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琳把人都支开,她看着陈峰拿来的一堆东西,还有他的人拍到的照片,蒋维成带裴欢去赴饭局,不欢而散。
她打量陈峰,“你胆子够大的,华先生让人守着三小姐,一旦有什么事都要和他说。你明知道蒋维成不怀好意,还敢瞒下,万一三小姐真…你和我都得死!”
陈峰不再装病了,坦然地坐在顾琳对面,他自己给自己倒水喝,“你不明白,这一位好歹是咱们兰坊长大的,这种货色碰不了她,而且…你看不懂她和蒋维成那点事,蒋维成在,狠不下心真害她,这饭局就是斗气,要出事,也不会是那天。”
顾琳靠在椅子上,照片上的裴欢挽着蒋维成,让她越看越不舒服。
华先生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
怎么到最后,他就对这个从小带大的裴欢死活不放手了呢?
顾琳实在找不到对方的特殊之处,她反反复复地看,就是想不通。
陈峰看出她又走神了,咳了两声提醒她,又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她,“知道大堂主你喜欢珊瑚,这块鸽血红珊瑚可费了我大半年的功夫才找回来,盘龙雕,看看,这可是极品的雕工了。”
顾琳拿过那块坠子看了半天,果然是她之前费尽心思想要的那一件,她一直想要这个,但当时怎么也找不到。
陈峰这意思很明显,而且他太会做人,她如今不收难免矫情,终究还是拿走了,才好继续刚才的话题,“看你有心,我就说过一句想找它,你还真去弄来了。那我也劝你一句,别拿这个女人赌。”
“不。”陈峰似乎对这件事态度很坚定,他忽然压低声音,“我告诉你,兰坊人人都明白,老狐狸没那么容易垮,哪怕他病成这样…他这辈子就这么一个把柄。你要想好好保住你的地位,好好保住华先生,就不能让他留着这个把柄。”
顾琳没接话,玩着那块坠子,抬眼看着陈峰。
陈峰笑了,比划着那条福爷放出的消息,“看见没,现在有人替咱们出头呢,事是她自己惹的。眼下,只要你不知道,我不知道…自然水到渠成。”
顾琳还想说什么,但陈峰摆手,他笑得一脸明白的样子,“男人都是这样,等她没了,过两年谁也不记得了…我这不也是为你着想么!裴欢不在,对你有好处。”
当天晚上,顾琳陪华先生吃完晚饭,又去盯着人热了药,送进海棠阁里边。
华绍亭的病已经稳定下来,这两天撤了外边随时盯着的大夫,他一连几天躺着没走动,今天刚出去看看,又回到屋里处理事情。
黑子开始冬眠,四处都没意思,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喝完药,忽然想起什么,回身问顾琳:“这几天没什么事吧?”
顾琳摇头,“没事,上次那批木头的事也都谈妥了,各让一个百分点,已经算照顾脸面,还想往下谈的话,我也不让了。”
华绍亭靠着藤椅,淡淡笑了说:“这些我都放心,你这张嘴比我都狠,我懒得和那几个老东西废话,你还能说上一阵。”他看着她,“其他人呢?”
顾琳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见自己随手带上的那块珊瑚坠子,她拿起来玩了玩,“我一直想找这个,这几天刚到手。”
华绍亭抬眼打量,“让你花大价钱了吧,这龙雕得好,不是一般功夫。”他夸完,忽然补了一句,“你自己收回来的?”
顾琳是跟着他的人,并不是直接对外,她极少亲自收东西走货。华绍亭只不过顺便闲聊,没端着什么口气,但她就是心里一虚,直直答了一句:“不是。”
华绍亭抬手示意她过来,顾琳走近了。他忽然站起来揽住她的腰,顺势捻着她戴在胸前的珊瑚,似乎只想再看看。
他动作太亲昵,顾琳动也不敢动,整个人僵着,心越跳越快。
偏偏华绍亭还抬眼看她,那目光近在咫尺,却又像根本没有看见她,他成心低声问:“你脸红什么?”
还是这样,懒洋洋的口气,一双太伤人的眼睛。
顾琳在他手下几乎开始发抖,他却还是这个姿势,慢慢松开那个坠子,非常肯定地问她:“说实话,谁送你的?”
她脑子里乱成一团,最后抓住唯一的浮木,勉强镇定着低头,不好意思地说:“隋远。”
这样看起来一切都有了解释。
华绍亭一直笑,松开她坐回去,似乎越看她越觉得好笑。顾琳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背过身说:“黑子一冬眠,先生闲了,成心拿我找乐子。”
华绍亭故意绕到多宝阁边上,那上边放着一堆东西,“我得想想看,将来能送你们俩什么结婚礼物,省得他瞧不起我。”
“华先生…”顾琳看他这样,心里七上八下。他面上半真半假地问,开玩笑的态度,让她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在试探。
他不逗她了,挑了本书去窗边上,漫不经心地又问:“刚才说到哪了…嗯,这几天,外边还有什么事没有?”
顾琳手里一停,飞快地找到了答案,收拾好东西往外走,“陈峰那边一直盯着呢,跟我报过,万事平安。”
“嗯。一会儿回来,去查个电话,蒋家南楼。”
华绍亭这个电话打得是南楼的座机,等到过了晚上十一点才拨过去。裴欢等了蒋维成好几天也没有等到,当天晚上已经快睡了,电话一直响,是林嫂在前厅里先接起来的。
华绍亭声音很客气,“打扰了,麻烦让裴欢来接。”
林嫂往主卧里看了半天,灯光还亮着。但南楼第一次这么晚还有陌生男人的电话打进来,林嫂不想招事,直接说她家少夫人要睡了,明天再打或者留言,她去转达。
她话还没说完,外边突然有人回来。
林嫂一回头,忘了自己还在接电话,急得冲自家少爷使眼色,“少夫人…少夫人她收拾东西了!少爷,您上去看看吧!”
听筒里的人保持沉默,但也没挂。
蒋维成并不意外林嫂的话,他盯着她手里的电话,突然问,“这么晚了,谁打来的?”
“哦…对了,这个…”林嫂这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有电话,她拿起来问对方是谁,那人似乎很轻地笑了,明显有点中气不足的声音,他慢慢地说:“让蒋维成来接。”
林嫂呆了,这人…这人明明说得轻飘飘的,但怎么听都带着压迫感,活活像句命令。她有点不高兴,伸手把电话听筒递过去,“少爷,很奇怪,是个男的。”
蒋维成刚脱了外衣,微微皱眉,他伸手拿过去直接说了三个字,“她睡了。”
华绍亭的声音没什么波澜,“尽快帮我告诉她,阿熙病了。”
“以后这么晚,就别往家里打电话了。”蒋维成语气很克制,“是吧,大哥?我跟着裴裴叫一声,你不介意吧。”
华绍亭笑了,“随你。相比之下,我更介意你叫她裴裴,这是她家里人才能叫的。”
楼上有人听见动静出来。
裴欢批了件睡衣,扶着栏杆看见蒋维成,“你回来了…谁的电话?”
“没事。”蒋维成摇头,又对着听筒十分礼貌地说:“大哥身体不好,早点休息吧。我和裴裴先睡了,有事明天再说。”
他直接挂了电话,楼上的人却往下走,“他打来的?”
蒋维成拦住裴欢,她当着下人不和他争,转身回到主卧里,蒋维成跟着她进来,裴欢直接关上门问:“出什么事了?”
“看把你急的,老狐狸活得挺好,还有闲心打电话,一时半会死不了。”
蒋维成松开领带坐在沙发上,“林嫂说你等了我好几天…你到底是等我,还是等他电话?”
“我现在不想和你吵架,他到底说什么了?”
“阿熙病了。”
裴欢突然就跑到电话旁边往回拨,蒋维成过去一把拿起电话甩在地上,裴欢吓了一跳,他抓住她的手说:“我是你丈夫。我现在不希望你给别的男人打电话,听见没有?”
裴欢看着他的眼睛,他很生气,压着火,她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赌气,于是挣脱出去,拿来那份签好的离婚协议,“蒋维成,我知道你怪我,可我不想继续了。你还有Alice,或者随便谁…喜欢谁都可以带回来,你想娶谁都可以,我们没必要再这么耗下去了。”
他似乎想笑,但没笑出来,他拿着那几张纸,看也不看,死死握在手里。
“我不可能放你回去找华绍亭。”
“我忍够了。”裴欢看着他的眼睛,“你满意了吗,我还是受不了了!你对我做什么都行,但我说过,我什么都没了,只有这点可怜的自尊…你连这些都不留给我!我是贱…但我没贱到去卖自己!”
她越说越激动,想到那天晚上的饭局,忍不住伸手抽过去,“你竟然带我去见那种人…你…”
蒋维成完全不躲,她那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他脸上,打得她自己都愣了,转过身吸气,“对不起。”
他伸手扳过她的肩,逼她看向自己,他有双很招人的桃花眼,但那目光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把你救走那天,我就知道我完了。”
裴欢不去看他,却最终躲不开,逃不了。她看着他的脸,竟然看见他眼睛里湿润的光。
她惊愕到无法开口。
蒋维成慢慢地说:“我不会和你离婚,绝对不会。他能拿你姐姐逼你回去,我也有我的筹码。”
裴欢打开他的手,她终于明白了蒋维成的意思,“不…你不能…”
“裴欢,你想和我离婚,先考虑好笙笙。”
裴欢眼睛发干,她对着眼前这个相处六年的男人完全崩溃,她不断后退,直到撞到墙上。
她蹲下身抱紧自己,最终连声音都哑了,“为什么非要逼我,你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
他笑,颓丧地靠在沙发背上,“到底是谁在逼谁…裴欢,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我和他,到底谁是真心对你!”
他点了根烟,顺势拿过那些离婚协议,顺着火点燃。裴欢冲过去想要抢,他死拦着不让,她情绪紧绷到极点,疯了一样对着他厮打,“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这六年…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嫁给你,我嫁了…”
还不够吗。
这样彼此伤害的日子,同床异梦,以背相对,何苦。
如果世事不老,他是天之骄子,她不谙世事。
到底是谁先死在了记忆里。
蒋维成扔开那些着火的纸,他狠狠扣住她的手,低头吻住她,把她抵在沙发的靠背上,裴欢几乎觉得自己快要折断了,拼了命挣扎。她觉得脸上有什么东西滚落,但已经分不清是谁的眼泪,她的头被逼得不断向下躲,渐渐开始缺氧,逼得发狠咬他。
火终于烧完了,在地板上熄灭,一屋子焦灼的味道。
裴欢推开他,跑回自己房间,她靠在门后倒抽气,最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眼前一片黑,直直地栽了下去。
可能后来真的做了梦。
她看见自己很久都不敢去想的画面,混乱,没有次序,却又穿插在一起,像一部冗长的默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