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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去不去啊?”
张蔓的手在男人胸前绕圈圈。
他眸色蓦地一紧,翻身压住她:“与其谈那些不相干的人或事,不如做点更有意义的事。”
张蔓抬头看他。
明明和十年前说的是类似的话,但他的眼里,再也没有波动与疼痛。
真好,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遭遇都该被原谅。
她笑着勾住他脖子,弯了弯眼睛:“好。”
云雨初歇,天边逐渐泛起了鱼肚白。
两人在房间里穿戴整齐,拉开窗帘,打开吊灯,拨通了跨越太平洋的视频电话。
视频很快就接通了,N城这会儿是中午,张慧芳刚带着孩子吃完饭,正在教她做算术。
五十多岁的女人,还保持着苗条的身材,头发烫得微卷,穿一身漂亮的小洋装,身边坐着个六岁的女娃娃,一张笑脸粉嫩可爱,眉眼像极了他。
女人脸上有点抓狂:“五加七,五加七等于十二,不等于十四!”
那边小女娃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笑得亮晶晶的:“不对不对,我都掰着手指头数了,就是等于二十一。外婆你看我,一、二、三……”
“所以说为什么你每次掰小拇指的时候,无名指也一起下来了呢?”
小姑娘想了很久,挠挠头,眼神困惑:“好像是哦……可是它就是跟着一起下来了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刚苦恼一会儿,突然眼尖瞥到大大的ipad屏幕,于是数也不数了,从椅子上飞奔下来:“爸爸!妈咪!”
“嗯,晨晨宝贝。”
张蔓转头看他一眼。
男人的声音里,像是含了一团棉花,脸上带着那样温柔的表情,笑意盎然。
父女两开始很有默契地隔着屏幕玩猜谜游戏,张慧芳则另外拿了个ipad,和张蔓视频。
“要我说过干脆让晨晨回国读书吧,你看她在美国读的幼儿园,眼看着快七岁了,算术还得掰手指头。”
张蔓笑了:“这边比较重视对孩子的兴趣爱好以及思维开发,我觉得比小小年纪学加减乘除更重要些。”
她说着眨眨眼睛:“妈,是不是我弟长大了,你又想带孩子了?”
张慧芳在她大二那年生了个大胖小子,今年都上高中了。
“提起他我就来气,现在国内高中不像你们那会儿了,不让上晚自习,他倒好,天天一放学就往网吧里跑,我跟你徐叔叔都逮他好几回了。”
“行了,你也别着急,下回我打电话给他,问问怎么回事……”
“我能管吗?一跟他说,肯定吵架,也就你回国能管管他了。还有,最近你徐叔叔腿有点不好,我寻思着让你下次回来的时候给他带点钙片,我之前吃得觉得挺好的……”
“嗯,奶奶呢?奶奶这两天怎么样了?”
“你奶奶身体还不错,每天跟我一起出去跳舞,轻盈着呢……”
母女俩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日常琐事。
一通电话,打了整整一小时。
挂了电话后,张蔓看着男人唇边的笑意,忍不住扑上去又亲了他好几口,亲得他一张俊脸又开始泛红。
男人喉结上下滚动,顺势搂住她:“蔓蔓,再这样下去,你今天还想不想睡了?”
眼看着天都亮了。
她坏坏地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咬住他耳垂上那颗痣,果不其然听到他一声吸气。
男人一下翻身压住她,刚穿好的衣服又开始凌乱。
“你想生几个,都行……”
初晨的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房子里,驱散了漫漫长夜的黑暗。
男人深吻着怀里的妻子,不知不觉收紧了抱着她的胳膊。
什么爷爷,什么回家,对他来说,太无实感,像是年少梦回时,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他早就有他自己的家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系列正式完结啦!关于前世uf线,我构思了很久,不知道还有没有必要写,毕竟这一世就是前世的重生了,再写一条if线,怎么去圆都感觉怪怪的。如果写,或许就是写出原原本本的悲剧结尾,你们还想看吗……hhh,我想想都虐的慌。
第84章
六十年后, 北京, 中央电视台, 《他们的一生》节目录制现场。
女主持人面容温婉,五十岁上下的年纪,身着浅灰色套装, 在摄像机前显得端庄而游刃有余:“各位观众朋友们晚上好,欢迎收看每周五晚上的《他们的一生》栏目, 我是主持人舒雪。”
和现代人相对开放的审美不同, 这档节目的主持人气质非常古典, 连笑容都遵守着几十年前笑露八颗齿的标准:“本期我们请到的嘉宾和以往都不同,并不是受访者本人, 而是他的女儿,大家应该都不陌生。让我们欢迎中国现代著名的新闻学家、杂志《志事》的主编,李忱女士。”
在看台上热烈的掌声之后,一位头发花白、气质绝佳的女性走上台, 她身形纤细,皮肤偏白,五官立体,脸上虽说有着与年龄相符的皱纹和零星斑点, 却丝毫盖不住出尘的气质风华, 反而有一种随着岁月老去的随意与优雅。
“李女士请坐。”
主持人在看到唇边带着和蔼笑意的李忱后,认真了许多。
“李女士你好, 我是本节目的主持人舒雪,很高兴能邀请您作为我们这一期的嘉宾。”
李忱颔首, 微笑:“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主持人与她握了手,恭敬请她坐下,开始了问题访谈。
“今天对于李女士来说,应该是个非常特殊的日子,对吗?”
虽然来之前,李忱已经拿到了问题台本,也知道第一个问题就是引出今天访谈内容的主角。
但听到主持人的问话后,她还是停顿了片刻。
大约十秒钟的安静后,李忱将鬓角斑白的头发往而后捋了捋,点头:“是的,今天是我父亲李惟先生的三周年忌辰。”
主持人配合地叹了口气,一半是为节目效果的表演,但另一半也是确确实实的怀念与唏嘘:“时间过得真快,没想到李惟老先生已经离开我们三年。还记得三年前,我们节目组联系了老先生,想请他亲自过来录制一期节目,他同意了。谁知等到快要录制的那天,节目组却接到消息说,老先生重病,进了医院……”
主持人说着有些感慨:“这一转眼,三年过去了,真没想到我还能再做这个访谈,虽然并非本人。”
李忱垂下眼,看了一会儿现场布置的透明茶几,半晌后又抬起头,带着笑意看着主持人:“我父亲这一生极重承诺,他答应过的事没能做到,临终前多有懊悔,也嘱咐过我,如若有机会,希望之后能替他做这个访谈。”
她目光真诚地看着舒雪,这一眼,竟然让一贯镇定的主持人有些微的晃神。
像,真的很像她父亲。
三年前,李老先生病危,她曾经代表节目组去了N城探望,那个一世传奇的学术大佬,白发苍苍、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几乎没有了声息与起伏,但那安静苍老的面容,让人看一眼,就能感觉到沉稳与心安。
那是一种岁月沉淀的伟大力量。
“李老先生在世九十二年,创造了太多属于人类科学的奇迹,来,让我们看一下老先生留下的照片。”
主持人举起手,示意场务播放相片和一些短片。
这些相片都由李忱本人提供,其中有很多都是之前从未面世过的,非常珍贵。
第一张自然是六十年前,李惟在诺奖颁奖典礼上的照片。
极其年轻的男人,西装革履,风姿卓越,英俊的脸庞和唇边浅浅笑意让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夙夜匪懈、勤勤恳恳的科学家,倒像是哪个出席电影节的明星。
台下自然是一片轰然。
来的观众里也有很多年轻人,他们出生的时候,这个中国当代伟大的科学家就已经老了,虽然大家都知道老年时期的他依旧风华绝代,但看到他年轻时候的照片,还是惊呼出声。
主持人也有一瞬的恍然,随即笑道:“这张照片我小时候就见过,就贴在我母亲房间的墙上,听我母亲说,她们那个时候,可是把李老先生当成偶像来崇拜的。老先生年轻的时候,一定有非常多的追求者吧。”
李忱笑了笑:“这我不清楚,不过我想应该是的,我父亲是个很优秀的男人。”
之后,相片往后翻,是一张合照。六十年前的摄影技术已经足够先进,无比清晰的像素,丝毫没有老照片的感觉。照片里,碧蓝色的大海边,金色沙滩上,年轻男人轻轻搂着一位较小甜美的女子,笑意温暖。
主持人看向李忱:“请问这张照片是?”
头发花白的她眼神怀念,声音都轻柔了许多:“这张照片是我的父亲和母亲,在我出生后那年,我的外婆帮他们照的,就在N城的海边。”
主持人顺着照片,开始了讨论:“人们都说,天才与伟人的背后,往往有个伟大的妻子。通过李老先生的生平经历,我们也知道,您的母亲张蔓女士曾经一路追随他,从B大,到斯坦福,后来又到他任教的普林斯顿大学。并且两人在中年之后回国,在B大任教,直至老先生退休后,张蔓女士陪他回N城疗养。几十年的时间里,她对他不离不弃,一直陪伴在他身侧。这样毕生的支持与陪伴,相信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您的母亲真的很爱您的父亲。”
李忱也知道,这档节目邀请的嘉宾全是近几十年来,对人类社会有贡献的各界精英人士,但节目的重心并不是他们的事业成就,而是在光鲜背后,鲜为人知的生活。
所以她听到主持人问话的侧重点,也并不闪避。
她稍稍想了一会儿,略显浑浊的眼睛里带了温柔的笑意。
“我母亲对我父亲的支持和追随,想必是人尽皆知的,网上随便一搜关于我父亲的家庭或者情感经历,出来的通稿大多都是,他的背后,有一个默默支持着他的妻子。”
“但在我看来,他们之间的感情,并不是支持与追随,那么简单。”
“而是爱,与拯救。”
主持人听到她的回答,表情微讶:“拯救?这个说法倒是从未听过。”
她微笑着示意她继续。
李忱伸出左手,轻轻拨着右手上的檀木佛珠:“过了这么多年,当年的知情者大多离世了。所以有件事估计现在很多人都不知道,连我也是成年后,我母亲告诉我的。”
她的声音,略微颤抖:“我的父亲,他曾经是一个确诊的精神分裂症、妄想症患者,并且病情非常严重。他年幼丧父丧母,也因此在福利院里度过了整个童年时期,他遭到家人的抛弃、还有许多同龄人的排挤和虐待。于是,由于家族遗传和童年时候灰暗的经历,他患上了极其严重的精神分裂症,他妄想出了两个完全不存在的人,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是他的玩伴,这两个虚无的‘人’,一直陪伴他到他的高中。”
李忱缓缓诉说着,整个演播厅却产生了一阵小骚动,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没想到李老先生的同年竟然这么悲惨,还有,精神分裂症?妄想症?
这些隐秘,实在是太惊人。
连女主持人都愣了半天。
“据我所知,李老先生一直在去世前,回N城疗养的那几年还在辛勤地从事科研工作,并且这些年他几次在公共场合露面,完全没有任何精神分裂症状,这……”
李忱笑了笑:“对,他大概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让精神状态和心理状态保持在正常人的水平。但之前,情况真的非常危险。听我母亲说,在他高二那年,由于一些意外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从而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自我厌弃,并且极其厌世。如果没有我母亲在他身边的陪伴,或许他根本走不出来。”
她面带笑意,讲了许多那些年的事情,包括张蔓十多天的寻找,后来的细心陪伴,并且之后,她为了他,念了神经生物学,最后成了他的私人心理医生。
她的话语很平淡,但就是这样淡淡的叙述,却让台下很多年轻观众都红了眼眶。
这种平静中带着巨大力量的爱情,不论在什么年代,都能让人感怀于心。
“许多医生,对于病人的治疗都存在某个阶段,但我母亲对我父亲的治疗,却是整整一生的救赎。她对于他,可以说是活着的信念和所有坚持的意义。”
听她说完,主持人十分应景地播放了一段短片,是李惟当年拿诺奖时候的演讲,最后一段。
台下一阵喧哗,主持人看完后心有所感,轻轻拍着手:“‘我的生命中,有两件最重要的事,物理和她。物理给了我在黑暗中思考的能力,而她,给了我光明。’这段话,曾经被网友戏称为二十一世纪最佳情书模板,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其中真正的含义。”
“是,就连我的名字,也与此有关。‘忱’字,是指热情和真诚的情意,我父亲说,很像是驱散长夜的初阳。我的小名叫‘晨晨’,也有此意。”
……
这个访谈整整进行了一个半小时,一周后,收视率突破了该节目的历史纪录,网上掀起了一阵现代人对于爱情的思考与探讨。
六十年后的今天,随着社会与经济的发展,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变得泾渭分明,离婚率越来越高,相亲也越来越普遍。于是,这种至死不渝的爱情给予万千网友的内心非常剧烈的一击。
一周后,节目播出后的当天晚上,李忱正在北京的家里准备和丈夫一起吃晚餐,却接到一通电话。
是该节目的主持人舒雪,她并非通过节目组联系的她,而是用的私人电话。
“好,那就七点吧。”
一小时后,中关村某咖啡厅。
李忱到的时候,舒雪已经在那儿了。她今天没化妆,头发也随意地扎在脑后,脸上也有了一些斑和皱纹。
李忱一怔,险些没认出来。
舒雪倒是早就看到了她,冲她招手:“这儿。”
两人年纪相差十来岁,之前一起录过一起节目,相谈甚欢,这会儿丝毫不拘谨。
“我应该比你要小十一岁,可以喊你一声李姐吗?”
李忱愉悦地点点头。
其实她的性格,和李惟和张蔓两人都不像,可以说是从小皮到老,也最爱交朋友。
上次在访谈时装了一个半小时的端庄优雅,装得她脸都僵了。
“当然可以,小舒。”
“李姐,我今天找你来主要就是因为你上次访谈中,后面说的一句话。你说,诚然你母亲非常爱你父亲,但你父亲对她的爱,是你没法形容的深厚。“”因为节目时间有限,你好像也不愿意多谈,节目里就几句话带过了。但我后来实在是心里痒痒,辗转难眠,所以冒昧联系了你……这种感觉就好像追了一本小说,却没看完结尾。”
李忱难得笑得爽朗:“小舒,没想到你到了这个岁数,还这么八卦。”
舒雪眨眨眼睛:“我这个年纪怎么了?八卦是人类的天赋!”
也是,现在这个年代,年龄除了能改变外貌,对于每个人行为的约束少了非常多,那些‘老年人就应该怎样怎样’的刻板印象,似乎早就不复存在了。
北京街道上,穿着吊带衫、短裙的老太太,还有脖子上挂着耳机和球鞋、准备去健身房的老头比比皆是。
李忱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不吊她的胃口:“其实我上次不说,实在是觉得,那些事情有损我爸的形象——”
“如果这个世上妻管严也有奖项,我爸肯定能再拿一个诺奖。”
舒雪听完,“扑哧”笑出声来:“妻管严?不会吧,李老先生吗?”
“真的,我外婆跟我说,在我六岁那年,我爸获奖之后,我妈突然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脾气越来越大,动不动就对我爸颐指气使的。但他俩真的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我还记得我十五岁那年,我们三个人某个假期回国,一起去爬黄山。下来的时候,我妈说她想锻炼身体,就拍板决定不坐缆车。但是她走到一半又爬不动了,后来都是我爸背她下来的。”
“四十多岁的人了,背着老婆下山,一边背,还一边挨骂。我妈就骂他,明知道她爬不动,也不劝她坐缆车。我跟在他们后面简直听得匪夷所思,这还讲不讲道理了。结果我爸,唉,心甘情愿地挨着骂,不仅得认错,还得哄她开心……”
“……”
“还有一次我印象特别深,我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那会儿我妈怀了我弟弟。那次好像是我印象中,我爸唯一一次跟我妈说了几句重话,原因是我妈又一次出门没看天气预报,结果感冒了。”
“明明是我妈理亏,怀着孕还总趁着我爸工作的时候,出去瞎溜达,又不带伞……但是,就因为我爸说了几句重话,他后来跪了三个晚上的键盘……”
舒雪听到这里,真的是有点震惊,一口咖啡卡在嗓子里:“我的天……”
跪键盘?不是吧?这和李老先生的形象也太不符合了吧?
“没骗你,真的是跪键盘,每次跪坏一个,我妈就面不改色地继续在amazon上下单……”
年纪大了,语速变慢很多,李忱一边说,一边喝咖啡润润嗓子,声音忽地低了下来。
“不过要说我爸有多爱我妈,我是在我妈去世后的那三年,才彻彻底底地感受到的。”
“我妈比我爸早走三年,她去世前一个月,我爸每天乐乐呵呵地在医院里陪她,那么一个严肃的老头,那段时间居然笑得比往年一整年加起来都多。”
“我妈临终前有一天,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忽然避开我爸,让我和我弟之后千万注意他的精神状态。”
“我们都很紧张,但我妈去世后那段时间,他表现得完全像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睿智老头,和我们说话、和学生交谈的时候,思维清晰,逻辑敏锐。然而,我们后来发现,他其实是不正常的。有一些事,我现在想起来还是心里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