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瑾摇摇头,秋景浓没有继续问他去落星阁的下文,叫他松了口气,回答道,“他专攻医术,他有个极为要好的师兄倒是在落星阁。”

秋景浓有些讪讪,她现在算是怕了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也不想谁再给她些天机妙语。

落星阁,还是远离为妙。

吃了早饭,几个人便步行上山了,潋滟山机关重重,关卡繁多,幸好有书美人的带领,倒也没受什么阻碍。

秋景浓倒是没想到,潋滟山几个分部,第一个撞见的竟然就是落星阁。

大约她紧张的情绪太过外露,叶瑾已经感觉到了,凑近她低低道,“你不必怕,我们今日不是来落星阁,是去镜湖。”

秋景浓这才点点头,拉着叶瑾的袖子往前走。

书逝难得回来一次,自然想去阁里和他师兄叙叙旧,只可惜其余几人皆是不想进入,便只得先将他们送到镜湖去了。

打落星阁经过再往上,没走出几步,迎面便撞见一个人朝下走,颇有气势,丝毫不像秋景浓一路见到的其他人那般平和清逸,哦当然,这“其他人”里并不包括书逝。

那人见了一行人,只是朝书逝点点头,对秋景浓和其他人视若无睹,便擦肩而过,显得相当无礼又清高。

书逝撇撇嘴,扭头解释道,“那是无忘,我上京那时来落星阁的,不知道什么来头,脾气大得很。”

一直盯着他直到他错身而过还回头去看的秋景浓转过头来,“不知道什么来头?”

“他来潋滟山时已是前尘尽忘,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师兄见他可怜,又颇有天资,便留下了。”书逝解释道。

前尘尽忘么…

秋景浓却觉得他就是一个人。

失踪已久的一个人。

她二哥,秋意风。

第82章 镜湖遭拒

“怎么?”叶瑾察觉出秋景浓的异样,捏了捏她的手指。

秋景浓摇摇头,“刚才那人长得和我二哥很像。”

叶瑾是没见过秋意风的,他从华州般若寺回京时,秋意风已经在戍边了,偶有回京的日子,也从不曾出席宴会,后来叶瑾赶去东陲支援,那时候秋意风已经失踪了。

“你确定?”叶瑾闻言也回头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只望见一个狂傲的背影,大步流星地往落星阁走去。

秋景浓点点头,是不是秋意风,等见了落星阁主,书逝的师兄便可以知道了,这个无忘又不会离开,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先到山顶的天池去,见见潋滟山的山主。

叶瑾见她并非十分急切,也不知道秋景浓从前与秋意风是否要好,也没放松脚步,一味朝山顶去了。

沿途又经过几座楼宇,都是潋滟山各部的亭台楼阁,名字风格各异,却都极有灵气。

秋景浓好奇地左瞧瞧右看看,拉着叶瑾修长有力的大手,宛若游山玩水,好不自在。

没想到到了天池入口,一行人却被两个白衣童子拦住了去路,毕恭毕敬地朝走在最前面的书逝行了礼,一番耳语。

书逝这才一跺脚,懊恼道,“我忘记了,师父每年这时都在闭关,是不见客的。”

话说完,便偷眼去瞟叶瑾,见后者微微抿起了嘴,便知道大事不好,叶瑾生气了。

“不过顾卿言的病,我便能治。”书逝忙不迭地补救道。

他自知理亏,镜湖先生每年秋天闭关不见客,怎么可能忘记,无非是想要诓他们跑一趟罢了。

叶瑾没当即变了脸色,是知道书逝的用意——他想要看看,顾卿言对于叶瑾而言,究竟值不值得抛下长宁城的乱局。

答案显而易见。

书逝一向自诩看人精准,没想到叶瑾竟将顾卿言与他的交情隐藏的这样深,深到北疆朝夕相对的相处,也不能叫他完全放下心来。

毕竟,顾卿言是慕子宸派去的监军。

“无妨,退一步讲,我留在潋滟山一些时日便可,子瑜兄莫要恼他。”久久沉默的顾卿言开口便是安慰叶瑾,亦可见他对叶瑾也是看重的。

秋景浓听书逝的话,不满地挑了挑眉,后者正对上她的目光,眼珠一转,道,“她…我自然也是会尽力的。”

叶瑾的神色这才算是有些松动,微微颌首。

书逝松了一口气,伸手朝一处楼阁一指,道,“既然如此,便和我去千金阁歇息吧?”

秋景浓顺着他的手指遥遥望去,正是几座楼宇里最为华丽堂皇的那座,没控制住,“噗”地一声笑开了。

书逝朝秋景浓翻了个白眼,道,“怎么,你又有什么意见?”

秋景浓连忙摇摇头,道,“没有没有,只是觉得这座千金阁和书神医你气质不符啊。”

“我怎样的气质?”书逝斜睨她一眼,就等着秋景浓说出些话来好挤兑她,她们大概是命格犯冲,实在不能平和共处。

“神医总是一身粗布打扮,可见对俗世享乐之事不甚在意,可这楼宇却堂皇气派得很,”秋景浓停了停,道,“修建之人可是云国人?”

书逝免不了地“嘁”了一声,撇过头看了看叶瑾,道,“仿佛现在长些脑子了?”

见后者一如既往地纵容他毒舌,口气也软下来,解释道,“进了潋滟山,便没有云兴之分了。”

没有…云兴之分啊…

如果落星阁门口撞见的人真的是她二哥秋意风,她到底要不要将他带回长宁呢?

秋意风那样狂傲的人,没了记忆,也没了家…

秋景浓没再接茬书逝的话,低着头跟在叶瑾后边往千金阁走,书逝见她无意与自己论争,自觉无趣,又去琢磨新晋感兴趣的顾卿言了。

“怎么,魂不守舍的?”低低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来,秋景浓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对上叶瑾漆黑如玉的眼眸。

“我在想…”秋景浓话到嘴边却突然转了念头,“书逝方才说,‘她自然也会尽力的’是什么意思?”

那时书逝是看着她的,难道她也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病?

“你不要老是乱想,阿浓。”叶瑾有些头疼,展臂将她搂在怀里,轻叹了一声,道,“都有我在。”

都有我在…

是啊,一直一直,叶瑾都在她身边,帮她抵挡了所有琐事,她却不能帮助他一丝一毫。

“子瑜,我不是什么都不懂小姑娘了。”秋景浓轻声说道,很多事情,她也想知道,想要和他一起决定,而不是像一只金丝雀,被他捧在手心里。

没想到那人竟然只是低眉浅笑,神色温柔得过分,低声应和道,“嗯,对,阿浓什么都懂。”

秋景浓一怔。明明很严肃的事,怎么叫叶瑾一说就有点变味?她最近变得有些猥琐的了吗难道?

放慢脚步和叶瑾微微错开,秋景浓肃容道,“我是说认真的,子瑜,我是你的妻子,理应和你一起分担,你不要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都自己撑着。”

叶瑾对于秋景浓此番莫名地执着有些讶异,不过很快露出释然的笑意,从善如流,“好。都听你的。”

妻子…

唇边扬起一抹惊艳时光的宠溺笑意。

也不知道他到底听进去多少,有没有放在心上,秋景浓无奈地将目光望向远处的碧蓝天幕。

—————————————————————————⊙▽⊙我是卖萌的分割线—————————————————

黄昏十分,潋滟山四处的楼阁都升起了袅袅炊烟,远处的云在残阳如血的天空勾勒出神秘莫测的美丽图景。

这样的景致,在长宁是见不到的,唯独只有潋滟山,才能一览无余。

不知道这潋滟山的山主究竟是何方神圣,也不知道最初的最初,潋滟山的第一任山主是怎样发现这样一个隐世的好地方。

秋景浓盯着绚丽的天空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道,“子瑜,你可曾见过潋滟山主?”

身后的男子抬手抚上秋景浓的肩膀,目光温柔专注,似乎要把一生的凝视都给她,“未曾。”

“历代潋滟山主皆是终生隐于山顶镜湖湖畔,世间能见山主真容者寥寥无几,即便与千金阁私交甚好的父亲,也未曾见过。”

这就是书逝会和叶瑾在一起,搅入大兴的党争的原因吗?

提到叶域,秋景浓眼神一暗,想起自己此次出来的目的,心里一阵翻涌。

侧身抬起手搂住叶瑾的脖子,秋景浓踮起脚,将头埋在叶瑾的肩颈处,闷声唤道,“子瑜…”

听到父亲的噩耗时,你是不是很难过…

怀中柔软温热的小妻子少有的投怀送抱,那人漆黑的眸子眸色渐深,慢慢地俯下身,反手将她抱住。

夕阳缓缓西沉,斜晖笼罩在两人身上,给相拥的两个人镀上了一层金色,柔和明亮。

叶瑾在这个时候想起很久以前,他们在华州般若寺的山顶上,也是这样一个黄昏,也是扮做男装的秋景浓,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候那个厉害的小姑娘对他处处戒备,而此时,她却在自己怀中。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他已经把这个小姑娘放在心中一个特殊的角落里了。

所以在后来碰见真正的秋意南的时候,他才会心思一动,说不清原因地将自己的玉佩解下来,叫秋意南交给她。

他想告诉她,那一日,他其实一眼就认出来她了。

可是她不懂。

她还是一次次地躲着他,怕他怕到不肯和他共处哪怕一小会儿。

那时候他就想啊,秋景浓,你什么时候能放下对我的戒备,能看看我呢…

明明是她跌跌撞撞冒冒失失地闯进了他的心里,搅皱了一池春水,却总是以为他对她别有所图。

他想要的其实很简单,无非是她而已。

还好,现在她就在他的怀里。

“子瑜,明天我们去见见无忘吧。”秋景浓靠在叶瑾怀里,低声说道。

叶瑾“嗯”了一声,似乎并不想要破坏这一刻的静谧与温存。

“若他真的是我二哥,”秋景浓想了想,道,“我想带他回长宁。”

即便荣极一时的大司马府早已灰飞烟灭,即便,她们早就没家了…

“阿浓,你想没想过,或许留在潋滟山,对他来说会更好。”叶瑾轻轻地说道,声音在秋景浓头顶盘旋如乐音。

或许是吧…

如果一个人选择忘记,又何必再叫他想起呢…

可是,秋景浓终于摇了摇头,道,“可是二哥应该记得,他是秋家的人。”

叶瑾不再应答,只是静静地搂着秋景浓,看夕阳渐渐下沉,终于隐没在了遥远的地平线。

暮色里,响起低低的叹息。

“子瑜,我们回家吧。”

第83章 尽忘前尘

第二日用过了早饭,叶瑾便提出去拜访落星阁。

书逝原本就想寻自己的师哥叙旧,因着他们滞留在此才暂时作罢,没想到叶瑾竟然主动提出去落星阁,因此相当高兴,当即痛快地应下了。

席间几个人商量一番,最终决定,顾卿言留在潋滟山千金阁,待病情好转再回长宁,而叶瑾和秋景浓见过了无忘,便下山启程回长宁。

叶瑾对这个安排很是满意,顾卿言的病多半是心病使然,虽然早就知道了秋景裳封了皇后,但毕竟不是亲眼所见,若是此番与他们一同回京,见到长宁现如今的情形,八成还是承受不能的。

不过他却没想到,慕子寒会立秋景裳为后。

他因着柳遥的缘故,恨极了秋家,更恨极了秋景裳,却只是冷落她,即便早就纳了家境殷实的谢颖之,当初正妃之位也不曾犹豫地给了秋景裳。

叶瑾猜不透他的心思,不过秋景裳安稳,对秋景浓也算是一种宽慰,叶瑾不甚在意。

顾卿言因为身体太虚弱,不宜上上下下地走山路,便留在千金阁里没有去。这样一来,去落星阁的便只有叶瑾,秋景浓和青流青沙了。

书逝对于无忘便是当初无故失踪,害叶瑾援军东陲重伤失明的秋意风,倒是颇为笃信。

按他的话来说,无忘那般狂妄自大,理应出自昔日横行霸道的大司马府。

秋景浓虽然不同意他的说法,不过那人实在太像秋意风了,终究还是要寻来看看。

虽则从前在大司马府秋意风一向视她们母女为眼中钉肉中刺,但他还流着秋家的血脉,而秋家,在秋长天畏罪自杀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成为了一盘散沙。

秋景浓怎么能够天真的以为,被流放蜀地的郑氏还会和自己娘亲和睦相处呢?

千金阁到落星阁看着不远,走着却要不少时间,秋景浓正向前走,袖子突然被拉了一下。

回头,是青流担忧的神色。

“怎么了?”秋景浓放慢脚步,侧耳过去,以为青流要说些什么秘密。

青流却忧心忡忡地说道,“小姐,若那真是二公子…”

秋景浓不明所以地挑挑眉,“怎么?”

“他会不会以为小姐当时袖手旁观,放任大司马府的倒台而记恨小姐?”青流一咬牙,将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

记恨她?

这种随便找来一个靶子寄托愤恨的做法,倒像是秋意风能做出来的事。

“他记恨我和娘亲的事,还少么?”秋景浓笑笑,没当做一回事。纵然秋意风恼她,她也不能将他扔在这里。

人可以有很多种活法,她们秋家的人,一向活得清醒。

青流咬咬嘴唇,瞟了身后冷着脸跟在后边的青沙一眼,犹豫片刻退回了青沙身边。

她的小姐总是愿意相信人心向善,可天底下哪有那般蹊跷的事,遇见的每个都是善辈。

不多时,一行人已经到了落星阁,大门口的两个白衣童子一见书逝,立刻退后一步,毕恭毕敬地施了个大礼,其中一个转过身,快步朝阁内走去。

从打进了潋滟山的地界,一路上遇见的人见了书逝,必然都是大礼,更别说千金阁里的唯首是瞻了。

秋景浓有点好奇,看书逝一副点儿啷当玩世不恭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应该受到这么大礼遇。

眼看着落星阁里有人影闪出来,秋景浓微微蹙了蹙眉。

但愿这个阁主不要说出些什么她不想听的谶言来。

她已经不愿意去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既然老天给了她一次重新活过的机会,为什么不按照自己的意愿,而是按照那玄乎其玄的“天机”去过自己的人生?

或许是她的神色过于凝重,一只手适时地覆上她纤细的手指,传来一股温暖而安定的力量。

叶瑾总能轻而易举地发现她情绪的波动。

秋景浓侧头朝叶瑾点了点头,再转头,就对上一双清冽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