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听完她的话,身体狠狠一颤。
就算心里依旧挣扎着,担忧着,还是阻挡不了溢满整颗心脏的狂喜。
他的蔓蔓说,她比他想象的,更喜欢他千万倍。
他明明以为,她对他只要有那么一点喜欢,或者,只要她能接受他正大光明地喜欢他,就是中了头彩。
张蔓弯起唇角。
寂静的夜晚,偌大的房子,相互依偎的两个人。
很多东西,只有在这样充满安全感的情景下,才能说出来。
她的声音温柔,说着这么多年来,对谁也没说过的心事。
“我记得那天你陪着我去徐叔叔家之后,你问过我,我从小和我妈妈两个人是怎么过的。”
“我当时没说什么,我现在告诉你。”
“其实在遇上你之前,我完全不是这样的人啊。”
“我妈生我的时候,实在太年轻,她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又怎么会用心地照顾我。”
“我没有爸爸,小学的时候,老师让大家写一篇作文,题目叫《我的父亲》,应该只要是小学生,都写过这个题材的作文吧。”
“你知道吗?我编了一个,我自己都忘了我编了什么职业,好像是消防员,还是医生。”
“我生怕和其他人不一样,怕老师当众问我,更怕别人因为我的不一样,同情我,注意到我。”
“我不爱冒险,也不喜欢新鲜,我一直一直活在自己狭小的舒适圈里,走不出去,也不想走出去。”
“我也不追星,更不喜欢和女孩子们一起谈论班里哪个男孩子长得帅,哪个男生幽默风趣。绯闻和话题,从来和我无关。”
“我不像你一样,因为一些原因从小被排挤,但我也从来都融入不进去。除了陈菲儿,我和谁的关系都很淡,每个人都有一个小集体,但我却习惯了身边只有一两个朋友,这样就挺好。”
“我是我妈妈朋友们口中,那个永远一声不吭的‘自闭小孩’。小时候我妈在酒吧唱歌,我就坐在台下看,经常就想,为什么我和我妈,会这么不一样呢。”
“她在舞台上,像是最最亮眼的星星,而我,我无时无刻不想把自己藏进人群里,不要出任何风头,不要有任何人注意到我,只要有谁的眼神扫过我,我就会汗毛竖起,就会不安。”
“你还记得上学期刚开学的国庆汇演吗?陈菲儿和我说,你们男生或许都喜欢女生多才多艺。我还问了你喜不喜欢吉他,你说喜欢。所以啊,为了讨你喜欢,我硬着头皮去报了名,你都不知道,真正演出的那天,那束聚光灯一下打在我脸上,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我拿着吉他的手都在抖。可惜,你那天都没来。”
她说到这,嘟起嘴,瞪了他一眼。
虽然最后在沙滩上给他唱了,但他没来,她那天真的有点失望。
少年抱紧她,连忙歉疚地吻吻她的脸颊,继续听她说。
“还有,我以前也不喜欢物理,但我知道你最爱的就是物理,你每次说起物理的时候,眼睛里都带着漫天的星辰和广袤宇宙。慢慢的,我也喜欢上了这个单纯又有力量的学科。”
她甚至前世在读大学的时候,毅然决然地选了这个自己其实不太擅长的专业。
“陈菲儿从前总说,等她长大了,她要去世界各地流浪为生,去体验这个世界每个角落,不一样的美。但我从来没想过,我当时甚至想,走得那么远,多累啊,不如待在家里看看剧,不用担心旅途中遇到的意外,也不用费尽心思去规划,今天去哪,明天去哪。”
“但和你在一起以后,我时不时就会想,等以后我们有时间了,一定要一起去看看绵绵细雨里的江南,连春风都沉醉的贝加尔湖畔,我想和你一起去看泥沙遍地的黄土高原,想在塞纳河边和你一起散步,累了就倚在栏杆边,亲吻。听说,有很多情侣都会在那儿亲吻。”
“所以啊,男朋友,我遇上你之后,几乎变了一个人,是我从没体验过的,热爱。嗯,遇上你,我对这个世界开始充满好奇和热爱。”
“你离开我的那天,我就开始想你。”
“这份想念和痛苦,没有因为时间而有丝毫褪色,反而愈演愈烈。”
“你相信吗,如果我这一辈子都找不到你,或许几十年之后,我成了一个小老太太的时候,还是会孤身一人,躲在狭窄的舒适圈里,平庸而无趣地活着。那样的一辈子,平淡无味,碌碌无为到可怕。”
就像前世一样。
这就是她。
从来没有轰轰烈烈的欢喜和抑郁,只有平凡、普通,一辈子都躲在安全而坚硬的壳里,外人看起来正常无比,只有自己知道,她和这个世界,其实根本就格格不入。
但这种情绪,又不到折磨的程度,不会刺激她的神经到不想活着了,可活着的每一件事,似乎对她来说,都食之无味。
只有他。
只有他,是她平凡人生中,最特殊的事情。
他是她午夜梦回时的悸动和甜蜜,是她心底长久的期盼,是她跳动的心脏和流淌着的滚烫血液。
爱一个对的人,会让自己有天翻地覆的积极的改变。
他怎么能够不明白呢。
她得让他明白啊。
她知道他现在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怀疑,她知道他或许抑郁到,甚至怀疑自己活着的意义。
她得让他明白。
张蔓抬起头,含着眼泪,亲吻他的唇角。
——“男朋友,你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怀疑自己的价值,你对我来说,就是我的全世界。”
第55章
——“男朋友, 你不要妄自菲薄, 你对我来说, 就是我的全世界。”
“你不要想着往后会有什么人能代替你,我如果失去了你,那就失去了一生的爱情。”
张蔓说完后, 少年一直紧紧抱着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爱一个人最好的体现, 不是告诉他你有多么爱他, 不是告诉他你为他付出了多少。
最让人震撼的, 是让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你有多么需要他, 和他对你的重要性。
她竟然说,他对于她,是无可替代。
或许李惟从前一直认为,自己对于张蔓, 只不过是一个美好的,得之为幸,失之为命的初恋。他从没想过,他之于她, 会这么重要。
这份重要性, 就像是拴着风筝的绳子,让他和这个世界, 有了独一无二的牵连。
这份重要性,让他开始明白, 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不仅仅只影响他自己。
他终于了解到她的心情。
他的蔓蔓,他想永远捧在手心里,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的蔓蔓,这些天为了找他,四处奔波,受了那么多苦。
少年在这一刻忽然知道了自己从前错的有多么离谱。
他以为是为了不伤害她而不辞而别,殊不知,他擅自做出的决定,对于她来说,才是致命伤害。
“蔓蔓,对不起……”
他悔恨不已,满心满眼的歉疚和心疼无处发泄,只能用力把这个姑娘揉进怀里,似乎这样,心脏处的疼痛和歉疚才能缓解一些。
张蔓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能感觉到,他听懂了。
那么从今往后,他至少不会再背着她做决定,只要他什么事都和她商量,那一切都好说。
多日的奔波,让她实在疲惫不堪,她扬起笑脸,用额头蹭了蹭少年的脸颊:“好啦,罚你去洗碗。”
他乖乖听话,收拾了两人吃剩的碗筷去厨房,张蔓就倚在门口看他。
这样的画面,实在太居家,让她满心都是安全感。和他在一起,每一件再平凡的小事,都是温馨。
张蔓看着少年把两个瓷碗放进水池,打开水龙头。
怎么几日不见,他似乎笨拙了不少,洗碗的时候也不知道把袖子挽起来,水龙头里的水喷溅在衣袖上,很快就湿了一小圈。
张蔓笑着摇头,看不下去,走过去要帮他把衣袖挽起来,却被少年巧妙躲开。
“蔓蔓,厨房里不干净,你先去沙发上坐着等我,好不好?”
他笑着对她说,脸色看不出丝毫异样,两只手浸在洗洁精丰富的泡沫里,衣袖盖住手腕,随着洗碗的动作沾上了许多泡沫。
张蔓眯了眯眼,心里的敏感再次发作。
她一把抓住少年的手,强硬地挽起他的衣袖,却在下一秒,心脏抽痛到她难以呼吸。
他干净有力的手臂上,一道一道,全是刀割出来的口子,深浅不一,角度不同,有一些甚至交错着盘在手臂上。
显然都是新伤口。
其中有几处结了紫红色的痂还没掉,另外几处却是皮肉绽开,还有些微的鲜血往外冒。
实在是太狰狞。
一个人,到底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能这样伤害自己?
她的心脏不断往下坠,右手颤抖着抓着他的手臂,根本不敢再看那些伤口一眼。
她抬起头,咬着唇,直直地看着他。
这个场景,实在太恐怖,让她上下牙关无法控制地打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连问都问不出口。
少年慌了神色,想要从她手里挣脱出来,奈何张蔓实在使出了很大的力气,他再挣扎,或许会伤了她。
两人僵持了许久,张蔓先认了输。
这是在伤害谁呢。
他的手臂上有几道伤痕,她的心上就有几道。
她再也没心情,难受地放开他,自顾自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无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太阳穴“突突”地跳动,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画面,怎么也挥散不去。
空荡荡的卫生间,雪白的瓷砖,巨大的镜子,被鲜血染红的浴缸,和里面躺着的,脸色惨白没有一丝生气的男人——长相和少年时期没有太大的变化,她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他泡在浴缸里的那只手,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伤痕累累,遍布着深浅不一的刀口。
他是不是尝试了许多次之后,最后实在太深的那一道,结束了他的生命。
是这样吗?
所以,如果她再晚一点找到他,他就会像前世那样?
张蔓捂住嘴。
这个新年,怎么这样呢,这明明是他们在一起以后过得第一个新年,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么累。
她正难受地发着抖,忽然双脚腾空,被人拦腰抱起来。
少年一手绕过她的背,一手绕过她腿弯,把人从沙发上抱起来,穿过宽广的客厅,往楼梯上走。
二楼他收拾出来一个房间,这些天一直自己住在那儿。
少年用肩膀推开门,把怀里的少女放在柔软的大床上,自己则侧身躺在她身边。
“蔓蔓,你别难过,看着可怕,其实没什么感觉的。”
他拨开她盖住整个脸庞的长发,在她脸颊上细细亲吻着,想要安抚她。
看着她这样,他心里的疼痛,不知道比手臂上隐隐约约的疼痛,强烈多少倍。
张蔓躺在那儿任他摆弄,心里像是被划开一道大口子,在这样的冬天里,透着冰冷的风。
她咬着牙,发着抖对他说:“李惟,你记住,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了。”
尝试过一次的,不是么。
前世,她在他死后不到一年,就遇上了泥石流。
张蔓从来都没有再敢去回忆那天。
那天下了极大的暴雨,也是她为期三个月旅行的最后一天。
她准备回家了,因为她发现,旅行对她似乎完全没有用。
丝毫没有获救。
每到一处景点,都会遇上不同的人和事,旅行中的人们总比工作生活中的同事、朋友,更放得开。他们来自天南海北,谁也不知道谁的过去,更容易互相倾诉生活中遇到的一些折磨。
但她没有。
每天,她都静静地听他们说自己的故事,成了一些陌生驴友口中,最完美,最温柔的倾听者。
她耐心地听完,偶尔也会给一些劝慰,旅途中遇到的很多人都以为她过得简单又幸福,却没人知道她每天夜里,都在惶惶不安中入眠,只要一闭上眼,还是无止尽的梦魇,和那个站在黑暗深处,向她绝望地伸出手的少年。
那天也一样,她定了从成都回家的机票,精神疲倦地和几个驴友约了从都江堰坐大巴到成都。
汽车在经过偏僻的盘山公路时,发生了恐怖的山体滑坡,车子被迫往后急退,撞到了后面的巨大山石,整个车身被撞得往侧边翻,挂在山崖边,摇摇欲坠。
并不是一瞬间就翻下悬崖的。
所有乘客们都拼命尖叫着,那种对于死亡的恐惧,不是个体的劫难,而是一个众生相。
司机立刻打开车门,让大家逃难,所有人都往门边挤,生怕和这辆车一起掉进深渊。
可惜车门被几块石头堵住了,要爬上去很费时间。
她的座位离车门很近,坐她旁边的人早就挤到了门边,在开门的一瞬间就拼命爬上了门口的大石头,逃了出去。
如果她当时毫不犹豫地往外冲,或许还是有机会生还的。
但当她站起来打算往门口挤的时候,车身忽然一阵猛烈的颤抖,重心在这次颠簸之后更加偏向深不见底的悬崖。她回过头,看到她后头还有好多人。
那些人的眼里,含着那么巨大、清晰的恐惧。甚至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哭嚎着想把小孩往前递,希望前面的人能救救她的孩子。
那一瞬间,她想到了那个永远离开她的少年,忽然就觉得累了,她有些不明白,自己这么拼命跟他们挤,有什么意义。
她似乎,没有他们那么恐惧死亡啊,何必要跟他们抢呢?
车身又是一阵抖动,她跌坐回位子上,彻底放弃了挣扎,恍恍惚惚地闭上了眼。
……
如果这一世,他还是死了,那她该怎么办呢?
少年听到她的话,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她竟然产生了这种误会。
他又是难过,又是心疼,看着眼前少女的神色越来越空洞,抬起她的头,急切地亲吻她的唇角。
一边亲,一边迫切解释。
“蔓蔓,我不是要……我不是要自杀,我只是想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不存在的人或事。”
他艰难地,说出了自己都知道自己很可笑的举动。
“都说疼痛能刺激人的神经,我只是想在他们来的时候,试一试。”
这些天,他一直能看见Nick还有Janet,他们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是一个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疯子。