不动女人。我不让人为难你,自己动手!”

他说完这句话伸手过去倒茶,简直和刚才吩咐她收拾东西一模一样,轻轻缓缓,半点遗憾和同情都没有。

顾琳再也站不住,看着那把枪终于看到了自己的结局,踉跄着后退,倒在地上。

眼泪滴在地板上,顾琳摔在那张放满玩具的桌子旁边,地上还摆了一只很大的玩具熊,她对着它滑稽的笑脸无声无息地流眼泪。

这六年,她真的连替身也算不上,甚至都不如那只走丢的猫,起码华先生没亲手逼死它。

她觉得自己很可笑,抬头看过去,华绍亭背后就是明亮的窗口,天气越来越好,但他坐的地方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顾琳想,这世界上的人确实有高低贵贱,裴欢命好,她比不了,但她以为自己比她聪明,到头来…她没输给裴欢,她只是输给这个男人从骨子里带来的漠然。

他确实狠,永远高低分明,从不退让,不管对多亲近的人也不肯施舍半点怜悯。

她趴在地上,近乎爬过去捡那把枪。

华绍亭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慢慢喝茶,看着她爬到自己脚边,那眼神,和看一只狗果然没有半点分别。

顾琳彻头彻尾地明白了西苑那个女人为什么能被逼疯,华先生真的很容易就能让人崩溃。

温柔只是狐狸的表象,他终究是不择手段的华先生。

华绍亭不动声色,一杯茶喝完,总算留给她一声叹息。

他低下头盯着她,轻声说:“你怎么就不明白,我对你和对裴裴,根本不是一回事。”他今天话说得多,气息不稳,咳了两下才好一些,慢慢地继续,“男人对女人的心思其实很简单,爱一个人就必须得到她。裴裴十七岁就跟了我,我比她大太多,原本想等她成人后让她想清楚,可是…多一年我都等不了。你看同样都是身边的人,我碰过你吗?我对你从来都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是华先生的实话,男人对女人的实话。

顾琳带着眼泪终于笑出来,除了嘲笑自己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再多苦再多泪,今天也都走到尽头了。

她闭上眼睛握紧那把枪。

门外突然响起激烈的争执声,有人想要冲进来。

“让他进来。”

隋远推开门,看见顾琳手里的东西立刻想要抢过去。

顾琳不让他动:“没你的事,出去!”

“把枪给我!”隋远急了,顾琳死也不放开,他干脆弯下腰抱住她胳膊不让她动手,看着华绍亭说:“你答应过我。”

华绍亭不说话,静静看着他们两人。

隋远又说:“你当时答应过我,只要我保守秘密,你就原谅顾琳一次,不管她做错什么!”

华绍亭把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闭着眼睛歇了一会儿,好久之后才开口:“她差点逼我杀了亲生女儿,逼裴裴恨我…但因为我答应过你,我就得饶了她。”他的口气竟然有些无

奈,慢慢地说着,“到头来,你们这些人啊,一个一个还总说我狠。”

他没再往下说,摇头示意顾琳把枪放下:“行了,我饶你一次。隋远,你把她带走,以后不许她再进海棠阁,不许再接手会里的事,先回自己那里住着吧。”

华绍亭说完这句话就叫人把他们送走,不肯再听任何人说话。顾琳扑到他身前,近乎乞求地说:“先生!别让我…别让我变成二小姐!我不想被关在院子里!”

隋远一把捂住她的嘴,拖着她的腰不让她再乱说话。华绍亭叹气:“不限制你出入,只是…别再来见我了。这是命令,如果你还来,顾琳,要是第二次犯错,我绝对不会再放过你!”

他把那把枪踢开,不管她再说什么,一眼也不再看她。

最终,顾琳被隋远拉走,临出去的时候回头看,华绍亭顺着长廊正往女儿住的地方走过去,他叫人抱了那个玩具熊跟着,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春海棠生机盎然,院子里很快恢复平静,死水一潭。只有黑子顺着浅池的假石往上爬,最后默默地冲顾琳离开的方向吐着芯子。

在兰坊这条街上,也许只有畜生才有同情心。

顾琳眼看那条毒蛇的眼睛,心里冷到极致,春日晴好,只有她心如死灰。

顾琳被强制送回自己的房间,隋远没走,一直看她,不知道如何开口顾琳伸手慢慢地拉住他,他有些错愕,但没有动,反手抱住她。

她靠在他怀里低声说:“你也看到了,华先生真的想要除掉我,像处理垃圾一样。..…隋远,以后只有你陪着我。”

他点头,心里一阵难过。

“可我毕竟不是裴欢,我没她那么软弱。”

这辈子抛弃过她的人,她日后都要让他们为之付出代价。

顾琳盯着东边的窗户,海棠阁里的树渐渐透出绿意。她笑起来,抬头忽然问他:“你当时说你会帮我,是不是真心话?”

“我…”

“华先生是不会留人的,你也听到了。我差点害死他女儿,他怎么可能真的放过我。”她说不下去,想到过往他的手段,忽然贴近了隋远的耳朵,一字一句地说,“他完全可以无

声无息地除掉我,让你连尸体都找不到…”

隋远没说话,只是抱紧了她。

【第十八章】没离开过

过了几天,顾琳的事在兰坊里再也没有人提,有人说看到她回去了,华先生没罚她。但更多的人根本不信,她触了主人的逆鳞,哪还有命。

顾琳走后,海棠阁里的人越来越少,四处守着的下人也都是生面孔。

裴欢想找陈峰过来问,正好他弟弟在外边留守。陈屿一脸神秘,压低声音和她解释:“夫人,您也知道大堂主的事刚过去…我们不放心她的人,还是换过一遍比较好。”

“这是华先生的意思?”

陈屿停了一下,低下头说:“是。”

裴欢不再多问了。顾琳的事谁也不想再提,她算是彻底失势,按华先生的脾气,确实她的人不能留。

隋远倒是一切如常,只是再也不多说话了,变得格外沉默。他按时间进海棠阁给华绍亭上药看病,还提醒他们提前把孩子送到医院,马上就要进行手术。

裴欢知道他心里有芥蒂,晚上的时候想和他出去走走,但隋远拒绝了:“我还得去医院准备。没事,医者仁心,你放心,我不会拿孩子的病开玩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隋远,这么多年,我最相信你。”裴欢看看华绍亭的房间,又说,“他在主位上习惯了,有的话他不能说。我是希望你能明白,他对顾琳…”

“好了,夫人,顾琳的事过去了,我有空就去陪陪她,我们都没事。”他笑了笑,反而劝她,“好不容易都回来了,等笙笙病好,大家也就都放心了。”

裴欢没机会再劝什么,只能就此打住。

夜里的时候裴欢有点睡不着,忽然翻过身抱住华绍亭。他笑了:“别担心,笙笙的病不算复杂,让隋远来做手术肯定没事。”

裴欢点头,可她总有些说不清的感觉。她靠着他躺了一会儿,忽然问“你真打算放过顾琳?我看到你把她的人都撤了。”

华绍亭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抚着她的后背说:“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我答应过隋远的。”

“不是,我想开了。”她低声叹气,“我理解她的心情,但是无论她想做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她抱住华绍亭的腰,忽然把他拉向自己,“我同情她,但只能是同情。”

他在黑暗里慢慢地笑了:“这是吃醋了?”

裴欢闷头不说话,往他怀里蹭了蹭。

他亲亲她的脸:“早点睡吧,明天还得去送笙笙。”

裴欢躺了一会儿总是睡不踏实,华绍亭睡觉又特别轻,她不老实他也醒了。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什么,伸手往她衣服里摸索。

裴欢觉得痒,抓住他的手:“行了,这么晚了你还想干什么?睡觉。”

他顺着她腹部的皮肤径自向下探:“别动,我看看那道疤…”说着说着找到了,他手指上下摩掌。那位置太敏感,裴欢倒抽了一口气,推他的手,轻描淡写地说:“都过去的事了。”

华绍亭不说话,那些年她受了很多苦,一个人生下孩子,在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都不在。

裴欢知道他的心情,安慰着说:“没什么,剖腹产要麻醉的,我没感觉。”

他搂紧她问:“笙笙的名字是孤儿院的人叫的吗?还是你起的?”

“接生的大夫帮忙起的。后来我托人把她带到惠生,留了这个名字在她衣服上。”她仔细回忆,当年她一个人躲在医院生产,那么多混乱不堪的画面都咬牙忍过去了。

华绍亭很想知道关于女儿的一切。裴欢没有办法,也睡不着,只好一点一点告诉他。

当年她难产,痛苦得快失去意识,医生想尽办法让她分散注意力,随口问:“你爱人姓什么?想好给孩子起什么名字了吗?”

她觉得自己只剩一口气了,混乱着摇头,最后挣扎着只说出一个字“华。”

医生笑了:“之前照出来是个女叫笙笙吧,华笙,写出来也好看。”

转眼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事到如今再去想,一切都有意义,她庆幸自己没做错。

裴欢靠在华绍亭怀里赖着他,这么大的人了,睡也没个睡相。她低声说:“应该好好给她想一个名字,但当时来不及。后来觉得这个字跟我的姓搭在一起也好,就这样了。”

他一直静静地听她说,很久之后抚着她的脸,轻声开口:“裴裴,我很感谢你。”

他感谢裴欢在出了那么多事之后还能无怨无悔,感谢她千辛万苦最终把他们的女儿带回来,感谢她从来都没有放弃过爱他这件事。

华绍亭很少说这样的话,裴欢心里积了那么多年的酸楚和眼泪一下就被打散了,她偏偏什么也不说,把脸贴在他胸口上,就像没听见。

华绍亭胸口起伏,还要再说什么。可裴欢抬起头主动吻过去不让他再继续,小声说:“路是我自己选的,你没有对不起我。”

他把她抱起来,两个人的额头抵在一起。裴欢趴在他身上轻声笑,拍拍他的脸说:“你要是心里难受,以后就好好对笙笙,还来得及…像爱我一样爱她。”

他叹了口气,拉下她的头,细细密密地吻在她颈侧,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那就没办法了,我只能这么爱你一个人,没多余的心力再分给别人了。”

裴欢气得捶他肩膀,他话是这么说,可明明已经开始溺爱孩子。她想起白天的时候,笙笙玩玩具,刚说了一句喜欢橘黄色的小房子,华绍亭立刻就要让人去把她房间刷成橘色的。裴欢拦着不让,他就提裴欢以前过生日非要种玫瑰的事。

淡淡的月光,裴欢歪着头咬牙瞪他。他看她这样子笑了:“你的心都操不完,又来一个。”都是他命里躲不过去的小祸害。

裴欢躺回去不和他闹了:“笙笙一回来,你就把她捧上天了…弄得我像后妈,就你会哄孩子,活该祸害你!”

他笑:“你也知道啊,以前就是把你惯得太没边了,现在把她养成了这倔脾气,都回来怪我了。”

裴欢拿被子蒙住头,不理他:“快睡觉!”

华绍亭果然真的去睡了。裴欢闭眼躺了一会儿,还是翻身到他怀里,她心里有那么多不安和担心,何必再无谓的思索?他在这里,她就什么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