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景浓赶紧反驳道,“不,子瑜,我只是想,或许你应该早些告诉我地牢的事。”
她生于大司马府,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可是也知道这朝野上下,自然是有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地牢又或者水牢,长宁城的权贵之家,想必总是有的。
她只是觉得,自己嫁给叶瑾这么久,却没能好好了解他,甚至叫他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另一面时对她的态度诚惶诚恐。
这个妻子做得…怎么这么不称职…
“也是前几日才修建完成,我未想能这么快的派上用场,便没和你说。”叶瑾解释道,“阿浓,大司马之位太过刺目,今日之事…”
“子瑜,既然你能娶我护我,我又有何不能随你跌宕一世?”
见过了青流,秋景浓越发觉得自己和叶瑾能在一起是不易的,天下的夫妻这么多,情人这么多,能像她们一样厮守,无非是上天眷顾。
秋景浓知足。
或许往日里秋景浓都不曾如此坦荡地表达情感,叶瑾全身一僵,下一秒,细密温柔的吻已经袭上她的脖颈。
秋景浓没有躲,踮脚迎上去。
漆黑的屋子里呼吸声渐渐急促…
第二日一大早,两人还在床第间缱绻,遥遥地便从宫里下了一道旨来,命叶瑾携爵赴任兖州总管,即刻启程。
听到这个消息,叶瑾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出任兖州?
慕子寒的乌师全军覆没,一夜未归一人,想必他也有所忌惮,便想要一杆子将他支出千里,来暂时缓解祸患么?
反正叶瑾归途遇刺,青天白日不少人都看到了,瞒也是瞒不住的,叶瑾索性声称自己下朝遇刺,腿部受伤,疾患不能上任。
慕子寒纵然不想将他留在长宁,也实在寻不得什么理由叫一个“腿部重伤”的权臣千里迢迢跑去兖州。
到了晌午,两人和叶瑛正在吃饭,便有小厮来报,说是何煦醒了。
秋景浓当即放下了筷子站起身来。
何煦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若是他不醒,她总是放在心里惦记着。
叶瑾也跟着放下了筷子,吩咐叶瑛乖乖把饭吃完,便和秋景浓相携去书房了。
因着何煦伤在背上,也不好移动,何煦昨夜便也就住在书房里,此时醒来,也是背朝上头趴在床上。
听说秋景浓要进来看他,何煦竟然还推辞了一番。
后来秋景浓想,大约是何煦一向以濯濯出尘,翩翩公子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有些不愿她看见自己这样狼狈的样子吧。
何煦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嘴唇也有些发白,不过精神倒是很好,正匍匐在床上翻看着什么东西。
一见叶瑾和秋景浓的身影,何煦甚至想要挣扎着起身,不过几乎立刻就被叶瑾按住了。
“怎么刚起来就看这些东西?”叶瑾伸手夺过何煦手上的东西,看了看,正是这几日长宁各府眼线的密报。
何煦温和地笑了笑,道,“我只是想找找看,上头那位究竟是为什么突然要出动乌师对付你。若是搞不清楚,我安不了心。”
“这些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叶瑾随手将那一叠情报塞进袖子里,在床边的小软墩上坐下来,视线恰好与何煦平齐,道,“他败了一次,短时间内不会再来一次,你就将心放回肚子里,好好在大司马府养伤罢。”
“可是告知了父亲?”何煦毕竟是人子,醒来还是怕自己的老父担忧。
叶瑾摇摇头,道,“只是说你离了长宁有些事要做,没外人知道你在大司马府受了伤,府上的人嘴都很严实。你放心。”
听他这样说,何煦才松了一口气,也许是出于某种他不愿意承认的私心,他更愿意在大司马府养伤而不是京郊的别院。
秋景浓这才得空,清了清嗓子,道,“师父救命之恩,景浓…无以为报…”
救命之恩啊…何煦眼神闪烁了一下,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恬淡的微笑,轻道,“不若夫人就当欠煦一个人情罢?”
秋景浓想想,好像也只有如此了,便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算是定了约定。
“夫人可还安好?”何煦眼见着秋景□□力旺盛,似乎没有被昨日的刺杀吓坏,心中唯一悬着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秋景浓忙不迭地点头,道,“我很好。”
托了你的福,我很好。
何煦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低低地笑了,再抬头是看着叶瑾,没头没尾道,“怎么,你们二人终究还是和好了?”
原本以为会得到肯定的答案,没想到叶瑾却摇了摇头,“我们从未决裂过。”
有些东西,只是缺乏一个契机罢了。
原来他和叶轩一样,别扭起来数头牛都拉不回来,任性起来也是没什么理智的,不过自从有秋景浓在身边,他固执偏颇的时候,倒是越来越少了。
何煦没再接话,只唇边的笑意绚烂夺目。
何煦养伤的这些日子里,慕子寒其实没想就这么放过叶瑾,想要揪着叶瑾抗旨的罪由不放,可那日街上看见的人不少,谁都看见了叶瑾确实遇刺。
何况叶瑾因着这个由头,已经多日不上朝了,更是捉不到什么小辫子。
慕子寒只得将远调叶瑾的时间向后推延。
倒是坊间,渐渐开始传言,说叶瑾遇刺是当今陛下受意,妒贤嫉能,心胸狭隘。
叶瑾是退敌千万,决胜沙场的将军,声望极高,很快,这股“谣言”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播开来,慕子寒再想要针对叶瑾做些什么,也是束手束脚,无力得很。
千百双眼睛就盯着叶瑾,若是他真出了不测,慕子寒纵然贵为皇帝,也难抵御悠悠众口。
这便是百姓之力量。
秋景浓问过叶瑾,坊间的那些流言,究竟是他授意放出的,还是真的是百姓自觉的,得到的只是叶瑾意味不明的笑容
又或者,其实两者兼备吧。
大约这个时候,慕子寒终于后悔那时与叶瑾做得交易,将叶瑾留到了朝堂之上。
在叶瑾遇刺到新年这段时间里,慕子寒唯一做得一件顺心顺意的事,便成功地并立了两后。
彼时叶瑾不在朝堂,何煦又请病在家中,典礼司早就松了口,此时也不好说什么,人人自危的朝臣确实无人反对。
不过无论对于长宁的百姓,还是对于大司马府,并立两后之事,都是毫无影响的。
秋景浓知道秋景裳原本就是个空架子,也对慕子寒的宠爱得失丝毫不感兴趣,因此并不在意。
地牢里关着的那个尚且活着的乌师也查没闹腾出什么大动静,叶瑾未在提及,秋景浓渐渐也不再关心,只一心一意地置办过年的事宜。
何煦伤的太重,虽然过了半个月,已经可以下床走动,若说看不出来,还是太勉强,因此,这个年,何煦大约要留在大司马府和她们一起度过了。
转眼就到了腊月,秋景浓也合计起年夜饭的事情。
李氏去了明信庵,正逢新春佳节,秋景浓想,无论如何都要将她请回来,还有叶轩,自那日以后就不见他来过,也是一个别扭的人。
若说叶府的这三兄弟的共同点,决计是别扭。
不过…她的子瑜似乎要好一点…
秋景浓双手拄着下巴趴在窗台上看着窗外簌簌飘落的小雪,一瞬不瞬,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瑾就倚在她身边,头枕在秋景浓的腿上,微蹙着眉毛翻着一册本子,看得认真。
榻下离两人不远的地上摆着一个火炉,炉中的炭烧的正旺。
也就是因为屋内的炭烧的旺,秋景浓就算开着窗,脸色也红扑扑的。
青流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朝秋景浓示意了一下,便走到香炉旁,换了里面已经燃尽的香屑,又重新点着。
这两个人静静偎依的样子,叫她想起四个字。
神仙眷侣。
青流这么想着,微微有些失神,就听见清朗的声音在微醺的空气里响起来,打破了一室静谧。
“在想什么?”
秋景浓眨眨眼睛,将目光收回来,还是用手托着腮帮子,一双美眸灿若星辰引人遐思,“没想什么,发发呆而已。”
今年的雪仿佛格外地多,三天两头便落一次,倒是忙坏了院子里洒扫的府丁。
叶瑾抬手扯过一个白狐裘的毯子给秋景浓丢过去,见后者不为所动,只得撑起身子,亲手给她围了个严严实实
“腊月里开着窗子,寒气重,小心着凉。”
第99章 雪中温情
秋景浓整个人被白狐裘毯子围得严严实实,脸色称得越发红润起来,转了转亮晶晶的眼睛,道,“其实我有点热…”
“想做什么?”叶瑾看她眸光闪动,就知道她又在合计着什么,反正已经起来,索性将手里的本子丢到一边,专心致志地看着她。
秋景浓被看穿了,咧着嘴笑了笑,突然就翻身从榻上滚了下去,趁着叶瑾还没有反应过来,伸手便把他往榻下拉。
叶瑾果然是毫无防备,一个趔趄差点被秋景浓从榻上拽下来。
青流觉得事情的后续发展大概是外人不宜观看了,蹑手蹑脚地准备退出去,就听见身后响起女子响亮的声音。
“青流你先别走,去把兜帽披风拿来。”
秋景浓说完,转头又对微微发愣的叶瑾说道,“子瑜,我们出去赏雪吧。”
从前在秋府,下了雪她总要去出去玩雪的,崔氏虽然刻板,倒也不拘着她。
去年的冬天没怎么下雪,秋景浓心情不佳,尚且不知道未来如何飘摇,过得甚是索然无味。可现在不一样了,叶瑾就在她身边,秋家也马上就要回来了,未来再有种种坎坷,她都毫无畏惧。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啊。
为什么不高兴一些?
赏雪?
叶瑾笑着点点头,瞟了一眼窗外飞扬的雪花,这人只是想出去赏雪么?怎么看都有玩上一番的心思呵。
这边,青流已经麻利地从里间的柜子里寻了两条滚着雪白毛边的兜帽披风出来,正走到榻前。
“你去叫阿瑛也出来吧。”叶瑾吩咐道。
那个孩子恰恰也喜欢在雪里玩耍,和这个小姑娘心性的嫂嫂倒是志趣相投。
秋景浓一听更高兴了,抓起兜帽披风仔细地给叶瑾穿上,踮脚将帽子也带上,退后一步眯眼端详一番,竟然伸手在叶瑾脸上戳了一戳。
嗯嗯,这般挺拔风姿,这般风华绝代,真是赏心悦目极了。
手还没收回来,就被那人捉住,送到嘴边吻了吻,宠溺道,“你也快些穿上,我们便出去。”
秋景浓脸颊粉了粉,赶忙自己动手披上披风,和叶瑾走了出去。
伸出手,任由凉凉软软的雪花落在素白的手心里慢慢融化,秋景浓凑近一株青松,伸手便要折。
一连着下了几日的雪,连铮铮傲骨的青松都被压得弯下来,秋景浓将树枝压低,猛地松开手,那积压在松枝上的雪便悉数弹落在她身上,凉凉的晶莹一片。
秋景浓玩得不亦乐乎,冷不防地被人从背后拉了一把,回头,正对上叶瑾无奈的神情。
“若是着凉了,我可不叫府医给你煎药。”
秋景浓皱皱鼻子,哼,他又来管教她!
两个人相携着刚走没多久,就看见几道门外笔直地朝着边冲来的白衣人影。
小小少年从上到下都是一片白色,几乎要融进这一片白雪里,黑亮的眼睛里一片星光。
“兄…兄长…”叶瑛气喘吁吁地打了声招呼,看了一旁微笑的秋景浓一眼,却没说话。
秋景浓一挑眉毛,“嘿,你这小没良心的,还是我提议出来赏雪的,连个招呼都不打。”
叶瑛也不说话,离秋景浓还有几步,突然抬手飞过一个雪团来。
秋景浓猝不及防地挨了一下。
雪白一团的少年人却早就跑远了,得意洋洋地扬起下巴,道,“见面礼怎么样?”
秋景浓几乎是立刻便弯下腰去,团了一个雪球,扬手刚要打,突然顿住,扭头笑眯眯地问叶瑾道,“喂,若是我把阿瑛打哭了,你不会帮着他打我吧?”
叶瑾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宠溺道,“不会。”
叶瑛这下心里可不平衡了,扬眉质问道,“若我把嫂…把这个女人打哭了呢?”
那人毫不犹豫地回答道,“那为兄便要好好教训一下阿瑛了。”
叶瑛撇撇嘴,一个雪球便迎上去。
叶瑾是何等身手,轻轻松松便接住了叶瑛飞过来的雪球,握在手里没一会儿便化了,手上一凉,竟然有些凛冽。
那边秋景浓得了叶瑾的首肯,当然毫不客气地一个接一个的攻击叶瑛去了,一不留神,一个雪球剑走偏锋,直直地打在叶瑾脸上。
秋景浓神色一僵,琢磨着跑得离叶瑾远些。
他大概不愿意参与到这样幼稚的嬉闹里来吧。
没想到那人竟然弯下腰,抬手便打过一个雪球来。
叶瑾起初是真的没打算和她们闹做一团的,他自幼生长在佛门静地,华州又偏南,很少下雪,有那么一个顾卿言陪着,后者却身体极差,自然是没打过雪仗的,只是没想到,其实看似幼稚的游戏竟然这般有趣。
渐渐地,许多积压在心里的事情都被忘到了脑后,他喜欢看这样活力四射的叶瑛,不再是平时那个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他喜欢看这样蹦蹦跳跳的秋景浓,像一个孩子一样露出单纯漂亮的笑容。
那时候他想将她捧在手心里好好爱护,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做到了…
三个人很快就玩开了,身上头上都沾满了雪,远远地看上去,就像是三只矫健的白熊。
青流抱着一个袖套,静静地站在房檐下看着远处院子里打闹的三个人,微微眯起眼。
她从来没想过叶瑾也会这样玩心大发,完全没有了从前那般冷冷的风韵。
这一年多来,这个人,已经变化了太多。
究竟是小姐将他改变了,还是这是一个少年成长为一个男人必然的结果呢?青流想不明白,思绪却渐渐飘远。
目光望向簌簌落雪的乌黑房檐,被切割的四角天空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叫她眼花缭乱。
在视线看不见的某个角落,那个人一定也在看着眼前三个嬉戏打闹的身影,看着这随北风飞舞的洁白雪花,也许他只是看着,心底不会泛起波澜。
青流忍不住四下扫视了一番,这个人啊,他现在会不会就坐在屋檐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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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很久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雪了。
长宁最繁华的北市也进入了冬歇,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一辆马车呼啸而过。
陆葭伊觉得自己最近可能是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